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今天是二十五號星期五,是東和油脂公司開響的日子,作為財務處的一名職員,朝倉整個上午都忙於製作總公司五百多名職員的工資單。
  午休時,朝倉到日本橋邊上的一家小印刷所去印名片。他填了「崛田」的名字,又加倍付了錢,那幾部手動印刷機就轉動起來了,在回公司的路豐,又到舊衣店買了一套工作服和一雙齊腿根的長統雨靴。
  下午發工資,已代扣了稅金、人身保險、工會費、衛生費等等費用,拿到手的共2萬3千日元。與此相比,處長小泉僅記在工資單上的就已超過了50萬日元。
  5點下班,同事們都嚷著去喝一杯。朝倉謝絕了他們的邀請,從更衣箱中取出買來的東西,逕直回到了上目黑的寓所。昨天晚上偷來的東西全放在壁櫥下面的一格。那輛小型工具車丟在了神泉的旅館街附近。
  朝倉麻利地換上那套高級西裝,急促地來到街上,攔下一輛「伯爵夫人」出租汽車,要司機全速趕往杉井的,「H」,大學。
  「如果讓警察巡邏車逮住了,我就再給你一萬日元付罰款。」
  「要是吃了行政處分,就得去幹修理工,一萬日元可不合算。」
  中年司機雖然不滿地滴咕著,卻不怠慢。他利用「伯爵失人」車身的小巧、靈便,在車流中見縫插針地急速前進。
  汽車停在了「H」大學的正門前時,眼看就要到6點了。
  「謝謝,不用找錢了。」
  朝倉給了司機1000日元就跳下汽車,快步走進正門,門衛漠不關心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正是夜大上課的時間。廣場上到處是匆匆來往的學生。校舍與官廳街的房子沒有什麼差別。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在這兒上夜大的情景。心頭浮上一陣酸澀的感傷。
  教授會館位於廣場右側的中公,學生未經許可是不准進去的,會館房子的背後就是謝恩庭園。
  朝倉用了5分鐘到了古色古香的教授會館,廳堂很像客廳。有幾把椅子和一張已被磨褪了色的皮沙發裡面只有幾個人。
  廳堂的一角放著一張辦公桌和電話,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姑娘正守在辦公桌旁。對朝倉禮節性地笑了笑。
  朝倉微笑著走了過去,十分優雅地行了個禮,這種笑對女性來說,非常具有魅力的。他說:「我是法律系七O年畢業生,現在四谷一所高中任教,叫倔田。怕有親戚把電話打到這兒,所以……」
  「是崛田老師啊,好像還沒您的電話,要是打來,立刻叫您。」姑娘答道。她的臉上略泛紅暈。
  「請多關照。」
  朝倉說完就轉了身,放鬆地笑了笑,走到牆上的書架邊,隨手取了幾本學術性刊物,坐在沙發上。
  沒等多久響起了電話鈴聲,那個姑娘叫到「掘田老師」。
  朝倉快步走了過去。接過電話筒,故意不耐煩地說:「我是掘田。」
  「是我呀,京子!我在新宿的『丸產商場』。」京子的聲音很粗,從話筒裡可聽見商場裡的喧鬧聲。
  「知道啦。」朝倉冷冰冰地說。
  「我在傢俱櫃檯,能馬上來嗎?」
  「真沒辦法,那我盡量快點趕到吧!」朝倉顯得很不高興似地掛斷了電話,又對姑娘說了聲:「實在對不起!有急事。」
  隨後走出了教授會館。
  「丸產商場」在新宿伊勢丹的後側。他叫了輛出租到截窪,然後改乘中央線電氣列車去新宿。路過一家藥房時,他買了一包安眠靈。
  不出所料,丸產商場前的那條都營電車線,像往常一樣擁擠不堪,各種車輛緩緩挪動。焦燥的喇叭聲響成一片。
  「丸產商場」的三樓是傢俱商場,這家商場與其它商店不同,要營業到夜間10點。
  朝倉乘電梯到了三樓,看到京子身穿一件似乎有點眼熟的兔毛大衣,幾個男店員正在慇勤地圍著她。京子一見到朝倉,就走了過來。
  「對不起,剛才邊上有幾個研究室的夥伴。」朝倉小聲解釋道。
  「我正在想您怎麼一下子就這麼冷淡,原來如此啊。您來看,這裡哪幾件最好。」京子挽起了朝倉的胳膊。
  「歡迎。正在等著您哪。」店員們討好地說著,不過眼裡卻流辱出了嫉妒和羨藕的神色。
  經過一番挑選,他們最後買下了20萬日元的客廳擺設、7萬日元的雙人床、10萬日元的比利時絨地毯、還有5萬日元的沙發和8萬日元的零細用品,京子從挎包中取出一扎嶄新的鈔票,大概剛從銀行提出來。
  「最好馬上就能送去,運費可以加倍。」她對營業部主任說。
  「這完全不必,是免費運送。只是馬上……」年近五十的主任欲言又止。
  「那麼,就讓搬運行送吧!」
  「我知道了,鄙店無論如何也給您安排在九點半之前送到。能不能把您的姓名和地址留下,最好能畫張線路草圖。」主任拿出了一張便箋。
  「您來寫。」京子想把便箋轉給朝倉。
  「寫了一下午,手指都弄痛了,我說,你來寫。」朝倉揉著手指說,他是不會在這種地方留下自己的筆跡的。
  他們在二樓的日用品商場買了煤氣灶、冰箱和一些安家的必需品,讓商場把這些東西與傢俱一起送來。又去地下的食品商場買了不少食品,兩個人幾乎都捧不了。
  九點不到。他們來到了赤堤的公寓,「丸產商場」的運輸車還沒來。
  當他們站到了205號房間門前時,朝倉掏出了一張午休時讓人印的名片。
  「在名牌還沒做好前,就貼這個吧!」
  「給我看。」京子拿著名片湊到路燈下,短短池歎口氣說:「怎麼沒印頭銜。」
  「啊,要是讓人找去給應考生輔導功課,夠煩人的,所以我對這裡的管理員自稱是個現場採訪記者。再說,印上一長串頭銜反而顯得不瀟灑了。」朝倉笑著說。
  「這倒也是。」京子說著就把名片嵌進了鐵門上的報箱空格裡。房間裡空無一物,十分鐘後門鈴響了,朝倉掀開門上窺視孔的遮簾。門外站著一個身穿印有「丸產」標誌工作服的男子。
  「對不起。」
  朝倉打開了門。
  「讓您久等了,是掘田先生吧?」
  那個男子小心地問了聲,然後朝停在前院的一輛卡車招了招手,三四個押車的人就動手把沙發、台桌等物從車上卸下來,京子指手劃腳地讓他們擺好傢俱,裝好煤氣灶。半個小時後,都弄妥了,那幾個人收下朝倉給的小費就都走了。八榻榻米的西式房間已讓人感到傢俱太多了,雙人床不得不放進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間。
  點燃煤氣取暖器。兩個人面對面悠閒自得地在沙發上坐下。打開食品紙袋,裡面有瓶朝倉喜歡的蘇格蘭威士忌。
  「好久都沒感到肚子餓啦。」京子用手撮起幾塊冷牛肉。朝倉往酒中兌了點水,用嫩雞腿下酒。不一會兒就吃了好幾隻雞腿。
  吃罷,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京子又抽起了粘上海洛因的香煙,迷幻藥立刻在她身上起作用了,她默默地閉著眼,整個人都沉溺在飄悠悠的快感中。
  朝倉把手搭在京子肩頭,兩眼游移不定地叮著天花板,心中很煩躁。眼看與磯川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可自己還在這兒和她嬉戲,雖然為了外出時能瞞過京子。已備下了安眠藥。但對己吸毒上癮的京子,安眠藥究竟有多少效力還是個未知數,再說,要讓她不知不覺地服下藥片也很難。
  朝倉知道賭博的行家是決不輕易出牌的。要保證京子在知道自己上了大當的情況下仍能不背叛自己,就得求助於更多的毒品。在實施決定性計劃之前,首先得處理好那筆錢,這個問題解決了,就算出了意外被公司開除,也不會有後顧之優。
  「這燙手的1800萬,要不為警察所察覺,換成可以安全使用的鈔票,實在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真想水遠過這種平靜生活。」京子閉著眼睛輕輕說道。
  「我也一樣,不過明天一早就要出差,今晚得早點上床。」朝倉說。
  「去哪?」京子睜開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
  「京都大學,明天是星期六,會要開到星期天晚上。是一班年輕同行集中在一起交流研究成果,所以大概要到星期一才能回來。」
  「那得三天不能見面啦,我去送你。」
  「謝謝你,可這樣反而使我為難。」
  「為什麼了,是和哪個女人在一起吧?」
  「哪來什麼女人,先得去趟研究室,帶上所有的資料,然後和研究室的同伴們一起去車站。大伙現在還在認真地對發表的論文作最後的檢查,要是讓他們現在知道只有我是在與你這樣的美人廝混,就不大妙了。你現在懂得其中的原因了吧。」朝倉顯出一副木吶迂腐的樣子,連話也說不連貫了。
  「對不起。是京子在吃醋呢!」京子柔聲笑著說。
  星期六凌晨2點半。朝倉悄悄地溜下床,在小檯燈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京子正俯趴在床上,打著很響的鼾聲。臉從枕頭上滑了下來,嘴裡流著口水,把揉得起皺的床單弄得濕乎乎的。
  安眠藥是昨天晚上在做完了例行公事後,讓京子服下的。當時他去廚房給水壺換了水回來,對京子說:我吃這種藥,所以你也吃,我們還是讓身體鬆弛下來休息為好。而後還添了一句說,這是一般的安神藥,沒有什麼大作用。然後含上五粒安眠靈,嘴對嘴地餵給了京子。
