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星期四下午2點
那天所發生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從我的記憶中抹去。這件事本在我們的預料當中,但是當它真的發生時,卻又像是從來沒想到似的,讓我們驚訝萬分。事實上,我們可說是懷著恐怖的心情在等待一件兇惡慘劇的上場。
那天的氣候很不好。天空是深沉沉的鐵灰色,重得幾乎要壓到地面。空氣亦是潮濕帶著寒意,一切都顯得陰暗而無生氣,就像我們此刻的心情。
班斯一大早就起床了。我看得出來他是在為這件命案苦惱著。吃過早飯後,他坐在暖爐前喝咖啡,抽煙起碼超過1小時以上。後來他抽出近代醫學第七卷有關脊髓炎的部分,仔仔細細地閱讀,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之後,他將書放回書架上。
到了11點30分,馬卡姆打電話來說,現在他要離開辦公室去格林家。途中將會來接我們一起去。他匆匆地講完之後,就掛上了電話。
馬卡姆到的時候,離中午還有10分鐘。一見他那苦兮兮垂頭喪氣的表情,不用他開口,就知道又發生命案了。我們早已穿上外套在等著他,所以就立刻出發了。
「這次是誰?」車子剛轉了一個彎,班斯就問馬卡姆。
「亞達。」馬卡姆愁眉苦臉地回答。
「昨天,還想到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是毒藥嗎?」
「是的,——嗎啡。」
「用這種番柯鹼給毒死的話,可能會好過一點吧!」
「幸運的是,可能不會死。西斯剛打電話來說,現在還活著。」
「西斯?在格林家嗎?」
「不是的。是護土打電話到兇殺課來報案,然後西斯才帶刑警趕去。等我們到的時候,他大概已在格林家了吧!」
「亞達不會死吧?」
「德拉姆是分派在納格斯公寓的法醫。在接到護士的電話之後就立刻趕去了。現在情形如何也不清楚。應該可以保住性命吧?!」
「這樣說來,史布魯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使用暗號了。」
「可能是吧!他對班斯先生的這項部署一定是由衷地感謝。」
當我們到達格林家的時候,等待許久的西斯將門打開。
「還活著。」西斯雖想降低聲調,但還是變得高聲起來。他一面說,一面以小心翼翼的態度將我們帶到小客廳裡去。
「除了史布魯特及歐布萊恩之外,在這個家中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史布魯特在發現之後便將屋內所有的窗簾放下——這是事先設定好的暗號。德拉姆在對面方向發現後便立刻趕來。史布魯特已開著門在等他,沒讓任何人發現,他們就立刻上了二樓。在打電話給歐布萊恩之前,兩人就做好了應變裝置,現在兩人在亞達的房裡。」
「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馬卡姆對西斯說道。「等亞達恢復過來,或許可問得出一些線索。」
「我也是這麼想。現在史布魯特對那些可能會多說話的人,恐怕都會扭斷他的脖子。」
「因而,那男人通常只會說『是、遵命』。」班斯說。「事情就是這樣。」
「其他人在那裡?」
「希貝拉在自己的房間。10點30分在床上用過早飯之後,又睡了。這是傭人說的。格林夫人也在睡覺。女僕及廚娘在做自己的事。」
「豐-布隆今天來過了沒有?」班斯問道。
「當然來啦!這已是日常作業了。據歐布萊恩說,布隆今天10點來,和格林夫人談過話,約一小時之後就回去了。」
「這麼說,他不知道嗎啡的事了?」
「沒有知道的必要吧。德拉姆的醫術是相當不錯的,而且若是布隆知道了,希貝拉及其他人立刻也就會知道了。」
「確實如此。」班斯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們各自脫下帽子及外套。
「在見德拉姆醫師的這段時間裡,先問問史布魯特發現了些什麼事吧!」
我們一同往會客室走去,西斯按了電鈴之後,老管家馬上就出現了。沒有一點驚慌的樣子,從容地站在我們的面前。
馬卡姆對他招手叫他走近一些。
「史布魯特,將早上發生的事詳細地告訴我們。」
「我正在廚房休息一下的時候——」老管家的聲音總是顯得無精打來似的。
