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熱戀中容易過分激動,正如被飢餓驅使的狼和鬣狗表現得很勇敢一樣。
安茹公爵正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回到巴黎的,他發現狄安娜不在梅裡朵爾,那氣憤之情,簡直無法形容;目前他幾乎真的愛上了狄安娜,原因恰恰是因為有人總是把她從他的手中搶走。
自從公爵發現蒙梭羅企圖背叛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恨透了蒙梭羅,現在他的仇恨已經化為一團怒火,這團怒火由於他親身體驗過伯爵的堅強性格而越發熾熱:他計劃作好隨時進行打擊的準備,而不給對方以可乘之機。
另一方面,他絲毫沒有放棄他的政治野心,恰恰相反,他確信自己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因而在他自己的眼光裡,他的身份已提高了不少,所以一回到巴黎,他又重新開始策劃陰謀詭計。
時機也十分有利:許多無能而只會趨炎附勢的陰謀家,看見由於國王的軟弱和卡特琳的奸詐而使安茹派得到了一定的勝利,紛紛走來投奔安茹,用難以覺察而又十分堅固的線條,把安茹的事業,同吉茲兄弟的事業聯繫起來。吉茲兄弟小心翼翼地躲在黑暗中,而且保持沉默,使希科為之寢食不安。
此外,公爵絲毫不對比西吐露自己的政治野心,他們之間只維持著虛假的友誼,如此而已。公爵在蒙梭羅家裡看見比西,心裡不免有點不安;他對一向多疑的蒙梭羅如此信任比西,也對比西產生了妒意。
他看見狄安娜鮮艷的臉頰上煥發著歡樂的光芒,使她越顯得秀色可餐,惹人憐愛,也不禁感到驚異。
因為親王知道鮮花只有在陽光的撫愛下才會鮮艷奪目,芳香撲鼻,女人只有在愛情的溫床裡才最迷人。狄安娜明顯地十分幸福,對於始終心懷惡意而且多疑多慮的親王來說,別人的幸福必然引起他的敵視。
他生下來就是親王,經過幽暗和曲折的道路才掌握了權力,在昂熱炫耀武力取得成功的事例壯了他的膽,因此他決定不論是為了自己的愛情,或者為了報復,他都要使用武力。再說還有奧利裡給他出主意,公爵認為只因丈夫的嫉妒和妻子的不願意這種微不足道的障礙,就不去滿足自己的慾望,是可恥的。
有一天,他隔晚睡不好覺,整夜只是在昏昏迷迷中做惡夢,醒來以後他覺得他滿足自己慾望的時候到了,就下令準備車馬隨從,他要去探望蒙梭羅。
我們知道,蒙梭羅已經搬到圖內勒王宮附近的邸宅裡去了。
聽到搬家的消息,親王微微一笑。
這只不過是梅裡朵爾那幕小小的滑稽劇的重演。
他表面上仍然假裝不知,詢問新居座落何處。僕役們回答說在聖安托萬廣場上。親王於是回過頭來對伴送他來的比西說道:
「既然他搬到圍內勒王宮附近,我們也去圖內勒宮。」
大隊人馬於是又重新開動,片刻工夫整個地區都鬧轟轟地出來圍觀這隊由二十四位英俊的侍衛組成的隨從,這些侍衛每人都帶著兩個跟班和三匹馬。
親王很熟悉這所房子和這扇門;比西的熟悉程度,比之親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兩人都在門口停了下來,走進市道,一起登樓;只不過,親王徑直進入房間,比西卻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這樣一來,就使彷彿享受特權的親王,看見的只是蒙梭羅,他躺在一張長椅子上來迎接他;而比西卻受到了狄安娜的熱烈擁抱,熱爾特律德站著為他們望風。
天生臉色蒼白的蒙梭羅,見到親王以後臉色立刻變成鐵青色,因為親王是他的最可怕的魔影。他氣得渾身哆嗦地說:
「大人!大人居然光臨到這所破房子裡來!說實話,我位卑職微,受不了大人的過分抬舉。」
這句話的諷刺意味非常明顯,因為伯爵說時根本不想加以掩飾。
