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鶴九號」列車會在上午十點的時候到達終點站,臥鋪車廂內的床鋪,通常會在到站之前就全部取下來,恢復成普通座位的樣子。B臥鋪車廂是六點五十九分到達盛岡車站以前,就收下床鋪,A臥鋪車廂是七點五十五分到達一戶車站以前,收好床鋪。因此,B臥鋪車廂從盛岡開始,A臥鋪車廂從一戶開始,沒有買臥鋪票的乘客,也可以上車。
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七點半,「夕鶴九號」的A臥鋪車廂。列車離開盛岡已經一陣子了,「好摩」的字樣已從車窗外飛掠過,車掌取下床鋪的作業將近尾聲,只剩下一個床位的簾子還沒有被打開。那是在下層的床位,位於列車前進方向的右邊,前面數來的第二個床鋪。
車掌隔著簾子問:「還在睡嗎?」
沒有聽到回答。
「要收床鋪了,請幫忙一下。」車掌又說。但是簾子那邊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不像有人在裡面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的車掌看著同事。同事以眼神示意,要車掌打開簾子。
「要打開簾子了。可以嗎?」車掌出聲打過招呼後,才去掀簾子。
簾子被稍後掀開後,先看到的是穿著襪子的女人的腳。襪子拉到腳脖子上,腳脖子以上是深褐色女式西褲。
「小姐,對不起了。」車掌的手輕輕碰觸那位乘客的小腿,但是那位女性乘客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車掌覺得自己碰觸到的東西很硬、很冷、很重,彷彿躺在那裡的是一塊大石頭。
「那是一件薄的、休閒型的對襟毛衣,而且左邊的口袋上,還有灰色的毛線繡的M字樣。是嗎?」刑警說出穿在死者身上的對襟毛衣的特徵。
「是的。」男性乘客立即稱是。
「她下面穿的是什麼樣的服裝?」刑警再問。
「下面嗎?」
「是裙子?還是長褲?」
「我想是裙子。是深灰色的裙子吧?我不大記得。」
「你覺得她有什麼特別與眾不同的地方?」
「沒有注意到……但是,覺得她是都會型的女性,長得挺漂亮的。」
另一位女性乘客的回答,就比較正確了。「長頭髮,是個漂亮的女人。上身穿著白色的對襟毛衣,毛衣下面是黃色的,或者說是芥末色的襯衫,下身穿著黑色系的裙子,和深灰色的襪子。大約二十四、五歲吧。」
但是,穿在死者身上的,並不是灰色的裙子和灰色的襪子,而是一般顏色的襪子和深褐色的女式西褲。還有,死者的上身穿著褐色的運動衫,蓋在運動衫上的,是胸口繡著M字樣的白色對襟毛衣。不過,運動衫和長褲可能是為了睡覺時的方便,而換穿上去的。
「她來搭車時,有穿外套嗎?」
「有,褐色的外套。還有褐色的旅行袋……」
「是這個嗎?」刑警從同事的手中取來外套,給女乘客看。外套的下擺折疊起來。
「是的,就是這件。」
外套和白色的對襟毛衣都還在,但是旅行袋不見了。應該是兇手殺死就寢中的死者後,離開現場時拿走的。
那個旅行袋裡,應該有脫下來的芥末色襯衫,和深灰色的裙子吧!對兇手而言,可能是那個旅行袋裡有什麼重要東西吧?為了得到那個東西,所以下手殺人嗎?這是刑警的想法。為了得到某件東西,兇手殺死女人,然後拿走了女人的旅行袋。
女人的枕頭邊,有一個她留下來的裝小東西的小袋子。那是塑料制,有拉鏈的袋子,袋子裡有若干化妝品、紙巾、手帕、梳子、睫毛夾之類的東西,和一支造型奇怪的湯匙。為什麼袋子裡會有一支造型奇怪的湯匙呢?
這支湯匙的造型真的非常奇特,是一支仿照鶴的形狀所做的鍍金器物,柄的地方是鶴的頭和嘴,下面的中央部位還有鐵絲裝飾成的精巧羽翼。這支金色的湯匙,可能是以黃銅為材料做成的。刑警以前從沒有看過這麼精緻的湯匙。
「她上車以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青森署的刑警接著問。
「沒有什麼吧……我上車後,很快就上床了。」女乘客回答。
「夕鶴九號」在上野發車時,臥鋪車廂內的床鋪就已經準備好了。
「不過,在上野車站,車子正要開的時候,她曾經隔著窗戶,好像對著月台上的什麼人揮手。」
「哦?」
「她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一直在揮手。那時候簾子是拉開的,所以我看到了。」
「那樣嗎?那麼她是在和月台上人道別嗎?」
「嗯,好像是。看起來是那樣的感覺。而且,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好像還哭了。」
除了這兩位乘客外,警方也對其他乘客進行了一些查問,但是得到的證詞都沒有超過上述的兩位乘客。車掌的證詞也一樣。車掌說:死者相當漂亮,相當讓人注意。但是不可能一直注意她。
警方希望先前的男女乘客能夠確定一下死者的容貌,但是兩位乘客都堅持拒絕。他們兩個人都表示:在搖晃的列車中度過一夜,體力已經不堪負荷,實在沒有勇氣看脖子被砍了的屍體。但是警方說脖子的地方會用床單蓋住,再三要求他們看一眼就好,他們只好看了。警方掀開床單的一角,露出死者的側臉,女性乘客只是一瞥,就把頭轉開,然後拚命點頭。男乘客受此影響,也點頭了。其實女乘客根本沒有看。
受害人的死亡時間推定為早上,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夕鶴九號」上的服務人員說:凌晨三點到四點時,列車的行走位置大概在常盤線一帶,在駒嶺、新地附近。
「夕鶴九號」是常盤線周圍的列車,從上野出發後,不往大宮的方向,而走常盤線。開車以後就一直走,零點四十三分到達水戶車站,零點五十二分再從水戶開出,於四點三十六分抵達仙台,然後進入東北本線。
列車行走東北本線後,會在一之關、水澤、北上、盛岡、一戶、北福岡、八戶、三澤、野邊地等站停車,最後到達終點的青森車站。
也就是說,「夕鶴九號」從上野出發後,在水戶站以前都不停車;出了水戶,到達仙台站以前也不停車。因為這是有臥鋪的列車,為了不妨礙乘客的睡眠,所以沿途很少停靠。
水戶與仙台之間的行車時間很長,兇手應該是在這段行車時間裡,動手殺人的。列車零點五十二分從水戶開出,四點三十六分到達仙台,這三個半小時以上的時間裡,列車沒有停靠任何一站;所以,兇手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內逃逸。既然行兇的時間在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那麼兇手在仙台站下車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青森署的中山刑警針對此一可能性,詢問了仙台站的站員和「夕鶴九號」上的服務人員。但是,儘管凌晨四點三十六分是個特別的時段,還是沒有人看到仙台站有人下車。
因為旅行袋不見了,所以找不到可以證明那個女人身份的東西。她的外套口袋或錢包裡,沒有駕駛執照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張到盛岡的車票。
刑警還發現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張白色的便條紙,紙上的字跡潦草,寫著「想死,已經不想活了」。紙上沒有署名,卻可視為遺書。白色的便條紙被折疊得小小的,與那些化妝品一起放在那個塑料制的小袋子裡。
但是,真的是自殺的嗎?中山如此想著。如果是自殺,旅行袋不見了之事,就顯得奇怪了。
死去的女人身上的東西是:褐色的運動衫、深褐色的女式西褲、放著化妝品,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小袋子、到盛岡的車票,和那支鶴形的鍍金湯匙。只有這些了,只能靠這些東西,去尋找死去的女人的來歷。
其中那支鶴形的鍍金湯匙,是最有可能讓人找到什麼蛛絲馬跡的物品。因為那顯然不是市面上大量流通販賣的商品,而是日本的某個地方可能有製造販賣,但數量極少,而且鮮為人知的東西。
也或許,那支鶴形的鍍金湯匙是還沒有開始販賣的商品。總之,從那支湯匙尋找出死者的生活範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女人的年紀大約已過三十,一頭燙過的卷髮,面龐有些瘦長,卻還可以算得上是漂亮。她的身材纖瘦,身高大概是一百五十五、六公分,看起來很有活動力,像是職場上的女性。這是中山的看法。
這個命案的搜查本部就設在青森署。
2
「仿照鶴形的鍍金湯匙嗎?……」小谷自言自語地說著。這裡是東京櫻田門一課的刑警辦公室,吉敷聽到小谷說的話了。
「喂,你剛才說什麼?」
「仿照鶴形的鍍金湯匙呀!」小谷又說了一次。吉敷感到一陣衝擊,很想說什麼,但是他努力地忍住,把想說的話嚥下去。
「那是什麼東西?」他冷靜地詢問。
「是青森署請求幫忙調查的東西。前天,就是二十九日的『夕鶴九號』臥鋪車廂裡,死了一個女人。」
吉敷霎時停止呼吸、張大了眼睛。但是,他仍然不動聲色,表情維持平靜。
「死者的年齡在三十歲前後,瘦瘦的,身高一公尺五十八公分,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因為放在她枕頭邊的小化妝包裡,有一張和化妝用品、紙巾等雜物混雜在一起的便條紙,紙上寫著『想死,已經不想活了』這樣的字,所以被認為是自殺死的。可是,那個小化妝包裡,還有一支極有特色的湯匙。死者為什麼會隨身帶著那樣的湯匙呢?這點讓人很不明白。那是一支仿照鶴的形狀所做成的鍍金湯匙,湯匙柄的部位是鶴的頭與嘴,柄的下部中央有鐵絲做的精緻羽翼,做工非常精巧,應該是一件商品,但是市面上還沒有見到那樣的東西。青森署的調查警察認為那個東西可能是找到死者身份的唯一線索,所以請求各署協助調查那支湯匙的由來。」
「應該有行李或旅行袋之類的東西吧?」
「被拿走了。恐怕是兇手拿走的。兇手的目的被認為或許就是死者的旅行袋。」
「是A臥鋪的乘客?還是……」
「好像是A臥鋪的。」
吉敷突然站起來,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受到刺激的表情和動作,恐怕會引起同事的注意,便順勢往窗戶那邊走去。除夕的午後,他站在刑警辦公室裡的窗邊,看著窗戶下忙碌的人群。幸好刑警辦公室裡,也和外面一樣忙亂,所以並沒有同事發現他的舉止有異。
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夕鶴九號」事件。調查本部設在青森的原因,是因為發現屍體的地點與時間,是「夕鶴九號」抵達青森時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其實這列車是前一天,也就是二十八日二十三點五分從上野開出,吉敷目送通子離去的那一列車。
而且還是A臥鋪!通子當時站立的位置,是倒數第二節車廂。「夕鶴九號」的A臥鋪車廂,正是從後面數來的第二節車廂。不會吧?