「看著表想著等會要一點點地把事情做完,這時亞達小姐房間的鈴聲響起。聲音是一聲一聲的——」
「那個時候是幾點?」
「恰好是11點整。我剛說到因聽見鈴響,便上二樓亞達小姐的房間。我敲了敲小姐的房門可是卻沒聽見回答。為了要知道情形,於是便朝房間裡探視著。發現亞達小姐正橫躺在床上。我想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這個樣子確實是太奇怪啦!後來,我又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原來是希貝拉的小狗在床上。」
「床鋪的旁邊是不是有椅子或是凳子之類的東西。」
「我想是有吧。另外還有一張長椅子。」
「小狗不需借助別的東西,就能夠爬上床吧!」
「我想是的。」
「然後呢?」
「小狗在床上,似是用後腳站立著。在玩電鈴的按鈕。最奇怪的是它的後腳是在亞達小姐的臉上,而亞達小姐似乎不為所動的樣子,一點都不在乎。我多多少少覺得很驚訝,於是便往床鋪走去,準備抱起小狗。結果看到小狗的嘴裡咬著幾條絲線——整個事情就是這樣吧——亞達小姐房間的電鈴會響,實在是由於小狗的關係。」
「真恐怖啊!」班斯低語著。「後來呢?」
「我就搖搖小姐,因為她不知道小狗踏在她臉上這件事,可是她並沒有如預期般的醒來。於是我就下樓來,遵照發生萬一狀況時的指示,將客廳全部的窗簾放下來。」
「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就只有這樣。」
「謝謝你,史布魯特。」
馬卡姆焦躁地站著說。
「請去通知德拉姆醫生,我們已經來了。」
幾分鐘之後,有一個看來像是護士的人走了進來。是中等身材,強健體型約35歲左右的女子。她有著敏捷的眼神,嘴唇很薄且緊緊地抿著。整個樣子看起來就是一副精明能幹的感覺。她對西斯握握手算是打招呼,對我們則點點頭。
「德拉姆醫師現在走不開,叫我先來,他隨後就過來。」
她一邊坐下一邊解釋。
「病人現在情況如何?」
馬卡姆站著問道。
「命應該是可以保得住的。在30分鐘左右的時間內做了人工呼吸及急救措施,醫生說不久就可以走動了。」
馬卡姆突然神經質的沉默了下來,並連續做了二次的彎腰動作。
「歐布萊恩小姐,請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事。為什麼知道是被下毒?有什麼證據嗎?」
「僅有一個空的湯碗,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護士肯定地回答著說。
「中間有殘餘的嗎啡。」
「為什麼是下毒在湯碗裡?」
歐布萊恩帶著躊躇及不安的眼神看著西斯。
「事情是這麼一回事。我和往常一樣,在快11點的時候,端湯到格林夫人的房間去,夫人吩咐說亞達小姐若是在的話,再端一碗來。我從廚房出來的時候,見亞達小姐正在房間裡,我就去再端了一碗。但是因為不能留夫人一個人在房間,於是我將湯放在亞達小姐床鋪旁的桌上,再回到夫人那兒,然後再叫亞達小姐,當時她在樓下,大概是在內客廳吧!我想,不久之後她將上樓。於是,我將夫人要縫補的東西帶回三樓我自己的房間——」
「於是……」馬卡姆敷衍地說道。
「擺在亞達小姐桌上的那碗湯,從你離開房間再回到樓上,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是沒有人注意的了。」
「只有20秒左右。那段時間我一直站在門外,而且又是開著的。在房間內也沒有任何人。」
護士為了推卸自己疏忽職守的責任,便一心為自己辯護。
班斯現在提出了問題。
「除了亞達小姐,你還看見了什麼人?」
「只有豐-布隆醫生。我在叫亞達小姐的時候,醫生正在樓下穿外套。」
「醫生立即離去了嗎?」
「是的,難道——」
「你親眼見到他從玄關出去而離開的嗎?」
「沒有,沒有。他穿上外套之後,還跟格林夫人及我道了再見——」
「多久?」
「大約兩分鐘吧,去端湯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他從格林夫人的房間出來。」
「希貝拉小姐的狗,在下面看不到嗎?」
「看不到。從我在的位置看去。」
班斯像快睡著了似的靠在椅背上,接著由馬卡姆繼續提出問題。
「歐布萊恩小姐,在你叫過亞達小姐之後,你在房中大約有多久的時間?」
「管家來告訴我通知德拉姆醫生。」
