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小酒館裡人聲嘈雜,有放聲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說些無恥的小流話。
我經人介紹認誤解了雜貨鋪老闆安德烈·捷裡柯封鎖。
他的小鋪在一條荒涼小街的盡頭、垃圾佔領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個患麻病的獨臂人,相貌溫和,銀灰色的鬍鬚,眼睛裡透出精蝗。他有全城最好的圖書室,收藏了許多禁書和珍貴版本書,喀山許多學校的大學生包括那些抱有進步思想的人們,都到他這兒來借書。
安德烈的小雜鋪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緊挨著一個放高利貨的清教徒的住所,從鋪子裡進去,有一扇門通向一個大房間,這間房子采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開的窗子射入微弱的光線。和大房間相連的是廚房,從廚房過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彎處,「躲」著一間倉庫,對了。這就是那間秘密圖書室。其中一些書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歷史信件》,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彼消列夫的文論集,《飢餓王》,《陰謀的把戲》——這些全是用鋼筆抄寫的,現在這些手抄本翻破了,書頁也捲了。
我頭一次來小雜貨鋪的時候,捷裡柯夫正在待客,他指著通向大房間的門向我示意,我進去一看:黯淡的房間角落裡,跪著一個像是薩洛無修道院聖徒塞勒菲姆畫像似的小老頭,他虔誠地祈禱著。看著他,我覺得不太舒服,也不協調。
我聽人們說捷裡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裡民粹派應該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應該信上帝了,所以我認為這個禱告的小老的房間裡是多作的。
他禱告完,很認真很仔細地用手梳一梳白頭髮和鬍子,極為重視地看著我說:「我是安德烈的父親。你是誰呀?噢,幫來是你,我還以為是化了裝的大學生呢。」
「大學生幹嗎非得化裝呀?」我問他。
「是呵。」小老頭小聲說,「他們裝扮得再好,上帝也會認出他們的……」
他到廚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聽到喊聲:「噢,他長這樣兒呵。」
廚房邊上靠著一個白衣女孩兒,短短的金黃色頭髮,臉色蒼白有點兒浮腫,兩隻漂亮的藍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價石印畫的小天使。
「您用得著那麼驚訝嗎?我的樣子真得很可怕嗎?」她說話的聲音細微顫抖。她十分小心地緩緩地向我靠近,走路時手緊緊扶著牆壁,奸像腳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搖擺不定的繩子似的。她全身顫抖著,彷彿有萬千支針扎進了她的腳掌,又像是牆壁上有火燙傷了她嬰兒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的樣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發站在她面前,感到從未有過的狼狽和淒涼。這間默淡房子裡一切都是怪異的。
女孩兒坐到椅子上,還在抖動,就像椅子會突然從她屁股底下飛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告訴我,她近四五天才開始活動,她手腳麻痺躺在床上三個多月了。
「這病是神經麻痺。」她微笑著對我說。
當時我似乎很希望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經麻痺。這麼一個女孩兒,住在這個怪異的房間裡得了麻痺症。聽起來太簡單了。這房子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十分膽小地依偎著牆壁,屋角聖像前的小神燈分外明亮,神燈鏈子的黑影在飯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動著。