可是,那支仿鶴造形的鍍金湯匙,又代表了某種證據。通子喜歡鍍金工藝,和吉敷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就經常把玩鍍金的工藝品,現在更以鍍金的工藝為職業。她曾經在信裡告訴過吉敷,她在釧路車站前的北大路盡頭,經營了一家小小的鍍金工藝店。
通子搬到釧路的原因,就是因為那裡距離釧路濕原很近。釧路濕原是丹頂鶴春天的生息地。每年五月到十二月的這段時間,丹頂鶴便棲息在釧路濕原一帶;而阿寒那裡,則是丹頂鶴們過冬的地點。通子也曾在信裡提起過這些事情。通子以前就喜歡鶴的姿態,常說想以鶴的樣子來創造作品,所以她和吉敷分手後,賣掉已經死去的父母位於盛岡的房子,獨自搬到釧路。因此,通子做出仿照鶴形的鍍金湯匙,並非奇怪的事。而且,她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每當有完成了一件心愛的作品後,會把那件作品隨時帶在身邊一陣子。
不安的情緒在吉敷的心中竄動,並且無限制地擴張。他想起和通子再見面的短短數秒鐘。A臥鋪的窗邊沒有通道,所以當時的通子,應該是跪在床上的吧?如果床鋪是在中央通道的兩邊,那麼,床鋪就是緊靠在窗邊了。
當時通子兩手的手掌緊貼著車窗的玻璃,眼睛看著月台上的吉敷。吉敷清楚地看到她當時穿著芥末色的襯衫,和白色的對襟薄毛衣,面向吉敷的對襟毛衣右邊衣擺上,還有一個灰色的M字樣。
自殺?通子自殺了嗎?吉敷想起那通電話。那時通子說:「不管做什麼危險的事,都別把自己弄死了。」說這句話的人,不會自己跑去死吧!可是,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她突然打電話來,可能就是想在死之前聽到吉敷聲音。
吉敷走回小谷的身邊,問:「剛才你說的那個命案——死者身上的服裝有什麼特徵嗎?」
突然被問,小谷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然後拉開抽屜,說:「這個——死者身上穿著褐色的運動衫,深褐色的女式西褲……」
聽到這裡,吉敷鬆了一口氣,因為那不是通子當日的穿著。可是,小谷接下來說的話,就很殘酷了。
「調查單位認為那是為了睡覺時的方便,而換穿上去的。因為有別的乘客說被害人上車的時候,穿的是芥末色的襯衫和深灰色的裙子,及同色的襪子,外加一件白色的對襟薄毛衣。那件對襟毛衣的左邊衣擺處,繡著M的字樣。還有,被害人死亡的時候,這件白色的對襟毛衣就蓋在她的胸前。」
小谷抬頭看,正好看到吉敷一臉茫然的模樣,吉敷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的衝擊了。
「怎麼了?」小谷說。「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吉敷雖然開口了,但是他的表情仍然沒有改變,眼睛也一直盯著半空中。吉敷再問:「她是怎麼死的?」
「不清楚。但是,從旅行袋失蹤這件事看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死因,她是被什麼東西殺死的?」
「刀子,她的頸部動脈被刀子般的利器割斷了。」
「為什麼會那樣……」吉敷喃喃自語的聲音,好像是從身體內部的器官硬擠出來的。
「推定死亡的時間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
「這樣呀……」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離開小谷的辦公桌旁邊。
「所以是來歷不明的屍體……」他好像在自言自語,小谷應該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吧!
來到走廊後,震驚與茫然的情緒仍然纏繞著他。接下來內心裡還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吉敷自己也無法預測。
他茫然地走著,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下樓梯。一階又一階的樓梯,好像沒有盡頭;每一個零亂的腳步聲,都像針一樣刺痛他的腦神經。
下一波強烈的情緒來了,強烈的憤怒像暴風雨一樣地,在一瞬間貫穿了吉敷的身體。憤怒的高壓電流從腦門跑到腳尖,他的拳頭用力捶打牆壁,砰的聲音響遍了樓梯間。他的身體固定不動,保持著拳頭捶打在牆壁上的姿勢。
為什麼?他的心在吶喊。悔恨的情緒像狂暴的陣風,一陣又一陣地襲來。結婚後,卻不能讓通子感到幸福,這是自己的失敗。但是吉敷並不認為失敗的原因是自己太年輕了,而是因為自己處理失當。別人可以做好的事情,自己卻沒有處理好。這一次,吉敷又失敗,竟然沒有救通子。
通子打電話給自己時,應該是想對自己說什麼話吧?結果自己卻沒有讓通子說出來,讓通子把那些話吞回到肚子裡。通子一定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人,所以才不說出來。
六年的婚姻生活,只讓通子學到這一點嗎?自己太忙了,完全忽略了家庭與通子,所以她只好學著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來。面對困難與痛苦時,別的女人可以對丈夫撒嬌,從丈夫那裡得到幫助與安慰,通子卻必須獨自面對。她對吉敷唯一的抱怨,便是:「竹史太忙了。」
真是難過呀!吉敷對自己感到失望。不,不是失望,而是絕望。不能給一個女人幸福也就算了,竟然還讓一個女人失去性命。
刑警的職責是救人性命,他卻無法拯救最應該受他保護的人的性命。
3
第二天是元旦,在四日以前,吉敷放假不上班。所以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他便搭「夕鶴九號」的臥鋪車廂,前往青森。儘管搭車的人很多,但是身為警察的他,還是取得票了。
坐在「夕鶴九號」臥鋪車廂的床板上,看著窗外的元旦旭日,吉敷的心裡沒有任何感動,只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糕的正月。警方推定通子死亡的時間是二十九日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現在的時刻是元旦的早晨六點。那一天的這個時間,通子已經被殺了——或者說是自殺了。但是,用刀子割斷自己的頸部動脈,而且還是在列車的臥鋪車廂內切割,這樣的自殺行為,不是很古怪嗎?
