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與小谷在石神井公園的三寶寺池畔漫步,他們看見因幡沼耕作的遺孀和子正從對面走來。和子夫人的頭髮理得很整齊,她穿著一條深綠色與胭脂紅交織的染花裙子,身上披著一件黑革的外套,右手還拿著一隻與外套同色的提包。
「您好啊。」
吉敷立身低頭行禮。
她的眼睛不好嗎?和子夫人定睛朝兩人望了一望,認出吉敷後便立即回應了他的問候。溫和的笑容喜形於色,她朝吉敷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是來還您那些雜誌和信的,您這是剛出門回來嗎?」
吉敷隨和地問道。和子夫人旋即在路旁站定,待刑警們走進後便轉身與他們同行朝因幡沼家前進。
「是的,今天是我小兒子的公開課參觀日。」
夫人說話的調子帶著幾分雍容感,看來她的心情也非常好。
「您那兩位公子最近好嗎?」
吉敷與她並肩而行,隨口問起孩子的事。一旁的小谷仍舊沉默不語。
「嗯,沒什麼變化,學習也很用功。」
平井和子回答說。
「成績也不錯吧。」
「是啊,今天那孩子的老師對我說了,這次考試的成績,他是全班第一。」
「哦,那真了不起呢。」
「是啊,他們喜歡學習,也很喜歡讀書。托那孩子的福,我不用像其他媽媽一樣,一天到晚地催他學習呀學習,真是太好了。」
「那將來一定是個人才。」
「是啊,但是,唉……」
「您家大公子怎麼了?」
「大兒子的成績比小兒子的成績差一些,但這次的測試考的很差。」
「哦,是嗎。明年春天他就要中考了吧。」
「是啊,如果能考入麻布中學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那他應該能夠考上吧。」
「是啊,老師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但考試這東西說不準,有時候還要憑運氣。」
說著,當媽媽的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您的孩子都很優秀啊。」
「是呀,這都是拜目前的生活所賜,我想是耳聞目染造成的吧。我丈夫是作家,基本上一天都待在書房裡,坐在書桌前寫作。那兩個孩子將這些看在眼裡,他們大概認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像爸爸那樣時常坐在書桌前吧,所以也養成了愛學習的好習慣。今天孩子的老師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原來如此,但因幡沼先生他已經去世了。」
「是啊,所以我才要嚴格要求自己。如果自己一天到晚在家看看電視,無所事事,再對孩子們說什麼要好好學習的話,那恐怕是沒用的。不是常說嗎?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
吉敷點頭同意。
「您的精神真是偉大。您說的沒錯,在孩子身心發展的關鍵時期,環境是最重要的。」
「是啊,與其在他們耳邊嘮叨,不如身體力行做一個好的榜樣。」
「居住環境也非常重要啊。您家的地段可謂是鬧中取靜,反倒比那些住宅小區更為悠閒舒適,就像住在鄉間一樣。」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就把丈夫給殺了?」
「哎?」
未亡人停下腳步注視著吉敷。殘留在她臉上的那一點點笑容也逐漸消失。
「什麼?您剛才說什麼?」
她一臉驚愕地反問道。
「我說你為了拯救這個家,刺死了你的丈夫。就在這個公園裡。」
「為了拯救這個家?」
「我都調查清楚了。夫人,你的丈夫因幡沼耕打算與你離婚,還想把你們母子趕出家門。他打算讓鯨岡裡美搬到這個家裡來。
「他為什麼不把房子留給你自己一走了之,而是把你掃地出門,把鯨岡小姐接到家裡來?這是因為鯨岡小姐告訴他,自己想住在石神井的這棟房子裡。那麼鯨岡小姐為什麼又會有這樣的願望呢?因為她的雙親年事已高,自己不能常回老家探望,於是就想讓他們搬到東京來。石神井的房子周圍綠化良好,對年紀大的老人健康有利,所以裡美小姐她才無論如何都想要住在石神井。