「我聽好多人說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長什麼樣了。」她說話的聲音像小孩子一樣細弱。
這個孩兒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雙藍眼睛彷彿可以穿透一切。而對這麼一個女孩兒,我不可以也不會說什麼,所以只好默默無語地看著牆上掛的赫爾岑、達爾文、加裡波得等人的囤像。
從小雜貨鋪闖進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黃色頭髮,長著一雙沒有有教養的眼睛,立刻鑽進了廚房,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大叫:「你是怎麼爬出來的?瑪麗亞。」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兒和我說,「我,起先在產科學校上學,後來病了。您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您是不是害羞?」
捷裡柯夫走了進來,那只殘手插在胸前,另一隻手撫摸著他妹妹柔軟的頭髮,她的頭髮被揉得亂糟糟的,他問我要找什麼活兒。
不一會兒,又進來了一個紅頭髮、身材心稱的女孩兒,她用那又帶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邊走一邊說:「瑪麗亞。坐得時間不短了。」
瑪麗亞。白衣女孩兒怎麼會起這樣一個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諧,聽起來都刺耳。
我也從小雜貨鋪出來了,心裡挺憋氣。但這並不妨礙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間怪房子裡,我很想瞭解:他們如何生活?我覺得其中心有奇異之處。
小老頭斯契潘·伊凡諾維奇蒼白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著而帶笑容向四周環視,嘴唇微微微翕動,像是祈求:「誰也別來打擾我。」
他終日像隻兔子似的提心吊膽,總是提心有什麼大禍突臨。他的內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楚。
殘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色短衫。胸前的油污和其他物什硬得結成痂了。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辦了錯事被原諒了的淘氣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著,在高度間裡橫著膀子晃來晃去。他弟弟阿列克塞在小雜鋪給他幫忙,是個又懶又饞又笨拙的小伙子。另一個弟弟伊凡在師蕩學樣上學,平時住宿,只有節假才回家。伊凡個子矮小,打扮得挺精緻,頭髮總是光光亮,那樣子倒像個衙門裡的舊官吏。得病的妹妹瑪住在閣樓上,她不怎麼下來。她要是下來我就不自在,感覺渾身被什麼束縛住一樣難受。
捷裡柯夫的家務事由和清教稈房東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臉譜像木偶,長著一雙修女特有的冷酷眼睛。她的紅頭髮女兒叫娜斯佳,她經常到這兒來轉悠,每次她盯住一個男人時,尖鼻子的鼻孔就會習慣性的一吸一合。
要說捷裡柯夫家的真正主人還是喀山大學,神學院等各院校的大學生們,他們把這兒作為聚會點。這群人時時刻刻為國家為人民憂慮,每當有什麼新消息:報約上的一篇文章、書本裡的某些觀點、城裡或大學裡發生的不幸事等等,他們從喀山城的各個角落蜂擁而至,擠到捷裡柯夫家的小雜貨鋪,慷慨激昂的狂熱爭論,有的聚在一起大聲辨論,有的躲到屋角竊竊私語。經常是他們拿來一本大厚書,然後手指頭戳到某一面上互不相讓地爭辯,各自說著自己的見解。