車掌已經開始來收B臥鋪車廂的床鋪的了。吉敷走到A臥鋪車廂看看,A臥鋪車廂的乘客都還拉下簾子在睡覺。
早上十點的時候,「夕鶴九號」抵達青森車站了。吉敷下車後,走到國旗飄揚,覆蓋著白雪的站前廣場。這是他第二次來青森,上一次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學生,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車站的右手邊並列著幾個賣蘋果的帳篷,因為天色陰霾,所以帳篷內點著電燈泡。
車站前的左右兩邊,是有屋頂的拱廊道路,這條路叫做新町路。雪地之國的房舍建築,和東京顯著不同。第一個明顯的不同之處,就是拱廊的屋頂相當高,大約有兩層樓的高度。公共電話亭的樣子也不一樣,所有的電話亭都建在混凝土做的檯子上面。從地面到電話亭的入口,有三階樓梯。不過,這裡的樓梯只用於沒有雪的日子,冬天的時候,雪會積到蓋過樓梯,那時電話亭就正好立於雪地上。
從車站到青森署,走路大約十分鐘就到了。吉敷在青森署裡沒有熟人。從東京的櫻田門一課,老遠跑來青森的調查本部探訪,照理說應該要有個什麼原因才對,可是吉敷完全沒有去想這方面的借口,因為他心亂如麻。從學生時代起,他就經常到處旅行,可是沒有一次的旅行像這次這樣,讓他有強烈的不愉快感。
他走進青森署正面的玄關,詢問調查本部所在的位置之後就長驅直入,進入一間辦公室裡。一位年輕的刑警站起來,走到吉敷的身邊。
「有什麼事嗎?」那個年輕的刑警問道。
吉敷亮出自己的刑警證件給對方看,表明自己是櫻田門一課的刑警,並說自己對「夕鶴九號」上發生的命案有興趣,是否可以讓他看看屍體。
年輕的刑警請吉敷稍待後,便去請示坐在桌子後面的主任。然後,戴著眼鏡的主任站起來,繞過桌子,朝吉敷走來。「我是主任門田。你是特地從東京來的嗎?如果事先有聯絡的話,一定會派人去接你的。」
「我姓吉敷。」吉敷簡單說完,那個年輕的刑警也報出他的姓氏,他叫中山。
「有什麼問題嗎?和東京的案子有關聯嗎?」主任問。
「不是。」吉敷回答。「我只是正好有別的事情,才來這裡的。」
「哦?」主任的語氣顯得有些疑惑。這也難怪,雖說是刑警,但是特地跑來看一具和自己無關的屍體,怎麼說都會讓人覺得奇怪。
主任好像在等待吉敷接話,但是吉敷卻靜靜地站著不說話。雖然覺得霎時氣氛變得有點奇怪,但是吉敷既然不想隨便找話題來搪塞,又不想說出鍍金湯匙的事,所以便沉默著。
「要不要先看看死者的遺物?或者是……」主任只好看著吉敷的臉,試探性地說著。吉敷的心裡非常猶豫,但是他努力不讓這樣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遺物嗎?……現在在這裡嗎?」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做決定,吉敷便暫且這樣說。
「啊,是我們剛才還在研究,一張像遺書一樣的便條紙……中山君,去把那個拿過來。」主任隨意一說,中山立刻點頭答應。吉敷霎時覺得口乾舌燥,呼吸急促。
中山走到比較遠的桌子那邊,拿來一張小小的,約長十公分、寬五公分的白色紙片,然後把紙片遞給吉敷。
手拿到紙張的時候,吉敷先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他沒有辦法立刻觀看紙上的文字。張開眼睛,一看後,他真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而且覺得耳朵裡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沒有錯。和通子一起生活了六年,他十分熟悉通子的字。紙上「想死,已經不想活了」的筆跡,確實和通子平日的字跡一樣。此時通子的字跡,正對著吉敷做無言的吶喊。吉敷垂下眼瞼,悄悄地歎了一口氣。他看著地板,主任的黑色皮鞋因為雪而潮濕了。吉敷一直垂著頭。
「中山君,帶他去看屍體吧。」主任終於說了。
「請跟我來。」中山說著,朝停屍房走去。
從青森署的寒冷走廊,到旁邊的地方政府辦公室之間,是被雪覆蓋的中庭。現在沒有在下雪,眼睛所看到的都是灰灰的色彩。
「你什麼時候到的?」中山問。
「今天早上。」吉敷回答。
中山好像有很多話要問,但是吉敷一臉不想回答的樣子,所以兩人只是默默地在走廊上走著。
吉敷獨自咀嚼著自己的悲劇。
屍體沒有放在冷凍室。吉敷被帶到二樓的一間小房間。房間裡很冷,比冷凍室更加陰寒,不銹鋼的桌面上,孤零零地擺著一具新的棺木。
因為是冬天,所以是這樣的情景吧!房間一角的小桌子上面,放了幾朵花,算是這裡唯一的擺設。仔細看,花瓣上有一層灰塵,這是人造花。
「年初一就看這種東西,會帶來霉運吧!」中山說。他講話有地方腔,而且非常率直,應該是個個性直爽的人。
中山輕輕挪開棺木蓋子一角,讓人可以看到死者的頭部。他的動作有點輕率,完全看不到對死人應有的敬畏。「請看吧!」
「謝謝你。」吉敷說,這是他應該表現的禮貌。「是這樣的,我本來懷疑這個死者是我所想的人,現在親眼看到屍體了,就知道不是我想的那個人了。」
「哦?那樣呀?那就不必再看死者其他的東西了吧?」
「或許吧!」吉敷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態。其實他的內心裡,還是很想看那些東西的,尤其想看那件繡著M字樣的白色對襟毛衣。「可是我還是想看看那些東西。可以嗎?」
在中山的陪伴下,吉敷再度走過長長的走廊,回到刑警的辦公室。吉敷心想:來對了。這次的北方之旅,終於有了愉快的心情。
一回到辦公室,就看到剛才的那位主任。因為現在正值過年的假期,所以辦公室裡沒有幾個人,大家都回去陪伴家人了。此時會留在辦公室裡的人,一定是值班的人,或者像吉敷這種孤家寡人。
中山拿著裝在塑料袋裡的白色對襟毛衣走過來,那確實是吉敷看過的東西。但是,灰色的M字已經被紅黑色的血跡給污染了。
除了那件對襟毛衣外,中山還給吉敷看了化妝品、袋子、鍍金的湯匙等等,每一樣東西都裝在塑料袋裡,袋子上還附著標籤。
吉敷拿起那支鍍金的湯匙,仔細的看。他直覺地認為那是通子的作品沒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六年的女人所創作出來的東西,他是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但是,他知道現在不能說這件事。
如此一來,這件命案要做何種解讀呢?吉敷不得不重新思考了。原本他心中最擔憂的事情,已經不存在了。可是,一旦排除了先前的憂慮,他的腦子裡就自然地浮現出比原先的憂慮更讓他憂慮的事情。那就是:兇手會不會是通子呢?從留在現場的遺物看來,通子顯然和那個女人的死亡有關。既然通子不是被害者,那麼,她會不會是加害者呢?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怎麼樣?這個東西很漂亮吧?」這個聲音讓吉敷抬起頭。主任走過來,把一杯茶放在吉敷前面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吉敷說。
「東京那一帶可以看到類似這支湯匙的商品嗎?」主任在吉敷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問道。
「沒有。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昨天我們的課裡,也收到請求幫忙尋找這個東西的要求了。但是,據我所知,東京的一些店面,並沒有這樣的商品。現在正好是過年期間,大家都在放假,你們想要的答覆,大概晚幾天才會有吧!」吉敷回答。
「哦。那不就不能靠這支湯匙來調查案情了嗎?」不愧是主任,提出來的問題果然尖銳。
「不,也不見得如此。我是因為懷疑那個死去的女人和我正在偵辦的某件案子有關,所以才會到此打擾。不過,看過屍體之後,我已經知道我想錯了。」
「是這樣呀!」
吉敷心中已有被追問是什麼案件的覺悟,可是主任卻沒有再說什麼,所以他也就不必繼續編謊話了。
「或許那個東西不是一般市面上販賣的商品。」主任改變話題。
「你的意思是?」
「因為那支湯匙太精緻,讓人聯想到那或許是某一位藝術家的作品。本來我們這邊也以為那是市面上販賣的物品,便到處去問,結果卻令人失望,沒有人賣那樣的湯匙。所以,目前我們已經放棄這個方向,轉而從鍍金師的方向,來尋找線索。」
「原來如此。」
吉敷想:如是是那樣的話,早晚都會追查到通子身上吧?吉敷雖然對鍍金的世界毫無所悉,但是想到:如果們舉辦全國性的鍍金師大會,每個鍍金師都拿自己的得意作品來參加展覽,互相觀摩、批評,那麼通子或許很快就會被人知道了。
「這張便條被認為是死者的遺書嗎?」吉敷很謹慎地發言。「關於自殺的說法,你們有何看法呢?」
「我認為應該不是自殺的吧!」中山立即回答,主任也點頭表示同意中山的看法。吉敷的腦子裡忙碌的轉著。
「第一,死者的旅行袋不見了;其次,在臥鋪車廂內的床上劃破自己的頸部動脈自殺的方式,是史無前例的。所以無法認為她真的是自殺的。」
「那麼,要怎麼解釋這張像遺書般的便條紙呢?」
「這個嘛——便條上並沒有署名,或許是死者生前在某個偶然的情況下寫下來。有這種可能性吧?」主任回答。
「推斷死亡的時間帶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嗎?」吉敷問中山。
「是的。」中山回答。
「這麼說,就是『夕鶴九號』還在常盤在線行走的時候了?」
「是的。」
「三點到四點的時候,列車行走到哪裡了呢?」
「啊,你對這件事好像很有興趣呀?」聽到主任這麼說,吉敷只好支支吾吾地打馬虎眼,心想有個主任在這裡,還真有點麻煩。吉敷很想找中山到外面的咖啡館談談,但是,這裡的刑警好像沒有那樣的習慣,而且,今天是年初一,店家大都沒有開門。
