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城姑娘的眼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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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倉大尉?」
  在上野櫻木的一座小巧玲瓏的私宅會客室,前陸軍少將,總參謀部謀略作戰科長古川將軍,歪著腦袋,瞧著大妻警部,思索著……「
  使人難以相信,這個小圓臉,身材瘦小的老人,就是原陸軍少將。
  大妻警部和小野寺科長通話後,確認國立醫療中心的丹波久三身邊未發現異常情況,悠然自得地和鳳仙、阿霞一起吃了飯,然後從赤阪飯店出發,去上野。
  「您記得這個面孔的人嗎?」
  大妻警部從內側口袋掏出新加坡警察印製的殺人嫌疑犯的模擬畫像照片。
  「對不起,人老不中用啦……」
  古川略歪著腦袋。手拿照片,凝視著。
  「請等一下。」
  古川取過身邊的老花眼鏡,再次端詳著照片。
  「上了年紀,真健忘呀……可是,怎麼記憶中沒有這模樣的人,他是高倉大尉嗎?」
  「不,這一點尚不清楚。總之,高倉大尉似乎曾在總參謀部第三科負責統制紙張的工作。據說,戰爭結束前,晉陞為少佐,接受了調令,要去緬甸任作戰參謀。但是,在即將上任前,日本投降了。」
  「啊!啊!那個高倉君啊!」
  古川「啪」、「啪」,敲擊著膝蓋,連連點頭。
  「提到紙張和緬甸,我想起來了,的確是叫高倉勇次郎或勇三郎。」
  「是勇太郎。」
  「對,對,高倉勇太郎大尉,我想起來了,紳士一般的美男子,怎麼說呢,非常灑脫,赴緬甸就任晚了的原因,據說是因為綢做的參謀肩章尚未到手,為此耽擱了赴任時間。臨戰爭結束時,物資匱乏,我們總參謀部的人,一般也都綴訂棉肩章。高倉君覺得棉肩章庸俗不堪,想尋覓精緻時髦的綢肩章。他奔波出入於東京各軍服店時,日本無條件投降了。」
  「如去了緬甸,還真不知他能否活著回來呢?」
  「不錯、不錯,是個幸運的男子漢。他注重修飾,講究穿著,這種嗜好似乎恰恰拯救了他。」
  「有關高倉大尉,你還記得什麼嗎?」
  「總之,高倉君並非我的直屬部下,我負責的是謀略戰。」
  「我知道,有關謀略戰,高倉大尉向您提過什麼建議?」
  「他嗎?……噢,對我說過什麼?……」
  「實不相瞞,最近在新加坡發現了這種東西……」
  大妻警部又取出了100元假美鈔,給古川看。
  「這是美國的紙幣吧?」
  「是的,但是,卻並非美國政府發行的,它是用日本的紙張、日本的油墨印刷的100元票面額假美鈔。」
  「我想起來了!」
  古川又「啪」、「啪」,敲了敲膝蓋,這個動作似乎是這位老人的一種怪癖。
  「這麼說,曾有人對我說過:為了使美國經濟陷入癱瘓,偽造假美鈔向中立國巴西、墨西哥、中美、南美各國、香港、新加坡等地散發……他就是高倉君嗎?」
  「您能把這些情況,再詳細地說明一番嗎?」
  「沒有什麼事可再詳細談的,這實際上是一個簡單的計劃罷了。要日本的造紙公司生產模擬美元的紙張,使用電動印刷機,偽造票面額大的美元,並將它散發在流通美元的中立國。這樣一搞,美元的信譽大毀,導致美國經濟混亂,同時使以物資為武器的美國無法得到橡膠、石油、鐵礦等必需品。」
  「即便散發,也只是小量的,起不了大作用吧?」