我是不大明白他們在爭辯什麼,不過我倒以為真理已經被他們洶湧的空話沖淡了,就像窮人家菜湯裡的油星一樣很少了」我甚至認為有幾個大學生,和伏爾加河沿岸反對正教的分裂派教徒裡,那些抱著聖經不放的老傢伙們一樣迂腐。當然,我很清楚大學們的初衷是好的,他們希望生活更美好,即好真理被他們空洞的評說淡化了,但畢竟沒有全部淹沒。他們希望改變舊狀況,我也明白,我有同樣的想法。聽他們講話,經常可以發現我想說但沒說的話。接觸到這些人,心中不禁狂喜,彷彿即被開禁的犯人。
在他們眼裡,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塊好木材,他們很希望用它打製出一件不同凡中央委員的木式活兒來。
「這是天才。」他們彼此見在面時總這樣把我推銷出去,還帶著一股顯然的驕傲自豪之氣,就像街上到處跑的孩子竟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幣,然後不能自己的向別人炫耀。我不喜歡被人們稱什麼「天才」、「驕子」之類的,我是被人遺棄的孤兒倒是真的。有時那些指導我學習的大學生會讓我感到壓抑,有一回,我在書店的櫥窗裡看見一本題為《警世箴言》的書,我讀不懂書名的含義,但我很想看這本書,就到一個神學院的大學生那裡去借。
「您瞧瞧。老弟。你這不是瞎胡鬧嗎。讓你看什麼就看什麼,別亂伸爪子了。」這個長得很像黑種人,卷髮、厚嘴唇、白牙齒的未來的大主教先生嘲諷地對我說。
他粗魯的訓教傷害了我。後來,我還是把書搞到手,這錢,有些是我在碼頭做工掙的,有上結是從捷裡柯夫那兒借的。這是我買的第一本像回事兒的書,我很珍惜,至今依然保存著。
總的來說,大學生們對我要求十分嚴格:有一次我讀《社會學入門》一書,我以為作者一是過分誇大了遊牧民族對人們文化生活的影響,二是忽略了富於創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獵人的功績。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一個從事語言學研究的大學生,聽了我的疑問,他那張充滿女性美的臉上頓時莊重嚴肅了起來,跟我講起了「批評權力」問題,嘮嘮叨叨足足一個小時。
「你先得信仰一種真理,才可以去批評,才有批評的權力,那麼你又信仰什麼呢。」他問我。
這是個在街上走都要讀書的大學生,他常常因為把書放在臉上而和別人撞架。他患麻疹傷寒病時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說:「道德必須是自由部分與強制部分的統一,統一……」可憐這位文弱文生,因為長期忍饑挨餓落得一副病態,再加上他拚命苦讀尋求真理,使他看上去更加虛弱了。
讀書是他唯一的興趣所在,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求。當他認為內心的兩個矛盾達到了統一和諧時,那雙溫柔的黑眼睛就會像孩子般閃爍出喜悅的光芒。我還記得離開喀山十年後,我在海爾科夫城見過他,他當時被流放了五年後又返校學習了。他總是生活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結核折磨死的時候,他還在調和尼采思想和馬克思思想呢。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洛血,嗓子裡呼嚕呼嚕地說:「矛盾不統一,就沒法活了。」
再後來,他死在上學去的電車車廂裡了。
我曾見過許多這樣為真理殉職的人,每當想起他們來,心中敬意就油然而生。
經常來小雜貨鋪聚會的大約有二十個人,他們之中也不乏神學院學院學生,有一個叫佐騰·潘捷拉蒙,是日本人。還有一個大個子有時也來,他很獨特,寬闊的胸膛,密實的絡緦胡,韃靼式光頭,身著一件哥薩克短大衣,扣子扣到嘴巴下。他總是寡言少語,愛坐在角落裡,吸個煙斗,兩隻沉穩的灰眼睛不停地望著大家。看的出來,他很留意我,目光不時地落在我身上,不知怎麼稿的,他這麼一看,我心裡直發虛,有點害怕。在人人爭辯的大房間裡,唯獨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人們都在高談闊論,毫不掩飾大膽地說著自己的想法,他們爭論的趙熱烈,我越快活,我不知道他們這樣唇槍舌劍的辯論之中隱藏著見不得人的虛偽主義,我聽了很久也沒覺察到。這個大絡腮鬍子在想什麼呢?