「好像是從富岡一帶,到駒嶺、新地的附近。」中山回答。吉敷從自己的旅行袋裡掏出時刻表看。
「『夕鶴九號』從上野出發的時間是二十三點五分,零點四十三分到五十二分列車停靠在水戶站;從水戶再出發後,就一路不停地走,直到四點三十六分才在仙台停車。」吉敷一邊翻著時刻表,一邊說。昨天晚上他就是搭「夕鶴九號」來的,所以還記得這一些。
「沒錯,因為是有臥鋪的列車,所以很多站都不停。」中山回答。
「對殺人兇手而言,車子從水戶再出發,在到達仙台之前,有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吉敷不知不覺就說出殺人兇手這幾個字,但是一說出口,就立刻覺得神經的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因為沒有停車,所以也沒有人上下車,而所有的乘客又都在睡覺,這種情況下,要行兇很容易。不過,反過來看,兇手行兇後,也很難逃逸。因為列車一直在行動中,所以兇手無法下車,只能一直待在車廂裡。」
「沒有錯。」中山回答。
「所以,兇手行兇的時間應該不是在離開水戶後,而是列車快到仙台的時候。你們認為呢?」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主任說。他的口氣好像在說:這麼簡單的推理,我們早就想到了。
「因此,兇手應該會在仙台下車。你們也這麼想吧?」
中山點點頭。
「針對這條線索,你們查問過了嗎?」
「當然查問過了。可是,『夕鶴九號』上的列車服務人員都說:不記得有人在仙台上下車。」
「不記得嗎?」
「他們都說:在自己知道的範圍裡,在仙台下車的乘客一個也沒有。」
「一個也沒有?不會一個也沒有吧?」
「嗯,似乎確實一個也沒有。因為我也和你有相同的疑惑,覺得『夕鶴九號』上的乘客,應該有人在仙台站下車;可是,當我們去詢問仙台車站的人員時,那裡的站員也說不記得有乘客下車。他們說: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夕鶴九號』,好像沒有乘客在仙台站下車。」
「噢!」
「但是,我認為『夕鶴九號』上的服務人員,或仙台車站的人員,有可能疏忽看漏了。否則,如剛才所說的,兇手何必等到過了三點以後,列車快到仙台站的時候才動手呢?」
「這確實很奇妙。那麼你認為呢?」
「根據仙台站各剪票口的人員說法,『夕鶴九號』到站以後,在乘客出站時間帶裡,並沒有人從剪票口出去。我認為他們說的話應該沒有問題。但是,『夕鶴九號』列車上的服務員,就比較有疏忽看漏的可能性了。」
「確實如此。」
「我認為兇手若是真的在仙台站下車了,那麼逃逸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在仙台站換搭別的列車逃走,另一種是躲在仙台站的廁所裡,等待別班列車抵達仙台站時,混在別班列車的乘客中,和他們一起走出剪票口。」
「唔,『夕鶴九號』到達仙台站的時間是凌晨四點三十六分,那個時間出入車站的人本來就少,兇手獨自走出剪票口的話,很容易被記下容貌。所以如果能夠混在人群中,再通過剪票口,確實安全多了。因此兇手選擇在廁所裡等待下一班車……這是很有可能的情況。」
「沒錯。可是,如果兇手真的打這個主意的話,那就得在廁所裡待上一段長時間了。」中山翻開自己的記事冊,繼續說:「先來看下行列車,東北本線有一班從福島開出來的慢車,會在七點十分的時候抵達仙台站,然後於七點十四分離開仙台。其間雖然還有其他東北本線的列車經過仙台,但都是過站不停的班車。
「另外,常盤線也有一班從原町開出來的慢車,會在七點五分的時候到達仙台。除了下行車外,東北本線第一班到達仙台的上行列車,會在六點四十分時到站。這一班列車從小牛田開出來,是每一站都會停的慢車。也就是說,兇手至少要在廁所裡等上兩個小時,才有機會混入從其他班車下車的人群。可是,兇手真的會為了隨著那些慢車的乘客從剪票口出去,而在廁所裡等待兩個小時嗎?我覺得這是個很大的疑問。」中山如此說明著。
「嗯,如此說來,就算是選擇改搭別的列車的方式離開仙台站,如果沒有其他班車的話,兇手也會遇到相同的問題囉?」
「不,也不盡然。如果是換搭列車的話,情況就有些不同了。下行列車的話,確實是一樣的;但是上行列車的話就不一樣了,其中有一班上行列車的時間,對兇手相當有利。」
「哦?」
「那是上行的快車『八甲田』。這班車會在早上五點三十六分的時候開進仙台站,十一點到達終點站上野。」
「這麼說來,兇手不就可以混入從『八甲田』快車上下來的乘客之中,與他們一起從剪票口走出車站了嗎?」吉敷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那樣的話,兇手就必須準備『八甲田』列車從仙台以北的車站到仙台的快車車票。雖然其他的列車也有相同問題,但是其他車是慢車,所以想點辦法的話,車票的問題並不大。」
「的確如此。」
「何況,那一天『八甲田』列車上的乘客,並沒有人在仙台站下車,這一點和『夕鶴九號』一樣。」不愧是青森署,考慮得相當嚴密。
「那麼,兇手也可以轉搭『八甲田』列車呀!只要在廁所裡等待一個小時,就可以搭到返回東京的列車。」
「但是,兇手也沒有這麼做。因為我們也問過『八甲田』列車上的服務人員了,他們也說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五點三十六分時,沒有乘客在仙台站上車。」
「哦……」
「這個案子很麻煩呀!」中山合上記事手冊。
「確實。」
三個人都沉默了。這時,有人叫喚主任的名字,主任對吉敷說了一聲「失陪一下」後,就站起來,走開了。
「『夕鶴九號』列車上,後來還有什麼特殊的狀況嗎?」
「好像沒有了。」
「屍體所在的床位在哪裡?」
「屍體的床位在下層。位於列車前進方向的右邊,從前面數來第二個。」
吉敷從月台上看到的通子的窗戶,好像就是那個位置。
「A臥鋪車的床鋪沿著走道兩側,朝列車前進的方向排列,並且分為上下兩層……」中山拿來旁邊的便條紙,在紙上畫著。吉敷一看就明瞭了。
「過了仙台車站以後,當時A臥鋪車廂內的其他床位上,都已經沒有人了嗎?」吉敷問。
中山面露困惑地歪著頭,不解地追問:「怎麼了嗎?」
「兇手很可能是A臥鋪車廂內的其他乘客吧?兇手雖然可能在仙台車站下車,但也有可能根本沒有下車呀!檢討你剛才所說的,兇手沒有下車的可能性也很高;另外,兇手也有可能走動到列車的其他車廂去了。」
「說得也是。當時沒有問到這一點……既然如此,現在就打電話問問吧!」
「過年期間找得到人問嗎?」
「應該沒有問題吧!」
中山一派輕鬆地走到電話旁邊,開始撥電話號碼。吉敷眼睛看著他的背,腦子裡想著:如果也請他查問B臥鋪車廂的情形,應該不會被抱怨吧?但是,大概不須要調查到B臥鋪車廂。雖然只要布簾是拉起來的,車掌一看就知道床上有沒有人。取下床鋪時,就算有人不見了,車掌也不見得會記得吧。不過,A臥鋪車的床位比較少,或許會記得也說不一定。
「知道了。」
中山講完電話,走過來了。「A臥鋪車廂總共有二十八位乘客,扣除死在床上的乘客,就是二十七個。車掌去取下床鋪時,那二十七個人好像都還在A臥鋪車廂內。」
「這樣呀!」吉敷回答。
4
離開青森署後,吉敷往車站的方向走去。沒有走多久,就碰到位於八甲路中央的一個狹長形的公園。公園內沿著綠地,還有一條細細的水流。
吉敷在公園裡一邊走一邊想。綜合目前所知的種種事實,事情恐怕就是這樣吧?「夕鶴九號」上死者陳屍的床鋪,確實就是通子的床位沒有錯;但是,死在那個床位上的人,幸好不是通子。
然而毫無疑問的,這個死掉的女性,一定和通子有著什麼樣的關聯。因為除了同一個床鋪的問題外,通子穿過的白色對襟毛衣,竟然蓋在死者的胸前。由此看來,會不會應該死掉的人本來是通子呢?而想殺死通子的人,是現在躺在青森署的棺材裡的那個女人呢?
也就是說,已經死掉的女人,原先的計劃是讓通子像死於自殺般地,死在列車的臥鋪上。她拿著不知從哪裡得到的通子隨手寫的便條紙,預備在通子的床位攻擊通子。原本的計劃應該是這樣的:凌晨四點左右,她先把那張像遺書般的便條紙放入通子枕邊的化妝品包包,然後割斷通子的手腕或頸動脈,殺死通子。殺人之後,在四點三十六分列車進入仙台站時,下車逃逸。
但是,事實上進行時,卻不是那麼順利。通子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兩個人無言地爭奪刀子,結果頸動脈被割斷的人,反而是預備殺人的人。當時通子是穿著那件白色的對襟毛衣睡覺的?還是只是把對襟毛衣蓋在胸前睡覺的呢?吉敷無法明白這一點。不過,他想像那件白色的對襟毛衣是因為被血沾污了,所以通子把對襟毛衣留在臥鋪上,就逃走了。
逃走的時候,她只帶著自己的旅行袋,卻忘了放著那支鍍金湯匙的化妝品包包。青森署好像認為兇手的目的是為了偷走死者的旅行袋。其實不然,因為旅行袋是通子的,通子只是拿走「自己的東西」而已。
臥鋪上的乘客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但是其他乘客因為沒有好好地觀看死者的容貌,所以沒有人知道這一點,都以為死者就是在上野車站上車的那個乘客。因此,青森署便依據「乘客的旅行袋不見了」這一點,認為兇手的目的是盜取旅行袋。
吉敷如此推理著。
不過,這樣的推理裡還是有很多疑點。例如:通子被攻擊時,為什麼不大聲求救呢?還有,兩個人拚死般的爭奪刀子,其他乘客竟然都沒有注意到。
是睡覺的時候突然遭受攻擊,一時驚嚇得叫不出聲音嗎?還有,在其他乘客感覺有異狀前,這個瞬間發生的「意外」就已經結束了嗎?也就是說:刀子反彈劃過女人的頸動脈的時間,比通子發出聲音的時間還要快嗎?這就是通子沒有發出聲音的原因嗎?
那個女人的計劃是列車靠近仙台站時,才動手殺人。雖然推定的死亡時間帶是三點至四點之間;不過,更確切的時間,應該是接近四點的時候。女人必定是在動手殺人的時間逼近時,才拿著自己的行李,來到通子的床鋪前,預備殺人之後,就帶著行李下車逃走吧?