  京子大概要昏睡到中午時才能醒,這既可節省時間,也可免去演場難捨難分的惜別戲,睡了兩三個小時,朝倉又恢復了體力。他到廚房點著了快速熱水器,沖了個澡,穿好衣服回到臥室看了看,京子還沒醒。台桌上雜亂地擺著昨晚吃剩下的東西,其中有一公斤左右佛羅倫薩香腸。朝倉飛快地把這些粗大的香腸吃光,又在口袋裡塞了三個檸檬。然後離開了房間,備用鑰匙已交給了京子,房門裝的是自動鎖。只要按下裡面的鍵鈕,一關上門就自動鎖上了,所以他放心地走了。
  現在已過了凌晨3點,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口中呼出的氣彷彿立刻就會變成一顆顆的小冰珠。派出所值班警察也往往感到此時最為睏倦。
  朝倉像散步似地走下坡道,一邊物色著停放在路旁的汽車,現在這樣冷,如果不把風門全部關上,就無法發動引攀。在到處都可能引起拘叫的住宅街上要愉一輛汽車,是很棘手的。
  雖然已經要京子買輛「勝利」牌汽車,但朝倉仍十分需要一輛能在一般場合派上用場的又不引人注目的車。
  在快到從經堂至梅丘的公共汽車路時。他終於找到一輛後門沒有加鎖、傷痕纍纍的國產「藍鳥」牌汽車,停在一家街道工廠的圍牆邊。
  朝倉悄悄打開後門,鑽了進去,不出聲地關上車門,從椅子背上跨到駕駛席上。將車門把手往後扳了扳,門鎖就「啪」地打開了。
  他開車來到上自黑的寓所附近時,已是快四點了,但東方還未露出曙光。
  進了自己亂糟糟的房間,他換上工作服,皮鞋也換成了帆布鞋,將工程標誌牌、鐵鍬、提燈以及其它工具拿進「藍鳥」牌汽車。在它們上面蓋了塊帆布苫布,就上路了。
  此時路上的車,大多是定班卡車和夜班出租車,時速都在八十公里左右。
  朝倉駕駛的這輛「藍鳥」,不僅車身破爛。引擎也頗成問題,時速根本達不到100公里以上,不過好歹五點過一點的時候進了橫須賀市區,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
  三浦住宅所在地的上叮住宅街,仍在沉睡之中,不見有送報紙的投遞員,偶爾有送奶的自行車伴著清脆的鈴聲從街上穿過。
  朝倉將車停在離三浦住宅正門不遠的下水道入口邊上,把車上的東西搬了下去。脫下帆布鞋,套上高統水靴,戴上安全頭盔。下水道的蓋子份量實在不輕,當然這還難不倒朝倉,打開了蓋子,把標誌牌豎在旁邊,點燃提燈,留下工具,把車開到了半公里以外的地方。回到老地方清點了一下,沒東西被偷,於是他拿起手電,順著鐵梯子往下爬。
  l0米高的地下排水道裡面漆黑一片。惡臭難忍,不過跟水井一樣,排水道裡很暖和,他心想夏天這裡一定是很涼快的。
  朝倉打開手電一照,下面是烏黑的夾雜著人糞的污水,緩緩地流動著,他踩下去,污水差不多齊胯深。
  地下排水管的磚壁上掛著好幾根長達十幾米的竹片,下水道發生堵塞時,就把它們連接起來,從這個道口往另外的洞口疏通。朝倉用電筒照了照下水道深處,磚壁上到處是破口,地面的各種污水就從這些破口滲入下水道。排水道的水雖有齊胯深。但流速很緩,所以站立在水中,並不費力。
  討厭的是從下水道頂板上滴下來的水珠,起初還沒什麼,但沿著頭盔滴下來的積水漸漸把工作服的肩頭濕透了,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現在己快6點半了,路面上傳來了報刊投遞員的腳步聲,汽車的來往穿梭震得下水道的兩壁微微顫動。
  朝倉用戴著粗布手套的手抓了把溝壁上的污泥往臉上抹,除了嘴巴周圍一圈外。滿臉都是泥,這一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從鐵梯爬上地面,三浦住宅的正門仍然緊閉著,路上有幾個匆匆趕去上班的人,他們對工人打扮的朝倉絲毫不感興趣。冬日的朝陽,無精打采地照著大地。今天是星期六。朝倉在公司還是頭次曠工。他關滅提燈,拿起鐵鍬,又鑽進了下水道。這把鐵鍬也說不上到底派啥用場。他關掉手電,斜靠在鐵梯上,傾聽著上面的動靜。雖說下水道裡很暖和,但污水是冰涼的。一個小時後腰部以下全麻了,朝倉不時地爬上洞口,活動活動穿著高靴的雙腿,讓血液循環加快。
  上午10點,朝倉聽到了三浦住宅正門打開的聲音。他把頭探出路面,點上一支香煙,然後坐在洞口邊看上去像是在稍事休息,其實在偷愉地觀察三浦住宅的動靜。
  開門的是一個三浦組的成員,也就是那個住在附近的婦女所說的老在三浦家中閒蕩的人。此人看來還是個小頭目,穿著一套華麗的樂隊演奏員的服裝,舉止頗為滑僧。他做出一副三流節目主持人招呼阿飛歌手登台演唱時的架勢,給門內的汽車引路。
  這是一部黑色車身的英國「美洲虎」牌雙門轎車,朝倉從塗在黑色輪圈裡紅底圖案標記,知道這是一輛24立升引擎的小馬力汽車。開車的是個年輕姑娘,雖然眼下是冬季,可她像那些流里流氣的女演員那樣戴著一副墨鏡,頭髮梳成克萊奧白特拉式,長著一隻稍往上翹的尖鼻子,嘴唇很薄,給人一種趾高氣揚的印象。直覺告訴朝倉,這就是三浦的女兒,在後排座位上坐著一個男子,看上去也是個三浦組的小頭目。
  車子一開到大門,剛才那個引路的小頭目就坐上了副手座。好像還跟三浦的女兒開了句玩笑,那個姑娘笑了。她讓車輪壓過朝倉掀起的下水道鐵蓋,不必要地按著喇叭,加快了車速。一個小流氓從裡面關上了住宅的大門。
  這下總算暗地裡拜見了三浦千金的尊容,他又鑽進了洞裡下到鐵梯中央。脫去高靴,把它掛在梯子上,換上口袋裡的帆布鞋,鐵鍬也靠在鐵梯上,然後來到地上,三浦女兒大概10分鐘或20分鐘就會開車回來。
  他走到住宅街盡頭的汽車加油站,用五百日元買了一隻汽車擋泥板後鏡,在走回下水道洞口的路上,從住宅的籬笆上偷了點鐵絲和一根一米來長的竹竿,又從地上撿了一段繩子。
  下洞後換上高靴,站到水中用鐵絲將反光鏡綁在竹竿上。竹竿伸出洞口,就成了一副簡易潛望鏡,只要調調角度,他就能在洞裡看到周圍的動靜了。
  反光鏡正對著美洲虎開去的方向,雖然對朝倉來說,「美洲虎」從哪個方向回來是不得而知的,但他只能孤注一擲地等著。
  到了中午,朝倉的嗓子眼幹得直冒煙,幸好準備了幾個檸檬,他就靠啃幾口酸澀的檸檬解渴,放學的孩子們路過這裡,紛紛湊到洞口往下張望,見到裡面漆黑一片,馬上就失去興趣。
  將近下午2點,周圍的住宅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路上不見行人,連汽車的聲音也聽不到,只是不時地飄來一陣練習鋼琴的彈奏聲。公司的那班同事現在大概正與女友們起勁地玩著保齡球或高爾夫球。
  到了下午三點朝倉失望了,他已打算就此收攤。突然,在反光鏡上映出了一輛黑色的汽車,剛好轉過離這兒l0來米的拐角,無須看到那種以咆哮跳躍的美洲虎為吉祥物的標記。就能肯定它是那輛「美洲虎」牌轎車。朝倉抓起鐵鍬,迅速登上路面,把已關掉的提燈舉到齊臉高,做出停車的信號。
  開車的是原來坐在後排的那個男子,三浦的女兒坐在副手座上,那個衣著華麗的小頭目大概在哪裡下車了,現在沒在車中,「美洲虎」在差一點就要碰到朝倉膝蓋的地方停了下來,開車的那個小頭目手上帶著羊皮手套,他搖下車窗:「擋在這種地方,不要命啦,你到底要幹嗎?」
  他用一種自以為很有威懾力的聲音嘶啞著嗓子說。細條紋襯衫上打著一隻蝶形領結,別針上的大珍珠在閃閃發光,此人有二十五、六歲。
  「因為施工,前面的路基有點鬆動了,很對不起,請你們步行穿過這裡。」
  朝倉把沽滿污泥的臉貼近車窗。同時將提燈放在了鐵蓋邊上。
  「好臭!」那傢伙撇著嘴說。朝倉看到他的西裝腋下鼓起了一塊,大概手槍就藏在那兒,三浦的女兒毫不掩飾地捏著鼻子。
  「雖然一眼也許還看不出地基鬆動。但通車還得等一陣子,因為現在就是人走過去也會引起晃動。不信。您就試著走走看。」朝倉說道。
  「混帳的東西,繳納的稅金全讓你們這幫小子給浪費掉了,男子說著關掉了引擎。他打開門,對三浦的女兒說道,「下去看看。」自己下了車。
  朝倉見那個男子下了車,上去一把將其揪住,左手迅速地從他腋下掏出了手槍。
  「干什……」那個男子剛叫出兩個字,聲音就斷了,原來朝倉已把鐵鍬用力地戳進了他的腹部。同時左手還用槍柄在他的大陽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那個男子背蹭著汽車跌在地上。
  朝倉把槍口對準三浦的女兒,低聲說道:「你要出聲,我就開槍。」
  「……」
  她喘著氣,發不出聲來,大概舌頭已不聽使喚了,就是想叫也無法出聲。
  朝倉上半身探進車裡,用右手拿槍,掄了一個半圓,槍柄擊在她的頸動脈上,把墨鏡也打飛了。
  他確信那個姑娘已失去了知覺,於是拔出點火孔上插著的鑰匙下了車,關上車門,俯身看了看那個昏坐在地上的小頭目。朝倉把他搬到洞口,扔了下去,污水濺起的水花直飛到朝倉的衣服上。朝倉快步走回汽車,把三浦的女兒拖出汽車,她的裙子被掛破了。
