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狄公吩咐一路免了例常儀數,以免驚動百姓,故一干轎馬兵卒趕到青鳥客店時並未引起路人注意。鄒校尉與柳兵官先一步到客店佈置警戒。
    眾人一到客店,狄公即命鞫1刑問事,先命鄒校尉將客店掌櫃魏成帶上店堂。——店堂已排出衙廳格局,文東與康文秀分狄公左右坐定。八名軍了持械恭立兩邊,聽候調用。
    須臾魏成押到,兩名軍丁將他按倒在地跪著回話。魏成只覺週身麻木,皮肉顫抖不已。待抬眼望去,見正中坐著的那位老爺好生面善,卻是想不起來哪裡見過,心中又驚又怕,只是暗暗祈禱,唯求僥倖無事。
    狄公先不問話,轉瞼對文東道:「此人半個月前報官,說是他的妻子與一姦夫私奔了。」
    文東皺眉道:「他婦人私奔與三公主的珠串有何相干?狄大人難道有興也管民事訟訴,問斷平頭百姓的家務事?」
    狄公道:「哎,這事不可小覷了,與三公主的珠串卻有關聯。你權且旁邊聽著,由我問理。」
    狄公拍了一下桌子,問道:「魏成,你的妻子黃氏如今身在何處?」
    「回老爺的話,說來也慚愧,賤妻不守婦道,敗壞風俗,半個月前隨人奔了,幾同那喪人倫的豬狗。小民曾報與軍營,請求將那淫婦姦夫一併追獲。」
    狄公不改聲色:「魏成,本官再問你,你可知道黃氏隨何人私奔?」
    魏成略一踟躕2,答道:「小民頭裡疑心賤妻的姦夫即是店中的帳房戴寧,他在一本地圖上勾畫有與這淫婦出逃的路線。想來是兩個密約,賤妻先行一步,誰知都遇了強人,一個被擄,一個被殺,至今一無信息。」
    狄公又問:「一個被擄的擄到了哪裡?一個被殺的因何而殺?」
    魏成答日:「說是被擄,其實強人倒是與賤妻先認識,戴寧如今又死了,故爾小民認定與賤賣奔逃的姦夫應是那強人。他兩人先做了圈套,單害了戴寧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裡知道這賤婦人的去處。」
    狄公莞爾一笑;「只恐怕黃氏還在青鳥客店,並未走哩。」
    魏成暗吃一驚,急辯道.「小人可對天咒誓,那賤婦人早已遠走高飛。」
    狄公陰沉了臉,喝道:「黃氏系被你親手殺死,死試至今還匿藏在後院馬廄邊的棚房裡。——煩勞眾人隨本官一起去現場細看。」
    狄公引眾人轉到後院,繞馬廄過籬笆到了那間陰暗的棚房。指著自己日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軍丁搬去舊什物仔細尋覓。
    四名軍丁將舊木櫥挪開,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見麻袋後有一隻木箱。木箱一角已破損,漏出點點白石灰來。軍丁將木箱抬起,甚覺沉重,又見木箱破損的一角爬滿了螞蟻和青蠅。狄公命打開木箱,軍丁撬了鎖扣,用力掀開箱蓋,箱內果然盛著一具女屍,四周用石灰填塞,屍身的衣袖下竟杯有兩個糰子,已腐霉發黑,爬滿了螞蟻。
    魏成被押進棚房,見此情狀,頓時癱軟倒地,口稱「有罪」。
    狄公命軍丁收厝了黃氏屍身,先抬去軍營盛放,轉臉對魏成道:「本官勘破此案倒不在屍臭和糰子引來螞蟻青蠅。你平著慳吝,一毛不拔,視錢財如性命,那黃氏受盡淒苦且不說。她倘若果有私奔之舉,豈會不攜帶去她最喜愛的那大紅五彩對衿衫子並一條妝花羅裙。那日我見你打開她的衣箱好一番收拾,箱中正有那兩件東西,想來已被你典賣作銀子了。」
    魏成涕泗滿面,招道:「賤妻與戴寧眉眼來去是實,倒沒見著有非分之舉,那兩件衫裙亦是戴寧買與她的。那日午睡時我聽見他們隔了油紙檻窗說話,戴寧那廝言語百般挑唆,數我壞處,勸她私逃。後來我又見戴寧在地圖上用硃筆勾畫了去鄰縣十里鋪的山路,便疑心他們果有私奔之約。一時怒起便殺了賤妻,藏屍於這棚內的木箱裡,謊稱隨人私奔,又去報了官。事後便覺十分後悔,也只得瞞過眾人,將錯就錯了,故此一直沒忍心埋瘞3。」
    狄公命軍丁將魏成帶了手扭,套了鏈索,押去軍寨候判。
    回進店堂,狄公低聲吩咐鄒立威,將帳台那張大案桌小心搬去軍寨。道是物證,不可疏忽。一乃令:「啟轎回軍寨。」
    文東、康文秀只覺懵懂,平白隨狄公來這個市井客棧轉了一圈,捉了一個殺害婆娘的犯人。心中正沒理會處,狄公笑道:「到軍寨本官再與你們細說玉珠串一案的本末。」
    註釋:
    1鞫:讀『居』,審問。
    2踟躕:徘徊,踟:讀『遲』,躕:讀『廚』。
    3瘞:讀『意』,埋葬。

《大唐狄公案·玉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