大家都叫他「霍霍爾」,這裡除了安德烈再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過了不久我聽說他是個流放犯,在雅庫梯省流放十年,剛剛同來沒多外。瞭解他的慾望更加濃烈了,但這還不能使我有勇氣走上前和他認識,談話。我不害羞,也不怕見陌生人,我這人從來都是被好奇心奴役著,我渴望探知一切未知,正是這個壞習慣使我一生也沒有認認真真地研究過什麼。
我聽他們談到了人民,我也奇怪自己的想法怎麼和他們的那樣不同呢?他們的觀點是:人民是真、善、美瓣化身,是一個神聖的群體,是高尚品德的始發地,我怎麼沒見過這種人民呢?我見的有木匠、裝卸工、水泥匠,我還見過亞可夫、奧西布、葛利高裡。我說的是具體的實實在在的人,而他們說的是抽像的人的整體。他們把人民看得高貴,並且願意以人民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可我認為真正的美好思想的擁有者是他們,在他們身上才真正體現著博愛、自由的美好品德。
這種博愛精神是我以前所沒有經歷過的,可是現在,他們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眼神裡都散發著博愛的光輝。
這段時間,我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變化,人民偉大、神聖的理論像春雨般滋潤著我的心田,那些描寫農村生活的樸素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給了我新的啟示。我覺得只有對人類充滿了最強烈的愛,才會激發出人追求生活意義的力量,從那以後我再不是只考慮自己,而是開始為他人著想了。
聽安德烈說,他開雜貨鋪賺的錢,都用來幫助這些有「人民利益是最高利益」思想的人們了。他就像一個虔誠的助祭侍奉大主教作彌撒似的,在這些人群中轉來轉去,不時地為他們的聰慧機智而欣喜。他時常情不自禁地面帶笑容將殘手插入懷中,另一隻手捋一捋軟軟的鬍鬚對我說:「您聽。多麼好呵?」
這群人中有一個叫拉甫洛夫的獸醫,他說話的聲音就像鵝叫,他獨樹一幟地發表與大學生們相反的言論,每當這種時候,捷裡柯夫就驚訝地把眼睛往下一垂,嘟嘟囔囔地說:「瞎搗亂。」
安德烈和我一樣欣賞這些大學生,可是大學生對待他卻像老爺對待奴僕或酒店的小二兒似的隨便吆喝,他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客人們逐漸散去,他時常留宿我,我們以地為席鋪一塊毛毯在地上睡。夜裡在神像前那盞燈的照耀下,我們暢所欲言,喋喋不休。他帶著教徒所特有的虔誠與歡悅告訴我:「以後能發展出百八十號他們這類出眾的人才,佔據國家的各個重要位置,世界會翻個過的。」
安德烈長我十來歲,看的出來他非常喜歡紅髮姑娘娜斯佳,在人前他故意對她不屑一顧,甚至和她說話的語氣很冷漠,愛慕的眼光倒是時時刻刻追隨其後。當只剩下他倆兒在一起時,他就唯唯諾諾,唯命是從,露出乞求諒解的笑容,一隻手還不忘記捋著稀軟的鬍鬚。
他的妹妹瑪麗亞常常站在角落裡聽人們辯論。她聽得極為認真,神情嚴肅,臉緊繃著,大眼睛瞪著,當聽到辯論高時,她會發出一聲尖銳的喊聲像是有人把冷水澆到了她的脖子裡。總有一個紅髮醫學大學生圍著她轉來轉去,他故弄玄虛伏在她耳邊小聲說話,並擠弄一下眉頭。看上去有意思的。
秋天來了,我必須有一個固定「職業」了。我被眼前所發生的新鮮事給迷住了,活兒幹得越來越少,幾乎是靠別人養活,這樣的麵包吃起來是困難的。我為自己找了一個營生——到瓦西利·塞米諾夫而包坊打工。
這段時期的生活是艱難的,也是很有意義的,在我後來寫的短篇小說:《老闆》《柯諾娃洛夫》《二十六個和一個》等中,曾經描述過這段生活。
肉體的痛苦是膚淺的,只有精神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自從進了那家麵包作坊的地下室後,就和我以前天天見面天天談話的人隔絕了,我和他們之間彷彿豎起了一道高牆。
沒人來看我,我也因為每天十四個小時的工作,沒有閒暇到安德烈那兒去。遇到假日就睡覺或是和作坊裡的工作們瞎鬧。
一開始,有些同伴就把我當成了開心丸,還有一個跟小孩似的,就喜歡聽有趣的故事。誰知道我竟給他們講了些什麼呀,總之,效果不錯,居然引發出他們對某種不很清晰,但輕鬆,美好生活的嚮往。有些時候,我的故事很出色,他們或悲或怨或恨的情緒暴露無遺,我為自個兒高興,我私下以為我在做群眾的思想工作,我在教導人民呢。