  急促的鋼琴聲響個不停。朝倉抱著姑娘下了洞口,他把她放在鐵梯上。用繩子將她的手腕綁在鐵梯上,這樣她的腦袋就不會栽在污水裡了。然後他又爬上路面。用鐵蓋蓋好洞口。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拉低頭盔,上了「美洲虎」筆直地往後退去,當退到拐角後面,他把車停下,拾起三浦的女兒掉在車裡的挎包和墨鏡,放進工作服的口袋,他沒把鑰匙拔出就下了車,不管誰把車子偷去,對他來說都是件好事。
  他走回下水道出入口,打開蓋子,把放在地上的工程標誌牌和提燈及各種零碎工具全部扔了下去,然後自己也鑽了下去。將沉重的鐵蓋挪回原處蓋好,下水道裡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朝倉打亮手電一照,只見三浦的女兒已甦醒過來了,大概讓朝倉扔下來的東西砸了幾下,領頭正在流血。
  她發著怪叫,眼裡充滿驚恐。拚命睜大眼睛盯著手電的光亮。
  她還不知道手腕讓繩子綁在鐵梯上了,一個勁地扭著身子避開朝倉。污水淹沒到了臀部。
  朝倉挨著她下了梯子,站到污水中,藉著水電的光亮尋找那個小頭目。他的身體在緩緩的流水中浮著,已漂出一段距離了。
  朝倉伸腳把那個人勾過來,他已經死了。朝倉在那個人的身上搜了搜,找出一個錢包和一張駕駛執照。要是裡面沒弄濕的話,大概還可以派上用場。
  他用小刀割斷鐵梯上綁著三浦女兒手腕的繩子,把她背在背上。用嘴叼起手電,左手抓住那個人的領結,他左手拉著屍體。右手扶住趴在背上的姑娘,踏著沒胯的污水往上遊方向走去。
  手臂累得不得了。背部的肌肉陣陣酸痛,下巴也痛得厲害,口水把電筒弄得溜滑。就這樣,他走過好幾個出人口後在半公里之外停住了腳,鬆開那個男人的屍體,把三浦女兒擱在屍體上面,拿下叼在口中的手電,揉了陣下巴。
  他飯起三浦女兒的臉,用手扒開她的眼皮,用手電對準翻白的眸子照了一會。但她毫無反應。他用刀子割斷她的裙子再把乳罩拉斷,然後點著打火機湊近三浦女兒左邊的乳峰。她甦醒過來。慘叫著動彈著身子,朝倉用拿打火機的右手抓住她的頭髮。以免她掉進污水。
  他望著一邊哀嚎著一邊痛苦地按住Rx房上燒傷處的三浦女兒,說道:「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反正傳不到地面上去。」
  她痛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接著就目不轉睛地盯住朝倉眼淚和泥水把她的眼眶弄得很髒,眼裡佈滿了血絲。
  「你竟敢幹這種下流事!」她像個男人似地罵道,用指甲摳住朝倉的工作服啤他的臉。
  「等會兒找塊乾淨的地方就可幹好事了。」朝倉稍稍仰頭,避開她的唾液,口氣悠閒地說道。
  「畜牲!野獸!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你這張臉。喂,你真要不知天下還有『羞恥』二字,就快點幹吧。不過,我一定要報這個仇,我身邊有的是亡命徒。下次再發現你,就不僅僅是把你揍成殘廢的事了。」
  「你說的那些人,大概都是跟這個傢伙一樣的廢物吧?他正墊在你的屁股下面。」朝倉說。
  她大概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是什麼東西,嚇得她直尖叫,正想跳起來。
  「坐下!」朝倉嚴厲地命令道。
  「看來你對自己的身體非常自信,這在我可一點也沒有感覺,我現在所想幹的,並非同你這樣的臭阿飛睡上一覺,在這種地方和你玩一次,貼我錢也不幹。」朝倉笑著說,由於他臉上全是泥污,所以牙齒顯得格外潔白。
  「畜性!你這個性變態者!想要什麼東西!」她呻吟著說。
  「要你回答幾個問題,我問一個你答一個。你叫什麼名字?」
  「雪子」她故作鎮靜地衝著他說。
  「幾歲了?」
  「這太沒禮貌啦了!」
  「這個簡單,看了駕駛執照就知道了,是在挎包裡吧!哪個學校畢業的?」
  「我是若葉高中的高材生。」
  「是嗎?你女朋友的姓名?」朝倉問道。為了下一步與三浦談判。他想預先瞭解雪子的各種情況。
  「幸子、民子,還有……」她像是為了驅走越來越重的恐飾感,飛快地說下去。
  「你老娘的名字?」
  「真煩人,你為啥要問這種事,叫君枝,有高血壓,每天病病歪歪的。」雪子答道。
  這樣一問一答待續了半個來小付。朝倉把想得出來的事一一向雪子提出,最後試探地問道:「那麼,你的老頭子現在藏在哪裡?」
  根據雪子知道還是不知道三浦藏在「根雪」餐館,朝倉得制定出不同的方案。
  「我怎麼能知道老爺子的那些事,知道老爺子住所的,只有那班大頭目。要是再沒問題了,就趕快走開吧。你這樣做,我就忘掉你。」
  「你不會不知道自己父親的住所,所以我才會想起來問你。」朝倉把電簡和打火機放進口袋,乘著黑暗用手捏住雪子的脖子。
  「等、等等,別殺找。我告訴您,爸爸的住所,求求您,別殺我。」雪子徹底垮了,在朝倉面前的她只是一個怕死的姑娘。
  一個小時之後,工人打扮的朝倉從一公里以外的下水道出入口上了地面,他脫去長靴,換上帆布鞋。
  現在已是下午通點多了,大道上車水馬龍,十分繁忙,朝倉把鐵蓋放回洞口,走到旁邊的一條岔路上。路上人來人往,沒入留心朝倉,即使有人偶然瞥上一眼,也只是對他的頭盔和滿臉污泥感興趣而已。
  沒走幾步,商店街就到盡頭。前面雖說是住宅區。但其中往往夾雜著一段空地或田園。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山丘了。山丘上都是光禿禿的樹,山腳下圍著一圈只有齊腰高柵欄。朝倉下意識地感到那裡是一個公園,於是朝那邊走去。在柵欄裡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諸如不得在此練習駕駛汽車或打高爾夫球一類的注意事項,落款是「富士見台公園管理事務所」。朝倉跨過柵欄,踏著落葉穿過一片雜樹林。登上坡頂,視野頓時開闊了。前面是一塊台地,枯葉在寒風中盤旋。空曠無人的運動場地上塵埃飛楊,夜晚這裡也許是情侶們的樂園,可眼下只有幾個牽著狗玩耍的少年和一群正在訓練的大學生。
  朝倉轉過身環視公園,事務所的房子離這兒頗遠,顯得很小。他發現在左前方有一個公共廁所,廁所邊上有個供遊客洗手腳的地方,裝著十來只水籠頭。
  朝倉穿過長滿枯草的草坪。往盟洗處走去,他覺得手掌上還留著掐死雪子時的觸覺。他是在雪子說出了三浦藏身的「根雪」餐館後把她弄死的,手上套著粗布手套,在下手的煞那,他不免有點憐憫之情,但相比之下,更不願讓記住了他的相貌的雪子活在世上,為了不讓污水把雪子的屍體漂走,他用乳罩把她綁在了掛長竹片的鉤子上。朝倉用足了勁。幾乎把雪子的頭頸骨都捏碎了,因此她是根本不可能再活過來的。
  朝倉來到盟洗處,摘下頭盔,脫去手套,用冰涼的冷水沖洗臉和雙手。他拚命擦著,幾乎要將皮膚擦破,總算洗掉污穢,渾身頓感輕鬆了。他又戴起粗布手套,走到廁所的大便單間,關上「嘎嘎」作響的扉門。然後打開了雪子的挎包,裡面除了駕駛執照和朝倉放進去的墨鏡,還有三萬日元左右的現金和化妝品,以及一些小零小碎的東西,他又找到一本小小的記帳本。
  朝倉想了想,留下駕駛執照、鈔票和帳本,其餘全扔進了便池。打開帳本一看,上面用稚嫩的筆跡記錄了各種零化錢的明細數目,幾乎全是在情人旅館過夜的住宿費和賭保齡球輸掉的錢,此外就是吃喝用掉的鈔票。
  由於把挎包處理了,所以身上就不至於鼓得讓人感到不自然了,手槍是插在皮帶上的。在上衣的遮掩下,不容易被發覺。他拉好工作服的拉鏈,離開了公共廁所。冬季晝短,太陽已落到公園對面那排住宅背後。
  朝倉在雜樹林裡把安全頭盔扔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肚子餓得難受。不過他想在滿足食慾前,先得把這身臭哄哄的衣服和布鞋換掉。雖然有足夠的錢去買套服裝,而這樣就會讓商店的領班和夥計記住自已的長相,這可是不合算的。他跨出柵欄,來到了住宅街上。
  不去商店,也有一些辦法可以弄到衣服。朝倉拐進一條巷子,還沒走出三百米遠,他就發現在一幢住宅前,有一輛洗衣店的摩托車靠在電線柱上,送貨員正抱起洗好的衣服往小胡同裡走去。朝倉加快步伐,走到摩托車邊上,翻了翻摩托車的小行李箱和掛在邊上的網兜,裡面主要是一些襯衣和被單,還有兒套西裝和外褲,朝倉迅速將一件西裝和一條外褲塞進工作服裡,快步離開這裡。走出一段路後,他把衣服的包裝紙撕掉。隨手扔進了垃圾箱。下一個目標就是弄雙皮鞋。幹這事進趟公寓就能辦到,尤其是在那些低級公寓。他在商業街和住宅區交界的地方找到了家陳舊不堪的大公寓,正中的大門好像是從未關過。朝倉走了進去。他沒發現有管理員的房間,在牆上貼了張紙,上面寫道:「嚴禁穿鞋入內」。走廊上亂七八槽地放著一些拖鞋。從正門進去靠右邊一點的地方排著八隻鞋箱,還有不少皮鞋放不下,就零亂地放在外面。把二間混凝土地面的屋子擠得滿滿的。
  朝倉把布鞋脫在那間屋子裡,然後上樓轉了一圈,心想可以下手了,於是折回正門,在那間屋裡挑了一雙最大的皮鞋。他穿好皮鞋走了出去沒被人發現。
  落日很快地隱沒到地平線之下了,夜幕已經降臨。朝倉見到邊上有處寺院的墓地就走了過去。