「在多久之後發生的?」
「大約20分鐘吧!或許更久一些也說不定。」
馬卡姆一面思索著一面抽著煙。
「這樣的話,」馬卡姆不久之後接著說。
「嗎啡是怎麼給放進去的,有明白的跡象了。歐布萊恩小姐,你可以回到德拉姆醫生那兒去啦!我們在這兒等他。」
「幼稚。」當護士走到二樓的時候,西斯哼著說道。
「即使是部裡最能幹的女性,對付這種事還是不行。」
「不一定是不行喔!」班斯提出異議。像是在做夢般凝視著天花板。「總而言之,知道早晨發生了這件事,只不過是在數秒鐘之間。若不是今早下了嗎啡,那麼明天、後天,甚至是將來,還是會發生的。事實上,仁慈的上帝在今早已對我們非常眷顧了。」
「真是仁慈啊!」馬卡姆說。
「若是亞達能夠恢復清醒,然後告訴我們在她喝湯之前,屋裡有哪些人的話。」
德拉姆醫師的到來終於打破了沉默。德拉姆醫生看起來是一副年輕、熱心的樣子。言行舉止間流露著乾脆利落。他一坐在椅子上便拿出一條大手帕在臉上擦著。
「她終於度過危險期了。」他報告著說。
「偶爾站在窗戶旁向外眺望的時候,看到窗簾全部都放下來了,這確實是出人意料的快。於是趕緊拿著皮包及人工呼吸器具,一鼓作氣地跑來這兒。管家已在門口等我,便馬上上二樓去。那個管家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當小姐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只是靜靜地在旁邊站著,好像不明白番柯鹼的危險性。一些痙攣及發汗的症狀都沒有。僅僅是很安靜地睡著,呼吸很急速,血管變成藍紫色等等現象。由這些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是嗎啡造成。接著看看瞳孔的變化,確實毫無疑問是嗎啡的關係。因此,立刻叫護士來幫忙處理。」
「真是危險啊!」馬卡姆說。
「豈止是危險呢!」醫生加重語氣說道。「急急忙忙之間不知道該將病人送往何處。為了爭取時間,只好自己動手。用酸加裡液清除胃部余留的毒素,又給她服用解毒藥物。而後又給病人進行人工呼吸。其實人工呼吸是不必要的,可是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試試。然後有兩個護士給病人做手腳運動,以幫助她早日甦醒,真是件浩大的工程。將全部的窗戶打開,免得病人因流汗過多而感冒,總之經過了各式的方法之後病人總算逐漸清醒了,在過不久她就可以站起來走動了。現在正在護士的房間裡。」
德拉姆醫生說完後,又拿出手帕來拭擦臉上的汗。
「真是辛苦啦!」馬卡姆說。
「靠你的幫忙救了病人一命。我們何時可以去看看病人呢?」
「她如今的狀況還是全身虛脫無力,呼吸急促,想睡及頭痛等。恐怕不能回答問題,到明天早上,或許情況會好一點吧!」
「那麼就算了。護士說的湯是怎麼回事?」
「有苦苦的味道——可確定是嗎啡。」
德拉姆說完的時候,看見史布魯特穿過去往外走。不久就看見豐-布隆醫生站在客廳的入口處,往裡面看著。他站在那兒和我們點點頭,一時間緊張的氣氛突然升起,他看著我們的樣子,似乎變得不安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道。
「是這樣的,亞達小姐誤服嗎啡中毒。住在對面納格斯公寓的德拉姆先生立刻趕來救了她。」
「那麼,希貝拉——應該沒事吧?!」豐-布隆問。
「什麼事都沒有。」
豐-布隆像是鬆了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
「詳細情形是如何?殺人案是幾時發生的?」
就在德拉姆開口想說沒有被殺之前,班斯已提前回答了。
「早晨。在你離去後就發生了。毒藥就放在護士從廚房端出來的湯裡。」
「可是……怎麼可能呢?」豐-布隆像是不可置信地說道。「護士在端湯的時候,我正好要離去。我看見護士端著湯進去的。毒藥怎麼——」
「你在穿上外套之後,重新又上二樓去了吧?」
「胡扯,我穿上外套後,就立刻離去了。」
「護士上樓後叫亞達小姐,是馬上發生的事情。」
「嗯!讓我想想。護士上樓之後立刻叫亞達小姐,然後,她就立刻上樓了——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
班斯燃起了一根煙,一面盯著布隆醫生不安的面孔,緩緩說道。
