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時間。什麼都沒發生。」小松說,「我把給我的飯吃掉,夜晚來了就在小小的床上睡覺,早上到了就睜開眼睛,房間的裡面有小的廁所可以滿足需要。雖然廁所勉強有個遮掩的門,但是鎖不上。雖然還是殘暑最厲害的時候,送風口似乎有空調,也不怎麼感覺到熱。」
天吾一言不發,聽著小松的話。
「飯一天送來三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手錶被拿走了,房間裡沒有窗戶,白天還是黑夜都鬧不清楚。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這裡面的聲音大概也傳不到任何地方去。完全不知道被弄來了什麼地方。只是模模糊糊感覺到是遠離了人群。總之我在那裡待了三天,那期間什麼也沒發生。三天這個說法也不確信。飯送來了九次的份量,然後按順序吃下。房間裡的燈滅了三次,睡了三回。我本來是睡眠淺又不規則的人,可是那時竟然毫無痛苦的睡著了。想起來真是奇怪呢。不過誰管得了那麼多呢?」
天吾沉默的點頭。
「那三天裡,我一個字也沒開口說過。送飯來的是個年輕的男人。瘦瘦的,戴著棒球帽,繫著白圍巾。穿著體操的運動套衫似的分體的衣服,還有髒兮兮的運動鞋。那個男人把飯裝在托盤裡拿來,吃飯之後再來撤走。用的是紙做的一次性餐具,還有軟趴趴的塑料刀叉和勺子。給的也是極為普通的速食食品。雖然稱不上好吃,但也不是吃不下去。量不多。肚子餓的時候能吃的全都不剩呢。這也很不可思議。平時沒什麼食慾,忙起來根本忘了要吃飯。喝的是牛奶和礦泉水。沒有咖啡和紅茶。也沒有麥芽威士忌和生啤酒。抽煙也不行。哎沒辦法。又不是來度假旅館靜養的。」
小松像是想起來似的取出萬寶路紅色的盒子,嘴裡叼上一根,擦然紙質火柴。徐徐的將煙吸進肺裡,吐出,然後皺起臉。
「送飯的男人始終沒有說話。恐怕是上面禁止開口吧。那個男人毫無疑問只是個打雜的下手罷了。可是恐怕是精通什麼武術。舉止裡有種不鬆懈的氣息。」
「小松先生也沒問些什麼問題麼?」
「啊,我知道不管怎麼搭話都不會回答的啦。所以就這麼沉默著。吃掉送來的飯,喝牛奶,燈滅後上床睡覺,房間的燈亮了就睜開眼睛。早上那個年輕男人來,放著電剃鬚刀和牙刷。用那些刮鬍子刷牙。用完後又取走。除了廁紙之外房間裡沒有任何能叫做日用品的東西。也不能洗澡也不能換衣服,所以也不會想要洗澡換衣服。房間裡沒有鏡子,也沒有太大的不方便。最要命的是無聊。從睜開眼睛到睡著,在像個骰子似的正方形雪白的房間裡,一直一個人沉默著過來。無聊的不行。我是房間服務指南也好菜單也好,總之身邊有鉛字就會覺得安心。是個鉛字中毒的人嘛。可是沒有書,沒有報紙,沒有雜誌。也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沒有遊戲。沒有人說話。能幹的事只有坐在椅子上一直瞪著床啊牆壁啊天花板。真是奇怪的心情。你說是不是嘛,走在路上,被不明不白的傢伙抓住聞了氯仿似的東西,被弄到這種地方來,監禁在沒有窗戶的莫名其妙的房間。怎麼想不都覺得是異常的狀況麼,還有那種讓腦子都要瘋掉的無聊。」
小松的指間夾著香煙,感慨頗深的看了一會,然後將灰撣落在煙灰缸裡。「大概是為了讓我的神經不正常吧,三天裡什麼也不做,故意放我在狹小的房間裡。那方面真是熟練的很。非常清楚怎麼樣才能讓人的神經緊張,心情不爽。第四天——就是說第四次早餐之後,來了兩個男人。我想這就是誘拐我的那個兩人組。被襲擊的時候太突然了,我什麼都不明白,甚至沒看見對方的臉。但是一看見這兩個人,又多少想起那時候的事。被拉扯進車裡,像是要扭斷我的胳膊似的擰著我,沾了藥品的手巾摀住我的鼻子和嘴。那時兩個人始終沒說一句話。之後就成了這樣。」
小松想起了那時候的事,輕輕皺起臉。
「一個人個子不高,結結實實的,頭髮剃光了。曬得很黑,顴骨很大。另一個人個子高,手長腳長,臉很瘦削。頭髮梳在後面。並排站著像是說相聲的組合一樣。瘦高個和矮胖墩。但是一眼看去,就能想像到是非常危險的傢伙。必要時能毫不猶豫下手的類型。可是沒有透露出這樣的信息。言談舉止很穩重。沒有多餘的動作。眼神給人非常冷漠的印象。都穿著黑色棉布褲和白色半袖T恤。兩個人大概都是二十歲過半,光頭那個看起來稍微歲數大些。都沒有戴手錶。」
