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自己的想法及行為感到羞愧。迫於資金的短缺,我竟異想天開地尋寶,經過這件事之後,我認真地考慮是否要放棄苦撐著的戲劇學校。就在這當兒,像神的眷顧一般,有個人願意全額資助我。
我透過一位愛好戲劇的朋友介紹,認識了那位願意出資幫助我的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在銀座地下道遇見的那位老紳士。沒想到,在銀座能再度遇見他,而且是在這種情形下。
當他在朋友的介紹下,一瞬間認出了我。我立刻站起來,說:「前兩天,真謝謝你!」(謝什麼呢?我心裡暗自笑著)。
老紳士也回答:「真高興能再遇見你!」
不顧朋友驚訝的表情,我單刀直入地提出我一直困惑的那個謎,雖然整個「尋寶」的謎我都瞭解了大半,但唯獨一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就是A少年口袋□的那張紙條。那十一個地點到底是什麼含意,而老先生他自己也到那些地點去看過,又告訴我那是「寶山」……而他的話正是我誤解的出發點,所以我決心要問個明白。
我將所有事件的經過都一一地告訴老先生,希望他也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笑著點點頭表示同情我的遭遇,沉默了很久之後,他站起來,告訴我要直接帶我到現場說明。
我們出了店,來到銀座第四街的地下道。老紳士帶我到地下鐵日比谷線的銀座車站的入口附近停下來,用枴杖指著那根巧克力色的石柱,用杖端敲一敲。
「你看,這巧克力色的柱子,是石灰岩。偉大吧!這石柱是『化石的寶庫』呢!走在這路上的行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石柱的寶貴。你看,這是腕足類、四射珊瑚,這些看起來像杯子的東西就是古代的化石。」
老人指著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柱子,繼續說:「做這根柱子的人一點都不知道這石柱中含有多少寶貴的化石。這些化石,是近似海綿、腔腸類的動物,屬於古生代前期的海洋生物。距今大約有五億年之久吧!在日本最古老的地層也只有四億年,這石頭也許是輸入品吧!現在,我們到霞之關去看一看。」
我們搭乘丸之內線到了C4號出口。
「你看這白色的大理石,我特別喜歡這個,它含有太多豐富的化石,你看這六棵珊瑚可愛美麗的形狀。還有這層是珊瑚的同類,歐洲產的。依化石的時代推定這是化石。怎麼樣?站在這兒,覺不覺得像回到遙遠古代的海底呢?我喜歡站在這兒,閉起眼睛冥想,就像和這些古代生物共存一樣。」
「原來如此,……」
我的話打破了老紳士的冥想。
「那個少年……」
「我想他是記下在東京可以看見這些化石的地點。其實在東京這些場所還很多,只是東京人忙碌得沒有時間注意到,地下道的各個樓梯、牆壁,還有虎屋帽店都有著稀罕的化石。東京可以說是一條化石街。我想那個少年也是聽了學校老師的課才很有心地記錄下許多地點。」
「原來如此……」
接著我們又到其他地點去看了那些令人歎為觀止的化石,老紳士的博學令我非常佩服,很想多瞭解一些他的事。
「對不起,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我問。
老人稍稍迷惑的樣子:「名字?哦!笠井,我姓笠井!」
「您在哪兒高就呢?」
「哦,沒有職業,以前教過私塾,現在是隱居。」
「在私塾上課?真希望有機會接受您的教導。」
「你太客氣了。哦,你呢?」
「哦,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裡美太一,在成城經營一家戲劇學校……」※棒槌學堂精校E書※
邊走邊談,我們到了西武百貨公司的十一樓,電梯門一開,滿眼的書真讓人深覺學海無涯。
老人突然感慨地說:「東京是一條名符其實的化石街,人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也像化石一樣硬。每個人都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就像貝殼,緊緊地將自己禁錮在殼內。也因此,對自己以外的事漠不關心。」
這番話說得我面紅耳赤,離開學校到社會上謀生,似乎沒有人會如此剖心地交談,在老紳士的言談裡,我有更深一層的體悟。
老人閉起眼睛,以手碰觸著大理石壁,他輕輕地說:「我可以感覺到大理石堅毅的意志,這正是東京人所缺乏的。透過空間,透過時間的走廊,它們才是真正永恆的存在。」
老人睜開眼睛,在我仍跌宕於他的話語時,他頑皮地笑了笑,像個孩子似的,朝著我說:「上了這麼久的課,走了那麼多地方,陪我去好好吃一餐吧?」
「當然!」
我立刻回答。便隨著老紳士搭電梯到一樓,電梯中的老紳士像老僧入定動也不動一下,我看著他喃喃地說:「這也是另一個化石吧!」
老人以手擋在耳背,反問我:「什麼?」
幸好重聽,我忍不住伸了伸舌頭,趕緊回答:「沒有,什麼也沒有!」
手也隨著話語,強調似的搖了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