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陸初戰

    7月23日拂曉,日軍按原定計劃進攻朝鮮王宮。朝鮮王宮叫景福宮。
    五百年前李朝太祖所建的宮殿,在二百年後豐臣秀吉出兵朝鮮時幾乎被全部燒燬,一直荒蕪,李太王即位之後才重建。新宮殿在1870年建成,迄今才十餘年,不見一絲舊痕。
    在正面的光化門兩旁,蹲著一對石雕獅子。石牆高高圍繞的宮殿,宏偉壯麗。位於正殿的勤政殿,是一座有安定感的兩層樓房。李氏朝鮮在國事衰微之際,建造了如此宏偉的宮殿,真具有莫大的諷刺性。然而,這座從遠處看來相當壯麗的宮殿,實際上細部加工是非常草率的。據說,這就是李朝末期建築的一種特色。
    日軍在詳細偵察、縝密謀劃之後開始了進攻,沒有力量的朝鮮軍抵擋不住,王宮很快被佔領。
    據大島旅團長報告,繳獲炮二十門,步槍三千支,其他武器無數。其中大多數是佔領了軍械庫後得到的。
    日軍從王宮裡弄到的不僅是上述武器。據換裝逃到天津的閔尚鎬訴說,窮困至極的朝鮮政府數十年來慘淡購入的步槍、火炮,全部喪失。此外,日本還沒收了朝鮮五百來年從中國朝廷接受的印章及其他賞賜品。
    對這次蠻橫無理的偷襲,日本早就準備好矯飾的口實。毋寧說這是專門為欺騙本國國民的。在漢城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那裡有各國外交官,外國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當時是帝國主義殖民時代,日本的行動在某種程度上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
    在國內,日本總得把自己打扮得像正義的朋友才行,這也關係到國民的士氣。
    對國民的說辭大略如下:
    「……朝鮮國王欲向生父大院君咨詢國政,旨意已下達,但大院君唯恐閔氏一族聞知,於中途截擊,躊躇未行。國王不得已而請求日本公使於大院君參內之際派兵護衛。大鳥公使偕護衛士兵保護大院君進王宮之時,閔族所指揮之朝鮮兵首先開槍,予以阻擋。護衛士兵立即應戰,約二十分鐘即壓倒對方火力……」
    虛構可以再加粉飾。《時事新報》7月25日報道:
    「前23日漢城守衛王宮之韓兵向我軍開槍,此事系預先潛入之清兵變裝所為。因韓兵雖愚,亦不至明目張膽,做如此無謀挑戰之舉。且我軍為護衛國王之生父大院君參內,從彼等素常行為觀之,決不忍向君王開槍。據此,純屬清軍所為,不容懷疑,通曉朝鮮情況者均以為然。」
    日軍佔領王宮的戰鬥沒用半小時便結束了。日本兵死二人,朝鮮兵死三十人。
    同時,漢城的清政府駐朝鮮總理公署也遭到日軍襲擊。作為袁世凱的後任留在那裡的唐紹儀當即去英國總領事館避難。
    同一天,上午十一時,聯合艦隊的第一遊擊隊「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艦從佐世保港出發,「松島」、「千代田」、「高千穗」、「橋立」、「嚴島」五艦繼其後。接著,第二游擊隊的「葛城」、「天龍」、「高雄」、「大和」諸艦也起錨了。
    運載清軍增援部隊的英輪「愛仁」號和「飛鯨」號也在這天到達牙山。兩船送來了一千三百名清兵,是增援的第一隊。第二隊清兵九百五十人,乘英輪「高昇」號,在這一天的午後也從大沽起航。
    從朝鮮逃出來的袁世凱在7月21日抵達天津。他自然要向李鴻章匯報朝鮮當地的情況。當北京要他出面時,他稱病留在天津,目送增援牙山的第二隊士兵離去。
    「除了戰爭再沒有其他辦法嗎?」
    儘管李鴻章已經看出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並且也下了決心,卻還想找找避戰的最後手段。
    外國顧問告訴他,主力艦「定遠」和「鎮遠」的主炮只有三發炮彈,使他大為震驚。
    「『定遠』和『鎮遠』各三發,只有六發?」李鴻章茫然地說了一句。
    「不!『定遠』一發,『鎮遠』兩發,共計三發!」顧問的回答是冷漠的。
    「定遠」和「鎮遠」各有四門主炮,艦炮究竟是幹什麼的呢?
