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奈首先打破了沉寂,但願能夠撥雲見日。「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糟糕。至少裘裡安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這盒子。同時,在我們告訴他公事包藏在哪兒之前,他也不會打算出手。否則,他們早就在路上把我們攔住了。」
看來安娜並不認同。「也許他們只是在等待,等到天黑才動手。他們將抓住我們,把我們帶到某個無人的地方,然後……」她打了個寒顫。「他是個雜種。相信我:他有讓我們說實話的手段。」
班奈想起了席莫以手指捏斷竹子的功夫。他拿起那跟監器,用手掂了掂它的份量。
「如果我們把它砸爛呢?」
「如果訊號中止了,他們會來尋找。他們就會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
暮色漸漸濃了。在狹小的斗室之中的寄宿者,心情愈來愈沉鬱。他們檢視了各種可能性,卻未從中發現任何足以鼓舞他們的理由。除非他們以徒步的方式離開修道院,這兒只有一條離開修道院的路,從小徑走到大路上。而裘裡安的手下將在那兒等待。
「你聽著,我們其實並不確定,」班奈說:「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可能跟丟了我們。
你認為這玩意兒的有效距離是多少?」
「我不確定,可能是半里路吧?」
「那好。為了保持有效距離,他們必須守候在路邊一一是他們跟蹤我們的情況下而言,而我們還不能確定他們真的跟上來了。這是我們必須瞭解的狀況。」他站了起來,摩拳了安娜的頭髮。「我下去看一看。你把錢收起來。我去幾分鐘就回來。」
「班奈,小心點兒。」
他穿上鞋子,盡力扮出一副頗有自信的笑容。「我曾經在童軍課裡修過神偷術,還得了獎的。」
他來到外面的苜蓿草旁邊,豎耳傾聽,並讓自己的視力慣於夜色。他身後修道院的主建物裡,傳來季伯特神父的爽朗笑聲。他前方的石子小徑夾在黑漆漆的樹影和草叢間,顯得慘淡得蒼白。最好離開這條小徑遠些。因為裘裡安的手下有意靠近的話,這條小徑是他們必經之途。他開始用慢動作穿過灌木叢,一腳落地,在移動另一腳之前,先將全身的重量轉移到前一隻腳上,而他的雙臂前伸。他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像是只夜行動物。
他花了十分鐘才來到一個能夠俯瞰路面的地點。但是他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只能等待著,但願有輛車子經過。這樣又花了十分鐘等待。
最後,兩道車燈發出的黃光射向天空,接著是登山中的汽車引擎所發出的吃力嘶吼聲。他跪在地上,視線未嘗離開那日益接近的光線。這就是了,那輛車子在進行倒車,離開路面,隱入不到五十碼處的樹叢裡。他見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安娜趕緊趨前擁抱她,這才放心了。「我正害怕你把我甩了呢!」
「下面那裡有人,車子停在路邊樹叢裡。如果我們駕車跑掉的話,即使不開車燈,他們也不至於不發現我們。」說到這兒,他勉強裝作高興的樣子,「你想散步嗎?」
「到哪兒去?」
「意大利。」他坐在舖位上,手指不停摸索那跟監器。
安娜湊過來,把跟監器拿走。「我們不能利用這玩意兒來引誘他們上當嗎?」
班奈點點頭,說:「當然可以。我們把它交給季伯特神父,並叫他拚命不停地跑。」
安娜瞪大了眼睛,隨後展開笑顏。「班奈,」她拉他站起來。「有時候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聰明多了!」
季伯特神父放下杯子,說:「親愛的,讓我確認一下是怎麼回事。你們要我把這空袋子放在拖車上,在田里來來回回地工作——」
「你動作的方向要和山路平行,」安娜說:「這一點非常重要。」
季伯特神父皺眉道:「也許是很重要,孩子。但在這荒郊曠野,又是在夜間……我們的拖車都是老舊不堪的,我很不願意隨便弄壞了一輛。你知道,在岩石間穿梭,很容易就撞壞了。」他停下來,再喝了些酒。「那些岩石真的很粗魯、很莽撞。」說到這兒,他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們交付給我的夜間任務,是不是和那松露事件有所關聯?」
「晤……是的,」班奈說:「就某方面而言,是的。」
「那麼我敢說,這一定牽扯到一大筆金錢了,」老神父若有所思地望著酒杯。然後,他抬起頭來,眼中閃過懇求的目光。「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有辦法幫助修道院……」
班奈馬上領略了他的暗示。「絕對沒問題,」他看著安娜,說:「我們很高興這樣做,對不對?神父,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兩部新拖車,可以嗎?」
「一部。」安娜說。
「迪爾牌的?」
「就這麼說定了。」
十五分鐘以後,一疊百元鈔票已藏妥在他床下的石板下面,而那裝了跟監器的空袋子被夾在他兩腳之間,季伯特神父坐在拖車上出發了,他的行進方向被要求盡量接近修道院之下路面的二三公里。在回來之前,將那個袋子丟棄在灌木叢中就好了。
拖車微弱的車頭燈光快要接近葡萄園的盡頭了。班奈開始緩步走下小徑,安娜跟在他後面五十碼的距離,幾乎盲目地駕著一輛黑漆漆的車子,由班奈的襯衫反射出來的膝跪白光作為前導。