「照你的說法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我想,早上你才來過而現在又來,時間似乎太接近了吧?!」
豐-布隆的臉色變了一下,但隨及表現出一副帶有反感的表情。
「照你的意思,就是說,藥是從我皮包裡掉出來的,所以才引起這麼大的一件事情,這完全是我的責任,因此,來這附近的時候不可以再到格林家來,是嗎?」
「你的憂慮我是明白的。」班斯用一種不得罪對方且毫不在意的語氣加上一句道:
「亞達小姐再連續給德拉姆醫生看幾次,病就會痊癒了。」
「再連續看幾次?」
豐-布隆立即端正坐姿,問班斯道:「我不明白你剛才話裡的意思?」
「亞達小姐被下了毒。」班斯加上句結尾,「雖然如此,但不致有生命危險。」
對方張開嘴,想說什麼卻無法立刻說出來。突然間,他神經質地站起來,叫著說:
「這太好了。」
馬卡姆立刻接口說道:
「因此,你絕對不可以再對旁人說這件事。而且,你必須要遵從我們的決定。」
「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現在可不可以看著亞達小姐?」
馬卡姆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班斯明白他的意思於是開口說:
「若僅是探望的話,當然可以。」
他轉身向著德拉姆說:
「麻煩你帶豐-布隆醫生去看她,好嗎?」
德拉姆和豐-布隆一塊兒出去了。「他那麼慌張也不是沒道理。」馬卡姆批評說:
「知道由於自己的疏忽,而導致讓人誤服了毒藥,心情想必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吧!」
「若和希貝拉比起來,亞達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啦!」西斯發表自己的意見。
「見解確實深入呀!」班斯微笑著說。
「譬如說好了,亞達若是死了,那麼希貝拉的情形對他而言就不是件苦差事啦!——可是,那又代表什麼呢?這實在是有趣的地方。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拘泥在那件事上,而忽略了我得意的看法啊!」
「你有什麼高見?」馬卡姆急急問道。
班斯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打發了過去。可是,看得出來在他心裡已打定主意不將這個看法告訴大家。因此,馬卡姆也就不再追問他了。
「理論可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喔!」西斯說。
「若是能夠從亞達嘴裡問出什麼的話,就好啦!到明天再問問她,一切就可以知道啦!」
「大概吧!」班斯低聲回答著說。
德拉姆在幾分鐘之後就回來了。
「豐-布隆已經一個人往亞達小姐所在的房間去了。他說馬上回來。」
「病人現在的情形如何?醫生。」班斯問。
「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亞達小姐剛才看到豐-布隆,腳力突然變得強健起來,臉上也可以看得見笑容了,這是一個好現象。抵抗力應該有了,會很快恢復正常的。」
在德拉姆剛講完話的時候,傳來希貝拉關上房門走下樓梯的聲音。
班斯對再度進會客室的豐-布隆說:
「醫生,你見過歐佩博士了嗎?」
「在11點時見過。實際情形是早上從這兒離去後,我就直接到博士家去了。明天10點診察過後的結果請通知我。」
「格林夫人有沒有什麼異狀?」
「沒有啊!早上我跟她談話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久,我們就離開了格林家。豐-布隆和我們在門口分別,我們看著他駕車離去。
「明天此刻,事情應該可以明白了吧!希望如此。」馬卡姆在車上說道。
他一副無精打來非常苦惱的樣子。
「班斯,歐佩博士的診斷倩形會是如何?我實在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煩透了。」
但是,歐佩博士的診斷也變得不重要了。因為在第二天凌晨1點到兩點之間,格林夫人因番柯鹼窒息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