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格利特
在冬雪遮蓋的山丘和森林環抱的鄉村清靜世界中,卡夫卡在一個小型膳宿公寓的平台口進行臥療。這是他搖搖欲墜的健康狀況強迫他進行的。
他同一個說不上多大年齡的活潑的姑娘聊得很多。這位姑娘顯然對他談了許多一般性的、有趣的事情,但從來不談她自己。一天早晨,在她走近他的躺椅時他快活地問候她,並說:“我夢見了您!您身著一件寬大的、鼓鼓的、褐色綢袍,下面鑲著一些紅心構成的花邊,您以擺動的、大幅度的、輕快的動作走在一條非常遙遠、漫長的路途上——有一個高個子、消瘦的紅髮男人愉快地朝您迎面走來。您張開雙臂,大聲地、得救般地喊道:‘終於來了!’您說說看,您生來經歷過類似這樣的事情嗎?”她嫻靜地微笑著說:“是的,許多人追求過我,但我僅僅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命運所繫。在我的愛和訂婚之間橫亙著九個年頭。在此期間,那個男人結了婚,又離了,有了兩個孩子,當他終於回到我身邊,回到青年時期戀人的身邊時情況便是如此。這是您的夢與我的命運之間充滿詩意的相似。這不是夢,而是您預感到,這個男人忘性很快,三個月後我們之間的訣別信便已經寫成!”
後來有一次,當她聲稱狄更斯的作品枯燥乏味時,他給她念了《大衛·科波菲爾㊣(2)》中關於第一次訂婚的幾頁快活的文字。他念得很出色,她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改變了原來的看法。
然後他給了她一小疊校樣,請求她讀一讀並發表意見,這些校樣是一個朋友寄給他的。她讀了他的《鄉村醫生》,關於這種職業的可怕性的各種不同寫法。當她把這本小書還給他時,她提到,她的一個小堂弟死於像這個故事裡的農民妻子一樣的那種病患。那裡描寫的是一種極為獨特的內部傷口感染。“這可真奇怪,”卡夫卡叫道,“醫學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病——統統都是我幻想出來的;真有這樣的事,這使我很驚訝,但它安慰了我,說明我的預感沒有錯。”
他裹了好幾層毯子躺在躺椅上,整日整日地在那裡呼吸新鮮的冬日空氣,一頂帽子幾乎把腦袋全給罩了進去。“喔,今天您戴的飛行員帽多漂亮,”有人朝他喊。“與其說是飛行員帽,不如說是橫臥員帽,”他輕聲笑著,鐵藍色的眼睛無可奈何地從一邊轉到另一邊。一位承受著沉重的心靈遺產、過著空虛的生活的年輕姑娘屬於這個圈子,她喚起了他共同的興趣。他警告她,懇請她,教導她將未來寄托給工作,在行動中期待一切之改善。——他走後,她同他通了很久的信,並成了自立的女老闆。
他為一個老是被人們叱罵其健忘的孩子辯護:“也許他的小腦袋瓜裡裝著許多有趣的東西,這些夠他忙乎的了;而交代給他的任務則使他厭煩,對他毫無意義可言。大人只能對大人講話!”
卡夫卡懂得從一切事物中提煉其閃光的一面。就像是人們走到了陽光照耀的海邊,海面上顫抖著成千上萬發亮的小浪花——一由於刺眼,人們不得不閉上眼睛,以尋找較弱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