天吾沉默著等待接下來的話。
「說話的是光頭。瘦瘦的馬尾男一句話沒說,動也不動,挺直了背站在門前。像是一直聽著我和光頭說話似的,或者什麼也沒聽。光頭坐在帶來的椅子上,和我說起話來。沒有其他的椅子,我就坐在床上。真是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當然是動嘴巴說話的,可是臉上其餘的部分紋絲不動。簡直是個用腹語術說話的人偶一樣。」
光頭最開始向小松說的是,「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我們是誰,這裡是哪裡,恐怕能推測到吧。」這樣的問題。小松答推測不出。光頭用缺乏深度的目光盯了小松一會。然後問「可是如果說你推測看看的話,你會做怎麼樣的推測呢。」用詞非常禮貌,卻有種強迫式的迴響。那個聲音像是長時間放在冰箱裡後拿出來的金屬製品似的,又冷又硬。
小松不知所措,之後誠實的回答道,如果說非要做推測的話,是不是和《空氣蛹》的事有關呢。也想不出有別的什麼事。這樣的話,你們是【先驅】的人,這裡也許是教團的領地。不過也僅僅是假說。
光頭對小松說的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一言不發的看著小松的臉。小松也沉默著。
「那麼我們就基於這個假說開始談話吧。」光頭平靜的提出來。「我們接下來要說的話,都只不過是你的這番假說的延長線上的東西。如果假定是這樣的話——附帶這樣的條件。可以把。」
「可以。」小松說。他們能做的是盡可能的推進話題。不壞的徵候。如果不打算放他活著回去的話,就沒有必要這麼麻煩。
「你作為出版社工作的編輯,負責出版了深田繪裡子的小說《空氣蛹》。是這樣的吧。」
小松承認是那樣。那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就我們知道的事情來看,《空氣蛹》獲得文藝志新人獎的事裡有不正當行為。在募征原稿進入選考會前,根據你的指示,第三方大幅度的進行了改稿。偷偷改寫後的作品獲得了新人獎,成為世間的話題,出版單行本成了最佳暢銷書。沒錯吧。」
「那是思考方式的不同。」小松說。「募征原稿接受編輯的建議改寫的事也不是沒有——」
光頭向前舉起手心,阻止了小松的發言。「筆者聽從編輯的忠告改寫原稿不能說是不正當。是這麼沒錯。可是為了獲獎由第三人介入改寫文章的話,怎麼看都是違背道義的行為。何況還弄了個皮包公司操縱書的印刷稅。法律上怎麼解釋是不清楚,至少社會上,道義上會批判你們的吧。毫無辯解的餘地。報紙和雜誌一定會騷動不已,你們公司的信用也會大大滑落。小松先生,這些應該都很明白的吧。我們還掌握著更為細節的事實,也能附上具體的證據證明給世間看。所以不要再說無聊的話逃避了。那樣的話對我們不通用。只是在浪費互相的時間。」
小松沉默的點頭。
「如果那樣做的話,你肯定會被公司辭退,不僅是那樣,還會被整個業界驅逐。哪裡也沒有你的藏身之處。至少表面上看。」
「恐怕如此。」小松承認道。
「可是現在,知道這個事實的人數還很有限。」光頭說。「你和深田繪裡子和戎野先生,還有負責改稿的川奈天吾。之外還有幾個人。」
小松挑選著措辭說道。「如果延續假說的話。你說的【幾個人】就是教團【先驅】的人吧。」
光頭稍稍點頭。「沿用假說的話是那樣。事實怎麼樣是另一碼事。」
光頭過了一會,等待著那個前提深入小松的腦子。然後再次繼續談話。
「而且如果那個假說是正確的話,他們可是能對你任意處置。可以把你當做賓客隨意的留在這個房間裡。不是什麼難事。或許為了節省時間,也能想出其他的一些選項。那其中,還包含著互相都很難稱作是愉快的選項。不管怎樣他們有這樣的能力和手段。這點至少能理解吧。」
「我想可以理解。」小松回答。
「那就好。」光頭說。
光頭沉默的豎起一根手指,馬尾男離開了房間。不久之後拿著電話機回來。將電話線連接在地板的插口上,話筒遞給小松。光頭對小松說打電話去公司。
「患了很嚴重的感冒,發著高燒,這幾天一直睡著。大概暫時不能去上班了。就說這麼多然後掛斷電話。」
小松叫出同事,簡單的說了該說的話,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徑直掛斷了電話。光頭點頭,馬尾男拔下地板上的電話線,拿著話機離開了房間。光頭像是檢查自己的雙手似的望了一會。然後對著小松說話。聲音裡現在似乎多了那麼一點親切感。