  在林立的墓碑間,他用小刀挑去西裝上繡著的名字標籤,脫下工作服,換上了洗衣店熨燙得筆挺的西裝和外褲。褲子雖然小了點,但還不至於把縫線處給崩破。
  掏空袋子裡的東西,把手槍放進上衣內袋。就將換下來的衣服和粗布手套一古腦兒塞進基碑下面的用來存放骨灰的洞穴裡。
  離開了墓地,他乘上一輛出租汽車來到米拱街,走進一家賣素燒雞的店舖,買了點口本米酒和三汾燒雞,吃完後仍未感到滿足,大概還能再吃它兩三份,不過想到吃太飽做起事來不免會變得反應遲鈍,於是就打消這個念頭。出了店舖已經是8點多了。身上沒穿大衣,刺骨的寒風直往領裡面鑽。他邊走邊看,最後選了一家十分擁擠的服裝店。買了件掛在櫃檯上的棉風衣只要3000日元,是件很普通的衣服,不過豎起領子不僅可以阻擋寒風,也可用來遮瞼。他又從另一家店舖買了副專供司機用的皮手套。
  朝倉來到了共濟醫院附近的公用電話亭,他截上手套走了進去,撥動了磯川住宅的號碼,聽筒裡響起了磯川的秘書植木的聲音:「是哪位?」
  「是我,神川。」朝倉報出暗號。他這時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現在就給你轉過去,你可得等等。」植木換上了蠻橫的口氣,接著是內線電話轉線的聲音。
  警笛聲更近了,朝倉感到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他朝那邊望去只見一些穿著白衣服的護士和醫生紛紛擁向醫院正門。原來警笛不是警車發出的,而是救護車的警報器,他不由得長長地舒了口氣。
  「喂,我是磯川,是老弟嗎?」聽簡裡響起了磯川的大嗓門。
  「您身體好嗎?大概沒感冒吧。」朝倉恭敬地說道。
  「你這個不要瞼的小子,今天晚上想講點什麼?我先講清楚,你可別用那些瑣事來跟我囉嗦。要是你還想拖延交付日期,我就不奉陪了。」磯川說道。
  「沒問題,只要不是今天夜裡,隨便哪天都行。」
  「為什麼今晚不行?」
  「我得把鄙會的弟兄召集起來,雖然買賣由我一人出面,可我不想讓人在背上戳個窟窿。把底牌給亮出來,是有點兒不好,不過,反正先生這邊也會興師動眾的。」朝倉淡淡地說道。
  「你是不信任我?要是想幹掉老弟。不必在背後開槍,當面餵你一粒花生米也是完全辦得到的。當然,我不想這麼幹。」磯川暴跳如雷地說。
  「我希望能信任你。」
  「棍帳……好啦,就這樣吧。明天晚上交貨。」
  「很好!」
  「夜裡十二點。」
  「也行。那麼地點呢?」
  「在本市不合適,不管怎麼說,我必竟是這兒的公安委員、市議會議員啊。」磯川閃爍其詞地說著。
  「是這樣。還得顧及身份哪。」朝倉冷笑著說。
  「地點是橫派,不許再變。」
  「還有呢?」
  「你對間門一帶的美國海軍基地設施瞭解嗎?」
  「大致上有點瞭解,不過只是從外面看看而已。」朝倉答道。
  「那裡有個海濱棒球場,你只要看到建在球場邊上的鐵塔,就能找到了。」
  「我見到過,是在參加日本大學生隊和基地的高中生比賽的時候看到的。」
  「別閒扯了,在那個棒球場後面有處高坡,上面有個小孩的遊樂場,大概還有個籃球場的運動場地。交付地點,就在遊樂場,明白嗎?」
  「知道了,但是日本人能進那兒嗎?」
  「現在可以了。而且還有一點也很重要的,就是日方的警察絕對不能進去。雖說這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警察對這種事採取什麼行動,那就會引起國際糾紛啦。」磯川高聲笑道。
  朝倉又問了幾個問題,兩分鐘後,他掛斷了電話。醫院門口的救護車已開走了。他在電話亭裡蹲了下來,掏出那支盧卡牌自動手槍,仔仔細細撥弄了一番。然後把他插入皮帶,走出了電話亭,往離這兒不遠的京渙快車鐵路走去。
  在市區醫院邊上,有一個鐵路隧道,他在快到隧道口的地方跨過路障,等待列車通過。鐵路對面是一所學校的圍牆,此時一個人也沒有。沒等一會,前方「轟轟」地開來了掛著四節車廂的上行快車。車內十分擁擠,列車鑽進隧道,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回音。朝倉拔出手槍,打開保險,乘著隧道裡造成的列車行駛的回音朝著地上扣動了美式盧卡的扳機。隨著一道橙色閃光,槍口冒出了淡淡的白煙。不帶彈頭的空槍聲,立刻淹沒在列車的轟鳴聲中,連朝倉自己也只聽到一點點。
  通過這一槍。朝倉大致弄清了這支手槍在擊發部件上沒有什麼問題。
  他沒有再往槍膛裡上子彈,松下槍栓,迅速地離開了隧道口,邊走邊將空彈殼和彈頭丟進了陰溝。
  他在橫須賀的公鄉車站上了京洪快車線的普通慢車,準備去橫沂。坐定後,他翻了翻剛從車站買的晚報,沒有關於三浦的女兒失蹤的報道。其實就從時間而言,哪怕有消息也無法趕上晚報的排版時間,坐在朝倉邊上的一個青年身上掛著一台半導體收音機,新聞節目裡也根本沒有提及三浦女兒的事。
  朝倉在熱鬧擁擠的上大岡車站下了車,攔下輛出租汽車,對司機說道:『到本牧的市營電車二溪園停靠站。」
  中年司機言小心地開車了。這輛出租車裝著狄賽爾內燃機引擎,聲音很輕,可變速性能並不佳。車子橫跨過譏子和八蟠橋,一過大橋,就開進了根岸的市營電車通路口。
  到了可門一帶有不少彎路,左面是一長排為美國海軍建造的鋼筋結構的公寓,右邊有條去三澳園的路,朝倉在停靠站邊上下了出祖車,沿著電車通路向前走去。
  高級軍官宿舍散落在幾個小山坡上、與公寓群相連很像個公園。軍官宿舍的路口安著道姍欄門,不過在崗亭裡好像沒有暗哨。
  圍牆很長,朝倉走了好一陣子才走完。過了圍牆,是一塊用金屬欄網圍著的校園草坪,當中有一幢白色的三層樓建築,這是美國海軍附屬學校的校舍。從這裡開始,在市電通路右側也拉起了金屬欄網,裡面是一大片房子,即被稱作「海濱公園」的軍官宿舍。朝倉慢悠悠地從學校門前走過,又看到了一塊校園,與海洪棒球場相鄰,中間沒有柵欄,雖然豎著一排用於比賽照明的燈塔,大概是想起到姍欄的作用,而實際上,校舍與球場是可以自由進出往來的。燈塔上有瞭望台,每隔一座燈塔,就裝著只高音警報器。球場的盡頭有個小山坡,夜裡看上去黑咕隆咚的。
  磯川指定的遊樂場就在那個山坡上。
  朝倉哲也散步似地走在海濱棒球場側面的一條近道上。球場的金屬攔網上開著不少暗門,都沒加鎖。通道的盡頭是一塊廣場,正對著的一幢很有氣派的房子。就是「NeolKnackclub」。
  來到廣場前面他發現在俱樂部與幾幢軍事設施樓的後面有兩條石頭台階路,他登上了右邊的一條,台階很長,很平緩。石階盡頭,是一個荒蕪的神社,神社的左上方可以看到圍在坡頂遊樂場兩邊的樹籬笆。
  朝倉叼上一支煙,用手擋住風,打著了打火機,然後從樹籬笆的空隙中鑽進了遊樂場的草坪。
  遊樂場有3300平方左右。突然,從不遠處的籬笆樹叢中衝出了兩個人,都長著一頭栗色的頭髮,一個提著長褲,一個提著裙子,往遊樂場左側的籃球場逃去。原來是一對正在這裡做愛的少年情侶。朝倉心想這兩個人也真夠熱情的,連夜間的寒露也一點不在乎,他們的自行車停放在那裡。
  朝倉不慌不忙地在遊樂場繞了一圈,在籃球場對面。就是星羅棋布的高級軍官宿舍。遊樂場的裡面,有一個地勢很高的陡坡,坡頂上長滿了各種樹木,透過樹木,也可以看到一幢幢地基很高的高級軍官宿舍。
  那對少年合騎著自行車離開了,開車到籃球場是沒有問題的,但遊樂場的地勢要高得多,大概只有大功率的汽車才上得來。從左側的樹籬笆,可以俯瞰剛才經過的棒球場和海軍附屬學校校舍。在前面的市營電車通路上,各種車輛穿梭來往,明亮的車燈交錯生輝。
  朝倉踩滅煙蒂。走到陡坡下。攀住灌木的根須。向坡頂爬去。頂上的平地面積很大、雜生著光禿禿的山毛攤樹和四季常青的灌木,在這裡藏上個把人是不成問題的。雜樹林邊有一條公路,他穿出林子後就上了公路,迎面開來一輛汽車。車燈把他的眼都照花了。散佈在這一帶的高級軍官宿舍,相互之間都保持著百米以上的間距。
  公路迂迴曲折,還有好幾條岔道,一直通向地勢最高的平地,給住宅群供水的水塔就建在這兒,空地的一角是水泵房,水塔邊上疊放著三隻特大號汽油桶,左側遠方是正在施工中的北碼頭。朝倉又花了兩個小時勘察了高級軍官宿舍這一帶的地形和通路。然後從「羅號哨卡」走了出去,哨亭裡沒有衛兵。
  他坐著出租汽車,在凌晨時分回到了東京,在第二京洪線和環形七號線立體交叉點附近,他換了輛出租,從七號環形公路進入中原大街,來到了雪谷。
  餐館附近的店舖,幾乎全部停止營業了,黑燈瞎火的。獨有三浦藏身的「根雪」餐館還亮著燈,朝倉走進一個公用電活亭,這裡離「根雪」步行還不到兩分鐘,摘下話筒,從袋裡掏出枚10日元的硬幣,用戴在手上的手套把正反兩而的指紋擦去,扔進了投幣孔。
  電話號碼他早就查過電話薄了。
  撥通後他等了好長一陣子,對方才有人接
  「這裡是『根雪』,屢蒙關貝。」那人呆板地客套著,似乎是餐館的領班。
  「給我接須籐的房間。」朝倉用戴著手套的手半摀住嘴巴變著聲說道。
  福家說過三浦在與部下聯繫時是用須籐這個名字的。
  「我不明白。」領班答道。
  「我說,接須籐的房間。」