    李鴻章擔心地思索起來。五月間他剛剛檢閱過海軍,那時沒點檢儲備的炮彈,真是一個大錯誤。為建造頤和園萬壽山而挪用了海軍預算,所以裝備不完善本是意中事,可是,到了決定迎戰之時才知道竟沒有炮彈。
    「軍械局長沒有報告這種事……」李鴻章臉色蒼白。
    「不問他,他是不會報告的,這在中國海軍裡早已成為慣例……不,似乎不光是海軍。」顧問譏諷地說道。
    李鴻章想了想軍械局長張士珩那張溫厚的臉孔。不錯,問他的事都一一做了回答。李鴻章忘了問炮彈數,不,不是忘了,而是以為沒有那個必要。原來也知道炮彈數很少,但哪裡能想得到竟少到這種地步。
    「戰爭是不能避免了。」袁世凱說道,「不,實際上,戰爭已經開始了。」
    「伊籐博文,不過……」
    李鴻章曾評論說:在日本政治家中,伊籐博文是最可信賴的。
    「對手不是伊籐而是陸奧!」
    「可陸奧只是個外交大臣,伊籐是他的上司總理大臣,按理可以轄制住陸奧的……派一個特使去找伊籐,怎麼樣?」
    到了此時,李鴻章還夢想弄出個奇跡來。
    「無濟於事……能不能接待就是個問題,何況還需要過陸奧這一關!」
    「可也是……不過,光靠這三發……」
    「只有盡快補充,別無辦法。」
    從某種意義上說,袁世凱比李鴻章更現實。
    牙山在仁川以南大約七十公里處,正當海灣凹進去的地點。堵在海灣出口,有一個小島,名叫豐島。
    日本艦隊的任務是把牙山灣的情況偵察清楚。
    艦隊接到上級命令:如附近的清軍艦隊弱小,不必攻擊。若強大,予以攻擊。對此,艦隊參謀釜谷大尉解釋:「弱小還是強大,不經過對戰怎麼能知道?遇到敵艦,開炮打它就是了!」
    7月24日,日本海軍在豐島海面發現了中國巡洋艦「濟遠」號和炮艦「廣乙」號。但是,陸奧外相準許海軍自由行動是在7月25日以後,因為日本要求清政府答覆的期限為7月24日,不超過這個期限還不能炮擊。
    日本艦隊等了一天。從佐世保港出發時,它們就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中國的「濟遠」號和「廣乙」號情況如何呢?同日本艦隊遭遇的24日,清艦還沒有接到日軍前一天已經佔領了王宮的消息,應該傳送情報的漢城公署也遭到日軍襲擊,負責人唐紹儀躲到英國總領事館去了,無法火速通知海上的艦隻。
    「濟遠」和「廣乙」是運送援軍來的,肯定也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但怎麼也沒想到日本艦隊會發動攻擊。雙方艦隊照面時,日本軍艦毫無舉動,「濟遠」和「廣乙」兩艦雖極度緊張,但也沒有立即進入戰備狀態。
    清艦並不知道日本艦隊是在等待時刻。
    「濟遠」是「穹面鋼甲快船」,由德國的伏爾鏗造船廠建造。這個造船廠建造過在當時來說是巨艦的七千噸以上的「定遠」和「鎮遠」,但這艘「濟遠」是在越南風雲告急之時、中法關係緊張之後追加訂購的,所以噸位只有「定遠」的一半。
    它是同「定遠」和「鎮遠」同時交付中國使用的。因為中法之間發生糾紛,「定遠」和「鎮遠」建成後,怕開赴中國的途中被法國截獲,所以一直系留在德國,追加訂購的「濟遠」本打算在中法戰爭中使用,但交付中國時已經是1885年秋停戰以後了。
