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
    菊治把志野陶罐帶回家後,依然插上白玫瑰和淺色石竹花。
    菊治覺得,太田夫人辭世後,自己才開始愛上了她。菊治總是被這種心情困擾著。
    而且,他感到自己的這份愛,還是通過夫人的女兒文子的啟示,才確實領悟過來的。
    星期天,菊治試著給文子掛個電話。
    「還是一個人在家嗎?」
    「是的。實在太寂寞了。」
    「一個人住是不行的。」
    「哎。」
    「府上靜悄悄的,一切動靜在電話裡也聽得見吶。」
    文子莞爾一笑。
    「請位朋友來陪住,怎麼樣?」
    「可是,我總覺得別人一來,家母的事就會被人家知道……」
    菊治難以答話。
    「一個人住,外出也不方便吧。」
    「不會,把門鎖上就出去嘛。」
    「那麼,什麼時候請您來一趟。」
    「謝謝,過些日子吧。」
    「身體怎麼樣?」
    「瘦了。」
    「睡眠好嗎?」
    「夜裡基本上睡不著。」
    「這可不好。」
    「過些日子我也許會把這裡處理掉,然後到朋友家租間房住。」
    「過些日子,是指什麼時候?」
    「我想這裡一賣出手就……」
    「賣房子?」
    「是的。」
    「你打算賣嗎?」
    「是的。您不覺得賣掉好嗎?」
    「難說,是啊!我也想把這幢房子賣掉。」
    文子不言語。
    「喂喂,這些事在電話裡沒法談清楚,星期天我在家,你能來嗎?」
    「好。」
    「你送的志野罐,我插了洋花,你若來,就請你把它當水罐用……」
    「點茶?……」
    「說不上是點茶,不過,不把志野陶當水罐用一回,太可惜了。何況茶具還是需要同別的茶道器具配合起來使用,以求相互輝映,不然就顯不出它真正的美來。」
    「可是,今天我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顯得更加難看,我不去了。」
    「沒有別的客人來。」
    「可是……」
    「是嗎。」
    「再見!」
    「多保重。好像有人來了。再見。」
    來客原來是栗本近子。
    菊治繃著臉,擔心剛才的電話是不是被她聽見了。
    「連日陰鬱,好容易遇上個好天,我就來了。」
    近子一邊招呼,視線早已落在志野陶上了。
    「此後就是夏天,茶道將會閒一陣,我想到府上茶室來坐坐……」
    近子把隨手帶來的點心連同扇子拿了出來。
    「茶室恐怕又有霉味了吧。」
    「可能吧。」
    「這是太田家的志野陶吧,讓我看看。」
    近子若無其事地說著,朝有花的那邊膝行過去。
    她雙手扶席低下頭來時,骨骼粗大的雙肩呈現出像怒吐惡語的形狀。
    「是買來的嗎?」
    「不,是送的。」
    「送這個?收了件相當珍貴的禮物呀。是遺物紀念吧?」
    近子抬起頭,轉過身來說:「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買下來的好,不是嗎?讓小姐送,總覺得有點可怕。」
    「好吧,讓我再想想。」
    「請這麼辦吧。太田家的各式各樣的茶具都弄來了,不過,都是令尊買下來的。即使在照顧太田太太以後也……」
    「這些事,我不想聽你說。」
    「好,好。」
    近子說著突然輕鬆地站起身來。
    傳來了她在那邊同女傭說話的聲音。她套上烹飪服走了出來。
    「太田太太是自殺吧。」近子突然襲擊似地說。
    「不是。」
    「是嗎?我一聽說就明白了。那個太太身上總飄忽著一股妖氣。」
    近子望了望菊治。
    「令尊也曾說過,那太太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雖然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又有所不同。怎麼說呢,她這個人嘛,總是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跟我們合不來。黏糊糊的……」
    「希望你別說死人的壞話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死了的人不是連菊治少爺的婚事也來干擾了嗎?就說令尊吧,也被那個太太折磨得夠苦的了。」
    菊治心想:受苦的恐怕是你近子吧。
    父親與近子的關係,只是短暫的玩玩罷了。雖然不是由於太田夫人使近子怎麼樣,可是近子恨透了直至父親過世前還跟父親相好的太田夫人。
    「像菊治少爺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會懂得那個太太的。她死了反而更好,不是嗎?這是實話。」
    菊治不加理睬,把臉轉向一邊。
    「連菊治少爺的婚事,她都要干擾,這怎麼受得了。她肯定覺得難為情,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妖性才尋死的。像她這種人,大概以為死後還能見到令尊呢。」
    菊治不禁打了個寒戰。
    近子走下庭院,說:「我也要在茶室裡鎮定一下心神。」
    菊治久久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賞花。
    潔白和淺紅的花色,與志野陶上的釉彩渾然一體,恍如一片朦朧的雲霧。
    他腦海裡浮現出文子獨自在家裡哭倒的身影。

《千隻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