「今天就到這裡。」光頭說。「接下來的話改天再說。這段時間裡,請你好好考慮今天說的話。」
然後兩人離開了。之後的十天裡,小松就在那狹小的房間裡無言的度過。一天三次,總是那個帶著口罩的年輕男人,按照慣例送來不甚可口的飯菜。第四天時給他換上了睡衣式樣上下身的木棉衣服。最終也沒能洗上澡。只能在廁所附帶的小小的洗臉台上洗洗臉。隨後對日期的感覺也漸漸開始不明確。
小松能想像到,自己是被帶到山梨的教團本部來了吧。他在電視裡看到過。深深的山中,高高的圍牆包圍著的治外法權之地。逃走也好,求救也好,都是不可能的。即使被殺掉(恐怕那就是所謂的【互相都很難稱作是愉快的選項】的意思吧)屍體最終也不會被發現。對小松而言,如此現實性的接近死亡,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
給公司打去電話後的第十天(恐怕是十天,不過不能確信),二人組終於出現了。光頭比之前見面時似乎是更瘦了,顴骨特別引人注目。一直是冷冰冰的目光,現在充滿了血絲。他像之前那樣坐在帶來的簡易椅上,隔著桌子面向小松。長時間裡光頭沒有開口。只是用那血紅的眼睛盯著小松。
馬尾男的外表沒有變化。他像之前那樣挺直了背站在門口,缺乏感情的眼睛一直凝視著空中的一個點。兩人都穿著黑褲子白T恤。恐怕那是制服之類的吧。
「繼續之前的話題吧。」光頭終於開口了。「是談到我們該怎麼對待你吧。」
小松點頭。「那其中,還包含著互相都很難稱作是愉快的選項。」
「記憶力真是好。」光頭說。「正是那樣。不愉快的結束也是在考慮範圍之中的。」
小松沉默著。光頭繼續道。
「可是那不過是邏輯上而言。作為現實中的他們,可能的話也不想選擇極端的選項。如果小松先生現在忽然消失不見的話,又會有麻煩的事態產生。和深田繪裡子的失蹤一樣。雖然因你不見而感到寂寞的人或許不多,但作為編輯評價很高,也是行業內引人注目的人。而且分手了的太太,每個月的贍養費沒了的話,恐怕也會抱怨的吧。這對他們而言可不是什麼好的發展。」
小松幹咳了幾下,吞下唾沫。
「而且作為他們來說,並不是想要對你個人進行責難,也不是要處罰。也明白小說《空氣蛹》出版的意圖不是為了攻擊某個特定的宗教團體。最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空氣蛹》和教團的關係。你也不過是為了貪玩和功名才制定的這個欺詐計劃。中途也得到了些錢。對於一介上班族來說,支付離婚妻子的撫養費和孩子的教育費也不容易吧。而且你把川奈天吾,什麼也不知情立志成為小說家的補習學校老師扯進了這個計劃。計劃本身是很有趣,可惜選擇的作品不好。而且和當初預期相比,事情太過火了。你就是在最前線迷迷瞪瞪的,踏進了地雷區的平民。前進不得後退也不是。是這樣的吧,小松先生?」
「是這樣的吧。」小松曖昧的回答道。
「看來你還什麼事都不清楚。」光頭微妙的瞇起看著小松的眼睛。「如果知道了,就不會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讓我們明確一下狀況吧。你實際上就在地雷區的正中。」
小松沉默著點點頭。
光頭閉上眼睛,十秒之後睜開。「現在成了這副局面,你也很為難,他們那邊也同樣有著為難的問題。」
小松下決心開口問道,「問一個問題沒關係嗎?」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話。」
「因為《空氣蛹》的出版,結果給那個宗教團體帶來了一些麻煩。是這麼回事嗎?」
「不是一些麻煩。」光頭說,他的表情稍稍扭曲了。「聲音已經不再對他們說話了。那意味著什麼,你明白嗎?」
「不明白。」小松幹巴巴的聲音答。
「那就好。作為我,不能再對你說的更加具體了,而且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聲音已經不再對他們說話了。現在在這裡我能說的只有這些。」光頭停頓了一會。「而且這個不幸的事態,正是因為小說《空氣蛹》出版發表造成的。」
小松提問道。「深田繪裡子和戎野先生,對於《空氣蛹》發表於世會造成這個【不幸的事態】,是預期到的嗎?」
光頭搖頭。「不,戎野先生應該還不知道那麼多。深田繪裡子是怎麼樣的意圖不明。可是推測她也不是有意圖那麼幹的。如果說假設那是有意的行為,也應該不是她的意圖。」