    「廣乙」炮艦原來不屬於北洋海軍,原名叫「廣東之乙」。南洋海軍和廣東海軍都遠遠不及北洋海軍,所以經常派遣船隻和人員來北洋學習。「廣乙」就是來北洋學習的,這時被派到朝鮮沿海來了。
    據說,日本艦隊向清艦隊打出第一顆炮彈是在7月25日晨七時。「濟遠」艦管帶1方伯謙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日艦「吉野」號逼上前來。
    「升起白旗!」
    「逃跑!」
    他發出了莫名其妙的命令,但沒有順利地貫徹下去。因為部下平素不曾很好地訓練。
    「濟遠」豎起白旗,一邊逃跑一邊還炮。它帶著傷,好歹逃回了旅順。
    「廣乙」倉皇逃避時觸礁,火藥庫爆炸。
    海戰進行中,清政府租用的英輪「高昇」號開到了豐島海面。它在大沽港載上九百五十名清兵,送往牙山,由一艘舊式木造炮艦「操江」號護航。
    「浪速」艦艦長東鄉平八郎派人見大尉檢查「高昇」號,發現載有千名清兵,於是,當場宣佈俘虜該船。
    「高昇」號上的清軍官兵拒絕投降,拘禁了英國船長,要求:如不能前進到牙山,就返回大沽港。
    四小時後,「浪速」艦開始了炮擊。
    東鄉艦長的理由是「高昇」號雖屬英籍商船,但現在已被清軍非法劫獲。
    東鄉平八郎還是海軍士官時,曾赴英國留學,熟知國際法和海事法。即使是商船,在航海中船長也有絕對的權限,甚至有裁判權,現在船長不能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可以認為該船已被非法劫持。
    東鄉艦長先派出快艇,數次同英國船長接觸。船長表示服從「浪速」艦的命令,尾隨其後,做俘虜船。這一點,事後在法律問題上將非常重要。
    人見大尉報告說:清軍司令官對英國人艦長採取高壓態度,致使以船長為首的英國人高級船員都心懷不滿。事後如發生問題,確信船長等人員都不會提供有利於清政府的證言。於是,又給了四小時猶豫時間,然後發出信號:「放棄船隻!」
    這樣「仁至義盡」之後再炮擊,東鄉認為是可以容許的。
    夜裡零點四十分,「浪速」艦開始炮擊。
    炮彈命中「高昇」號,眼看著它沉下去。東鄉艦長命令「只救助船長和白人高級船員」,這是指望他們能為日本政府提供有利的證言。
    護衛艦「操江」號立刻掛起白旗投降。俘獲「操江」號的是「秋津洲」艦。不久,「操江」號桅桿上飄起了日本艦旗。
    「高昇」號的白人船員全部獲救,而中國船員和清軍官兵共計千餘人,除了第二天法國軍艦從此經過,救起一部分之外,餘者全部喪生朝鮮海。
    這次豐島海面的海戰,日本未傷一兵,未損一艦。
    中國不但損失了「高昇」號,而且犧牲了眾多官兵。另外,「操江」號被俘,「廣乙」號報廢,「濟遠」號大副沈壽昌中炮身亡。
    豐島海戰的消息傳到東京,是三天後的7月28日。李鴻章得知這個消息,似乎比日本早一天,是7月27日。
    這一天,李鴻章向總理衙門發電報報告:「查中、日現未宣戰,而日船大隊遽來攻撲我巡護之船,事先開炮,實違公法。」
    損失了大約一千增援官兵,李鴻章十分沮喪。簡直是一次慘敗,一次意料之中的慘敗!