  「您是哪位?聽聲音好像在很近的地方。」
  「這跟你沒關係,快點接過去,有急事。」朝倉在口氣中添了幾分威脅。
  「就照您說的做吧。」
  班頭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用不情願的語氣說道。接著就是電話轉線的聲音。但是三浦沒有立刻發話,朝倉聽見話筒裡有竭力壓低的呼吸聲。三浦大概在猜測對方的情況。
  「喂?」拖了半分鐘。朝倉聽到了一個嘶啞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是三浦先生嗎?」朝倉要核實一下。
  「你是誰?」三浦提心吊膽地問。
  「小姐在我手裡,想通知您一聲。」
  「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三浦的話音裡充滿了恐慌。
  「你藏身的地方,是小姐說的,我難道還用得著再去問別人。」
  「你別胡說!若真地抓去了我的女兒,就拿出證據來。叫雪子接電話,讓我聽聽她的聲音。」三浦說道。
  「這可不行,我會把小姐帶到眾目睽睽的公用電話亭嗎?」朝倉說。
  「我女兒……雪子她活著?」
  「正是,只是吃了幾片安眠藥,現在正睡著呢。」
  「畜牲,你要是把她弄死了。我就宰了你!」三浦咬牙切齒地說。
  「悉聽尊便,像小姐這樣重要的人質,我是會小心伺候她的。」
  「你拿出證據來,你綁架了雪子的證據。」
  「好吧,我把小姐的駕駛執照給您。不過要是中了你的埋伏可不合算,一個小時後告訴你放執照的地方。」
  「棍蛋,你想要多少!」三浦怒吼道。
  「300萬日元,不過,要是少了一個子兒。對小姐的貴體可就對不起啦。」朝倉毫不客氣地說。
  「一下子怎麼湊得起這麼多鈔票!」
  「我不是現在就要,明天的……看我說的,已經是今天了,你無論如何得在星期一的下午把錢準備好。不要!萬日元票面,要5000日元的,我對號碼相連的或新鈔票不感興趣。當然,你大概不會去報告警察吧!」
  「不會讓警察插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我遵守諾言,那你也得守信用,要是不守信用……」
  「你下面的也許是想說,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找到我,把我殺了,對吧?我有數你不必擔心。好啦,過一個小時給你電話告訴你放駕駛執照的地方。」朝倉剛想掛上電話。
  「等等等!給雪子當警衛的那個人呢?」三浦嚷道。
  「啊,是那小子,他把雪子賣給我後就遠走高飛了。」朝倉丟下這句話就掛斷了。
  走出電話亭,周圍空無一人。他豎起大衣領子埋住臉,雙手插進口袋,往前走去。這條路很快就到盡頭了。前面橫著一條烏黑渾濁的污水溝,臭氣熏天,有四五米寬。污水溝對面是一所中學的圍牆,溝的兩邊是混凝土堤岸,下游分別流入吞川河和海老取川河。為了保證少年學生的安全,污水溝上架著一些間距有30公分的水泥橫欄。
  朝倉沿著污水溝觀察著,在學校圍牆的正中安著一道5米寬的柵欄,欄杆裡豎著一塊標誌牌,是學校的消防水槽。還寫著柵欄前五米之內不准停車,水槽容量可供兩輛消防車每隔三十分鐘同時吸水。
  在柵欄的前面架著一塊2米多寬的水泥板,這還算得上是座小橋。
  朝倉走過小橋,從西裝內袋中取出雪子的駕駛執照,由於沒有用手直接碰過,所以不必擔心在執照上留下指紋,他鑽進柵欄,把執照放在靠近學校圍牆內側的地上。
  離開那裡後。朝倉叫了輛夜班出租車,回到上目黑的寓所。在路過目黑橋邊上時,他看到有個公用電話亭於是就叫司機停了車。
  他不管到沒到約定的時間,就往「根雪」餐館打了電話,這回那個領班很快就將電話轉了過去。
  「是你嗎?」聽簡裡傳來了三浦無力的聲音。
  「讓你這麼擔心,實在不好意思,所以就盡早通知你吧,小姐的駕駛執照,放在雪谷中學的消防槽邊上。」朝倉把詳細地點告訴三浦。
  「混蛋……知道了,這就讓人去取,不過還想再問一聲,雪於真的沒事?」三浦像要哭出來似地說道。
  「這點請放心,連皮也沒碰掉一塊,我想你還是多想想錢吧。到了下午我會告訴你交款時間和地方。」
  「要是無法讓雪子聽電話,那就去問問雪子,她中學時期的好友姓名和小學時最喜歡她的老師的名字。下次你打電話時就把這些名字報出來,我就可以知道她沒給你殺死,你若殺了她,要是還幹了那種事。」三浦顫聲說道。
  「少囉嗦。」朝倉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他暗自笑道,在掐死雪子前間了許多細微瑣事,這下起作用了。
  從這個電話亭到公寓,步行只要10分鐘,不過巡邏的警察對深夜的行人疑心待別重,於是還是叫了輛出租。
  朝倉從備用樓梯回到屋子。房間裡充滿了食物變質的饅味。現在已是凌晨兩點多了,他用自來水洗了臉。為了不至於睡一覺而忘掉什麼,他又默念了一遍三浦提出的兩個問題,看看威士忌酒瓶裡還留著三分之一光景,於是就一口氣喝乾。酒精在疲憊不堪的身軀裡立刻來勁了,他感到渾身發熱,躺進冰涼的被窩裡也沒什麼感覺。
  一支煙還沒吸完,困意就襲來了他朝煙頭上吐了幾口唾液,滅了煙頭,一扔掉煙頭,人就沉進了睡鄉。
  乾渴把他弄醒了,出於條件反射,他看了看「勞倫克斯」手錶。己是上午9點半了。他凍得抖抖索索地下了床,喝了幾口自來水很解渴,腦袋一點不痛了。
  他穿上昨天晚上的衣服披上廉價大衣,把找得到的現錢全部塞進口袋。那支從三浦的手下繳來的盧卡手槍和雪子的筆記本等等東西都夾在了墊褥和被子之間,帶上印章,離開了公寓。到了世田谷街,他在擠滿了學生和卡車司機的大眾食堂買了碗肉湯、烤鯨魚和煎荷包蛋。吃罷早飯,便在那些摩托車商店門口踏跪起來。
  這裡有好幾家規模很小的摩托車行,今天雖是星期天,可大都開門營業,而且還把修理攤擺到了人行道上。
  朝倉挑中其中最不景氣的一家鋪子,走了進去,店名叫「大原葷托」,門面不大,店內已讓油煙熏得黑黑的,放著出售的摩托車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一個50來歲店主模樣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和一個20歲上下的夥計一起拆弄著摩托車變速器,見朝倉進來,嫌麻煩似地抬眼看了看。
  「這兒大概也賣東西吧?我想買輛半成新的摩托車,發動機最好是一百二十五cc的。」朝倉嘮叨著。
  店主像腳下安著彈貧,立刻跳了起來,尷尬地陪著笑臉說:「您要買這個,正好有輛!1962年型「培利」牌的,跑了還不到一萬公里,正處於最佳狀態,是難得碰到的東西。」
  他說著就朝擺著一輛「好達·培利」牌摩托車的平台走去,平台下面擺著五六輛摩托車,他往工作服上擦了擦滿是油污的手,打開電門。轉了轉變速把手引擎就發出了暴響。
  「還得坐上去試試。多少錢?」
  「柒萬五千日元。跑一圈看看如何?」
  店主關掉引擎,把車子從平台上推了下來。
  「拜託了,已有一陣沒開過摩托,所以我先坐在後面吧。」
  朝倉說道。當年勤工儉學開出租汽車。就是靠一輛破爛的『陸王』牌摩托車奔波於出工與上課之問。畢業進公司工作後,就一直沒摸過摩托車了。
  「是這樣,現今日本擁有的摩托車,可以說是世界第一噢。」店主嘮叨著把摩托車推上人行道,又對夥計說道:「我十分鐘就回來。」
  夥計沒吭聲,滿臉不高興,大概他本以為這下可以扔下活兒出去玩玩了。
  店主到快車道發動了摩托車,等朝倉在後面一坐隱,就開動了。他從大路轉進住宅街。一邊把車開得飛快一邊反覆自吹這輛摩托車的性能如何如何,在回店的路上,由朝倉駕駛,四檔變速器的變檔情況良好,四活塞的引擎制動性能不錯,同店主說的倒也差不了多少。
  朝倉回到車行,拿出錢包說道
  「我買了,不過,就7萬日元,我可以付現錢。」
  「7萬?真沒辦法。就賤賣了吧。您隨身帶了印章嗎?」
  「帶了。」朝倉答道。
  一個小時之後,朝倉開著已屬於自己的摩托車跨過了多摩川河,車子後面還掛了一隻車行免費贈送的小行李箱。
  他一路上時而來個急轉彎,時而雙手交叉握住把手,試了幾次,感到已恢復了駕駛摩托的技術,於是就將時速打到100公里以上,把車子開得像滑雪迴環比賽一樣。
  回到東京都市區,已是下午l點多了,這時座下的摩托車已同指揮自己的手腳一樣地聽使喚了。他在騎馬練習場附近找到個公用電話亭,就在亭子邊停下車,給三浦打電話。他照前一樣用手套半摀住自己的嘴巴說話。
  「錢已淮備好了,雪子平安嗎?」三浦怒沖沖地喊著。
  「我剛請小姐吃過中飯,因為我是戴著面罩的所以小姐無法看到我的相貌,現在是一個朋友在守候她。」朝倉說。
  「畜牲,你還有朋友。阿!你問過雪子哪幾個問題了?」
  「啊聽她說中學時期的好朋友是三谷民子,小學時的老師是中尾。」朝倉說。
  「是這樣。」
  三浦放心地出了口長氣。然後又冷靜地問道,「那麼交贖金的地點呢?」
  「交付贖金的地點嗎?……就這樣吧,在橫濱怎麼樣?」朝倉說道。
  「橫濱洲。」電話聽筒裡傳來了三浦的尖叫聲。