「世上的人只把《空氣蛹》看做是單純的幻想小說。」小松說。「女子高中生寫的純潔無罪的童話。實際上,也有少數批判說故事太過非現實了。誰都不會想到也許會有什麼重要的秘密,或者具體的情報會暴露其中。」
「如您所說。」光頭說。「世上幾乎所有人都不會在意那樣的事。可是那樣的事不是問題所在。那個秘密不管以什麼形式,都不能被公開。」
馬尾男一成不變的站在門前盯著正面的牆壁,在那一側眺望著誰也看不見的風景。
「他們尋求的,是取回聲音。」光頭選取著措辭說道。「水脈是不可能枯竭的,只是潛藏進了看不見的深處。雖然讓其復活極其困難,但也不是做不到。」
光頭深深的盯著小松的眼睛。像是在觀測什麼深度似的看著。彷彿是在房間的空間裡目測能不能放下特定的傢俱。
「就像剛才說過的一樣,你們已經被捲入了地雷區的正中央。前進不得後退也不是。在那裡他們能做的,就是告訴你們怎樣平安的脫離那個地方。那麼做的話你們還能撿回一條小命,他們也能安穩的驅逐出闖入者。」
光頭翹起腿。
「希望你能平靜的接受。你們是四分五裂的呢,還是怎麼樣,他們不知道。可是現在弄出這麼大的聲響,這麼大的麻煩。所以小松先生,就告訴你們退路吧。引導你們去到後方安全的場所。作為代價要求你的是,停止《空氣蛹》的出版。停止增印和文庫化。當然也不做新的宣傳。和深田繪裡子切斷從今往後的一切聯繫。怎麼樣,這些憑你的力量能做到吧?」
「不簡單,我想大概也不是做不到。」小松說。
「小松現在,如果是為了說些【大概】這種程度的話,就不用勞駕您到這裡來了。」光頭的眼神變得血紅而銳利。「已經售出的書也不可能收回。那樣做的話也會引起媒體的騷動。而且你也沒有做到那個份上的本事。不是那樣,只是可能的話希望你悄悄的解決。已經發生的事是沒有辦法。一旦損壞了的東西也無法恢復原樣。暫時盡可能的不引起社會的注意,這就是他們要求的。明白了?」
小松明白的樣子點點頭。
「小松先生,之前也說過,那邊也有一些事實一旦公佈於世就會變得很麻煩。如果洩露了,當事人全都會受到制裁。所以為了互相的利益,還是締結休戰協議吧。他們也不再追究你們的責任。保障你們的安全。而你們也切斷和《空氣蛹》的一切關聯。應該是個不壞的交易吧。」
小松就此考慮了一會。「好吧。《空氣蛹》的出版,由我負責把握著實際的方向。也許會稍微花些時間,不過也能找到相應的辦法。就我個人而言,這次的事能忘個一乾二淨。川奈天吾君也是一樣的。他最開始就不太贊同這件事。是我勉強他拉他進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深田繪裡子小姐應該也沒有問題。她說以後再也不會寫小說了。可是戎野先生怎麼樣我無法預測。他最終需求的是,確認自己的友人深田保先生是不是平安的活著,現在在哪裡做著些什麼。讓我說的話,也許在得到深田先生的消息之前是不會放棄的。」
「深田保先生去世了。」光頭說,雖然是沒有抑揚,平靜的聲音,其中卻包含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去世了?」小松說。
「最近的事。」光頭說。然後大口大口的吸進氣,再徐徐吐出。「死因是心臟病發作。應該沒有一瞬間的苦痛。因為一些情況沒有發出訃聞,只在教團內部舉行了秘密的葬禮。根據宗教上的理由在教團裡焚燒了遺體,骨灰磨碎後撒在了山上。就法律來說是遺體損害罪,不過正式立案也很難吧。可是那是事實。我們對於人的生死是不會撒謊的。請你就這麼轉達給戎野先生吧。」
「是自然死。」
光頭深深的點頭。「深田先生對於我們是非常貴重的人物,不,貴重這樣普通的詞彙還不足以表達,是巨大的存在。他的死還只告訴了一部分人,進行了深深的哀悼。夫人,也就是深田繪裡子的母親,幾年前患胃癌去世了。因為拒絕化學療法,在教團的治療院裡去世的。在丈夫深田保的看護下。」
「可還是沒有發出訃聞。」小松問。
沒有否定的話語。
「那麼深田保先生是最近去世的。」
「正是。」光頭說。
「那是在小說《空氣蛹》發行之後的事麼?」
光頭將視線落在桌子上,然後揚起臉再次看向小松。「是那樣的。《空氣蛹》發行後深田先生去世了。」
「這兩件事之間是有因果關係嗎?」小松決意問道。