  「是啊。但是,如果散發100元票面額的1萬張美元,必定產生相當大的影響……30多年前的100元美鈔和今天的幣值不同,假如散了100萬美元,一定會使美元信用下降。」
  「然而,我提出了質疑:那張幣如何印刷呢?他回答:紙張已好,連原版也製成了精緻的二套、印刷機一應安排就緒,餘下的事就是印刷了……我又問:100元美鈔的巨額款子如何帶進中立國,又如何散發呢?他說:有關此事巳同大山實談妥了……」
  「大山實?黑龍黨的嗎?」
  對大妻警部的詢問,矮個子老軍人頻頻點頭。
  「大山實這個人是一位愛國志士,是個偉大人物。我仍十分敬佩他。可彙集在黑龍的人物之中,聲名狼藉的大陸浪人也頗多。他們高唱愛國的高調!胡謅亞洲是日本的勢力範圍。」
  「可是,當時的軍部,不也自以為大和民族是東亞的領導民族嗎?」
  「在前線野戰部隊的軍官中,有人可能會懷有那種強烈的情緒。可我看這和大陸浪人的想法有很大距離。——他們認為:在山海關和大興安嶺插上日本的太陽旗,在兩點之間畫上一條線,這條線的南面是日本的領土……」
  「因而,您才反對製造假美鈔?」
  「不。」
  古川歪著頭沉思著。
  「我印象裡並沒有積極反對,促成高倉和大山實聯繫的是勤務兵大山大八。」
  「大山大八是高倉大尉的勤務兵?……」
  「在大山實的活動下,應徵的大山大八沒有去野戰部隊,轉到了高倉手下。」
  「原來如此,這照片是不是高倉大尉?……」
  「不是,這可以斷言。」
  「府上沒有高倉大尉的照片嗎?」
  「啊,沒有吧!」
  老人的臉龐因苦惱而扭歪了。
  「我因為所負責的工作關係,受到了軍事審判,因為沒有直接殘虐行為。才倖免判刑。可家裡受到美軍憲兵的搜查,文件、照片都被拿走。甚至私人信件、賀年片也被查抄,以後一直未發還。似乎因為我負責謀略戰尚不到半年,才得以倖免,假如一年以上,大概會判刑吧。」
  「對不起,讓您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大妻警部彬彬有禮地致歉後,走出了古川家的住宅。他在永寬寺前下車,利用街頭的公用電話,和小野寺科長再次通了話。
  「什麼?1萬張?」
  「是啊,也就是說100萬美元,如果全部印刷的話,就是2億日元哩。」
  「1萬張中有500張在新加坡被發現了。」
  「是這樣。可如果為兜售100萬美元的假鈔,攜帶樣品500張就不足為奇了!假設每張交換50美元,1萬張就是1億日元了。」
  「計算上該是那樣的,模擬畫像的照片集古川看了嗎?」
  「給他看了,不過他說那不是高倉大尉。」
  「不是高倉?」
  「我認為也許高倉在國內,指揮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人專幹殺人勾當,或者他另外再僱用職業兇手。」
  「那可複雜了,我總以為照片上是青年時期的高倉太尉,如果是旁人,尋找殺人犯的線索就毫無頭緒了。」
  「指紋方面如何?」
  「對照結果沒有相同的啊。」
  「模擬畫像呢?」
  「也無相貌吻合者,一籌莫展呀。」
  「不、不……」
  大妻警部似乎要抹掉電話中傳來的小野寺科長的話音。
  「有沒有辦法清查一下黑龍黨?」
  「那可太難啦!那些傢伙很難對付,雖說是右翼暴力團體,通常都作為政治團體予以承認。你認為模擬畫像上的人是黑龍黨黨徒?」
  「是與不是,不得而知,估計與黑龍黨有關係的某個人物?」
  「明白啦,我和公安方面聯繫,爭取把模擬畫像上的人查出來。」
  「拜託了,我這就去品川的池谷機械製造廠。」
