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裡以及一般人口頭所說的貝尼代托的案件已經轟動了整個巴黎。由於他時常出現於巴黎咖啡館、安頓大馬路和布洛涅大道上,所以在他短暫的顯赫的日子裡。這個假卡瓦爾康蒂已結交了一大批相識。報紙上曾報道他獄中的生活和冒充上流紳士時的經歷;凡是認識卡瓦爾康蒂王子的人,對他的命運都有一種抑遏不住的好奇心,他們都決定不惜任何代價設法去旁聽對貝尼代托案件審判。在許多人眼中,貝尼代托即使不是法律的一個犧牲品,至少也是法律的一個過失。
他的父親卡瓦爾康蒂先生曾在巴黎露過面,大家認為他會再來保護這個聞名遐邇的兒子。好些人知道他到基督山伯爵家裡時穿的是綠底繡黑青蛙的外套,他們對他那種莊嚴的姿態和紳士風度曾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的確,只要不張口說話,不計算數字,他扮演一個老貴族實在很出色。至於被告本人,在許多人的記憶中,他非常和藹、漂亮豪爽,以致認為他可能是一次陰謀的犧牲品,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擁有財富常常會引起別人的暗中怨恨和嫉妒。所以,人人都想到法院裡去,——有些是去看熱鬧,有些是去評頭論足。從早晨七點鐘起,鐵門外便已排起了長隊,在開庭前一小時,法庭裡便已擠滿了那些獲得特許證的每逢到審判某一件特殊案子的日子,在法官進來以前,有時甚至在法官進來以後,法庭像一個客廳一樣,許多互相認識的人打招呼、談話,而他們中間隔著太多的律師、旁觀者和憲兵的時候,他們就用暗號來互相交流。
這是一個夏季過後的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維爾福先生早晨所看見的那些雲層都已像耍魔術似地消失了,這是九月裡最溫和最燦爛的一天。
波尚正在向四周張望,他是無冕國王,每一個地方都有他的寶座。他看見了夏多-勒諾和德佈雷,德佈雷這時剛勸服坐在他們前面的一個副警長和他們交換座位。那可敬的副警長,認識部長的秘書和這位新的財主,便答應特別照顧這兩位旁聽者,允許當他們去同波尚打招呼的時候為他們保留座位。
「嗯!」波尚說,「我們就要看見我們的朋友啦!」
「是的,的確!」德佈雷答道。「那可敬的王子!那個意大利王子真是見鬼!」
「他是但丁給他寫過家譜,在《神曲》裡有案可查呀。」
「該上絞刑架的貴族!」夏多-勒諾冷冷地說。
「他會判死刑嗎?」德佈雷問波尚。
「親愛的,我認為那個問題是應該我們來問你吶,這種消息你比我們靈通得多。你昨天晚上在部長的家裡見到審判長了嗎?」
「見到了。」
「他怎麼說?」
「說出來會使你們大吃一驚。」
「噢,趕快告訴我吧,那麼!我有好久都不曾聽到驚人的事情了。」
「嗯,他告訴我說:貝尼代托被人認為是一條狡猾的蛇、一個機警的巨人,實際上他只是一個非常愚蠢的下等流氓,他的腦子結構在死後是不值得加以分析的。」
「什麼!」波尚說,「他扮演王子扮得非常妙呀。」
「在你看來是這樣,你厭惡那些倒霉的親王,總是很高興能在他們身上發現過錯,但在我則不然,我憑本能就能辨別一位紳士,能像一隻研究家譜學的獵犬那樣嗅出一個貴族家庭的氣息。」
「那麼你從來都不相信他有頭銜羅?」
「相信!相信親王頭銜,但不相信他有王子的風度。」
「錯啊,」德佈雷說,「可是,我向你保證,他跟許多人交往得非常好,我曾在部長的家裡遇到過他。」
「啊,是的!」夏多-勒諾說。「你認為部長就能懂得王子的風度嗎!」
「你剛才說的話很妙,夏多-勒諾。」波尚大笑著說。
「但是,」德佈雷對波尚說,如果說我與審判長談過話,你大概就與檢察官談過話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最近這一星期來,維爾福先生家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家庭傷心事,還有他女兒奇怪的死去。」
「奇怪!你是什麼意思,波尚?」
「噢,行了!別裝樣了,難道部長家裡發生的這一切你毫無知覺嗎?」波尚說,一面把單眼鏡擱到他的眼睛上,竭邊想使它不掉下來。
「我親愛的閣下,」夏多-勒諾說,「允許我告訴你:對於擺弄單片眼鏡,你懂得還不及德佈雷的一半呢。教他一教,德佈雷。」
「看,」波尚說,「我不會弄錯的呀。」
「出什麼事了?」
「是她!」
「她?她是誰呀?」
「他們說她已離開巴黎了呀。」
「歐熱妮小姐?」夏多-勒諾說,「她回來了嗎?」
「不,是她的母親。」
「騰格拉爾夫人?胡說!不可能的,」夏多-勒諾說,」她女兒出走才十天,她丈夫破產才三天,她就到外面來了。」
德佈雷略微紅了紅臉,順著波尚所指的方向望去。「噢,」
他說,「那只是一位戴面紗的貴婦人,一位外國公主,——或許是卡瓦爾康蒂的母親。但你剛才在談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波尚。」
「我?」
「是的,你在告訴我們關於瓦朗蒂娜奇特的死。」
「啊,是的,不錯。但維爾福夫人怎麼不在這兒呢?」
「可憐又可愛的女人!」德佈雷說,「她無疑是正忙著為醫院提煉藥水,或為她自己和她的朋友配製美容劑。你們可知道她每年在這種娛樂上要花掉兩三千銀幣嗎?我很高興看見她,因為我非常喜歡她。」