要殺人的人,應該不可能隨身帶著太大的行李,所以兇手的行李大概只是一個小袋子。但是,現場並沒有那樣的袋子。是通子逃走時,匆忙之際不僅帶走自己的行李,也把對方的行李也拿走了嗎?
恐怕就是那樣吧!驚慌逃走之時,通子順手把眼睛看到的兩個行李袋都帶走了。可是,就是因為太驚慌了,竟然忘了自己隨身的化妝品包,留下可能成為重大線索的仿鶴造形的鍍金湯匙;並且還忘了那件褐色的外套。
問題是那件外套口袋裡的車票。那是到達盛岡站的車票。雖然還沒有證實這件外套到底是不是通子的,但是很有可能是她的,因為那張車票是通子的。通子打算搭「夕鶴九號」去盛岡。
還有一件重大的事實。那就是「夕鶴九號」列車上的乘客服務員的證言:沒有人在仙台站下車。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吉敷認為這個證言是相當可信的。對照這兩個事實,可以導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通子並沒有在仙台站下車。既然如此,她會在哪裡下車呢?吉敷不認為她搭到青森了。
從那張車票看來,她會不會去了盛岡呢?
但是,這裡又有新的問題了。通子的車票還在外套的口袋裡,也就是說通子遺失了她自己的車票。車票不見了,是一件麻煩的事,必須向車掌報備、說明。但是,向車掌說明自己遺失車票,就會讓車掌留下印象。這是冒險的行為,是一定得避免的。
中山表示:「夕鶴九號」的乘客服務員說,那一天列車除了在A臥鋪車廂發現有人死了以外,並沒有發生其他麻煩的事情。
遺失了車票的通子,是如何繼續以後旅程的呢?如果她確實搭到盛岡了,從仙台到盛岡這一段,她的床鋪已經讓給了死者,她自己要藏身在哪裡呢?「夕鶴九號」到達盛岡的時間是早上六點五十九分,殺人之後的約兩個半小時裡,她不會一直都躲在廁所裡。
對了,那個女人也有一個行李袋吧!通子在匆忙逃走之際,連那個女人的行李也一起拿走了。躲在盥洗室的通子,發現自己忘了帶走外套與車票時,曾經想回去原來的床位,取走自己的東西吧!但是,因為太害怕,所以最後她並沒有回去。剛才離開時,很幸運地沒有遇到任何人,再折返回去的話,就不一定會那麼幸運了。如果被人看到自己離開床位,並且被留意到長相,那就完蛋了。
通子想到可以打開那個女人的袋子看看,或許那個袋子裡有那個女人的車票,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利用那張車票,繼續後面的路程了。
於是——該不會是女人的行李裡面並沒有車票,所以通子沒有在仙台下車吧?應該不是。因為那天的「夕鶴九號」並無什麼特殊的事件,所以應該是通子出示了那個女人的車票,進入那個女人的床位吧!雖然有一個女人死在床鋪上,但又有一個女人被迫離開自己的床鋪,所以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狀,因此才會認定死在床上的,就是在上野上車時的女人。
慢著!吉敷突然想到:推理至此,好像已經很完善了,其實不然,因為這裡還有不合理之處。
那就是:那個女人的車票是坐到哪裡為止的?
因為女人打算在仙台下車、逃逸,所以等到快四點的時候,才展開殺人的行動。如此的話,女人的票應該是到仙台為止的。因此她的床位,可能在B臥鋪車中的某個地方囉?但是——那時應該已經沒有床位了
過了仙台以後,從一之關開始,新上來的乘客就都不會用到床位了。B臥鋪車的床位只到盛岡,從仙台到盛岡沿途停靠三站,分別是一之關、北澤、水上。過了一之關以後,「夕鶴九號」的車掌就開始收床鋪,在到達盛岡以前全部收拾完畢。所以從盛岡起,乘客不用購買臥鋪的車票就可以進入B臥鋪車廂。因此,車廂內如果有新的乘客,必定是盛岡之後才上車的。通子可以從花卷附近開始,就藏身在客車裡,到了盛岡再下車,並且在車站內補足越乘的票額就可以了。
慢著,如果想要行兇的女人是A臥鋪車廂的乘客呢?通子不就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仍然潛回A臥鋪車廂嗎?
事實到底如何,現在實在無法明白。不過,如果在那個女人的袋子裡找到的車票,是A臥鋪的票,通子當然只好回到A臥鋪了。拆除A臥鋪車廂床位的時間比較晚,列車到達盛岡時,A臥鋪車廂內的乘客,應該都還在的簾子內休息,所以穿著白色對襟毛衣,從上野上車的女人已經換了床位的事,或許其他乘客都沒有發覺到。
但是,車廂內的服務人員呢?或許注意到了。或許通子會為了從仙台越乘到盛岡的事,而找車內的服務人員商量。
關於這一點,吉敷只要拿著通子的照片,去問「夕鶴九號」上的車廂內服務人員就可以了。但是,吉敷已經連一張通子的照片也沒有了;分手的時候,為了徹底忘記,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燒掉了,連一張也沒有留下來。不過,想到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自己現在的行動是絕對不能大意的。
青森署的中山刑警一定還會再問「夕鶴九號」的乘客服務人員吧!到時如果說出東京的刑警來打聽年輕女乘客的事,恐怕反而會將通子逼到不利的地步。
目前調查單位應該還不知道通子的事。吉敷能推測到上面那些,是因為跑到上野車站,去目送通子搭乘「夕鶴九號」離去的關係。所以除了自己外,還沒有人知道通子也在那列車上。
但是,那支鍍金鶴形湯匙,遲早會讓青森署的人找到住在釧路的通子。這麼一來,就會發現「夕鶴九號」上的死者不是加納通子,也就是不是其他乘客所說的,「在上野車站上車的女人」。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通子的身份,可能會從被殺者變成殺人者。
目前的通子好像處於被人追殺的境況當中。發生了這件事後,恐怕連警方也要追捕她了。這五年來,住在釧路的通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捲入這樣的麻煩之中?
想起通子在電話裡吞吞吐吐的語氣,雖然沒有說出任何求助的話,但是那一句「我想見你呀!」說得好辛酸,像深深的歎息一樣,從胸中的深處吐出來。她的內心裡,似乎積壓了許多話。事情至此,吉敷終於有這樣的推測。
為什麼不向我求助呢?吉敷想。那時自己曾經數次提議見面,那也算是一種預感吧?但是,通子為什麼要堅決地拒絕見面的提議呢?如果那時見面了,通子將煩惱的事情全說出來,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了。因為無論如何,就算拚了命,自己也會保護通子的。
通子錯了。六年的婚姻生活裡,自己確實疏於照顧她,但是,這並不表示自己對她沒有愛情了。吉敷帶著悔恨的心情想著。男人本來就不擅長言詞,遇到事情時候,就會有「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的心情,或許這種心情也是丈夫間接地對妻子表示愛情的方式吧?
或許這是錯覺,女人總覺得如果沒有用言語或行動來表示,就無法衡量男人的愛情。其實,不論通子發生什麼事情,吉敷都會隨時以自己的身體擋在通子的面前,以性命保護通子的,應該把這番話說給通子聽的。
通子錯了。她一直以為只要不麻煩我,就好了。其實不然。為了保護自己最重視的東西,男人是什麼事情都願意做的。對男人而言,那是一種喜悅,根本不是什麼麻煩或打擾。她為什麼要那樣誤解呢?
但是,最錯的還是自己吧?吉敷想。五年前,他生氣自己竟然想努力地說服通子瞭解這樣的事情,而他又沒有能力以無言的方式,讓通子瞭解。
通子現在面對的,是相當麻煩的事情,恐怕還會因此而丟掉性命吧!或許現在再來證明自己對通子的愛情,是太遲了些,但是自己還是要努力證明,讓通子瞭解。吉敷想:就算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賠上自己所有的事物,也要把通子救出來。
他暗自握緊拳頭,肌肉和關節都發出聲響,然後走向青森車站。
吉敷心中沒有矛盾——沒有職業道德與愛情難以兼顧的矛盾。他相信這是意外事件,因為通子不可能企圖殺害任何一個人。通子一定是受害人,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是他相信有人要通子的性命。
要救通子。要弄清楚通子的性命有危險的原因,然後把通子從那個危險之中拯救出來。吉敷的腦子裡,只有這個想法。
5
在青森車站前用過午餐後,吉敷立刻搭乘十四點四十分,從青森車站開出的「初雁十六號」,前往盛岡。他深信通子去盛岡了。
到達盛岡時,已經十七點十五分,冬天的太陽早已下山。
吉敷以前來過盛岡數次,那時通子的父母雖然常常生病,但還健在,所以曾經陪伴她回到盛岡的娘家。通子的家與盛岡城的舊址之間,夾著中津川的昆沙門橋,離新渡戶稻造誕生地的地點很近。
通子是獨生女,而且是父母年紀大了以後才生出來的,所以盛岡的父母希望她一有空,就回家讓他們看看。他們還說:沒有見到孫子以前不想死。吉敷沒有親自聽到那樣的話,但是,好像每次通子去看他們時,他們都會那麼說。
從盛岡車站走路回娘家,是有點距離,但是吉敷陪通子來盛岡時,卻從來沒有坐過計程車。他們會沿著車站前的大馬路走,很快就可以走到河邊。到了河邊後再過橋,離家就不遠了。那條叫做開運橋的橋,他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
開運橋的橋下附近,有一家叫做「白楊捨」的咖啡館。坐在那家咖啡館的窗邊座位時,可以俯視河面,看著種在窗外的幾株白樺樹。通子很喜歡那家咖啡館,每次回來盛岡時,一定會帶吉敷光顧那裡;她和那家咖啡館的女主人,好像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
出了現代化的車站大廳,踩過車站前廣場的花磚,再經過車站前的短短大路,就是開運橋了。
吉敷沒有上橋,他走橋下岔路的右邊小路,然後在小路盡頭的地方右轉,很快就看見建築在河邊的「白楊捨」了。方形紙罩的燈座亮著,雖然是過年的日子,「白楊捨」好像照常營業。
推開門,店內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客人,只有一位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坐在吧檯邊。老闆娘在吧檯裡。吉敷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做廣瀨憲子。已經五年半不見,她似乎老了一點點。
因為推門的關係,掛在門上的鈴鐺響了。吧檯裡的老闆娘一般說著「歡迎光臨」,一邊抬起頭來看顧客。一看到進來的人是吉敷,便立刻說道:「哎呀,好久不見了!」
吉敷的心裡也油然生出懷舊的情緒。不過,如果是在外面的街上遇到老闆娘的話,自己恐怕不能立刻認出她;可是,五年半不見的她,卻一眼就把他給認出來了。是因為自己的外貌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嗎?還是自己心中所想像的理由呢?