  「是啊,在橫湃的本牧,那裡有個海濱棒球場,我知道,那麼交換人質的方式呢?」三浦焦急地問道。
  「我說的話你要記住,如果聽錯了,小姐可就一命嗚呼羅。」朝倉說道。
  「我聽著,快說下去。」
  「好吧,你不出面送錢也行,只要有人把錢送來,不過話雖如此說,但要是叫上刑警就不好啦。請先生注意,我和警察有那麼點交情,所以嘛還大體認得那些便衣暗探。」朝倉故弄玄虛地說。
  「再呢?」對朝倉的話三浦未置可否,他只是十分不耐煩地催促朝倉說下去。
  「要用盡量小點的包來裝鈔票,前次已說過了,得全用五千日元票面的,對號碼相連的錢或有什麼記號的,我可不感興趣。」
  「我記住了。在捧球場的什麼地方接頭」
  「在棒球場接球員背後的欄球網邊上、左面的觀眾看台……就是從下往上數的第三級台階,時間是零點差幾分你的人必須放下錢包立即離開。」朝倉說道。
  「我女兒呢?」三浦聲嘶力竭地叫道。
  「別擔心,如果能平安無事地拿到贖金,小姐在十二小時之內就能回家了。我再囉嗦一句,咱們這次買賣可是背著警察老爺的啊,如果有暗探監視球場什麼的,我是不會去動那只包的。」
  「我知道。你是說,不一定要我去送錢。」
  「是的,聽說先生受到了什麼幫會的追殺,要是我把你的藏身之處告訴那幫傢伙,大概還可以弄它一大筆鈔票。不過這樣做你就要倒大媚了。算啦,今天晚上的事究竟如何,就看你怎麼想了。我如果有什麼意外變故或麻煩事,中止行動的話,會電話通知你的。」朝倉把電話掛斷了。
  出了電話亭他才發現由於緊張的緣故和用手套摀住嘴說話,鼻子下面滲出了一層細細地汗珠,不過給夾著塵埃的寒風一吹,立即就無影無蹤了。
  他跨上停在街旁的摩托車,正巧這時對面飛快地過來一輛德國「貝思奇」二O型摩托,開車的是個一身馬服裝束的「G」學院附屬中學的學生。不一會兒他就消失在騎馬練習場裡。
  朝倉見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時代的貧困生活,心頭升起一股怒氣,他把引擎調到最高轉速,拚命擰動著變速把手,轉速把上加到萬轉的引擎如同此時朝倉的心情一樣發出了炸彈爆炸般的轟鳴聲。惹得路上的行人紛紛回頭張望。
  朝倉騎著摩托車往前疾駛。他心裡很清楚,現在必須解決車子牌照的問題。他往左拐開進了農大路,打算沿甲州大街到立川那邊去試試。農大路是柏油路面。不一會就開到盡頭了。從千歲船橋到祖師各大藏一帶,路窄得讓人簡直以為是山上的羊腸小道,而且到處是死胡同。
  穿過小田快車線的鐵路道口,他知道自上高井戶至仙川這段路,是甲州大街中最狹窄的,經常堵車,於是憑著經驗和直覺,把車開進還保留著田圃和雜樹林的石子路,翻過了長滿杜鵑花的山坡,從一個警察派出所的邊上往左拐入甲州大街,調布、府中一帶的輔助線路狀甚佳,但為了基本上保持在交通規則規定的時速之內,不得不減慢車速這實在是令人痛苦的事。
  在國立市的街上,朝倉到一家舊衣店買了頂修理工用的帽子和一套白色的工作服,工作服是罩衫與長褲相連的。他把東西放進摩托車的小行李箱,行李箱分兩格,下面一格放著一些修車的工具,箱蓋上加著鎖。
  過了國立,就是立川市境,在甲州大街經過設有交通指揮台的一個大交叉點後,開始左彎,穿過多摩川河,在又一個交叉點再往前走或往右,就可以脫離甲州大街而進入立川的市區。朝倉往右轉,放慢了車速。
  道路兩旁有不少汽車行或摩托車行,不過放在路邊的摩托車,掛的牌照基本上是日本的,而且過往行人也很多,他的目標是弄一塊立川或橫田的美軍基地的牌照。
  過了一排現代化的建築-路左邊是檢查廳、右邊是市政府,那種專門招徠美軍的裝飾得花裡胡哨的店舖就多起來了。在小酒吧和音樂茶館門前停著幾輛運動型摩托車,把手上還掛著頭盔。有幾個美國士兵開著拿掉消音器的摩托到處亂飛。
  從南武線、中央線的鐵路天橋下穿過,路邊招牌上全部採用西洋文字的商店更多了,再往前走一段路,在公路交叉點前面一點的地方,就是立川基地的正面進出口了,右面的高松叮也擠滿了以美軍士兵為對象的商店。主要是一些酒吧、夜總會、裸體攝影社等夜間營業的行業。朝倉到了基地入口前面後往左轉彎,到了立川車站前百貨商業區後又往右轉彎,沿著大概是一條稼溝填成的停車場,往立川基地的機場方向開去。
  這個停車場是市政府的公共設施,不收費,一直延伸到國家立川醫院門前,可以容納相當數量的車輛。停車場邊上沒有裝柵欄或圍牆。自然,也沒有管理值班員。在離飛機場不遠的地方,有一排主要以美軍黑人士兵為對象的店舖。不過用不著去那兒,在身邊這個停車場裡已經發現了幾輛掛著基地牌照的摩托車,都很隨便地停著。他輕輕笑出聲來,繼續往前開,不久路旁不見商店了。隔著右邊的麥田,就是被鐵絲網圈在裡面的基地機場,十分空曠。
  橫田基地多數是殲擊機和轟炸饑,而立川基地則基本上是那種胖乎乎的運輸機。飛機場的盡頭,橫著一長溜白、橙二色的飛機庫,看上去又矮又小。前面不遠處是青梅線鐵路道口,路的左邊有個不大的交通指揮台,在離指揮台不遠的地方,有塊停車的空地,現在停放在那兒的幾乎全是三輪汽車或小型卡車,他把摩托車也開了進去,從行李箱中取出工作眼穿上,還繫了根腰帶,把裝有工具的帆布袋塞進碩大的褲子後袋口。
  這時人行道上走過一對黑人青年男女,兩人的個頭都很魁梧。那個女的大概正為愛情所陶醉,臉上神采飛揚,有著一種十分純樸的美感,他們都沒去打量朝倉。
  一架運輸機正要降落,在場上空盤旋著降低高度朝倉叼起了一支煙,迎面的冷風馬上吹散了他噴出的煙霧。他朝剛才經過的停車場走去,進了停車場,他找到了一輛美軍基地的軍用摩托車,是輛舊「雅馬哈」,朝倉臉上帶著一副受人之托不得不要幹活的不耐煩的神情,拿出工具,從摩托車上卸下牌照,誰也沒有用懷疑的目光去注視他。牌照拿下來了,他將它夾在工作服裡,帶回摩托車,然後連同工作服一起放進了工具箱。
  三點半後,朝倉戴著剛從府中市的美軍剩餘物資商店買來的頭盔和防風鏡,回到了上目黑的寓所。他把車子停在了公寓門前的一小塊空地上,摘下風鏡,正要打開行李箱,公寓的主人原口從路對面的花店走了過去。他快六十歲了,卻是臉色紅潤,聽說原先是個政府官員。
  「是你啊,我剛才還以為是個外國客人。買了輛『奧持伯依』。」房主客氣地搭著話,但他的眼睛中沒有笑意。
  「說是『奧特伯依』其實也不過是裝了自動機械的腳踏車而已。能把車子停在這兒嗎?」朝倉說。
  「這個,當然可以一不過嘛……」
  「每月付給你一千日元停車費,與房錢一起交。」
  「這可實在不好意思了,嗯就是請您晚上不要把引擎開得太響。」
  原口的水泡眼露出了笑戀,一見到有顧客進花店的門,就慌忙跑回去。
  朝倉吐了幾口睡沫,清清口中的塵土,取出行李箱中的工作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將工作服仍進壁櫥,脫去廉價西裝和大衣,把那支小口徑的美式盧卡牌自動手槍放進牛仔褲的右邊腰袋,拉好拉鏈。接著從放在小小的做飯間一角的米箱中,取出那支裝進尼龍袋裡的柯爾特自動手槍。又拿了幾個彈盒,這是他最心愛的武器。
  他熟練地將柯爾特手槍拆開。檢查了各種零件和槍膛確無損傷後,又將它們重新組合起來,往彈匣裡填進九發子彈一拉槍拴,一顆子彈上了膛,然後關上了保險,把槍插在長褲皮帶上。穿上鹿皮大衣,這就看不出身上帶有武器的痕跡了。朝倉對其它型號的手槍並不十分明了。不過這支柯爾特手槍曾經在山林中作過好幾次實彈射擊以瞭解它的著彈點,所以對它是充滿信心和很有把握的。他趴到床下,拖出藏在塵封的舊書堆下面的旅行提包,裡面靜靜地躺著燙手的從一萬元票面到一千元票面的一千八百萬日元,就像是一座休眠的火山。
  朝倉仍把提包的拉鏈拉上,又在衣服口袋裡裝了跳刀、細麻繩、手電筒,截上頭盔和風鏡,穿上一雙長統皮靴。離開了公寓。這時是下午四點半。
  冬季的暮色沒把滲淡無力的太陽放在眼裡。現在天己有點黑了。朝倉想把手提包放進摩托車行李箱。可行李箱稍小了點,只好勉強地把它塞了進去,為了預防萬一,又在行李箱上綁了一道繩子,與摩托車後架連在一起。
  他從五反田進入中原大街,到達雪谷時,已是上燈時分了,他在加油站灌滿了汽油,然後繞著「根雪」餐館周圍轉了一圈。餐館掛起了臨時停止營業的牌子,在黑色的圍牆邊上停著兩輛掛著神奈川縣牌照的汽車,大概是餐館院子裡停不下才停在這裡的。駕駛席上都坐著殺氣騰騰的青年男子,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像是刑事警察。
  在離「根雪」沒多少路的地上本叮見到一個流動小食攤。朝倉把車子停在身邊,買了三十串烤鳥雜把肚子填飽。
  他與擺攤的老師傅聊著天,吃得津津有味,吃好後又喝了杯水,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毛巾把杯子上的指紋擦掉,然後戴起手套跨上了摩托車。
  他又轉回到「根雪」附近。這時圍牆邊還停著一倆汽車,他看到那個坐在駕駛席上的男子在西裝前襟別著一枚亮閃閃的三浦組的徽章。
