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未完成的夢

    曹操是個非常愛才的人,何等十惡不赦的壞人,只要具有才華,他都樂於採用。而他卻沒有饒恕前來投降的呂布。甚至將之處死,這是為什麼呢?
    如同呂布所自誇那樣,作為騎兵軍團指揮者的他,確實有超群的才能。但實際上,另有一名年輕將領才幹亦相當突出。這個年輕人始終在呂布陰影下面,無法出頭,經驗老到的曹操卻早就看出這一點。——這個人是呂布的部將張遼。
    「有了張遼,就不需要呂布。」
    這是曹操的想法。從此以後,張遼以曹操部將身份,十分活躍。
    呂布被處死是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十二月之事。翌年正月,另一名英雄也從亂世舞台消失。這個人是公孫瓚,他是被袁紹處斬的。
    接著消失的是袁術。
    自稱皇帝的袁術,似乎認為好不容易才當上皇帝,不好好享受一番豈不辜負了此一美差。
    ——淫侈甚滋。
    由這個記載可知,他的確集數百美女,享盡後宮淫慾之樂。宮裡吃不完的米、肉任其腐爛,而一步出宮殿,連皇都壽春都隨處可見倒臥路上的餓殍。每天餓死的人何止數十、數百。
    皇帝袁術的奢侈生活當然不是永無盡期。由於揮霍無度,資金和糧食終告用罄。不得已,他只有向駐紮地方的部下請求接濟。而對開銷不知節制的主人甚為氣憤的地方部將卻說:
    ——本地區物資勉強只夠養兵,實無奉迎皇帝陛下之餘力。
    他們甚至擺出不惜以武力相向的態度來。
    「這種皇帝,實在太無能了。在他的統治之下,我們遲早會餓死。還是趕快逃走吧!」
    袁術部下逐漸離去,袁術王朝最後真的「瓦解」了!
    「朕該如何是好?」
    彷徨於長江與淮河之間的袁術,為了打開困局而陷於苦思。自從始皇帝以後,「朕」這個字眼已成皇帝專用的第一人稱,袁術卻還不太習慣於使用它。
    再怎麼庸愚,袁術也知道自己已無皇帝的實質。
    「我該如何是好呢?」
    袁術改口重說了一次前面說過的話。他實在羞得再也說不出「朕」這個字眼來。一個孤零零、沒有部屬的「朕」——這不是笑話嗎?
    「好,就這麼辦吧!」
    袁術終於有了看破一切的決心。缺乏實質的皇帝之位,只有放棄一途,但畢竟皇帝這個稱號得來不易,既要讓給別人,當然是讓給自己族人最為理想。感情雖不甚和睦,但異母兄長袁紹是個實力派人士,支配有青州、冀州、幽州和并州四州,也就是說,袁紹是天下十三州中的四州之主,袁術僅領有揚州一地之主就即位稱帝。相較之下,袁紹的條件要強多了。
    「如果把帝位讓給袁紹……」袁術在心中做了估算。
    袁紹是非常注重外界風評的人。因此,他絕不敢有篡奪漢室天下這樣的大逆之舉,但若是經由異母弟袁術讓與這個形式,說不定他會有登基之意。如此一來,禪位的皇帝袁術應該也會受到相當禮遇才對。另外,袁紹有好幾個兒子,但由於他溺愛後妻所生的子,因此兄弟間的關係相當不睦。袁紹死後,假使繼位問題鬧得不可收拾,「原任皇帝」袁術,說不定又有粉墨登場的機會。袁術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
    ——天祿去漢室久矣。袁氏代受天命,瑞兆炳然。兄已擁四州百萬戶,尚請謹受天命為天子。
    他寫這樣的信給袁紹。
    讀完這封信後,袁紹心想:「貿然接受,後果堪慮……」
    大逆不道——倘若歷史如此記載自己,那將是終身憾事。如果失敗,更將蒙受惡名。勝者當然為王,可是,有獲勝的把握嗎?
    「這件事情,最好再仔細推敲考量。」
    總之,抱著「皇帝」稱號的袁術,正在四處流浪。非收容袁術不可。
    ——收容落魄的族人。
    這個名義應該說得過去。
    至於收容袁術後,該如何處理「皇帝」的稱號,可留待以後再說。
    ——快去迎接袁術。讓他如乞丐一般在江淮之間流浪,這會影響袁家名聲。
    袁紹如此命令兒子袁譚。
    長子袁譚統治袁氏四州中的青州,青州與袁術流浪所在地最為接近。袁譚於是寫信給叔叔袁術,請他「即刻前來青州」。
    雖然由壽春到青州路途不遠,但途中必須經過徐州。過去君臨徐州的呂布已被曹操所滅,徐州此刻有曹操部下車胄以刺史(長官)身份駐屯。
    「車胄之輩不足為懼。我們強行通過吧!」
    由於有人收容而稍稍恢復元氣的袁術如此說。實際上,他的身軀這時候已是病魔纏身,這都是拜他在皇帝時代的荒淫生活所賜。
    ——青州袁譚收容袁術。
    這個情報很快就傳到許都的曹操耳裡。
    「我才不會讓落魄的冒牌皇帝輕易通過我的土地!」
    曹操決定阻礙袁術前往青州。
    只依靠駐守徐州的車胄,有些不放心,因為車胄實在不擅作戰。為阻止袁術,非派遣新軍團和司令官不可。派遣誰最適宜呢?既然要以徐州當戰場,當然是通曉徐州地理的人較理想。
    「對!劉備是最適當人選,他深諳那一帶的地理。另外派朱靈和他配合吧!」
    由於事態緊急,曹操做了決定後,就要劉備、朱靈兩位司令官即刻出兵。
    「事不宜遲,在袁術抵達徐州之前,必須在那裡佈陣!」曹操如此嚴格命令。
    「是,遵命,即刻火速前往。」
    劉備表面上正色地回答,心裡卻竊笑不已。他是客卿身份的人,然而,客卿只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他是被軟禁的。這次被命令出兵,其實也等於得到逃脫機會。
    此一幸運絕非僥倖得來,應是劉備自行努力的結果。怎樣的努力呢?——劉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不足為懼——他把這一點展示給曹操看。能做到這點,並不容易。
    雷鳴時,臉色蒼白地渾身顫抖,甚至手持的筷子都掉下來——這是他很有名的軼事。其實這是劉備的演技。
    劉備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他終於因熟悉地理而被任命出征徐州。他當然無意再回許都,所以他於大笑後,內心頓顯輕鬆,一邊催促屬下加緊準備,很快就往徐州出發。
    由黃河對岸出差回來的郭嘉,聽到劉備出兵之事,氣急敗壞地用責難口氣對主子曹操說:「怎麼回事?這不等於放虎歸山嗎?」
    「虎……你說劉備是老虎?」曹操露出訝異表情。
    「他不只是老虎,更是狡猾到極點的巨虎!主上一定會為此事而後悔的。快!快派特使追他回來吧!