光頭一段時間裡沉默著。在考慮著應該怎樣回答。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再開口道。「好吧,為了得到戎野先生的理解,也許還是明確事實比較好。實話說,深田保先生是教團的領袖也是【傾聽者】。女兒深田繪裡子發表《空氣蛹》,聲音就不再對他說話了。那時候深田先生結束了自己的存在。那是自然死。更為正確的說,是他自己自然的結束了自我的存在。」
「深田繪裡子是領袖的女兒。」小松像是自言自語道。
光頭簡短的點點頭。
「而深田繪裡子最終導致了父親的死。」小松繼續道。
光頭再一次點頭。「正是如此。」
「可是教團現在仍然存在著。」
「教團還存在著。」光頭回答道,眼神像是冰河中心封存的小石頭一般凝視著小松。「小松先生,《空氣蛹》的出版給教團帶來了不小的災害。可是他們沒想因為這件事處罰你們。現在處罰也無濟於事。他們有著必須達成的使命,為此必須保持冷靜孤立。」
「所以各自把這件事置之腦後,忘了這麼回事。」
「簡單說的話。」
「為了轉達這些話,你們才特地把我誘拐到這裡來的?」
光頭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近似表情的的東西。在可惜和同情之間的位置,包含著淡淡的感情。「花費這麼些功夫把你弄到這裡,是他們想到轉達一些嚴肅的事。並不想做極端的事,不過如果有必要也不會猶豫什麼。這點請你刻骨銘心牢牢記住。如果你們打破約定的話,就會有不能稱作愉快的結果。這件事能理解嗎?」
「理解。」小松說。
「小松先生,實話實說,你們運氣很不錯。也許是因為深深的霧覆蓋著,看的不十分清楚,實際上你們已經在懸崖的邊緣。就還有那麼幾厘米可供你們前進。這件事你牢牢記住比較好。眼下他們沒有和你們糾纏的富餘。他們還有更加重要的問題。就這個意義來說你們也是幸運的。所以在這份幸運還能延續的時候——」
他這麼說著抽回雙手,將手心向上。像是在確認是否下雨的人一般。小松等待著接下來的話,可是沒再說話。談話一結束,光頭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疲憊的神色。他緩緩的從椅子上站起,疊好椅子夾在腋下,頭也不回的離開立方體的房間。門被重重的關上了,乾巴巴的鎖門聲響起。之後留下小松一個人。
「之後的四天裡,我一直被關在那個正四角形的房間裡。重要的談話已經結束。轉達事件的合約也成立了。可是為什麼必須繼續監禁著我呢,我不明白其中的理由。那個二人組再也沒有出現,打雜的年輕男人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我不時吃著毫無變化的飯菜,用電剃鬚刀刮鬍鬚,眺望著天花板和牆壁打發時間。燈滅了就睡覺,燈亮了就睜開眼睛。然後光頭說過的話在我的腦海裡反覆著。那時實實在在感到的是,我們很幸運。和光頭說的一樣。那些傢伙,說要干的話,什麼都能幹的出來。只要下決心就能變得無比的冷酷。被關在那裡,才這麼實實在在的感覺。恐怕那些傢伙就是以因為這樣的目的,談話結束後才把我留在那裡的吧。辦事精細啊。」
小松拿起威士忌的酒杯喝著。
「再一次被氯仿之類的東西熏倒,睜開眼睛時是傍晚了。我在神宮外苑的長椅上躺著。九月的後半傍晚也變得冷起來。托天氣的福我真的患上了感冒。不是故意的,接下來三天裡真的發著高燒昏睡著。可是還是覺得沒發生什麼是在太幸運了。」
這麼小松說的話似乎結束了。天吾問道。「這件事和戎野先生說了麼?」
「啊,一被解放,高燒退了的幾天後我就到了戎野先生山上的家裡。然後大概說了和今天一樣的話。」
「先生說了什麼?」
小松喝乾最後一口威士忌,點了續杯。勸天吾也喝第二杯,天吾搖頭。
「戎野先生讓我把這番話重複了好幾遍,這那的細細的問我。能回答的當然都回答了。只要他要求多少遍我都能回答。不管怎麼說,和光頭說完話後的四天裡,我一直一個人被關在那間屋子裡。沒有說話的對象。只能打發時間。所以光頭說的話在我的腦海裡反覆著,連細節都能正確的記清楚。簡直是人肉錄音機。」
「可是深繪裡的父母雙亡的事,只是他們那邊的一面之詞吧。是這樣的麼?」天吾問。