「好久不見了。」吉敷也說。他本來想坐在吧檯邊,便往吧檯走去,但是轉念一想,還是走到窗邊的位子坐下。從窗戶看出去的景物依舊。開運橋和沿河的建築物的倒影,映在河面上,沒有倒影的地方,便反射著夕陽的餘暉。北邊河川的河水,看起來非常乾淨。
種植在窗邊的白楊樹仍然瘦瘦的,這幾年好像都沒有長大的樣子。以前和通子來這裡時,總是坐這個位子。
「坐吧檯這邊也可以呀!」憲子端著水杯,從吧檯裡走出來。吉敷聽到她腳步接近的聲音了。
「坐這裡就好了。」吉敷說。坐在吧檯的男人,轉頭看了吉敷這邊一眼。
「你們都喜歡這個位子。」她一邊說,一邊坐在吉敷對面的椅子上。
「上次通子來的時候,也是坐這裡。」
「什麼時候?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吉敷心想:通子果然來過了。
「這個嘛——兩、三天前吧?——不,好像更早一點,是去年的事了。」
「她來的時候,有說什麼事嗎?」
「沒有啊。她只是坐在這裡,拚命地寫信。」
「寫給誰?」
「寫給你的。就是這個。」
她從圍裙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的小信封。吉敷接過來,看著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吉敷竹史1。剛才在青森署見過的筆跡,現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是通子的字。通子以前就有這樣的習慣,名字後面的敬稱總愛用平假名來書寫。信封背面的寄信人姓名,只寫著通子。
「還好嗎?好幾年不見了。」廣瀨憲子說。
「唔?還好。」吉敷回答。他已經有點心不在焉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很想看信吧?那就請好好看信,我去那邊,不打擾你了。」憲子站起來,走向吧檯的客人。她彎腰鑽進吧檯裡,然後和坐在吧檯的年輕客人閒聊。
吉敷急忙拆開信封。並不是很厚的信,這讓吉敷有些不高興。信紙折疊成四折。
通子
PS:請不要去釧路。我不想這樣寫,但是還是這樣寫了。
譯注1:即先生之意,漢字寫成「樣」,是對人的敬稱。
沒有寫再見。吉敷想。通子沒有寫道別之類的詞句。
吉敷再度看看窗外,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行駛在開運橋上的汽車,也都亮了車頭燈。視線回到室內,他舉手招呼憲子。「請給我咖啡。」
他大聲制止正要鑽出吧檯的憲子。店裡的客人只有吉敷和那個年輕男人,他實在沒有必要這麼大聲的。吉敷的精神有些恍惚,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想。腦筋稍微清醒時,咖啡已經在他的眼前了。
「聽說你們已經離婚了。之前我竟然都不知道。」憲子一邊說,一邊拿來已經打開蓋子的糖罐子。
「你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會離婚呢?」還是被憲子開口問了。
「原因很多。」吉敷如此回答這個討厭的問題,腦子裡也自然地回憶起五年前的事情。
通子說出那樣的話時,吉敷感到一陣青天霹靂。「我想我們不行了。」
「什麼不行了?」吉敷當時不以為意地隨口反問。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晴朗的十一月的星期天上午。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行這樣在一起生活了。」聽到通子這樣的回答,吉敷驚訝得說不出話。
雖然他沒有信心可以讓通子過著充分滿足的生活,但卻覺得他們的共同生活的日子應該可以順利地持續下去。當時的她,仍然熱衷於一直以來都很喜愛的鍍金工藝,還去銀座參觀了「釧路濕地之鶴」的攝影展;而吉敷自己則是過著忙碌的刑警生活,每天都很晚才回到家裡。通子當時的生活,看起來是相當充實的。
那一天的話,就只說到那裡,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的感覺——不,應該說是通子對吉敷的感覺,好像愈來愈疏離。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情形只能讓人如此判斷。直到現在吉敷還是不明白分手的原因,所以即使憲子問了,他也無法說明。
那一席話之後,過了半年左右,他們終於離婚了。離婚時,通子說了一句吉敷現在都還記得,卻像謎一樣的話。她說:「如果沒有去看鶴的攝影展,就不會這樣了。」
吉敷反覆咀嚼這句話的意思,認為通子大概是去看了鶴的攝影展後,心中只想藉著鍍金工藝,來表現出鶴的神態的心思,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從那個攝影展回來以後,通子變沉默了。原本是個開朗的女性,卻突然變得不愛說話;吉敷下班回家時,經常看到她坐在陰暗的屋內,只開著手邊的小燈,專心地描繪鶴的姿態。
「原因很多?」憲子再問,吉敷露出了苦笑。
「我好像不該問的樣子。」
「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我忘了。」
「騙人,那麼重要的事怎麼可能忘了。」她的背部靠著籐椅的椅背,籐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沒辦法,忘了就是忘了。」吉敷喃喃自語般地說。通子也喜歡籐工藝。
「不談這個了。這次通子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和以前一樣嗎?」
「不,完全變了。她的臉色蒼白,幾乎一句話也不說。」
果然!吉敷不禁如此想。信裡的語氣還算開朗,事實上卻不是那樣的。
「我忍不住想問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你也是五年沒有見到她了嗎?」
「不是。這幾年來她來過幾次,但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這一次和上一次大概相隔了一年左右。」
「她寫好信後,就立刻離開了嗎?」
「嗯,大概在店裡待了一個小時吧!她一直坐在你現在坐的位子上,寫完信後,就看著河面,要離開這裡的時候才把信交給我。她說:如果你一個月內來這裡,就把這封信交給你,如果你沒有在一個月內來這裡,就把這封信燒掉。」
「她有說她要去哪裡嗎?」
「沒有說。不過,我有問她:會在盛岡待一陣子嗎?她默默地搖頭了。」
「她的樣子像在旅行嗎?」
「嗯,她身邊有旅行袋。」
「是褐色的旅行袋嗎?」
「是吧!」
「只有一個旅行袋嗎?」
「我想是一個沒有錯。」
「有穿外套嗎?」
「沒有穿外套。她穿得有點單薄。」
「上衣呢?」
「是夾克衫吧。」
「什麼顏色的?」
「我想是藍色的。」
「下面呢?」
「你在問她是不是穿裙子嗎?我想她好像是穿著深灰色的裙子。」
「還有灰色的襪子。」
「對。你都已經知道了呀?」
「夾克衫的下面,是芥末色的襯衫嗎?」
「這個嘛……記不了這麼多啦。真不愧是刑警。你在追查通子什麼事嗎?」
憲子好像不知道「夕鶴九號」的事件。
「我沒有追查她。她在信裡也叫我不要調查她的事。」
「是嗎?那封信是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吧!她一直很喜歡開玩笑的。」
「是呀!」憲子也說。
6
那天夜裡,吉敷並不想在盛岡投宿。除了那封信的因素外,他也不覺得通子還在盛岡。所以,他搭了當天二十一點三十分盛岡開出的下行列車「初雁二十一號」,再度回到青森。到達青森的時候,是二十三點五十四分。
商業旅館的大門都已經關上,燈也熄了。在新町路走了好久之後,才看到一家專門給情侶投宿的旅館,吉敷經過一番拜託,才住了進去。雖然通子在信裡叫吉敷不要找她,但是吉敷實在不能不去找。吉敷認為釧路那裡一定出了什麼事;把通子捲入麻煩事件的導火點,一定就在釧路。既然已經來到這裡了,怎麼可以不去追查一下呢?