  朝倉把車頭調向中原大街,開了一段路,往左拐過了丸子橋,沿著中原大街通過六角橋,這條路線比走第二京沂線方便。第二京沂線對各種車輛的行駛區域定得很嚴格,朝倉開著摩托車,就必須同那些速度緩慢的微型汽車、機動腳踏車一起擠在道路最左邊。
  過了六角橋,在東神奈川拐入第2京族線,當他從櫻木叮經過山下新舊公園,再穿到小港橋時,已是七點多了。
  過了小港橋,就進入了港區。左邊是顯得骯髒擁擠的港口,停滿了各種船隻,往前行駛了一段路,兩旁代之而來的是接二連三的大型倉庫。右邊的倉庫前頭是美軍的附屬兒童醫院,看上去像是一個公寓群,還有帶拱門的軍事法院。過了法院,道路的彎度就很大了。左邊是包括美國海軍陸上憲兵值勤辦公室救護車急救站在內的臨海公園。住宅設施佔地面積相當大。
  朝倉開到路盡頭,往左拐上市營電車路。路左邊是一道長長的美軍海沂公園的金屬欄網,右邊是保齡球場、西餐廳、現金兌換所、小賣部等等組成的美軍基地日用品配給所的建築群。裡面雖有個停車場,可出租車不許進入,所以市營電車路上聚集著一批接客的出租汽車。
  海沂捧球場就在那些小賣店的前面,朝倉過了球場和海軍附屬學校後。把車開進了高級軍官宿舍的入口。在一般情況下,入口的崗亭裡是沒有衛兵值班的。進了入口,主道分成左右兩條,朝倉選了右側那條,把變速器調到三檔,加大油門往山坡上開去。坡度極陡,時常得掛上二檔才開得上去。
  山坡上散落著一幢幢高級軍官宿舍,如果直衝山頂,就到了自來水塔。朝倉在半路上彎進了一條狹小的岔遁,往松樹林中衝去,當到了主道上來往汽車的車燈照不著的地方,他熄了火,打開行李箱,取出手提包和在立川偷來的基地汽車牌照。
  當他換好牌照時,已是八點鐘了。
  朝倉慢吞吞地解了小便,把工具和白色的頭盔放進行李箱,摸黑推著摩托車朝磯川講定的遊樂場走去。現在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但周圍也許已埋伏著磯川的部下或三浦組的人。他瞅準一輛開過的汽車關掉前燈的時候,迅速穿了過去。
  他將摩托車藏進離遊樂場約三百米處的灌木叢中。幾乎四肢著地登上遊樂場背面的陡坡,坡頂有塊長滿雜木的平地是個理想的隱蔽處。
  他觀察了一下周圈的岔道,沒有發現掛日本牌照的汽車,上了陡坡,他盡量注意不讓身體碰斷樹枝而發出聲音,鑽進樹林,慢慢地往山坡斷崖那面靠過去。
  林子裡沒有人,他選中了一個背依山毛棒樹粗大的主幹、面前擋著一排長枝葉的灌木的窪地。坐了下來,透過灌木枝幹的空隙,可以俯視到崖下的遊樂場和位置更低的棒球場。
  朝倉就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
  過了十點,市營電車路上過往車輛減少了,住宅裡的燈光也相繼熄滅了。只有日用品配給站範圍裡的幾所房子和電視中轉站還亮著幾盞燈。山下山上一片黑暗。到了十一點光景,連偶爾通過市營電車路的出租汽車馬達運轉聲,也可以聽見了。
  這時傳來了從山坡的主道方向往朝倉藏身的雜樹木走過來的腳步聲,是四五個男人的腳步聲。
  朝倉悄悄地解開鹿皮大衣的紐扣,脫去右手的手套放進口袋,然後握住了插在皮帶上的三十八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的槍柄,那幾個人已走進了雜樹林笨手笨腳地把樹枝碰得辟啪直響。他們在離朝倉三十來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幾個人聚在一起。朝倉聽見他們在低聲嘀咕著什麼。還夾著幾吉咳嗽,他的右手放開了槍柄。如果是刑警。打埋伏的技術要比這些人好得多。
  與此同時他發現從遊樂場右邊的低球場方向,開上了四輛沒亮燈的汽車,它們吃力地開進了遊樂場的草坪。
  四輛汽車都停在了靠近球場一側的樹籬笆邊上,牌照蒙著黑布,朝倉認得其中兩輛就是三浦組停在「根雪」餐館圍牆邊上的汽車。
  這時朝倉聽到躲在他右側雜樹林中的幾個人發出了一陣驚愕聲,他們大概是發現了什麼意外之事,那就證明他們是磯川的部下。
  四輛車中,有兩輛打開了車門,下來了七八個男子。
  朝倉的眼力很好,他一眼就認出那個手拎提包的傢伙,正是前次潛入餐館時見到過的三浦組大頭目澤村。其餘幾個在黑暗中難以辨清長相。他們沿著神社邊上的石階走下棒球場。
  躲在樹叢中的磯川手下的人顯得十分緊張,低低地喘著氣,三浦組留在汽車裡的人,由於車內沒開燈,無法看清他們的動靜。澤村那班人好像有的隱進了棒球場右邊的垃圾焚燒場的陰影之中,有的大概已下到觀眾看台的底排了。
  整零點時,從主道那邊悠悠然地走來了挾著小皮包的秘書植木和在左右兩個保鏢護衛下的磯川。
  磯川他們見到遊樂場草地上停著四輛黑乎乎的汽車,顯得有些躊躇,不安地抬頭掃視著崖壁土的雜樹林。
  樹林中響起兩聲模仿長尾鳥的鳴叫盧。朝倉見到磯川等人停住了腳步,站立的地方正是籃球場,於是他左手拎起提包,右手握住何爾特槍柄,從崖坡上滑了下去。
  兩旁擁著保鏢的磯川和植木,一見到似乎是從天而降的朝倉嚇得呆住不動了。兩個保鏢慌忙把手伸到腋下,從槍套中拔出了手槍,貼著大衣下擺對準了朝倉。那四輛停在遊樂場草坪邊沿樹籬笆前的三浦組的汽車,對此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朝倉留心著面前的磯川以及隱蔽在身旁崖坡頂上的磯川的部下。同時也注意著身後的那班三浦組的人,走進了籃球場。他在高速行車時有過這種體驗:既要能蒙過警察交通巡邏摩托車,又要提防發生交通事故,球場與三浦組的汽車相距一百五十米以上,所以雙方都無法搞清對方的身份。
  磯川身邊的保鏢的注意力,與其說是在朝倉身上,倒不如說他們更關心那幾輛汽車,朝倉發現那幾輛車中,隱隱約約有鍍鎳的槍簡在晃動。
  朝倉帶著風鏡,與磯川面對面地站著。
  「為了讓你們能遵守諾言。我照事先所說的那樣,帶來了一些弟兄。先生,怎麼啦,是不是什麼計劃落空了?」朝倉低聲通問道,往身後的汽車點了點頭。在黑暗中磯川他們自然弄不清汽車中藏的原來是三浦組的人,當然,三浦組的唉羅也難以辨清朝倉和磯川等人的舉動。
  「你。你在講什麼?」磯川仍是那副腔調。
  「什麼。你們若有反常的舉動,四面八方都會有人朝你開槍,呆在車裡的只是一部分弟兄,在山崖下面、在你的手下藏身的崖頂樹林裡,都有那幫的槍手。」朝倉毫不客氣地說。
  「畜生……」磯川與植木同時脫口罵道。
  「為了避免誤會,你們打個暗號,讓崖頂上的那般傢伙走開,我的弟兄們早已手指癢癢的,想扣幾個扳機玩玩兒了。」
  「我有數了。」磯川嘟嗽道,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了植木一眼。
  植木膽怯地學了四聲長尾鳥的叫聲,崖坡頂上的樹木搖動起來了,可以聽到樹枝給碰斷的聲音。在相距較遠的汽車中,對這邊的聲音是聽不見的。
  「別磨蹭了,沒有時間跟你聊天,盡快交割,大概一千八百萬都帶齊了吧!」磯川盛氣凌人地說。
  「是的,就是有些不是一萬元票面的,先生也帶來了一千二百克嗎?」
  「全在這兒,一磅的是兩袋。還有一袋是二百克,按藥物劑量,一磅就是五百克。」植木代磯川說道,他的話講得很多。
  「oK,那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吧,你點點錢,我也得看看貨。」朝倉伸出了戴手套的左手,手上拎著那只裝有現金的提包,他右手始終未離槍柄。
  植木和磯川迅速交換了個看似平常的眼色。於是植木拉開他抉著的那保皮包的拉鏈,用手電照著看了看,然後接過了朝倉的提包。
  「老夫信任你,所以嘛,錢就不必數了,你也相信老夫,咱們就此分手吧。」朝倉左手剛接過植木的皮包,磯川好聲好氣地說道兩個保鏢如臨大敵似地睜大血紅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四周。
  「雖說買賣已做了,可裡面的東西總得看看,省得日後反悔。」朝倉的右手這才放開槍柄,從口袋中取出袖珍電筒。照著拿過來的皮包,兩個裝著一磅海洛因的是厚五公分,長三十公分的正方形尼龍袋,兩頭綁得嚴嚴實實,好像人們平時用包袱布裝飯盒一樣將兩個尼龍袋紮在一起。放在它們上面的是用相同方法包紮的裝了二百克海洛因的尼龍袋。
  朝倉拿出二百克包裝的袋子,解開了繩結,他的視線一刻也沒有放開那兩個保鏢。磯川這時舔了舔厚嘴唇,朝倉感到他好像是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植木的額頭滲出了汗珠。「這包看來沒問題。」朝倉嘀咕著,又從皮包中取出裝有一磅海洛因的袋子。
  磯川的臉上刷地變白了,接著又變得蠟黃。
  「等等,請等等」
  「怎麼?」朝倉不動聲色乾巴巴地問道。但血一下子湧到了頭上。
  「老夫很忙,你要查隨你的便,我們可等不及了,我們帶走了,你呢,就到有亮光的地方去慢慢查驗吧,好嗎?反正你知道老夫的住處,如果有疑問,無論何時都可見面,老夫既不會逃走,也不會藏起來。」磯川說。
  「你要是真很忙,那我就快點吧。」
  朝倉放好手電,左手拿尼龍袋正要用牙齒把它咬破.