「是這樣。那是他們的說辭。事實也無法確認。也沒有訃聞。可是從光頭的說話方式來看,我感覺不是在開玩笑。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教團裡的人來說生與死是神聖的。我的話說完後,戎野先生一個人沉默的思考著。那個人又長又深的思考著。然後什麼也沒說,從座位上站起,到再回到房間為止過了很長時間。看起來先生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可奈何,這麼接受了兩人的死。也許心裡也早有預測和覺悟,他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即使這樣,得知現實裡親密的人的死,無疑會給心裡造成巨大的傷痛。」
天吾不時想起那空曠質樸的房間,那深切冰冷的沉默,還有那窗外能聽見的尖銳的鳥叫。「那麼結果,我們後退著從地雷區撤退出來了?」他說。
新一杯威士忌酒送來。小松用酒濕潤嘴唇。
「戎野先生說暫時還無法得出結論,需要考慮的時間。可是除了聽從教團的傢伙說的話之外,還有什麼別的選項嗎?當然我也立馬開始行動。我在公司裡想盡辦法停止了《空氣蛹》的印刷,事實上成了絕版。也不做文庫化。不過迄今為止賣了相當的數量,公司也大賺了一筆。應該沒有損失。當然公司裡的事,都是由社長在會議上決定的。所以並不是那麼簡單。不過一旦有幕後寫手的醜聞洩露的話,上層也會震動。最終還是聽了我說的。接下來公司當然讓我坐了冷板凳。不過那樣我也習慣了。」
「他們說深繪裡父母去世的事,戎野先生就那麼接受了?」
「恐怕是的。」小松說,「不過作為現實接受,進入身體還需要一些時間吧。而且至少就我所看到的來說,教團是認真的。能看出他們是在某種程度上讓步,認真的希望避免更多的衝突。所以才做了誘拐那樣暴力的行為。是相當認真的希望傳遞信息。而且他們在教團裡秘密焚燒了深田夫妻的遺體,如果那麼想的話,不說不就完事了麼。雖然現在立案很難,怎麼說損毀遺體都是重罪。可是竟然能說出來。也就是暴露了自己的情況。在這種意義上,光頭說的應該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實的。細節不說,至少大概。」
天吾整理著小松說的話。「深繪裡的父親是【傾聽者】。就是說起著預言家的作用。可是女兒深繪裡寫了《空氣蛹》,然後成了最佳暢銷書,聲音就不再對他說話了,結果父親自然的死去。」
「或者是自然的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小松說。
「可是對於教團來說,獲得新的預言家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使命。聲音不再對他們說話,共同體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所以沒有再和我們糾纏的富餘。簡單說來事這樣的吧。」
「恐怕是這樣的。」
「《空氣蛹》這個故事,對他們來說充滿著重要意義的情報。因為印刷成鉛字在世上流傳,聲音沉默了,水脈潛藏進了深深的地下。那麼那個重要的情報,具體指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被監禁的最後四天,也一個人想過這個問題。」小松說。「《空氣蛹》不是那麼長的小說。那裡描寫的是小小人出沒的世界。主人公是個十歲的少女,生活在孤立的公社裡。小小人夜晚悄悄的製作起空氣蛹。空氣蛹中有少女的分身。那裡產生了母體和子體的關係。那個世界裡浮著兩個月亮。大的月亮和小的月亮,恐怕是母體和子體的象徵。小說中的主人公——原型大概就是深繪裡自己吧——母體抗拒著那樣的事,逃離了公社。只留下了子體。子體之後怎麼樣,小說沒有描述。」
天吾凝視著玻璃杯中融化的冰塊。
「【傾聽者】應該需要子體作為中介的吧。」天吾說。「通過子體他才能聽到聲音。或者是將聲音翻譯成普通的語言。聲音想要正確的發出傳遞信息,這兩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借深繪裡的話來說,就是受容者和知覺者。為了這個首先就必須製作空氣蛹。通過空氣蛹的裝置才能產出子體。而且做出子體需要正確的母體。」
「這是天吾君的見解。」
天吾搖頭。「還談不上見解。只是聽了小松先生概括的小說梗概後,想到難道不是這樣的麼。」
天吾在改寫小說時和改寫小說後,都一直考慮著母體子體的意義。可是全體形象卻怎麼都把握不好。在和小松談話時,細微的碎片逐漸連接。可還是留有疑問。為什麼空氣蛹會出現在醫院裡父親的床上,少女時期的青豆在裡面呢?