他事先調查過,知道上午七點三十分,有一班青函連絡船會從青森開出,所以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這艘連絡船到達函館的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
吉敷的眼睛看著連絡船窗外的波浪,腦子不斷在思考和通子有關的事。當他的眼睛看到津輕半島時,船開始緩緩往後返。
通子的信裡面,有些說不通的地方。
信裡寫著:「我是有病的人,我想竹史你也知道這一點——」還有:「我不會有問題的,即使一個人也能夠處理任何事情了,所以,請你不要找我。」
吉敷從胸前的口袋裡,把信拿出來,從頭再看了一次。既然知道自己有病,還可以「一個人也能夠處理任何事情」嗎?身為警官的自己,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有病的女人,獨自在日本全國逃亡嗎?
有病嗎?說到通子的病,吉敷倒可以想得到一二。不,可以想到的太多了。通子這個女人確實和別人不太一樣,自己和她一起生活了六年,到了最後還是不能完全瞭解她。那些吉敷不能瞭解的部分,如果通子稱之為「病」,那確實可以說是「病」。因此,通子說自己「有病」,那確實可以稱之為病。
那是剛結婚不久之後的事吧?吉敷帶回從百貨公司得到的一套女性化妝品的樣品。那是新產品,由一打小瓶子組合而成。那些小瓶子的形狀一個個都非常可愛,吉敷認為喜愛鍍金工藝的通子,一定會喜歡這樣的東西,所以雖然是一個大男人,仍然去百貨公司帶回那一套樣品。
回到家後,他一邊說自己帶回來好東西了,一邊將那些小瓶子拿出來,一個個地擺在被爐桌上。但是不知道為了什麼,通子的臉色卻變了。吉敷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這樣的情形,只是覺得:通子為什麼突然發脾氣了?完全沒有想到通子的脾氣和那些小瓶子有關。
第二天的晚上,吉敷下班,快回到公寓的家時,因為當天是收垃圾的日子,他在放垃圾的地方看到好像是通子拿出來丟的紙袋子。他隨意看了一下袋子裡的東西,卻赫然發現昨天他帶回家的化妝品樣品小瓶子,全部被通子扔掉了。
吉敷的心理雖然不愉快,但是也沒有特別的生氣,他只是很想知道理由。進入家裡後,他便問通子原因,通子立刻不高興起來,也不管爐子上還開著火在煮的食物,就衝出家門。吉敷只好慌慌張張地關掉瓦斯,關緊水龍頭,才隨後追了出去。
通子像小孩子一樣,是個愛鬧彆扭的女人。不,應該說她根本就是一個小孩子。她跑出家門後,便去附近的小公園蕩鞦韆。那個公園很小,四周都有大樓圍繞,整個公園就像被群峰環繞的低窪山谷,不論什麼時候去,都曬不到太陽。所以不管是白天去,還是晚上去,都給人潮濕的印象。
通子知道吉敷追來了,卻不管吉敷站在鞦韆旁問了多少次「怎麼了」。在她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以前,她總是悶不吭聲地一句話也不說。因此吉敷經常想:是不是因為是獨生女,被寵慣了,所以個性變成這樣呢?
吉敷默默地站在鞦韆旁,但是通子卻突然從鞦韆上跳下來,跑到公園一角的另一個遊戲區,那裡並排著幾個凸出地面的半圓形輪胎。通子在那些輪胎上跳躍著,並且雀躍地問吉敷:「你會這樣嗎?」讓吉敷哭笑不得。她的不愉快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吉敷無法理解通子的神經,老是被她作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當然也不能瞭解她求去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不夠瞭解她,讓她想離開自己?還是自己賺的錢太少,只能讓她住在狹小的公寓裡,讓她不高興?抑或是做為丈夫的自己每天都因為工作,而太晚回家了?吉敷能想到的原因還不算少,但是卻不會認為通子是因為不愛他了,才要離開他。心情已經好轉的通子,勾著吉敷的右手臂,一起從公園裡走出來,在回家的路上時,她說:「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還說:「全世界沒有一個老婆比我更愛自己的丈夫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通子說要離婚時,才會讓吉敷覺得青天霹靂。
通子情緒老是難以捉摸。有一次,她說:「我討厭小的東西。」然後就拿下天花板的燈罩,拆掉黃色的小燈泡,拿到玄關敲破了。還有一次,因為不喜歡吉敷買的醬油小瓶子,竟然拿一公升裝的大瓶子來代替。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吉敷覺得通子有「小瓶子抗拒症」的傾向。通子使用的化妝水之類的化妝品,都不會是裝在小瓶子裡的東西。她對小瓶子裡的東西,以接近神經質的態度在排斥。
不只化妝品,她擁有的所有東西,完全沒有類似小瓶子的形狀。吉敷對這樣的情形只是覺得奇怪,卻不瞭解原因為何。雖然他也想過是不是該找醫生詢問看看,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如果早知道這會成為離婚的原因的話,無論如何都應該去找醫生詢問一下的。
即使在盛岡的老家,通子也有怪異之處。老家的房子現在好像已經賣掉了,通子的娘家在盛岡算是有來歷的大地主,所以老家是一棟氣派的大房子。那個房子只住著通子的父母,房間卻有很多間。大概有很多是傭人的房間吧!
夏天的時候,如果有小飛蛾從開著的窗戶飛進來,在電燈下飛來飛去,她一定會驚恐得大叫「殺死它」。此時如果吉敷稍有猶豫,她會立刻關掉電燈的電源,直到蛾飛出去了,她才會安定下來。這確實可以說是「病」吧?而且還可以說是相當嚴重的「病」吧?
吉敷搭乘十一點三十分函館開出的特快車「鴻」,到達札幌的時間是十五點四十六分.,然後再換搭十七點三分開往釧路的快車「天空七號」,其間有一個小時以上的等待時間。他想起牛越。以前——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時因為藍色列車「隼鳥號」的幽靈女事件,吉敷去北海道時,曾經受到札幌署的牛越的照顧。牛越是個舉止優閒,有著奇特魅力的人物。
既然來到札幌,又好久不見了,能夠見上一面也好。於是吉敷走到紅色的公共電話亭,想打個電話給牛越。但是,才拿起聽筒,他又放下聽筒。時間太匆促了,所以吉敷只是在車站內的咖啡店內喝了一杯咖啡,就上了「天空七號」。
因為是正月初二,所以列車內相當擁擠。車廂內大多是穿著和服的女性乘客,但是其中有四個剃著五分頭的男子,正在玩紙牌。紙牌玩膩了後,他們就拿出碗公和骰子,開始擲骰子。看樣子,他們是在賭博。吉敷不想看他們,他坐在走道旁的座位上,偏著頭看著窗外的雪景。但是,那幾個人喝了酒,聲音很大,實在讓人難以忽視他們的存在。骰子在碗公內跳躍的聲音,讓吉敷想起一件事。
那時吉敷和通子結婚不久,還是個新人刑警,繼中村之後,與他搭檔的是一位叫做金越的中年刑警。中年身材發福的金越,剪的也是五分頭,有一張圓臉,夏天的時候總是穿著前胸大大敞開的襯衫,讓人看到已經摻雜了白色胸毛的胸膛。在吉敷的印象裡,他好像隨時都在擦汗,一靠近他的身邊,就會聞到汗臭味或劣酒的酒臭味。吉敷之前的搭檔是中村,他也是吉敷和通子婚禮上的媒人;當他聽說吉敷的下一個搭檔是金越時,曾經皺了皺眉頭。當時吉敷不瞭解中村是何意,但是,一旦和金越開始搭檔合作,他便立刻明白中村皺眉頭的原因。
在東京的警視廳裡,已經愈來愈看不到金越那樣的老式刑警了。眼前的人愈是軟弱無助,他就愈顯現威嚇的神態;面對嫌犯時,縱使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他也會毫不顧忌地把人拉進審問室,拍打著桌子,大聲逼問。但是,別以為他辦案認真;他那樣不過是為了向上司訛詐出差的機會,拿點出差費去喝酒。
吉敷曾經和他一起出差,看到他只是簡單調查一下之後,就鑽進便宜的小酒店裡喝酒。對他而言,犯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心中早就有定案。他常說:審問就像插在咖哩飯上的小旗子,只不過是點綴而已。不過,他所認定的犯人,有一半以上是無辜的。
他的酒品也不好,吉敷有好幾次都因此覺得他很討厭。有一次他們一起出差,列車還沒有開動,金越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喝威士忌,列車離開東京車站時,他已經醉了。記得還有一次是去松濱吧?金越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是要去上廁所,結果卻一去不回。等了半天之後,吉敷只好到隔壁的車廂去找人,卻看到他好像遇到了素行不良的朋友,三個人佔據了四人座的座位,旁若無人地正在擲骰子。
別的乘客們都和他們保持距離,離他們遠遠的。那時金越穿著白色的短袖櫬衫,身上還在冒汗,可見當時是夏天。車內的人也像今天一樣相當多。他們吆喝著,對著碗公擲骰子,口吐粗話的行徑,完全是流氓的模樣,而其中最像流氓的人,竟然就是金越。吉敷當時只好無奈地回座位。
過了一陣子,金越擦著汗回來了。他看了一下吉敷,突然說:「喂,借我五千圓。」
金越紅著臉,眼睛裡還有血絲,吉敷完全瞭解他當時的狀態。他不只醉了,還處於某種興奮之中。
「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借你。」吉敷說。吉敷很清楚借出去的錢會有何種結局。
「借幾天就好了,下個星期我一定還。」金越的眼神和口氣,和在審問室裡逼問嫌犯一樣。