  「別……」
  磯川象從咯失擠出來似地說道:「我對你不放心。只好這樣,請多包涵。」
  「……」
  朝倉扔下了一磅裝的尼龍袋。
  「老實說吧,你不會是老夫鞭長莫及的警視廳本部的化裝警察吧。」磯川喘著氣說。
  「混帳……」
  「我不騙人,請相信我,正是在這一點上懷疑你,所以刻意……」
  「是故意讓我拿去假證據吧?這個袋子裡的裝的不是海洛因。」朝倉雙唇發白,隱藏在風鏡後面的眼睛瞇成一道縫,射出道道寒光。
  「對不起了,我想要是用假貨,就不能成為證據。不過,那二百克的袋子裡是真的海洛因。」磯川語無倫次地竭力辯解。
  朝倉想說要是我真是警視廳的毒品檢查警察,憑那二百克海洛因逮捕你,證據也足夠了,但轉念一想,說道:「如果我不看看,閣下就帶著錢逃走了!光說,『對不起』可無濟於事,我只要用左手往上一抬,弟兄們就會立刻開火。」
  「把錢還你,別急,別急。」磯川跌坐在球場的柏油地面上。彎下肥胖的上身,說道。
  「錢還我嗯?」朝倉冷笑道。
  「求求你,把貴幫的大首領叫到這兒來,我和他談一談。」磯川用乞求的眼光望著朝倉。
  「你別說胡話了,幫裡把事交給我辦,就是為了不讓你知道是什麼組織去做買賣,如果老大在你面前露臉,那多半是已經決定把我幹掉了。」朝倉說道、他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有半點鬆口。
  「下次一定守約,已經徹底弄清你不是警察,這兩百克就請收下,錢全部還你。」磯川小聲說道。
  「下次可得全部帶來!這一次饒了你,下次可就不客氣了。」
  朝倉說著。把那二百克海洛因塞進牛仔褲後袋,植木雙手發顫地遞過裝鈔票的提包,朝倉一把抓過,將那大概是些葡萄糖的皮包扔在植木的腳下。
  磯川抖抖索索地爬起身,平時的威風勁己蕩然無存,他說:「你要保證不開槍,讓我們安全地離開此地。」
  「你輕率地破壞了和我的約定。怎麼還想要我為你保證?好吧,我們在沒做完買賣前就殺了你,也有所不便,那你就快滾吧不過,你可得準備好真貨,我會用電話同你聯繫的。」朝倉說道,他的右手又握住了槍柄。
  「……」
  磯川等人大氣不敢出,連地上的皮包也沒檢,就後退著漸漸離去。當走出離朝倉一百來米後,立刻扭轉屁股,唯恐拉下一步似地朝高級官軍宿舍的主要通道方向逃奔,那幾個悄悄地躲在主道邊岔道上的打手,緊緊追隨而去。
  就在磯川他們逃走的同時,朝倉也往橫裡縱身一跳,把身子緊緊貼在了崖壁上,眼睛緊叮住三浦組的汽車。
  他見到有兩三個人在草坪上匍匐地往籃球場這邊靠攏過來,他左手拎住提包,伸出右手抓住暴凸在崖壁上的山毛棒樹根,悄悄往上爬,除非眼力特別好,一般人在草坪那個位置,是很難看清朝倉的動靜的。
  上了崖頂,他不出聲地溜出雜樹林,來到一條岔道上,沒發現有人。他朝有停摩托車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走去,為了不發出響聲,他避開混凝土的路面,踏著長有枯草的泥地往前走,他身子低伏右手拔出了手槍。
  不一會兒,路旁已不見樹木了,是來到了另一座山頭,山腳下扔著一些水泥預制板和陶管,地面上全是小石塊,右上方是茂密的樹木和黑黝黝的神社。
  朝倉不出聲地滑下陡坡,圍在遊樂場兩邊的樹籬笆,一直延伸到神社前不遠的地方。他趴在陶管和預制板的空隙處,慢慢向神社爬去。這塊窪地暗極了,無法看清一米之外的東西,左手拎著提包礙手礙腳的他靠進一堵殘垣的陰影處,把提包拎環連在了褲子皮帶上,摸索著來到四周長滿樹木的神社,悄悄爬上了石牆。直覺告訴他神社中也埋伏著三浦組的人。
  他靜靜地探起了頭,不出所料,在殘缺不全的石獅子背後。蹲著一個三浦組的小頭目,這座神社沒有供奉的神主,已被人荒棄了。
  那個傢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棒球場和遊樂場的草坪上根本沒有想到有人從背後爬過石牆。
  朝倉鑽進神社所特有的半人高的吊腳地板。裡面滿是蜘蛛網。他爬了進去,藏到放在神社正面善男信女捐錢箱的背後。這裡距石獅子身後那個人只有七米左右,石獅子邊上那條很陡的石階就是下到棒球去的通道。
  由於擋著現金兌換所、垃圾焚燒場等建築物,無法觀察棒球場攔球網一帶以及右冀觀眾台方面的情況。不過,他指定三浦放錢的左冀看台這一側的動靜。從神社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目前所在的位置,還是很好地觀察右前方、也就是遊樂場草坪的大部分地方的情況。現在已是零點二十幾分了。
  遊樂場那邊,從車子裡下來了三四個人。聚集在籃球場上,低聲地談論著剛才那個人怎麼一下子不見了。對於常人來說,是無法透過夜幕看清這些的,而朝倉則不然,他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視力。不過埋伏在棒球場那邊的傢伙。隱蔽得很巧妙,連朝倉也發現不了。棒球場前面的公路上。電車越來越少了,偶爾有車通過,前燈每隔幾分鐘亮亮,燈光貼著地面掃過去。夜風吹過,刮得樹枝呼呼作響。從港口那邊傳來了刺耳的汽笛聲。朝倉決意靜等下去。聚在籃球場裡的那幾個人,又回到了車內,藏在石獅子背後那個傢伙,在寒風中打著哆嗦,口中還嚼著口香糖以驅趕煙癮。朝倉身上也涼透了。肩頭已經凍得快要失去知覺了。將近凌晨一點時,那些躲在棒球場裡的人。因為取贖金的人遲遲沒有出現而鬆弛下來,他們有的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有的為了抵禦寒氣的侵襲而做起了體操。藏在石獅後而的那傢伙也用手掌摀住火頭點著了一支香煙。煙吸完後,就像一隻關在鐵籠子裡的野獸似地踱起了方步。
  就在他漫不經心地從捐錢箱前走過時,朝倉悄悄地站起身,用槍柄往那人的頭上狠狠一擊,他打得相當有勁,那人連哼也沒哼一聲就昏倒了,天靈蓋被打碎了。朝倉把他拖到吊腳地板下面,從他身上搜出一支特製03口徑的槍管極短的左輪手槍。朝倉將槍放進牛仔褲的右袋。
  一點稍過,從棒球場方向走來了一個人。手上拎了一隻小皮包,正是三浦組的大頭目澤村,那麼300萬贖金就在他那手中的皮包裡了。
  埋伏在棒球場的那夥人。大概是打算等澤村走後就回到停在遊樂場的汽車去,所以澤村身後一個人也沒跟來。
  朝倉在石獅子背後伏下身子,澤村的臉上帶著興奮過後的冷漠邁著沉重的步子登上石階。到石階盡頭,他朝石獅子背後發著牢騷說:「白費勁。那小子大概察覺到我們有埋伏。」
  他壓根兒沒想到石獅子後面的人是朝倉。
  「我恭候多時了。」隨著一聲低沉的吃喝聲,朝倉出現在澤村的面前,槍口直頂在他的腹部。
  澤村驚呆了。
  「不許出聲!」朝倉命令澤村,左手奪過小號皮包,澤村象木樁似地呆立著。
  朝倉突然膝蓋往上一抬,正打在澤村的肇丸上,澤村呻吟著痛得彎下身子,朝倉又飛起一腳,堅固結實的軍用皮靴的鞋尖踢在了澤村的下巴上,澤村順著石階滾落下去,發出了很響的碰撞聲。
  「有動靜!」
  「發生什麼事了」從遊樂場的汽車裡出了叫喊聲。
  朝倉迅速閃進神社暗處,石階下面兌換所的房子裡亮起了燈光,大概警衛有所覺察,他瞧了一眼石階下方,只見澤村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捧死的青蛙似地攤開了四腳。
  朝倉左手拿著皮包爬下石壁,盡量不出聲地往藏著摩托車的地方走去,三浦組的人可能是擔心引起美國基地憲兵隊的干預,不敢有所行動。
  朝倉走進了離遊樂場背後的崖坡頂有二百米左右的灌木叢中。找到那輛掛著有『B』字標記的立川基地牌照的摩托車,這才打開皮包,把手電伸進皮包照了照,裡面勘確全是五千日元票面的鈔票。
  他戴上頭盔,從皮帶上解下手提包放進行李箱,那只皮包就揣在鹿皮短大衣的懷裡,紮緊大衣腰帶。柯爾特牌自動手槍仍播在皮帶上,然後將鑰匙插進摩托車點火孔,把車推到坡路上。跑出五、六步後隨著一陣爆響,引擎發動了。
  朝倉跳上車子,通過那次實地偵察已記熟了這一帶的地形,他毫不猶豫地朝去磯子方向的出口開去,座下的摩托車,似乎是因為打擾了高級官軍宿舍區的寧靜而感到不好意思地發出了輕柔的排氣聲。
  出了荃地,開到半路。他停車換上普遍牌明,他知道,今晚只要不因超速而引來警察的麻煩,就平安無事了。

《叛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