五十六 安茹公爵的外交手腕

    等到街上慶祝的槍聲逐漸稀少,大教堂的鍾放慢了敲打的速度,候見廳裡沒有了客人,只剩下比西和安茹公爵兩人以後,公爵說道:
    「我們來談談吧。」
    弗朗索瓦依靠他的敏銳觀察力,心中早已清楚,比西這次同他會見,較諸平時,更主動同他接近。他運用他在宮廷所獲得的知識,斷定比西目前處境尷尬,因此,他認為只要耍點小聰明,就可以佔盡便宜。
    可是比西在這段時間裡也作好了準備,他毫不畏懼地等著。
    他也說:「大人,我們談吧。」
    親王說:「我們最後見面的那天,您病得很重,我的可憐的比西。」
    年輕人回答:「不錯,大人,那時候我的確病得很厲害,我能夠復原,真可以說是個奇跡。」
    「那一天您身邊有一個醫生,他為了救您,變得十分瘋狂,我覺得他對凡是想接近您的人,他都要亂咬狂吠一通。」
    「這話也不錯,親王,因為奧杜安老鄉相當愛我。」
    「他一定要您躺在床上,對嗎?」
    「這也是使我氣得發瘋的一點,殿下也看到了。」
    公爵說道:「如果您真的氣得發瘋,您就應該把他趕走,順從我的要求,陪我一起出去。」
    比西手裡在翻來覆去地撥弄一頂藥劑師的帽子,嘴裡說道:「當然!」
    公爵繼續說:「可是由於事關重大,您怕牽累了您?」
    比西一下將帽子戴在自己頭上,幾乎蓋住眼睛,說道:「您說什麼?親王,我相信聽見您說我怕牽累了我?」
    安茹公爵說道:「我就是這樣說的。」
    比西從椅子上跳起來,站直在地。
    他大聲說:「大人,您胡說,您在騙您自己,因為您對您自己剛才所說的一番話,一個字也不相信。在我身上有二十來次傷疤,足可證明我曾多次受過牽累,可是我從來沒有害怕過。我認識的人中,沒有幾個敢說這樣的話,能夠提出同樣的證明。」
    公爵臉色煞白十分激動地說:「您是永遠有理的,比西先生。人家指責您,您總是喊得比別人更凶,您以為這樣就占理了。」
    比西說道:「不,大人,我不是經常有理,這我知道,可是我很清楚我什麼時候理虧。」
    「您在什麼時候理虧呢?我請您說出來。」
    「當我為忘恩負義的人幫忙的時候。」
    親王陡然站立起來,帶著他在某種場合下特有的威嚴說道:「老實說,先生,我認為您忘掉了您的身份。」
    比西說道:「好呀!大人,我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我請大人生平第一次也忘掉一下自己的身份吧,或者請大人忘記我吧。」
    比西走了兩步,準備出去,可是親王比他更快一步,在門口擋住了比西。
    公爵說道:「您敢不敢否認,您拒絕同我外出那天,我前腳走,您後腳就出去了嗎?」
    比西說道:「我從來不否認任何事,大人,只除了人家想強迫我承認的事。」
    「那麼請您告訴我,為什麼您堅決要留在您的公館裡?」
    「因為我有私事要料理。」
    「在您家裡料理嗎?」
    「在我家裡或者在別的地方。」
    「我認為一個貴族既然當了親王的侍從,他就應該主要關心親王的事情。」
    「慣常料理您的事情的,大人,如果不是我,還有誰?」
    弗朗索瓦說道:「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平時我總認為您是老實可靠而且忠心耿耿的,我甚至於要說,對您的壞脾氣,我也可以原諒。」
    「啊!您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親王。」
    「是的,那是因為您恨我也有一定的道理。」
    「您承認了吧,大人?」
    「是的,比方我答應過您不再寵愛蒙梭羅先生卻沒有做到。看來您非常恨蒙梭羅先生。」
    「我?一點也不恨他。我只不過覺得他的樣子很醜,我希望他離開宮廷,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現。可是您,大人,恰恰相反,您很喜歡他的長相。這是屬於個人愛好問題,沒有什麼好討論的。」
    「好吧!那麼您就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惱了我,像一個完壞了惹不起的孩子一樣;我要告訴您,您拒絕同我出去,在我走後您立刻出去闖禍,這就犯了雙重錯誤了。」
    「我闖了禍?我?剛才您還說我怕牽累……大人,請您前後要一致,我闖了什麼禍了?」
    「您當然闖了禍。您憎恨埃佩農先生和熊貝格先生,我完全理解。我也憎恨他們,甚至恨之人骨。不過只能恨在心上,等待時機。」
    比西說道:「哎喲!還有什麼,大人?」
    「把他們殺死,殺死兩個,或者殺死四個,我只會對您感謝不盡。可是千萬不能惹怒他們,尤其是當您遠遠地離開他們的時候,因為他們的憤怒會落到我的頭上。」
    「請您說,我對這位可敬的加斯科尼人,究竟做了些什麼?」
    「您指的是埃佩農,對嗎?」
    「是的。」
    「您叫人用石頭扔他。」
    「我?」
    「結果他的上衣被撕得一條條,他的斗篷被扯成一塊塊,他只好穿著短褲回到盧佛宮。」
    比西說道:「好呀,這算一個,第二個就是那個德國人熊貝格,我對他做過什麼錯事沒有。」