    「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艦合計為一萬一千噸。而「濟遠」、「廣乙」兩艦合計才三千三百噸。在速度方面,日本艦均在十八海里以上,而清艦則不到。普通艦炮射出一發的工夫,速射炮能射出八發。
    所謂意料之中的慘敗,是因為李鴻章事先清楚這些裝備上的差距。
    避免不了戰爭,就盡快地結束戰爭。——李鴻章還沒有宣戰,卻已經在反覆考慮停戰了。
    豐島海戰使日本國民欣喜若狂。
    「陸軍方面日本佔上風,但海軍可就不一定了。像『定遠』和『鎮遠』那樣的鐵甲艦,中國多得很呀!」這是當時一般日本人的想法。那次丁汝昌率領北洋艦隊訪日,口稱友好,卻也不無示威之意。日本民眾看見鐵甲巨艦,都自歎不如。至於它的底細——主炮的炮彈只有一發或兩發,他們是全然不知的。
    照例,對國內的報道又是說日本方面先遭敵艦炮擊,不得已而應戰。
    7月29日的《時事新報》報道:
    「據釜山來電:25日晨七時,於豐島附近,清艦開炮挑釁,我艦立即還擊應戰。擊沉其運輸一千五百名官兵之運輸船一隻,俘獲軍艦『操江』號,『濟遠』逃回中國,『廣乙』遁向朝鮮東海岸。」
    所擔心的海戰獲得了勝利,人們自然要興高采烈。
    日本國民喜氣洋洋,可外交大臣陸奧宗光卻心情緊張地盯著電報,喃喃地說道:
    「東鄉啊,你好大膽子!……在這種時候……」
    「浪速」艦把英輪「高昇」號擊沉了。不論情節如何,總之是日本軍艦擊沉了掛著英國國旗的商船。憑外交官的直覺,陸奧知道「這件事不可能輕易了結」。
    在詳細報告送達以前,他心裡一直忐忑不安。
    在《蹇蹇錄》中,似乎陸奧異常冷靜地處理了這件事。實際上,一時間他可真有點動搖了。開戰的急先鋒陸奧接到「高昇」號事件的消息後,馬上寫信給伊籐首相:「如有必要,亟應奏請陛下聖裁。大兵增發之事,宜予暫緩,不知可否?竊不勝憂慮,謹奉書以聞,尚希定奪。」
    英國干涉是不可避免的了,日本目前應謹慎。陸奧想以暫緩增援來表示日本的謹慎。伊籐首相卻毫不猶豫地否定了他的提議,說:「事已至此,難以變更!」
    伊籐遠比陸奧鎮靜從容。
    陸奧宗光在《蹇蹇錄》中隻字未提他自己的一時動搖。不消說,在個人的回憶錄之類當中,這種事情太多了。他只是說:「豐島海戰中,我軍艦將掛有英國國旗之運輸船擊沉。竊以為此種意外事件,必將惹起日、英兩國間極大糾紛。眾人深以為驚駭,或曰,應不遷延時日,予英以令其滿意之補償。」
    陸奧咬牙切齒地罵道:
    「東鄉這個混蛋!」
    但是,東鄉大佐已採取了周到的措施。被救起的英國船長和高級船員們到達佐世保鎮守府後,果然對日本方面大為有利。
    法制局長官末松謙澄親赴佐世保調查,結論為日本方面並無過失,沒有賠償義務。根據是:
    一、「浪速」艦在日、中兩國業已交火之後,向「高昇」號行使了「交戰者」權利。
    二、「高昇」號屬於英籍船隻,但在事變之中,船長被奪去行使職權之自由,船由清軍軍官控制。就是說,英船「高昇」號當時被清軍軍官所劫奪。
    三、「高昇」號船主與清政府訂有契約:一旦開戰,該船即交付清政府。
    7月28日(陰曆六月二十六日),這天是清光緒帝的生日。光緒帝接受了群臣的祝賀,賜宴後在寧壽宮演了戲。雖然是狂風驟雨、瞬息萬變的時刻,宮廷裡依然是一片太平景象。