「讓人感興趣的體系。」小松說。「可是母體離開子體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吧?」
「沒有子體的話,母體恐怕也很難稱得上是一個完整的存在吧。就我們看到的深繪裡來說,雖然不是具體的指摘什麼,可那裡好像有什麼欠缺。也許和失去了影子的人相似。沒有母體的子體怎麼樣,我不知道。恐怕她們也不是完全的存在。怎麼說她們也只是分身罷了。可是就深繪裡來說,也許沒有母體在身邊,子體也能充當巫女的角色。」
小鬆緊緊的抿著嘴唇,輕輕的彎曲向一邊。「那個,天吾君,難不成你認為《空氣蛹》寫的全都是事實?」
「也不是那麼說。總之先做這樣的假定吧。假定全都是事實,然後再推進談話。」
「好吧。」小松說。「也就是說,深繪裡的分身,即使遠離本體也一樣能發揮巫女的機能。」
「所以教團即使知道逃走的深繪裡在哪裡,也不會花心思去找回她。為什麼呢,即使母體不在子體也能完成職責。即使相隔多遠,也許她們之間的聯繫也仍是很強。」
「原來如此。」
天吾繼續道。「我想像,他們恐怕有複數的子體。小小人應該捉住機會製作了複數的空氣蛹。畢竟一個知覺者是不穩定的。而且能正常發揮作用的子體數目應該也很有限。也許其中有一個力量強大的中心子體,還有力量不那麼強的輔助子體,形成一個集團發揮作用。」
「是說深繪裡留下的子體,就是那個正常發揮機能的中心子體?」
「也許那樣的可能性很高。深繪裡在這次的事件裡,經常處在事物的中心。像是颱風的風眼。」
小松瞇起眼睛。兩手手指交叉在桌上。這麼做,能讓他在短時間裡有效的思考。
「吶,天吾君。稍微想了一下,我們現在看到的深繪裡實際上是子體,留在教團的是母體的假說能成立嗎?」
小松說的話讓天吾不知怎麼辦好。那樣的事自己想都沒想過。對天吾來說怎麼樣深繪裡都是一個實體。但是這麼一說,確實也有那樣的可能性。我沒有月經。所以不用擔心妊娠。深繪裡在那個夜裡,在那場奇妙的性交之後這麼宣告。如果她不過是分身的話,那就是很自然的事。分身自己不可能再生產。能那麼做的只有母體。可是對這個假說,對自己和不是深繪裡的一個分身性交的可能性,天吾怎樣都接納不了。
天吾說。「深繪裡有著很清晰的個性。也有獨自的行動規範。那應該是分身所沒有的吧。」
「確實。」小松同意道。「和你說的一樣。不管怎麼樣,深繪裡有個性和行動規範。我對這點同意的不能再同意。」
可是深繪裡還是隱藏著什麼秘密。那個美少女的體內,還刻著他必須弄明白的重要的暗號。天吾這麼感覺到。誰是實體,誰是分身呢。或許是我自己不能區分實體和分身吧。或許深繪裡能根據場合,分別變換成實體和分身。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不明白的事。」小松這麼說道,將兩手打開放在桌上,看著。作為中年男人來說,真是修長纖細的手指。「聲音不再說話,井下的水脈枯竭,預言者死去。之後子體怎麼樣呢?難道和以前印度的寡婦一樣陪葬了嗎?」
「受容者不在了的話,知覺者的作用也就完結了。」
「只能不斷推進天吾君的假說了。」小松說。「深繪裡是在知道這樣的結果的情況下,寫的《空氣蛹》麼?那個男人告訴我那不是有意的。至少不是她有意那麼做的。可是為什麼會知道那樣的事呢?」
「當然真相現在還不明瞭。」天吾說。「但是即使是基於任何的理由,我也不認為深繪裡會有意造成父親的死。恐怕父親是在和她無關的情況下,因為什麼別的理由死去了吧。毋寧說她做的一切,反過來成了一種相對的對抗。或者是希望將父親從聲音中解放出來也說不定。雖然這不過是我沒有根據的推測。」
小松皺起鼻子邊,長長的陷入了思考。然後歎口氣,環望四周。「真是奇妙的世界。哪裡是假說,哪裡是現實,界線隨著時間開始模糊不清了。吶,天吾君,作為一個小說家,你覺得現實是怎麼定義的?」
「針刺之後會流出鮮血的是現實世界。」天吾回答。
「那麼,毫無疑問這裡是現實世界。」小松說著,然後嘎吱嘎吱的用手心磨蹭小臂內側。那裡浮起的是青色的靜脈。看起來不甚健康的血管。因為煙酒不規則的生活和文藝圈的陰謀而常年忍受著痛苦的血管。小松將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嘎啦嘎啦的搖晃著剩下的冰塊。
「回到話題上來。你的假說能再對我說的更加深入一些麼。漸漸變得有趣起來了。」
天吾說。「他們在尋找【傾聽者】的後繼人。但是不僅僅是那樣,同時也必須尋找正常發揮機能的子體。對於新的受容者來說,恐怕新的知覺者也是必要的。」
「也就是說,必須重新找出正確的母體。這麼一來,空氣蛹也必須再做一次。看起來是個很大的工程。」
「確實。」
「可是也不能說是漫無目的。」天吾說。「他們肯定會有相應的目標。」