我也有自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那麼弱小,那麼無知,有時連基本的生活常識都不知道。這種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彷彿被遺棄在一個昏暗的地洞裡,地洞裡的人就像大蟲子一樣蠕動,他們不敢正視現實,終日鑽酒館逛妓院,到妓女冰冷的懷抱中尋求安慰。
每月月底領薪水時,他們必去光顧妓院,在這個美妙日子到來的頭一個星期裡,他們就開始想入蜚蜚了。等嫖宿回來,很久很久還沒有從那份甜蜜中醒來,他們厚顏無恥地炫耀自個兒的床上功夫,以及怎樣的蹂躪妓女。談到妓女,他們一臉的不屑,甚至吐唾沫以示「清高。」
不知為什麼,當我聽到他們這樣談論時,心中一陣悲傷,難過。我彷彿看到煙花巷裡一個盧布一晚上的妓女,我的同伴們迫不及待的醜惡行徑,雖然可恥但尚可理解,可是其中一些人的肆無忌憚、好色、放縱,卻讓人發指。當然,這裡並不排除他們故意炫耀的虛榮心的滿足。對於性我有些恐懼地感到好奇,所以就比較敏感這種事,我還沒有品嚐過女人的滋味兒,為此我感到心中不快:無論是妓女還是同伴都無情的譏諷我。沒多久,他們再去逛妓院,就不帶我我,他們照直說:「老弟。你就別去了。」
「為什麼不讓我去?」
「和你在一塊兒彆扭。」
我記住了這句話,覺得其中大有含義,可我沒弄太明白。
「你看看你。跟你說別去了。你去讓人掃興……」只有阿爾及姆比較明朗地帶著冷笑說:「你像個神父,又像個不通情理的老爸。」
起初妓女們還笑話我放不開手腳,後來就憤怒了:「你是不是嫌棄我們呀?」
那個漂亮豐滿的四十歲的波蘭「姑娘」捷羅莎·布魯塔,是這裡的「媽媽」,她用家狗一樣溫順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說:「我說姑娘們,別逗他了。他一準是有情人了,是不是?這麼健壯的小伙子,肯定給情人迷住了,錯不了。」
她是個酒鬼,喝醉了就醜態百出,酒醒時則判若兩人,她沉穩、冷靜,體貼人的性格讓我佩服。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學院的大學生了。」她說,「他們真會玩兒:先讓姑娘在地板上打肥皂,再把赤條繁榮的姑娘手腳向下放在四個瓷盤上,然後對著姑娘的屁股用力推一掌,看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離。一個完了,再來一個,你們說,這叫什麼事呀?」
「你瞎說。」我說。
「喲,我幹嗎撒謊呀。」她叫道,依然心境平和地說,但平和之中帶著一種說服人的意思。
「這是你們自己編造的。」
「一個姑娘怎麼可能編這種事呢?我又不是瘋子?」她眼睛瞪起來了。
大家洗耳恭聽著我們的爭論,捷羅莎繼續用冷靜平淡的話語述說著嫖客們的古怪行為,她很想弄清楚人: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在場的人們都厭惡地往地上吐唾沫,他們罵著粗話。我以為捷羅莎是有意誹謗我喜愛的大學生,就對他們說大學生是熱愛人民希望人民生活好的。
「你說的是伏斯克羅森卡亞街上那所學校的學生,我說的是從城外阿爾斯克波爾神學院來的大學生。他們是教會裡的,都是孤兒。孤兒們長大了必定是小偷、流氓、壞蛋。他們無情無義。」
「媽媽」所講述的故事和妓女們對大學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層人物所說的怨恨話,我的同伴們不僅僅是厭惡的氣忿,還充滿了驚喜,他們發現:「這麼說,這些受過教育的人還不如我們呢。」
聽他們這麼說,我難過極了。望著他們,感覺這些人就像城市的粉塵,本應到垃圾堆裡去的現在卻到了這間昏暗的小房間裡,在這裡烏七八糟的折騰一通,又帶著滿肚子的怨恨分散到喀山的各個角落去了。由於情慾和生活的鬱悶他們從四面八方躲到這個骯髒的洞穴裡,極為荒唐的地唱著動人的情歌,談論受過教育的人們的軼文趣事,這是他們的一貫作風:譏諷、嘲笑、敵視他們不理解的東西。我甚至認為這「煙花柳巷」就是一所大學,我的同伴們從這所大學裡獲得了醜惡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