    牙山的清軍大本營也傳來了豐島海戰的消息。這場牙山正面的海灣出口處發生的海戰,儘管肉眼看不見,卻震動了官兵的心弦。
    是一場敗戰!前來增援牙山的一千名官兵遭到日軍炮擊,大都喪生了。
    兩天前乘英輪「愛仁」號和「飛鯨」號剛剛到達牙山的一千三百名援軍,同「高昇」號的一千名官兵是一個鍋裡吃飯的夥伴,住在同一營房裡。臨行時還對他們說過:「那麼,我們先走一步啦!」
    這下子自然使清軍的士氣低落了,臨戰之前清軍營舍裡已飄蕩著絕望的氣氛。
    牙山的帶兵將領是直隸提督葉志超和太原鎮總兵聶士成兩人。為防備日軍南下,清軍三千五百人分兵兩處,一處兩千,一處一千五。
    牙山東北二十公里處,有一個成歡鎮,位於交通要道。聶士成率兵兩千,在成歡防備日軍。牙山的八門野炮全部移到成歡。
    在忠清南道的大田西北,有個叫公州的地方,離牙山約六十公里。那裡由葉志超率一千五百人駐防。公州陣地可算是收容陣地,成歡戰敗時用以收容敗下陣來的軍隊,再迂迴送往平壤。
    這是一個從開始就料到戰敗的佈陣。
    李鴻章的作戰計劃本來是讓牙山軍先轉移到平壤,但當地的將領提出反對。儘管反對,他們仍期待著本國的增援大軍能齊集平壤,所以才做了目前這種部署。
    7月29日聶士成所率前線部隊在高地上構築了陣地,但展開面過寬,分散了兵力。
    偵察了清軍陣地,日軍採取佯動作戰。這是對付兵力甚少又過度分散之敵的最有效的戰術。
    日軍右翼部隊前進,當然是佯做主力,聶士成卻立刻親率主力奔來。這樣,清軍主要陣地的兵力就更少了。當時清軍的主陣地在月峰山。
    伺機以動的大島旅團主力向月峰山陣地進攻。清軍完全被日軍蒙騙了。
    月峰山戰鬥持續了兩個小時。清軍終於放棄成歡陣地,退到公州。
    日軍也不敢窮追,因為平壤那裡已經集結了清軍的大部隊。大島少將下令不再追擊、返回漢城時,已是8月5日。
    撤退到公州收容陣地的清軍,迂迴北上,到達平壤,幾乎花費了一個來月的時間。然而,葉志超卻向本國謊報:殺死日軍數千,大獲全勝。
    如果從前線接連不斷地發來電報,那麼,不管謊報多麼巧妙,也要露出馬腳,終將真相大白。但是,近來由於日軍阻礙架線,電報斷絕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位李鴻章,居然相信了這個謊報,儘管時間不長。當然,只要是人,誰都更願意相信對己有利的結果,恐怕李鴻章上了這個「大勝利」的當也無可厚非吧。
    成歡勝利的捷報,繼豐島海戰之後,傳到了日本。海陸雙勝利使日本國民狂喜。
    但是,成歡之戰對於日軍來說,也並非輕而易舉。在朝鮮,日軍最苦惱的是沒有可靠的兵站。征發役伕、馬匹或糧食時,沒有朝鮮政府的正式函件,當地不予調度。而朝鮮政府的公文,不知為何,遲遲到不了日軍手裡。日軍只能攜帶一天口糧,東奔西走。因徵用不到伕馬,耽誤了出發,古志正綱少佐引咎自殺。
    日本說的應朝鮮國王之請、為護衛大院君而進入王宮,不過是一種托詞而已。儘管大院君本人並不十分起勁,但還是被日軍抬舉出來。日軍認為,大院君對閔氏一族有復仇之心,是應當利用的。不料,大院君在日軍刀槍逼迫之下,也沒有輕易地指示朝鮮政府發出要求牙山清軍撤出陣地的公文。相反,他躲開日軍的監視,偷偷向平壤的清軍傳遞漢城現況的情報。
