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元軍進入郢州,攻克沙洋和新城兩城。十二月,伯顏攻打陽邏堡。據守該地的南宋夏貴竟棄堡而逃回廬州。陽邏堡乃長江渡江之要衝,至此,元軍終於突破長江之線了。
《十八史略》只寫到南宋滅亡的「崖山之役」(1279年)。因此,元的第一次遠征日本包含在其中,第二次遠征(1280年)則為其後的事。
現在把話頭拉回大陸。
發生在派遣遠征日本軍前一年至元十年(1274年)的襄陽之戰,可以說是宋元對決的關鍵戰。依據南宋元號,這一年是鹹淳九年。理宗於九年前死亡,由於未有嗣子,因而由胞弟榮王之子趙琪即位。就血緣關係而言,這個被稱為度宗的皇帝是最接近的;然而就人物而論,這位皇帝頗有問題,實在稱不上英明。
「皇族中並不是沒有更優秀的人,面對蒙古即將南下,我們期待的是英主。」大臣中有人以此理由表示反對,賈似道卻斷然駁斥之:「由血統最接近的人即位,是天經地義之事!」
對賈似道而言,不甚英明的皇帝比較容易駕馭。度宗知道自己被選為皇嗣的經過,因而對賈似道非常感恩。賈似道的獨裁體制可以說即將建立起來。
襄陽頻頻派遣使者到朝廷請求援兵。然而賈似道卻不發一兵一卒,因為根據他的判斷,要想在襄陽阻止蒙古軍南下是不可能的事。
「要阻止,就要在長江之線阻止。」這是賈似道的想法。與其派援兵到毫無希望的襄陽,不如加強長江一線的防備。由於杭州接近長江之線,他因而上書建議暫時遷都僻地。想不到向來對宰相言聽計從的度宗,對遷都案卻不予採納。
朕好不容易就皇位,成為這所宮殿之主,為什麼要遷到偏僻的鄉下呢?——他既不答應遷都,也不派遣援軍到襄陽。
我當時還是應該選英明一點的皇族才對。——事隔十年,賈似道這個時候才後悔自己當時挑了錯誤的人選。
襄陽孤立無援的狀態足足持續了五年之久。這是因為隔著漢水、位在北岸的樊城,與南岸大基地襄陽連成一線,聯合抵禦元軍之攻擊的緣故。南宋軍極為善戰,連元將軍張弘范都在樊城包圍戰時中流箭而手肘負傷。
「樊城與襄陽隔著漢水相互取得聯繫,在這個情形之下,要擊潰敵人是相當困難的事。如果在漢水阻斷兩城的聯絡,較小的樊城一定能先攻陷。一旦攻陷樊城,襄陽不是如同囊中物嗎?」用布裹著手肘的張弘范,對總司令兀朮如此進言。
「好,我們就放膽把大軍放在漢水上試試看。」兀朮接納了這個進言。
一旦攻打樊城,南岸的襄陽就會立刻派出援軍;反之,對襄陽加以壓迫,北岸樊城的援軍便渡河前來。宋軍如此地聯繫作戰,使得元軍焦頭爛額。
由於視水戰為畏途,元軍向來坐視南宋軍利用漢水互通聲息的狀態。蒙古軍確實不擅長打水戰。但元軍中已增加不少漢族將兵。倘若大膽地派出大量兵船到漢水之上,與南宋軍放手一搏,僵持不下的戰局或許有打開的可能。兀朮下了這個決心。他是遠征越南的兀良合台的兒子。
元軍封鎖水面的結果,樊城果然被攻陷。這是1273年正月的事。樊城守將張漢英壯烈陣亡。
「我生為宋臣,死後當然也要做宋鬼!」都統制范天順仰天長嘯後,自縊身亡。牛富、王福等樊城幹部,全都於力戰後投身火海完節。
樊城被攻陷後,得不到來自南方援軍的襄陽,顯然已無力支撐多久。「樊城只是個小城,這裡的情形卻不一樣……」襄陽總司令呂文煥如此呢喃。樊城可以說是支城,大部分住民都疏散到郊外,城內只有軍隊而已。但襄陽是個大都市,城內有許多住民。
對蒙古的徹底抗戰,必須要知道會遭受徹底的報復。這將使無數的無辜市民喪命。
世祖忽必烈「詔諭文」適時送達。
爾等拒守孤城,於今五年。宣力爾主,固其宜乎,然,勢窮援絕,其數萬生靈宜如何?