可是親王卻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正在康復的傷員身邊,笑容可掬地對他說:
「我的朋友受了傷,不管他到哪裡,我都要去探望他。」
「我沒有聽錯吧,親王殿下稱我為朋友?」
「我是這樣說的,親愛的伯爵,您身體怎麼樣?」
「好多了,大人;我能起來,能走來走去,再過一星期,就完全好了。」
親王用世界上最天真的語氣問道:「是不是您的醫生囑咐您搬到巴士底獄附近來的?這裡的空氣比較新鮮嗎?」
「是的,大人。」
「您在小老頭街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
「是的,大人,那邊來客太多,太吵鬧了。」
伯爵說這話的時候口氣非常堅定,親王一定注意到了,可是他仍然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
「您這兒好像連個花園也沒有。」
蒙梭羅答道:「花園對我沒有好處,大人。」
「親愛的,那麼您到哪兒去散步呢?」
「大人,我從來不散步。」
親王咬緊嘴唇,在椅子上向後一仰,沉默了片刻以後,又說:
「您知道嗎,伯爵,有許多人爭著向國王要您的犬獵隊隊長職位呢?」
「哼!他們有什麼借口,大人?」
「有許多人說您已經死了。」
「啊!大人,請您保證我沒有死,這一點我知道得最清楚。」
「我什麼都不能保證,您躲在這角落裡,等於死了一樣。」
這回輪到蒙梭羅咬緊嘴唇了。接著他說道:
「大人,有什麼辦法呢?我只好放棄這個職位了。」
「真的嗎?」
「真的,因為還有比職位更重要的東西,我寧願要這些東西。」
親王說道:「啊!原來您是完全不計較個人利益的。」
「這是我的天性,大人。」
「既然這樣,既然您的天性如此,您的意願讓國王知道也無所謂了。」
「誰會告訴他呢?」
「見鬼!如果他問到我,我不得不將我們今天的談話告訴他。」
「喔唷!大人,如果人人都把巴黎城裡的談話告訴聖上,恐怕聖上的兩隻耳朵都裝不下了。」
親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迅速地轉過身來問伯爵:「在巴黎城裡人們談論什麼?」
蒙梭羅看出來他們的談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過分嚴肅,對一個還不能自由行動的在康復中的人很不合適,於是他按捺下胸中的怒火,裝出隨隨便便的樣子說道:
「我,一個不能自由行動的人,能聽見些什麼呢?國家大事在繼續不斷地發生,我連影子都看不見。如果國王認為我不稱職而對我不滿意,他就錯了。」
「為什麼?」
「因為,我這次受傷……」
「怎麼樣?」
「同他有點關係。」
「請您說清楚一點。」
「刺我一劍的聖呂克先生,不就是國王的寵臣嗎?他刺穿我的胸膛的那一招,還是國王教給他的,誰也不能保證他不是國王暗中派來行刺我的。」
安茹公爵幾乎要點頭稱是了,他說道:
「您說得對,不過,國王總是國王。」
蒙梭羅說道:「一直到他不再是國王為止,對嗎?」
公爵渾身一震。他趕快改變話題:
「順便問問,蒙梭羅夫人也住在這兒嗎?」
「大人,她身體稍有不適,否則早就出來迎接大駕了。」
「她病了?真可憐!」
「是的,大人。」
「她是為您這次受傷焦急得病倒的吧?」
「開頭是,後來就因為這次搬家過分疲勞。」
「願她早日恢復健康,親愛的伯爵。您有一位高明的醫生。」
他站了起來。
蒙梭羅說道:「的確,親愛的雷米醫生把我醫治得真好。」
「什麼?您說的這個人是比西的醫生呀!」
「不錯,比西伯爵把他讓給我了,大人。」
「您同比西關係很密切嗎?」
蒙梭羅冷冷地回答:「他是我最好的,我甚至應該說,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親王掀起錦緞門簾,說了一句:「再見,伯爵。」
他把頭同時探出門簾外邊,彷彿瞥見一角女人袍子閃進了隔壁房間,比西突然間也在走廊中間出現了。
親玉疑心大作,他對比西說:
「我們走吧。」
比西沒有回答,匆匆忙忙地下樓命令隨從準備動身,他的行動這麼倉皇,也許是想不讓親王看見他臉上的紅暈。
公爵單獨一個人留在樓梯口上,就試圖沿著走廊,向他看見衣角消失的房間走去。
可是他回過頭來,發現蒙梭羅已經跟著他走過來,臉色蒼白而且倚著門框,站在門檻上。
蒙梭羅冷冷地說:「殿下走錯路了。」
公爵結結巴巴地說:「對了,謝謝。」
他懷著滿腔怒火走下樓去。
歸途的路程雖然很長,可是比西同親王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到了公爵府門口,比西就告辭了。
公爵回到辦公室以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奧利裡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
公爵看見他就說道:「我今天被丈夫嘲弄了一番。」
樂師說道:「也許也被情夫嘲弄了吧,大人。」
「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真話,殿下。」
「說下去。」
「請聽我說,大人,不過我要請大人恕我無禮,因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大人效勞。」
「好吧,一言為定,我恕你無罪,說吧。」
「您上樓以後,我躲在院子裡的一個車棚底下張望。」
「阿!你看見什麼?」
「我看見出現了一件女人的袍子,我看見這個女人俯下身子,我看見她的脖子被兩條臂膀摟住;然後我的富有經驗的耳朵清晰地聽見一聲又長又熱烈的接吻。」
公爵問道:「可是那個男人是誰?」你認出他來了嗎?
奧利裡答道:「我無法辯認手臂,那手臂上戴的手套又沒有耳鼻可以區別是誰,大人。」
「不錯,可是手套總可以認出是什麼人的吧。」
「的確,我似乎是認出來了。」
「你認出來了,對嗎?說吧。」
「不過這只是推測而己。」
「不要緊,你說吧。」
「好的,大人。我覺得那似乎是比西先生的手套。」
公爵叫道:「是繡著金線的牛皮手套吧?」猛然間他覺得掩蓋真相的疑雲全部消失了。
奧利裡說道:「繡著金線的牛皮手套,對,大人,完全對。」
公爵又叫喊起來:「啊!比西;是的,比西!這個人是比西;我真是瞎了眼,不,我不是瞎了眼,只是我不能相信他居然這麼斗膽包天。」
奧利裡說道:「請大人注意,我覺得殿下的說話聲音大大了。」
公爵又罵了一句:「比西!」過去許多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現在都清楚明白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奧利裡又說:「不過,大人,這事也不可輕信,是否可能在蒙梭羅夫人的房間裡藏著一個男人呢?」
「當然有可能;不過比西,比西一直站在走廊裡,他應該看見這個男人。」
「說得對,大人。」
「還有手套呢,手套可以證明。」
「大人說得對;除了接吻的聲音,我還聽見……」
「聽見什麼?」
「聽見他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這句話是:明天晚上見。」
「啊!我的天主!」
「這樣十來,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大人,我們可以重演上次的一幕,這樣他們就可以弄清楚了。」
「好,奧利裡,我們明天去走一遭。」
「殿下知道我永遠是聽從您的命令的。」
公爵咬牙切齒地再罵一句:「啊!比西!你這背叛主人的比西!人人懼怕的比西!正人君子的比西!……不想我當法蘭西國王的比西。」
公爵像魔鬼般獰笑起來,命令奧利裡退出,以便他好好地思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