    「真的這麼危險嗎?」
    「他一定會成為我們的勁敵!」郭嘉搖搖頭道。
    「原來你有這樣的看法……」
    曹操畢竟是個視野廣闊的人。一般的領袖都以自己的想法為中心,而曹操會尊重別人的想法。
    「郭嘉是有見解的人,他存此看法,證明劉備絕非泛泛之輩……」
    曹操有度量接受別人意見。
    「好,那就立刻派特使吧!」
    曹操立即派出特使追逐劉備。
    ——袁術由朱靈單獨對付。因許都發生緊急事件,著令劉備即刻返回。
    特使攜帶申明如此旨意的命令文書。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早就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的劉備,以最快速度率領軍團趕赴徐州,特使只有空手而歸。
    「沒有追上劉備……」曹操對郭嘉道。
    「即使追上,劉備也不可能乖乖回來。這名特使算是撿回了一條命。要是追上,劉備一定會把特使斬了。」
    郭嘉說這句話時,蹙了蹙眉頭。
    「他會嗎?」
    「劉備當然不至於笨到坐失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總之,這是我們的一大損失!」
    郭嘉無限遺憾地說。
    由於劉備已經趕往徐州,袁術因而放棄前往青州的念頭,折返壽春。來到一個叫江亭的地方時,袁術覺得口渴,便命令部下拿蜜汁給他解渴。
    「回稟陛下,沒有蜜汁……」
    部下垂著頭回答。由於長期流浪在外,不要說蜜汁,連存糧都幾乎沒有。說來真是自作自受,由於長久以來習慣於向民家搾取,民家一聽到袁術前來,就把所有糧食藏起來了。
    「唔……」袁術感慨萬千,嘟噥道,「我袁術居然連一杯蜜汁都要不到……」
    曾經一度稱帝的他,落到今日這般境遇,真是情何以堪,他氣得全身血液逆流。
    「唔……唔……唔……唔……」
    袁術倒地後大量吐血,當場斃命。
    據說,部下為他合眼時,他睜開著的一雙眼睛始終不願閉上。袁術之所以死不瞑目,大概是因為尚有未完成的夢吧!
    袁術遺族和近臣,扶柩前往投靠廬江太守劉勳。劉勳過去是袁術的部下。
    盤踞亂世一角、強行出頭的袁術勢力,頃刻間即煙消雲散。由於敵人不復存在,被派遣至徐州的曹操部將劉備和朱靈,理應於任務結束後返回許都。但劉備當然不想這麼做。
    「我們把他幹掉,怎麼樣?」劉備道。
    「幹掉?幹掉誰?」關羽問道。
    劉備苦笑。
    「關羽確實是個好部將,只可惜腦筋不夠靈活……」
    身邊沒有半個一點即通的談話對像——手下無謀臣,這是劉備最大的憾事。
    「我是說幹掉車胄啊!」
    說畢,劉備抿起嘴唇。車胄是曹操任命的徐州太守。劉備不回許都而滯留徐州,無疑是對曹操豎起叛旗。既然如此,不如在對方尚未準備就緒前,予以突襲,殺掉車胄。
    目前劉備的敵手,只有車胄而已。這樣的事情只消略加思考就想得到,而關羽卻做不到這一點。他在聽完劉備的話後,才恍然大悟道:「幹掉車胄?哦,對,這個傢伙確實應該幹掉!」
    劉備突襲等於不設防城市的徐州下邳城,輕易殺掉車胄。也就是說,他成功地攻佔徐州。
    「徐州原來就是我的嘛!」
    劉備抱持這樣的想法。這個地方曾被呂布搶去,又為曹操所奪。現在它總算又回到原來的主人手裡。
    這不過是取回失物罷了。但曹操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劉備也要有妥善的對策才行。
    劉備於是派遣使者至袁紹處,要求雙方結盟!
    倘若曹操舉兵攻打劉備,背後會有被袁紹突襲之虞。因此,他將難傾全力發動攻勢。使他陷於這個狀態正是劉備的應戰策略。
    曹操果然命令劉岱、王忠兩人前往討伐劉備,但派出的兵員並不很多。結果,劉備擊退討伐軍。對峙中,劉備曾對敵軍陣營大聲喊道:
    「像你們這樣的貨色來一百個我也不怕!你們最好回去請曹公親自率軍出馬!哈!哈!」

《門閥亂:且說魏晉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