「雖然因幡沼先生的心思已經漸漸地轉移到鯨岡小姐身上,但要把你和孩子趕出家門,並且和鯨岡小姐的雙親住在一起,這讓他一時還難以作出決定。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促成他作出決定的事。我想你也猜到了,那就是鯨岡小姐懷孕了。
「鯨岡小姐是怎麼會懷上孩子的,因幡沼先生在知道她懷孕前又發生了什麼事,這種戲碼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像。是鯨岡小姐發現懷上孩子後就立即告訴因幡沼先生,因幡沼讓他把孩子生下來的,還是鯨岡小姐故意耍了一套手段,對懷孕這件事一直採取保密的態度,等到已經不能墮胎的時候再告訴因幡沼先生,逼他接受自己的要求。這我們就……」
「肯定是那個女人耍的手段!」
未亡人吼道,又是一陣沉默。吉敷在等她是不是還有話要說,見她一直不開開,便繼續說道。
「總之,因幡沼先生是答應了裡美的要求,讓她把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並且與你分居。這可以看出,他是徹底地迷上鯨岡裡美了。再說鯨岡裡美,既能把孩子生下來,還能住進石神井的房子,她那如意算盤可算是打得叮噹響。就算計劃落空,她也可以要求因幡沼把她現在住的房子買下來,並且給她提供生活費,自己日後的一切開銷都讓因幡沼用他的一支筆來負擔。只要孩子能生下來,那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你當然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斷然決定與那二人戰鬥到底。你連日與因幡沼先生商量,但拗不過您丈夫那固執的性格。您丈夫也變得越發激昂,甚至大聲叫嚷著要把你和你的孩子都趕出家門。於是你就打匿名電話給私營廣播上的法律節目進行咨詢,他們正好保存著當時的錄音。
「到後來,你終於做出了殺夫的決定。為什麼會鋌而走險呢?因為在你丈夫的身邊,存在一個可能殺死他的人物,你可以利用她來完成『借刀殺人』的計劃。這個人是誰就不用我說了吧?她正是屜森恭子。
「她是『去化』撲滅論的瘋狂信徒,對在自己作品中使用『去化』用語卻不知道悔改的作家因幡沼耕作產生了強烈的恨意。這種恨意終有一日會升級成為殺意。一個偏執的女人殺死一個頑固的作家,在別人看來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於是你決定利用屜森恭子來達成自己的殺人計劃,將自己殺夫的罪過嫁禍給她。不對,或許屜森恭子的出現只是一個偶然,行事謹慎的你早已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你的丈夫殺死。唉,應該說你是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但還有一個問題存在。你想殺的人只有你的丈夫,但只要屜森恭子還活著,並且對罪行矢口否認的話,那無論她有多大的嫌疑,你『借刀殺人』計劃還是會敗露。所以必須連她的嘴也一起封上……
「而且你必須製造一系列假象來迷惑警方。要讓警方認為她是因為憎恨你的丈夫才會將他殺死的。而且在殺人後,自己也因為心生悔意而畏罪自殺。
「事發當日,你就躲在這公園的樹蔭裡,等待你丈夫從江古田鯨岡小姐的住處歸來。等他一現身,你就衝上去,用菜刀把他刺死。
「行兇後,你便立即前往板橋區C町,手裡還拿著刺殺你丈夫的凶器。
「因為之前屜森小姐給你家寫過三封信,所以她住在那裡你肯定知道。屜森小姐從來沒打算過殺人,所以才會在自己的信上寫出自家的地址。
「十一月九日晚十一點過後,你到達屜森恭子位於C町的家。幸運的是她正好在家,而且還沒有入睡。此外還有一件對你有利的事,那就是住在屜森恭子隔壁的學生正在打麻將,他們玩得正火,以至於根本沒有發現你的到來,也沒有聽見你和屜森恭子發生爭執產生的聲音。
「到了屜森恭子的家後,我猜你會先和她閒聊,數落數落自己丈夫的不是,或者評價一下她房間內的書架以此來讓她放鬆警惕。然後趁她背朝你的時候,你便用戴著手套的手拿出繩索,猛地勒住她的脖子,將她絞殺。
「之後你將屜森小姐的屍體拖到陽台上,利用上層的扶手做了一個吊環把屜森小姐的脖子放到吊環裡,做出上吊自殺的假象。
「將她的屍體吊起來後,你再用之前刺殺因幡沼耕作的凶器在屜森恭子的身上留下刀傷,借此來迷惑警方。
「等這一工作完成後,你再將菜刀洗淨放回刀架。但不能洗得太乾淨,要在菜刀上留下足夠警方化驗取樣的血跡才行。