吉拉德拉好褲子鏈,伸了個大懶腰,才返回駕駛座上。漫長而炎熱的白天過去了,看樣子,又要展開另一個漫長的黑夜。他的夥伴頭部後仰,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的鼻息足以壓過警笛刺耳的長鳴。吉拉德將他搖醒,湊近接收器仔細地傾聽。這是他的幻想呢?還是訊號變弱了?他將音量扭大,歪著頭再聽。混蛋,還真的越來越微弱了。這麼說來,他們就不可能是從小徑這個方向下山的,而此處又無其他的路徑通往其他地方—
—至少,在地圖上是看不出來的。那麼,他們一定是往葡萄園那個方向走了,取道更遠了。那麼,是向左,還是向右呢?他很快就會知道。他發動引擎,轉向右手邊。
班奈從微微高起的小徑中間的地方,看見車燈亮了起來,往山下駛去,轉了個彎,去追隨季伯特神父的拖車所行駛的方向。他往回跑,坐進安娜駕駛的車子裡。車子沿著山路悄然下滑,車燈依然關閉。他們耐心地等著對方那輛車子的燈光消失在天際。
班奈提議在卡維隆找個地方休想數小時,再展開長途駕駛,前往意大利。不過他顯然誤解了當地旅館主人們的待客之道。時間已超過了午夜了,卡維隆不招待任何旅客。
屢試不爽之餘,只有退而求其次,在停車場上過夜了。
安娜把頭靠在班奈的肩頭。「你真的很明白縱容一個女孩子的方法,是嗎?」
班奈摩拳她的頭髮,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明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卡維隆是一個貨物集散的市鎮。天方破曉之時,好幾家咖啡館便開業了,對一些卡車司機和徹夜工作的市場勞動者提供服務。安娜和班奈下了車,舒展四肢,並在早晨清涼的空氣中,緩舒僵硬的背部。他們從停車場上看見波尼薩路上的一家咖啡館,裡面已經擠滿了人,他們走進去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
班奈心想:再過幾個鐘頭,他們就可以安定下來了。不知道裘裡安的噗噴們在樹叢裡拿到那只空袋子之前,還要守候多久?所幸安娜發現了那只跟監器,也所幸她明白它的用途。風水輪流轉,看來換他們好運了。
隔壁桌子那兒坐了個男人,兩隻手臂猶如尺寸較小的大腿。他的報紙正翻開到體育版那兒。班奈不經意地瞄了瞄那在四英尺之外、高高舉起在他面前的報紙頭版,他心想,他所看見的無非是法國新聞和當地的政治消息。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發現自己的照片竟赫然出現在報紙版面上。
安娜的照片也同樣出現在報紙版面上,除此之外,那令人驚心動魄的大字標題是這樣寫的:「你見過這對男女嗎?」
班奈立刻收回視線,壓抑了拔腳開溜的衝動,他迫使自己冷靜,但願那男人把頭版新聞那一頁折疊起來。他戴上太陽鏡,低下頭來。奇怪!安娜到哪兒去了。
安娜從咖啡館的後面冒了出來,她一面搖頭,一面坐下。「我以為修道院的洗浴設備是中古式的,你該看看這裡的浴室,真是令人不可置信。」說到這裡,她注意到班奈臉上那緊張、僵硬的表情。「怎麼回事?」
他湊到她面前,在她耳畔俄語。「把你的聲音降低,戴上太陽眼鏡。我們已經上了報紙的頭條新聞。快走!」
他們來到咖啡館門外,站了一會兒。街道對面換早班的衛兵已經來了。他們背過身子,快速走回停車場。他把她留在車子裡,鼓起勇氣,邁著利落的步伐走到一間商店裡。
他感覺胸前似乎貼了一張犯人的名牌。櫃檯後面的女人眼光模模糊糊的,表情極不和藹,收了他的錢,把報紙遞給他,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聳聳肩離開商店,連找給他的零錢也沒拿。
他們躲在車子裡看那篇報導,屏息靜氣,緊張不已——一對異國男女涉及一宗重要的搶劫案,警局已全力部署追緝——這宗新聞之後刊登了一個報案的電話號碼,任何人有知道這兩人下落者,可以通過電話和坎城的邦菲耳上校聯絡,因為邦菲耳上校負責調查這件搶劫案。報導當中還隱隱約約地提到報案獎金的訊息。
這一次,新聞記者倒是正確無誤地報導了一切的細節,「包括他們的名字、年齡、身高、眼睛和頭髮的顏色。車子的模樣和顏色,以及車牌的號碼。
「天哪,」安娜說:「他們從哪兒知道這麼多的?」
「從我們的護照和我的車籍資料。一定是吐茲把這些資料交給警方了,」班奈的視線透過車窗,投向停車場。卡維隆清晨初醒。外面角落的果蔬市場裡,一個穿著拖鞋和圍裙的女人,正把她的商品擺得整整齊齊的,一個個像是座顏色多樣化的金字塔,她還搖下遮篷,免得蔬果遭受直接的曝曬。一個交通警察在檢查當天第一個停車表時,還打著呵欠。「看樣子,」班親說:「此地不宜久留。公路在五分鐘的車程之外。你想早晨冒險嗎?」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們駕車離開卡維隆,越過橫跨社侖斯的大橋,駛向前往公路的下坡道。班奈看見卡車排著隊穿過收費站——而就在車隊的那頭出現的景象,使班奈來了一個緊急煞車。
「真是倒了霉了!你看!」
公路入口處六個收費站,每個收費站的對面都站了一個憲兵,雙手抱在胸前,面對著來往的車輛。這六個憲兵一式戴著圓頂帽、太陽鏡,穿著短袖藍襯衫,連凶神惡煞般的表情亦如出一轍。
「也許他們並不是在找我們,」班奈說:「他們夏天經常這麼做。但這也太過於巧合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班奈違規來了個「U」形大轉彎,掉頭返回卡維隆的當兒,安娜一直保持著沉默。
裘裡安正在搜捕他們;吐茲要捉拿他們;而公路警察也在找他們了。在大飯店的床鋪上共進晚餐的事,看來是個遙遠的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