「不行,我沒有錢。」吉敷不容分說地拒絕了,讓金越氣得小眼睛往上吊。他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子,拳頭也握得緊緊的,一副要揮拳過來的樣子。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想想你自己的立場。」金越氣得大吼,周圍的人都回頭看他們。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好笑,到底誰該清楚自己的立場?吉敷當時真想對他說:「你才應該想想自己身為刑警的立場。」和金越搭檔工作的那一段時間,吉敷變得愈來愈厭惡刑警的工作。他們在犯罪現場進行的搜證工作,和吉敷原先心中的想像有極大的差別,金越很多時候根本不按程序處理,不把法律當作一回事,而是以缺乏理智的態度來處理事件的。
他們真正接觸到的案件,大多是很無聊的事情。例如:因為巨額的債務而強盜殺人的案件,或是強暴案,或分贓不均、黑吃黑的同夥互毆等等案子。金越處理這類案件的能力特別高超,簡直是游刃有餘,他是個既像刑警,更像流氓的人,別人無法理解的黑幫人物的想法,他卻瞭然於胸。如果單純從這一點來看,他倒是一位優秀的刑警。
但是,這一點卻讓吉敷覺得十分厭煩。為什麼像金越這樣低級的人物,卻是優秀的刑警呢?這是當時吉敷心中極不以為然的想法。櫻田門要對付的,就是犯罪者的世界,那個世界比自己想像的更加低劣百倍。這讓吉敷對自己的工作感到非常失望。
不過,現在想起來,或許當時有人比他更覺得失望,那個人是通子。
因為通子是個美人,所以金越一直很想去吉敷住的公寓。通子的廚藝不差,老實說吉敷並不怕金越來訪,只是,吉敷也很清楚通子非常討厭金越。金越的酒品很差,即使到了吉敷家,也是酒不離口,喝了酒後,便嘮嘮叨叨地述說身為刑警老婆該如何如何之類,令人不舒服又老掉牙的話題。
吉敷覺得金越講的那些話,比小學的師長訓話,更像在說教,更讓人難以忍受。
因為他每次都說相同的話,吉敷夫婦有時難免會忍不住地露出明顯的不耐煩神色。這種時候,金越卻會拍著吉敷的背,有點嘲弄地說吉敷:「你這個小子就是太迷糊了。」
五年後,金越離開櫻田門,從刑警的工作退休了。那時金越已經不是吉敷的搭檔,通子也不是吉敷的妻子了。
吉敷的心裡想著這些事的當兒,窗外的太陽已在不知何時下山,列車也到達釧路車站了。時間是二十一點五十七分。因為那個晚上已無法採取任何行動,所以吉敷便找了一家車站前的旅館,早早休息、睡覺了。
7
第二天早上,吉敷在旅館用完早餐,把行李寄放在寄物櫃後,便去車站前的書店,買了釧路市的地圖。
根據通子信上說的,她開的店在北大路三丁目。信上這麼寫著:北大路是通過釧路車站前的大馬路,這條鉻一直到幣舞橋為止,我的店就在這條北大路的尾端,位於幣舞橋前面一點點的地方。那是一間正面的寬度只有兩間2左右,名副其實的小店。
走在積著雪的北大路時,吉敷心中不禁一震,因為這裡和盛岡太像了。雖然這條北大路比盛岡的站前路長,但是,也是走到路的盡頭時,就會遇到河流。北大路的盡頭是舊釧路川,河面上的橋是幣舞橋。盛岡那邊的橋是開運橋。「白楊捨」位於開運橋前的右側,釧路的通子的店名叫「丹頂」,則在幣舞橋前,也是右側。
如信上所說,通子的店確實很小,店面也很樸素,一般人經過時,大概不會留意到吧!因為今天是正月初三,一般的店大都還沒開店,所以通子的店也掛著「休息中」的牌子。不過,雖然玻璃門裡垂掛著簾子,從外表看不出裡面的情形,吉敷卻覺得裡面有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譯注2:「間」是日本舊制的長度單位,一間為六尺,約為一點八一八公尺。
有一家咖啡館有營業,這家咖啡館和通子的店中間隔了兩間房子,是必須往地下走的店。吉敷進去之後,立刻走到負責收款機的年輕女子面前,亮出警察的證件。那個女子的反應讓吉敷嚇了一跳。通常年輕的女子面對這種情形時,一定會面露緊張的表情,然後等待刑警的問話。可是這個年輕女子卻說:「呃。」她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很冷靜地說:「現在老闆不在。」
「沒有關係,找你也一樣。我只是想瞭解這附近的『丹頂』的經營者。」
「是。但是,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們並沒有什麼私交,『丹頂』的經營者只是偶爾也會來這裡喝咖啡而已。」
「你說『說過好幾次了』?」
「是的。我和那個人並不熟,不過,印象裡她不像壞人,她是個好人。」
「你說『說過好幾次了』,是對誰說的?」
「沒錯,我對警察說過好幾次。……你是警察吧?」
「我是。」
「我確實說過好幾次了。」
「說的都是和加納通子有關的事?」
「是的。」
「你是對哪裡的警察說的?」
「我想是釧路署的警察吧……你不是釧路署的警察嗎?」
「我不是。我是東京來的。」
「噢。」女子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原來釧路署已經開始調查通子了。釧路署?吉敷轉念再想:釧路署為什麼要調查通子?該不會是懷疑通子是殺人兇手吧?
「釧路署的刑警說明了要調查加納通子的理由嗎?」吉敷不自覺地發問,但是問過之後,立刻感到自己的問題毫無意義。他不認為刑警會在調查案情時,對詢問的對象一一說明調查的理由。
「理由是,殺人,嫌疑。」女子理所當然地說。她肯定的語氣,讓吉敷頗為意外。但是,不管如何,釧路署似乎和青森署一起行動,已經開始調查「夕鶴九號」上的命案,並且以那支鍍金的湯匙為線索,追查上通子了。「釧路署的刑警常常來這裡嗎?」
「是的。」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來查問的?」
「這個嘛,大概是從十天前吧!」
「十天前?」怎麼會這樣呢?吉敷心想。十天前的話,不是十二月二十二、三日嗎?通子打電話到一課給自己的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發現「夕鶴九號」上有屍體的時間,是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早上,為什麼釧路署會早一個星期左右,就來這裡探聽通子的事?
「不會是十天前吧?」吉敷說。他拜訪青森署的中山刑警的時間是一月一日,那天青森署還不知道死者的身份,甚至還以為死者就是通子。難道是自己去過青森署之後,青森署就發現想錯了,察覺到兇手可能是通子,然後循著仿鶴形的鍍金湯匙這條線索,追查到嫌犯在釧路經營鍍金工藝店,便立刻發動釧路署的人展開行動嗎?如果真是這樣,釧路署再怎麼快,也是今天才會有所行動呀!
「不,確實是十天前了。刑警第一次來我們的店詢問的日子,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是星期五。」
「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是的。」
「從那天起,警方就常常來?」
「是呀,刑警幾乎每天都來。」
「真嚇人……」吉敷想:一定還有別的事件。但是,那是什麼事呢?
「刑警先生,你不是來查問那件事的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件事。我是為別的事情來的。」
「你不知道那件事?」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事情?」
「哦……原來東京的人不知道呀!在我們這邊,那件事情可以說是大家都知道的大事件呢!這邊的報紙每天都有報導,電視新聞也有報導;我還以為東京的人也知道了。這麼說來……你不是為那件事來的。」
「我是昨天晚上才到釧路的,而且,我在東京的時候,一直很忙,就算有看到新聞報導,也可能沒有放在心上。你說的事件,到底是什麼事件?」
「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發生的事件。」
「在哪裡發生的?」
「就是我們這裡——釧路呀!在釧路北邊,靠近愛國新城鎮,一個叫做廣裡的地方。」
「廣裡……」吉敷並沒有拿筆做記錄。如果這是有名的案子,只要去釧路署問一下,他們應該都有紀錄可供參考的。還有,廣裡這個地名,他有印象。通子給他的信的住址裡,有這個地名。
「廣裡的三矢,高級公寓。」
「三矢高級公寓?」
「嗯。」
吉敷想起來了。釧路市廣裡三矢公寓,通子的住址確實是這樣。
「那裡有一大片原始森林,原本很荒涼,開拓者把森林砍掉了一部分以後,才蓋了高級公寓。不過,那一帶的住宅公寓也就只有三矢高級公寓了。住在那裡五樓的一個女人,殺了兩個女人後逃走了。」
「名字呢?」吉敷著急地發問。
「名字?你問殺人者的名字嗎?」
「是的。」
「還用說嗎?當然就是『丹頂』的加納通子。」
原來如此。他不知道這件事,難怪通子不要他來釧路。吉敷的心裡不禁如此自語著。
「釧路的人都知道這個命案嗎?」
「嗯。」
「造成大家注意這個命案的原因,是一個女人殺了兩個女人?」
「不只是那樣。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命案裡還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
「不可思議?」
「對,太不可以思議,真的很奇怪,簡直像怪談一樣。」
「怪談?」
「是呀。因為命案裡還出現了穿著盔甲的武士,所以才會那麼轟動,本地的電視台還把這個案子當成大新聞來處理。」
剛才那個女子說的怪談,是什麼怪談?以前來北海道辦案時,也聽說過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是和某個喪禮上的遺像有關的怪談。北海道這個地方似乎經常發生不可解的事件。吉敷不禁想像:這次的怪談比得上那次的嗎?
他抬起頭,看到剛才那個女子正在整理整堆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