小松點頭。「我也有這樣的印象。所以他們才想盡早把我們從附近驅趕開來。總之我們是妨礙了他們的工作。我們像是路障似的。」
「我們難道那麼麻煩嗎?」
小松搖頭。他也不知道。
天吾說。「聲音向他們傳遞的是什麼樣的信息呢?然後聲音和小小人是什麼關係呢?」
小松有氣無力的搖頭。那是超越了他們想像的東西。
「看過電影《2001年宇宙之旅》麼?」
「看過。」天吾說。
「我們就像在其中登場的猴子一樣。」小松說。「長著黑黑的長長的毛,一遇見什麼理解不了的事,就咕嚕咕嚕的繞著石頭柱子打轉。」
兩個結伴的客人進到店裡,像是常客似的坐到吧檯的椅子上,點了雞尾酒。
「總而言之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小松像是結束談話似的說道。「你的假說有說服力,而且邏輯也很順暢。和天吾君這麼促膝談話總是很快樂。可是一碼歸一碼。我們現在必須從這個危險的地雷區後退撤出。我們之後和深繪裡還有戎野先生恐怕也不會再見面。《空氣蛹》是純潔的幻想小說,其中沒有掩藏任何具體的情報。那個聲音代表著什麼,傳遞著什麼信息,和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就這麼辦吧。」
「從船上下來,回到陸地上的生活。」
小松點頭。「正是。我每天到公司上班。為文藝志圍著毫無意義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原稿打轉。你在補習學校為前途有為的年輕人們教數學,同時寫寫長篇小說。各自都回歸到和平的日常生活吧。沒有急流也沒有瀑布。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們也都安穩的上了年紀。有什麼異議麼?」
「除此之外也別無選擇呀。」
小松用指尖撫著鼻子邊上的細紋。「正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我再很也不想被誘拐第二次。在那個正方形的房間裡關一次就飽了。而且下一次,可能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光是想著再和那個二人組打照面心臟就覺得顫抖。那可是用眼神就可以讓人自然死的傢伙喲。」
小松對著吧檯舉起玻璃杯,點了第三杯威士忌。嘴裡叼起新的一根香煙。
「吶小松先生。怎麼樣都好,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呢?從誘拐事件之後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二個月以上。早些告訴我不是更好嗎?」
「為什麼呢。」小松輕輕擰著脖子說道。「確實是這樣的。我想著必須把這些告訴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罪惡感吧。」
「罪惡感?」天吾驚訝的說,從來沒想過這樣的詞會從小松的嘴裡說出來。
「好歹我也是有罪惡感的呀。」小松說。
「是對什麼有罪惡感呢?」
小松沒有回答。瞇起眼睛,沒有點燃的香煙在嘴唇間游移。
「那麼,深繪裡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世了嗎?」天吾問道。
「大概知道的。什麼時候不知道,不過戎野先生應該在什麼時候告訴她了吧。」
天吾點頭。深繪裡一定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有那樣的感覺。不知情的只有自己。
「然後我們從船上下來,回到陸地的生活。」天吾說。
「正是如此,從地雷區撤退。」
「可是小松先生,雖然是這麼想的,真的能順利的回歸到原本的生活嗎?」
「只能這麼努力了。」小松說,然後擦然火柴點燃香煙。「天吾君具體在意的是什麼呢?」
「各種事物已經開始同步。那是我的感覺。而且多少已經變了形。也許不可能那麼簡單的回到原來。」
「即使那可能要了我們寶貴的小命?」
天吾曖昧的搖頭。天吾能感到自己被強有力的捲入了急流之中。那急流將他帶到了陌生的場所。可是具體的卻無法對小松說明。
天吾也沒有對小松表明,現在自己寫的長篇小說,是從《空氣蛹》中描繪的世界引用而來的。小松一定不會歡迎的吧。毫無疑問【先驅】的人也是。繼續這麼做他就會踏進別的地雷區。或者會將周圍的人捲進去也說不定。可是故事有著自己的生命和目的,幾乎是在自行前進,天吾已經無可避免的被包含在了那個世界裡。對天吾而言那不是架空的世界。那是,用刀劃開皮膚就會流出真實的鮮血的現實世界。那夜空裡,浮著大小兩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