「你這招很聰明,一開始我們的確上了你的當。鑒證科從菜刀上檢驗出了那兩人的血跡,以至於這把菜刀成為了決定性證據。我們警方也據此判斷屜森恭子就是殺害因幡沼耕作的兇手。
「但你也有失策的地方。把沾血的菜刀放進刀架是沒錯,但你不應該忘記拿走那把相同款式的菜刀。一戶人家的廚房裡會有兩把相同款式的菜刀總讓人感到有些奇怪。後來我得知那把菜刀上粘附著屜森恭子與因幡沼耕作的血跡,就老在想這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在那裡給警方看的。」
吉敷將自己的推論一口氣說完後,就緊閉雙唇注視著作家的遺孀。
「這就是你想說的?」
作家夫人說。她似乎打算開口反駁。
「就是這些。」
吉敷回答。
「這只不過是警察先生您的想像吧。」
吉敷輕輕地點了點頭,又說:
「可以跟我們走一趟嗎?」
夫人佇立在原地緊盯著腳下的黑土。一對情侶、一個帶著狗的老人分別從他們三人的身旁走過。
「就算我給電台打過電話,但那也不能成為我殺夫的證據。你們為什麼要為難一個寡婦?如果我被你們帶走了,我那兩個孩子怎麼辦?他們連今晚吃什麼都無法解決。你們當警察的男人根本不瞭解我的苦衷,我有照顧那兩個孩子的責任。可以說,我是為了他們才活在這個世上的。你根本沒有考慮過母親被帶走後孩子的感受,所以才會信口開河說出那些不話的吧。你這是太不負責任了!」
「這就是你想說的?」
吉敷也反問她道。
「首先我們會派女警去看護他們,然後再由政府安排保姆去照顧他們的起居。在此期間,我們會聯繫他們親戚,尋找能夠養育他們的人,為他們今後的出路做打算。雖然有些事我們未必能一步到位。」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有我的生活,我有養育我孩子的義務!」
「說到底你還不是為了自己?嘴上說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其實你是捨不得現在富足的生活。」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說我殺了兩個人,那就把證據拿出來!不然你們能拿我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
未亡人的說話聲提高了幾個分貝,一股怒意從她的心中湧起。她知道只要拿養育孩子這種道德上的美名來當擋箭牌,在很多方面都會得到他人的體諒。即使是殺人這種事……
屜森恭子、鯨岡裡美以及阪出優子,她們雖然沒有像平井那樣犯下殺人的大罪,但這些人的人生觀都很怪異,偏離了正常的航道。雖有在程度上有差距,但這些女人都是為了保護自己而一步步走向瘋狂。
「今天早上你去過美發院吧?就是石神井公園站前『HShoppingMall』二樓的J美發院。」
吉敷問。
「那有什麼問題嗎?」
平井和子謹慎地選擇自己的用詞。
「你在那裡剪頭髮了吧。我們取走了一些你的頭髮。」
說著吉敷從懷裡掏出一個裝有少許頭髮的透明塑料袋給平井和子看。
「這是……?」
平井和子感到一陣不安,她說話也隨之降低了音量。吉敷把塑料袋收進懷裡。
「之前我們在屜森恭子的公寓裡發現了一些不是她本人的頭髮,只要把你的頭髮和那些採集到的頭髮交給鑒證科進行對比,就可以知道這兩處的頭髮是否來自同一個人。如果我們發現兩處的頭髮屬於同一人的話,那你去過屜森恭子公寓這件事將成為無法撼動的事實。」
吉敷說完後,雙眼注視著元作家夫人的臉。
「但你要明白,只要我命令鑒證科開始對比,在本案中,你就失去了自首的機會。」
吉敷說。
「怎麼樣?還不肯承認嗎?難道你要我們跟你回家,向你的孩子刨根問底:『你們的媽媽在十一月九日的那天夜裡,是不是很晚才回家啊?』,到時候你才肯說嗎?或者你就在這裡戴上手銬,和我們一起回警署。到底要走那條路,你自己選。」
聽吉敷這麼說,平井和子陷入了沉思。日影漸移,冷風吹過三寶寺池的水面。
「我可以回家收拾下東西嗎?」
過了許久,元作家夫人用平穩的語調開口道。
「到了署裡你再叫人來拿。詳細要拿什麼到時候你再告訴他。」
「但換洗的衣服,還有內衣這些必須……」
「不可以,到時候再來拿。車已經在前面等你了,請快一點。」
吉敷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