「唯有投降一途。」呂文煥遂在降伏文書上簽了名。
同年二月,襄陽淪陷,與樊城被攻陷只相隔一個月。
翌年末鹹淳十年(1274年),賈似道遭母喪,他為了要服喪,辭去宰相之位。然而長期獨裁的人物一旦不在,政治立即發生停滯現象。比任何人都感覺不方便的是皇帝度宗。度宗在這國家非常時期,依然浸淫於酒色而不顧政治。宰相不在後,他連宴會以及女人之事都一籌莫展。「立刻叫他復位,因為這是國家非常時期。」度宗如此下旨。他說的話理應會立即以詔書發佈。
對此,名叫陳著的大學博士與門下弟子聯名上書諫言道:
似道之罪行甚為明顯,甚至愚夫愚婦,莫不期望將其逐出。今,天降罰於其母,乃代陛下行道。
罪及母親的說法,似乎有些過分。但滿腦子理學的他們,對賈似道的痛恨,確實已到再也無法壓抑的程度。然而度宗卻不聽學者們的意見。不僅如此,因酒色而健康受損的度宗,於這一年的七月死去。他的四歲兒子即位,皇太后謝氏攝政。
面臨即將與元對決的關鍵時刻,卻以幼帝即位而由皇太后攝政。皇室對賈似道的依存度當然越來越高。
元這一邊,積極展開大舉南征的總動員,並且任命史天澤和伯顏這兩個人為總司令。史天澤是元朝第一個漢人宰相,他是被列為漢地四大諸侯之一的史秉直之子,被任命為南征總司令時,他已七十三歲。伯顏於父親隨富拉格汗(忽必烈之弟)西征時,在伊朗出生。富於決斷力且文武雙全的他,甚得忽必烈的信賴,他這時候才三十九歲。忽必烈把老成的史天澤和少壯的伯顏配成對了。
於出發前,忽必烈叫來這兩個人訓勉道:「歷史上能成功地取得江南的人,唯曹彬一人而已。你們千萬不可胡亂殺人。如此,你們就是我的曹彬。」
曹彬是奉宋太祖之命征討江南、以幾乎不流血的方式成功地完成平定任務的人物。據傳,這個人的為人極為謹嚴清廉。
「遵命。」兩個人都當場跪伏。
退出後,史天澤對伯顏道:「我已老了。這次的南征對我來說,等於和自己的生命戰鬥。這一次的戰爭我沒有自信打得贏,到時候大概會請你指揮全軍吧?」史天澤的話果然應驗,他於率領元軍由襄陽南下至郢州的途上,罹病辭世。
十月,元軍進入郢州,攻克沙洋和新城兩城。宋將邊居誼率領三千兵力戰,知道必敗無疑後就投身火海自盡。麾下三千兵也全都玉碎而終。江陵各州因而全都向元歸降。
十二月,伯顏攻打陽邏堡。據守該地的南宋夏貴竟棄堡而逃回廬州。陽邏堡乃長江渡江之要衝,至此,元軍終於突破長江之線了。
從另一條路線進兵的兀朮,揮軍攻打鄂州(武昌)。據守該地的南宋王儀開城向元投降。如同襄陽和樊城的關係,鄂州也在陽邏堡被攻陷後無法守住。元軍渡過長江,向東方一路挺進。
南宋朝廷當然為之大大動搖。翌年改元為德佑,而安慶府於正月初就淪陷。府知事範文虎向元歸降了。
範文虎是賈似道的女婿,他接到岳父寫給他的密函。
今天大宋舉全國之力亦無法阻止元軍的攻擊,因此應與元進行交涉,以延長社稷之命脈為首要之務。與其囿於節義而招致亡國,不如以忍辱保國,始為至忠。一旦亡國,復興將遙不可期。只要保住國家,就依然有復興的希望。要與元進行交涉,派遣值得信賴的人物至元的內部,才是上上之策。往年的秦檜歸降金,而日後終能盡力確保宋之社稷。文虎,望汝勿以被指為秦檜第二為忤,速行向元歸降,並且保持與我之間的聯絡……
範文虎一下子就覺察出岳父的意向。他完全明白岳父的想法。襄陽再三央求援軍時,賈似道遲遲沒有答應派兵,最後卻決定派出禁軍。而受命以殿前指揮身份奉領禁軍的,正是範文虎。
範文虎當時就知道岳父賈似道為什麼派他擔任這個任務。實際上,襄陽已被棄之不顧。賈似道壓根兒沒有派救兵馳援的意思。但是,他不能不顧及輿論。世論著重的是原則。總之,倘若不派出援軍,輿論似乎有日益沸騰的跡象。
最好不要趕上時間,不,絕對不能趕上時間。如果趕上了,會損失原本可以不用損失的軍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賈似道在送範文虎起程時特別叮嚀道。
「愚婿明白。」範文虎看清楚週遭沒有人時才壓低聲音答道:「愚婿一定設法不使禁軍折損一兵半卒。」禁軍前進得非常緩慢。
「我們的進軍速度為什麼這麼緩慢呢?」
「我們不放快腳程,襄陽不是會被攻陷嗎?」
「什麼?明天放假不行軍?放假當然很好,可是,趕不上時間,後果不是很嚴重嗎?」連軍中將兵都對進軍之緩慢覺得訝異。而範文虎對將兵說明的理由是:後續的軍糧、輜重尚未抵達。
「那就無話可說了。」沒有糧食和武器的話,當然無法打仗。
「無所事事地等待,實在無聊。我們召歌妓取樂一番吧!」範文虎果真召歌妓到軍中供士兵們取樂。
襄陽之所以遲遲未被攻陷,是因為與樊城緊密的聯繫,以頑強態度抵抗元軍的緣故。
但願襄陽早日被攻陷……這是範文虎心中日夜盼望的。
襄陽終於淪陷,禁軍於是折返國都。但軍中召歌妓宴游之事已成為問題,學者出身的陳宜中等人甚至要求對範文虎處刑。賈似道自然為這件事出面辯護。他早就準備好證明軍糧及武器的輸送遲延事情的文件。
範文虎雖然得以免受處刑,卻被降格為安慶府知事。範文虎降元是預定中的行動。
杭州學者和學生們隨之騷動起來。
賈似道應該出陣!這個呼聲成了一致的輿論。賈似道的頭銜之一是「都督諸路軍馬」,這是全國最高的軍事統帥地位。
元軍已渡過長江,正日益東進。在這個緊要關頭,國軍最高統率所為何事?他人還在首都,這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
國民會有這樣的想法的確難怪。賈似道遂提出了「出師表」。這是呈請皇帝核准出師的文書:內容當然不能和三國諸葛孔明的《出師表》相比。他動員各路精銳十三萬,進軍到蕪湖。他是準備在這個地方向元提出和議的。「輿論」當然沒有允許他這樣做的氣氛。
「這一次要使什麼樣的計策好呢?」賈似道在蕪湖陣中陷入沉思。他當然已經和範文虎取得聯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