「我卻非常討厭她。」夏多-勒諾說。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愛?我們為什麼會恨?我是天生討厭她的。」
「說得更準確些,是出於本能。」
「或許如此。但還是回到你所說的話題上來吧,波尚。」
「好!」波尚答道,「諸位,你們想不想知道維爾福家為什麼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
「多才好呢。」夏多-勒諾說。
「親愛的,你可以在聖西門的書裡找到那句話。」
「但事情發生在維爾福先生的家裡,所以,我們還是回到事情本身上來吧。」
「對!」德佈雷說,「你承認我一直都在注意著那座房子,最近三個月來,那兒始終掛著黑紗,前天,夫人還對我說起那座房子與瓦朗蒂娜的關係呢。」
「夫人是誰?」夏多-勒諾問道。
「當然是部長的太太羅!」
「噢,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拜訪過部長,讓王子們去做那種事情。」
「真的,以前你只是漂亮,現在你變得光彩照人了,伯爵,可憐可憐我們吧,不然你就像另外一個朱庇特,把我們都燒死啦。」
「我不再說話了!」夏多-勒諾說,「真見鬼,別挑剔我所說的每一個字吧。」
「來,讓們來聽完你的故事吧,波尚,我告訴你,夫人前天還問到我這件事情。開導我一下吧,讓我去告訴她一些消息。」
「嗯,諸位,維爾福先生家裡的人之所以死得那樣多,是因為那座屋子裡有一個殺人犯!」
那兩個年輕人都打了一個寒顫,因為這種念頭他們已不止想到過一次了。
「那個殺人犯是誰呢?」他們同聲問。
「愛德華!」
聽者所爆發出來的一陣大笑絲毫末使那個說話的人,感到窘迫,他繼續說:「是的,諸位,是愛德華,他在殺人的技術方面可稱得上是一個老手。」
「你在開玩笑。」
「決不。我昨天僱用了一個剛從維爾福先生家逃出來的僕人。我準備明天就打發他走了,他的飯量是這樣的大,他要補充他在那座屋子裡嚇得不敢進食的損失。嗯!聽我說。」
「我們在聽著呢。」
「看來很可能是那可愛的孩子弄到了一隻裝著某種藥水的瓶子,他隨時用它來對付他所不喜歡的那些人。最初是聖-梅朗夫人讓他厭惡,所以他就把他的藥倒出了三滴,——三滴就是夠讓她喪命了。然後是那勇敢的巴羅斯,諾瓦蒂埃爺爺的老僕人,他不免要觸犯那可愛的孩子,這是你們知道的。那可愛的孩子也給了他三滴藥。然後就輪到那可憐的瓦朗蒂娜了,她並沒有得罪他,但是他嫉妒她,他同樣給她倒了三滴藥精,而她像其他的人一樣,走向了末日。」
「咦,你講給我們聽的是一個什麼鬼故事呀?」夏多-勒諾說。
「是的,」波尚說,「屬於另一個世界上故事,是不是?」
「荒謬絕倫。」德佈雷說。
「啊!」波尚說,「你懷疑我?嗯,你可以去問我的僕人,或說得更確切些,去問那個明天就不再是我的僕人的那個人,那座屋子裡的人都那樣說。」
「而這種藥水呢?它在什麼地方?它是什麼東西?」
「那孩子把它藏起來了。」
「但他在哪兒找到的呢?」
「在他母親的實驗室裡。」
「那麼,是他的母親把毒藥放在實驗室裡的嗎?」
「這叫我怎麼回答呢?你簡直像一個檢察官在審問犯人似的。我只是複述我所聽到的話而已。我讓你們自己去打聽,此外我就無能為力了。那個可憐的傢伙前一陣嚇得不敢吃東西。」
「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不,親愛的,這並沒有什麼無法理解的,你看見去年黎希街的那個孩子嗎?他乘他哥哥姊姊睡著的時候把一枚針戳到他們的耳朵裡,弄死了他們,他只是覺得這樣好玩。我們的後一代非常早熟的!」
「來,波尚,」夏多-勒諾說,「我可以打賭,你講給我們聽的這個故事,實際上你自己壓根都不相信,是不是!」我沒有看見基督山伯爵,他為什麼不來?」
「他是不愛湊熱鬧的,」德佈雷說,「而且,他在這兒露面不大適當,因為他剛讓卡瓦爾康蒂敲去了一筆錢,卡瓦爾康蒂大概是拿著假造的介紹信去見他,騙走了他十萬法郎。」
「且慢,夏多-勒諾先生,」波尚說,「莫雷爾出什麼事了?」
「真的!我拜訪過他三次,一次都沒有見到他。可是,他的妹妹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安的樣子,她對我說,雖然她也有兩三天沒有見到他了,但她確信他很好。」
「啊,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基督山伯爵不能在法庭上露面了!」波尚說。
「為什麼不能?」
「因為他是這幕戲裡的一個演員。」
「那麼,難道是他暗殺了誰嗎?」德佈雷問。
「不,正巧相反,他是他們想暗殺的目標。你們知道:卡德魯斯先生是在離開他家的時候被他的朋友貝尼代托殺死的。你們知道:那件曾轟動一時的背心是在伯爵的家裡找到的,裡面藏著那封阻止簽訂婚約的信。你們見過那件背心嗎?血跡斑斑的,在那張桌子上,充作物證。」
「啊,好極了!」
「噓,諸位,法官來了,讓我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吧。」
法庭裡響起一陣騷動聲,那位副警長向他的兩個被保護人用力地招呼了一聲「喂!」司儀出現了,他用博馬捨時代以來幹他這一職業的人所特具的尖銳的聲音喊道:「開庭了,諸位!」
(第一○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