  40分鐘後,大妻警部驅車來到了品川車站附近的工業區。
  池谷機械製造廠是一流的工廠,那裡有一座6層樓的廠部辦公樓和幾棟廠房。
  在大門向傳達人員出示了身份證後,耳畔聽得「喀嚓」、「喀嚓」的噪聲,看來是電動氣錘或別的什麼機械正在運轉。
  「令天是星期日,工廠還上班呀。」
  大妻警部與傳達室的男子搭訕著。
  「為了渡過蕭條時期,工廠連星期天和節假日都取消了,職工必須自覺地超額工作,否則,工廠就要倒閉的。」
  「那麼,辦公室的職員也一樣上班了嗎?」
  「休息的大都是女職員,幹部帶頭,全體職工幾乎都參加。」
  「總務部長在嗎?」
  「森下先生嗎?他在一樓總務部。」
  總務部長森下是個年事已高的老人,互道寒暄後,大妻警部直率地提問:
  「您連續工作了多少年?」
  「在這個工廠嗎?」
  森下總務部長臉上露出一種詫異的神色。
  「33年,明年就退休了。我們廠較之其它工廠,工作年限長,我們工廠退休年齡是60歲。」
  「那正好。是這樣,我想請教一下30多年前的事情。」
  「30年?多麼遙遠的往事啊,那時,我剛進廠,在銷售部工作。」
  「太好了,30多年以前,當然是戰爭末期,您還記得軍方訂購了什麼特別的印刷機嗎?」
  「特別的印刷機?印刷機有各種類型。凸版、凹版、平版、照相印刷、還有手印機以及高速輪轉機,可是,只講特別印刷機的話……」
  「我想大概是照相印刷機,能印這種東西的機械,怎麼樣?」
  大妻警部第三次掏出了假美鈔。
  「啊,像照相印刷機,請等一下。」
  森下總務部長把大妻警部留在接待室,逕自出去了。約半小時後,他邊撣著陳舊帳冊扉頁上的塵埃,走了回來。
  「有的,我們公司幸好在空襲前,疏散了必要的文件,簿冊才得以全部保存下來。這是1945年的訂貨記錄。1月初,陸軍訂製了兩台勝利女神牌藝術印刷機。當然,當年的情況與其講訂貨,不如稱之為命令火速趕製。」
  「之後怎樣?」
  大妻警部抑制住興奮的感情,接著詢問。
  「3月底交了成品。」
  「是運給陸軍部的?」
  「不,這樣的,這次發送貨物是我經手的,十分仔細地拆散打包,把它運往山形縣的酒田市。」
  「送往山形縣?」
  「是啊,是山形縣酒田車站。我想怎麼送到這個麼怪僻地方呢?但對軍方又不能如此提問,按照吩咐,把兩台印刷機搬運到汐留車站,運往酒田。」
  「您還記得當年訂貨的軍人叫什麼名字嗎?」
  「哎,是從前的事情,30多年前的情形大抵全忘了。」
  「是不是總參謀部第三科的高倉勇太郎?」
  「高倉大尉,呵,對、對啦!高倉大尉,決不會記錯。」
  「非常感謝,我想瞭解的就是這件事,再問一個問題,高倉大尉有沒有請您介紹製版廠商?」
  「說過。」
  森下部長這一次臉上充滿了自信,乾淨利落地回答。
  「他曾說,知道技術優異的製版廠商嗎?我告訴他:北新宿的國本製版廠。」
  「北新宿的國本製版廠?」
  「嗯,可是,您去訪問也是枉然,那年4月中旬大空襲時,國本製版廠遭到轟炸,辦公室、製版廠都被摧毀了。經理以下的主要職工全被炸死了。」
  「死了?家屬也在內嗎?」
  「大概……我想沒有誰能活下來。我奉廠方命令,參加了國本經理等的告別儀式,沒有看到遺屬。」
  大妻警部心情異常複雜地走出了池谷製造廠。
  唯獨這一次,原想滿有把握地搶在謎一般的兇手前,可惜,製作假鈔印刷原版的證人都已過世,一切還是徒然。

《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