    7月25日,大鳥公使向東京報告,說他接到了朝鮮政府的一封公函,讓代替朝鮮政府要求清軍撤出牙山陣地。
    在朝鮮政府的檔案裡,並沒有找到這篇公文的底稿。
    7月24日,朝鮮國王發出詔書,把全權委任給生父大院君。大院君首先著手做的,就是懲處閔氏一族。這次,一反朝鮮政府歷來的做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決定了對閔泳駿、閔炯植兩人的處置——遠方惡島安置。
    對留守江華的閔應植處以「絕島定配」,對留守開城的金世基處以「遠方惡地定配」,對慶州府尹閔致憲處以「遠地定配」。
    同樣發配,也有遠惡島和絕島之差,遠惡地和一般遠地之別。至於安置和定配的差別,不甚明瞭,可能安置的處分重一些。
    新政府的首腦是金宏集,金允植和魚允中也是最有權勢的成員,人們謂之「金魚內閣」。逃亡海外的反閔派、進步派人物被召還,委以重任。亡命日本的樸泳孝等人,終於獲得被起用的機會。
    對於處分閔氏以外的事,朝鮮新政府卻依然是慢慢吞吞。因為處罰閔氏一族,純屬內部問題。而且,閔氏時而親日反清,時而親清反日,態度曖昧,只有對靠近俄國非常熱心。因此,關於處分閔氏一族,不論是日本還是中國,都不過問,新政府覺得很放心。
    至於其他的事,問題在於目前還無法斷定日、中兩國誰勝誰敗。也不能不考慮,萬一清軍得勝復歸漢城怎麼辦?或許大院君心裡早就打好了算盤,到那時候就說:「我是被日軍綁架出山的。日軍用刀槍逼著我,不得已才出來執政。但是,在當時的形勢下,也做了相應的抵抗……例如……」
    這「例如」就是大鳥公使要求朝鮮政府替日軍把牙山的清軍擊退,大院君雖然沒有拒絕,但有意延誤時間。
    這就是向日軍抵抗的證據。後來,儘管大鳥公使拚命催促,朝鮮新政府仍遲遲不發公文,原因就在於此。
    在日軍已向牙山進發之後,朝鮮新政府才發出公文。有人說大鳥公使硬把公文上的日期改成日軍出發之日,這是比較可信的。
    朝鮮政府的檔案中沒有上述公文材料,可能是害怕日後清政府檢查,有意不歸檔。
    東京接到大鳥公使關於弄到了朝鮮政府公文的報告,在7月28日上奏明治天皇。天皇問伊籐首相:
    「朝鮮政府有這樣的委託文件,應該怎麼辦?預先發出過訓令嗎?或者向公使交代過?外交大臣發出過什麼訓令?對朕說明!」
    這可以理解為天皇不贊成攻擊牙山的清軍。
    伊籐首相領會了天皇的心意,便指示陸奧外相和參謀本部中止對牙山的攻擊。
    然而,陸奧卻把中止攻擊的命令扣押了。
    「這次戰爭是大臣之戰,不是朕之戰。」明治天皇提出異議,並拒絕派敕使去伊勢神宮和孝明天皇陵祭祀祖先,稟明開戰。天皇又說:「這種事情,不是朕的本意,不能向上蒼神明稟告。」
    攻佔漢城王宮,豐島海戰,理由都是因為對方首先開槍開炮。公開發表的消息都是如此,大多數國民也信以為真。可是,認真分析一下,朝鮮護衛兵和中國艦隊是不可能首先開火的。於是,唯恐別人看出破綻,又製造出一個怪論:王宮護衛兵很可能是些穿著朝鮮服裝的清兵。
    這時,日本憲法已經公佈。君主立憲制是天皇在內閣的輔弼下管理國政,所以,天皇反對開戰,卻無法制止。

《甲午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