    「您敢否認您把他扔到染缸裡去嗎?事情過後三小時我見到他,他還是渾身天藍色,您認為這樣只是同他開玩笑嗎?算了吧!」
    親王說到這裡禁不住笑了起來,比西想起了熊貝格在染缸裡的那副樣子,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比西說道:「那麼人家都以為是我作弄他們的了?」
    「不是您難道是我?」
    「大人,您居然有勇氣來指責一個想出這種種辦法的人!哼!我剛已經對您說過了,您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同意。現在,說實話,如果你真的為了這些事而出外躲避,我原諒你[注]。」
    「真的嗎?」
    「真的,用榮譽擔保;可惜我對你的不滿還不止這些。」
    「請說吧。』,
    「談談我自己吧。」
    「好。」
    「你做過什麼事來救我脫離窘境?」
    比西說道:「我做過的事,您看得很清楚。」
    「不,我沒有看出來。」
    「我到安茹來了。」
    「換句話說,你逃走了。」
    「是的,因為我逃脫了才能使您也逃脫。」
    「可是你難道不能留在巴黎附近,偏要逃得那麼遠?我覺得你留在蒙馬特爾,比在昂熱對我更有用。」
    「啊!這就是我們意見分歧的地方,大人,我喜歡到安茹來。」
    「這個理由不充分,您不能不承認,您的任性……」
    「不,我的任性有一個目的,就是到這兒來為您招募人員。」
    「啊!這就不同了。那麼您說說,您幹得怎樣了?」
    「明天我再給您解釋清楚,大人,因為現在正好是我必須離開您的時間。」
    「為什麼要離開我?」
    「因為我要同一個重要人物會晤。」
    「啊!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同了。去吧,比西,不過要小心謹慎。』」
    「小心謹慎?有什麼用?我們在這裡難道不是強者嗎?」
    「不管怎樣,別冒險。你已經做得卓有成績了嗎?」
    「我到這兒才兩天,怎麼能夠……?」
    「最低限度,你還在隱姓埋名吧。」
    「我當然在隱姓埋名!您看我穿的是什麼服裝,難道我平日會穿肉桂色的緊上衣嗎?我穿著這身可怕的緊身衣服,都是為了您。」
    「你住在哪裡?」
    「啊!我說出我的住處,您就能估量一下我對您多麼忠心耿耿。我住在……我住在城牆附近的一所破房子裡,開門就見到河流。您呢?親王,輪到您說了,您是怎麼走出盧佛宮的?為什麼您會在大路上,騎著一匹疲乏不堪的馬,同奧比涅先生在一起?」
    親王說道:「因為我有朋友幫助。」
    比西說道:「您,有朋友幫助?算了吧!」
    「真的,我有你不認識的朋友。」
    「好極了!這些朋友是誰?」
    「納瓦拉國王,還有你看見過的奧比涅先生。」
    「納瓦拉國王……啊!不錯,你們曾經一起搞過陰謀。」
    「我從來不搞陰謀,比西先生。」
    「不搞嗎?去問一問拉莫爾和柯柯納吧。」
    親王神情憂鬱地說道:「拉莫爾的死是為了他的另一罪行,而不是人們相信的罪行。」
    「好吧,別管拉莫爾了,談談您自己吧,因為我們在拉莫爾的問題上觀點是很難一致的,大人。您是從哪兒走出盧佛宮的?」
    「從窗戶逃出來的。」
    「真的嗎?從哪一個窗戶?」
    「從我臥房的窗戶。」
    「您知道有條軟梯嗎?」
    「什麼軟梯?」
    「衣櫥裡的軟梯。」
    親王臉色泛白,說道:「原來你知道有條軟梯?」
    比西說道:「當然-!殿下知道我曾經有幸進入過這間房間。」
    「是的我妹妹瑪戈住在那裡的時候吧,對嗎?你居然從窗口爬進去。」
    「當然-!您自己不也是從窗口爬出來的嗎?川我驚奇的,是您怎麼能找到那軟梯的。」
    「那不是我自己找到的。」
    「那麼是誰找到的?」
    「誰也不是,是有人告訴我的。」
    「誰?」
    「納瓦拉國王。」
    「啊!納瓦拉國王知道有這梯子,我真不敢相信。大人,現在您到了這兒,平安無事而且身體健康,我們就可以在安茹點燃戰火,一直燒到昂古摩瓦和貝亞恩,這場小小的火災一定很可觀呢。」
    公爵問道:「你不是說有一個約會嗎?」
    「啊!真的。可是我們談得起勁,我就忘記了。再見吧,大人。」
    「你要騎你的馬嗎?」
    「不!大人既然用得著,就把它留下好了,我還有另一匹。」
    「那麼,我就收下了。以後我再同你算帳。」
    「好,大人;天主保佑帳算下來我不欠您什麼!」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不喜歡平日為您審核帳目的那個人。」
    「比西!」
    「對了,大人,我們有約在先,不再談論這些事了。」
    親王覺得比西是他所需要的人,向比西伸出了手。
    比西也把手伸過去,可是同時不住地搖頭。
    他們兩人分手了。

《蒙梭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