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早晨陽光裡,背靠著銀行大廈花崗石。白莎走過去的時候,盲人顯得比上次聆聽白莎報告更為消瘦。
白莎改變自己步伐的速度,準備欺騙他一下。
他沒有抬頭,說道:「哈羅,柯太太。」
她笑出聲來。「我以為改變走路方式可以瞞過你的。」
「你改變不了獨有的特色。」他說:「我知道你走路方式和平時不一樣,但是我知道是你,有特別消息嗎?」
「不錯,我找到她了。」
「快告訴我,她沒事吧?」
「沒事。」。
「真的沒事?她沒受重大傷害嗎?」
「沒有,現在一切都好了。」
「你有她地址?」
「南費加洛路的山雀公寓,她以前替一個現在死掉了的老闆工作。」
「老闆什麼人?」
「姓梅的,是個作家,死掉的時候在寫一本歷史書。」
「辦公室在這裡附近?」盲人問。
「是的,下一條街口,老倉庫房子裡。」
「我記得那房子樣子——在我瞎掉之前,我見過那大房子。」
靜默了一下,高先生在已經忘懷的實況中追尋記憶。突然他說:「我想我知道他是哪一個。」
「誰?」
「她的老闆,他一定是那個用根手杖,右腿有種特別拖曳走法的老年人,我也一直在奇怪,他上次走過之後,已經有一個禮拜沒再聽到他經過了。是個很保守的人,連續經過這裡有一年多了,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也從來沒有拋過錢給我,不過一定是梅先生,你說他死了?」
「死了。」
「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你找的小姐告訴我他死了,我想他死得很突然吧。」
盲人點點頭,「他健康不怎麼好,右腳的拖曳越來越嚴重,尤其是上個月。你告訴她你為什麼找她了?」
「是的。」白莎說:「你並沒有特別關照不可以說,我認為沒什麼不能說的。她一直以為我是代表保險公司的,而且開始要求賠償了,所以我也不得不告訴她我是受什麼人僱用的,沒關係吧?」
「沒關係,還欠你錢嗎?」
「兩不相欠。」白莎說:「你給我25元錢,我只要你25元。25元,我沒有開支。」
「好吧,謝謝你。你這下認識我了,下次經過請停步,我可以給你打個招呼,我很想念你的夥伴的,有沒有他的消息?」
「沒有。」
「有他消息請你告訴我一下。」
「沒問題,會的,再見!」
白莎繼續前進到自己辦公室所在的大廈,進入電梯,走進走廊,聽到卜愛茜敲打打字機的聲音,她走進大門,說道:「哈羅,愛茜我剛才和——」她突然停止說話。
眼皮下垂,香煙叼垂在嘴上的高個子懶洋洋地坐在接待室沙發上,兩腿在膝部交叉,雙手插在兩側褲子口袋中,他用不在意的姿態問白莎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保險公司吃了你這一套了嗎?」
白莎說:「我根本沒有想跟保險公司打交道。」
「我知道,我知道。怎麼樣?我們兩個合不合作?」
白莎說:「對你說過,免談。」
「我知道百分之二十五,怎麼樣?可以了吧?」
白莎激怒地說:「我好好對你說,你聽不進去。看樣子一定要罵你,你才懂。」
「怎麼說,我的原則都一樣的。」
白莎說:「這樣好了,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破例給你25塊錢。」
他向她笑笑。
「不要就算,」白莎說:「這還得我自己掏腰包,因為她並沒有聘雇我和保險公司打交涉,事實上,她也不要什麼妥協,她只想要回醫藥費和時間損失。她估計不會超過25元。」
「她只要這一些?」
「是的。」
「你當然盡力教導她了,是嗎?」
白莎說:「我可能自己不想參與其中。」
「也許保險公司會想買下我的記事本。」
「也許他們會的,你為什麼不找他們談一談呢?」
「我還真可能會去試試的。」
「我想你是試過了的。」
「沒有,我總是先試油水多的一方的。我不會因為自私,或為了某人改變我的證詞,所以我自己不願去找那個受傷的女人。將來,上法庭,能幹的律師會嗅出我的目的,咬住我猛詰問。經驗告訴我,和你這種人發生私下,非公開接觸不會有問題。臭律師要問我,原告有沒有付我鈔票,我可以理直氣壯回答:『除了規定的證人出庭費,她沒給我任何費用。」』
白莎譏誚地大笑:「25元,」她宣佈道:「是她目前只想要保險公司賠她的錢,所以我也只能付你25元,我是掏自己腰包賭一賭的。」
「百分之二十五。」他堅持地說。
「我告訴過你,這裡面沒有油水可供你來吸取,至少目前一點也看不出有油水來。」
「當然,但是甜頭在後面呀!」
「這樣吧,」白莎問:「有沒有一個地址我要你的時候可以找到你?」
他露齒笑笑。「沒有。」他說著大步走出偵探社的大門。
門關上時白莎對著門在生氣。「豈有此理,」』她說:「我恨不能摔他兩個嘴巴。」
「為什麼不摔他呢?」卜愛茜好奇地問。
「可能我將來不得不還要求他呢。」白莎說。
「你說要接受他的條件?」
「最後,假如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時。」
「為什麼?」卜愛茜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要和這種人一起去,尤其你根本不喜歡他。」
「還不是為了鈔票,還有什麼。」白莎大步跑進她自己私人辦公室,把自己關起來,把頭埋在今天的晨報裡。
運動版才看了一半,桌上的電話響起。白莎拿起聽筒,愛茜的聲音說:「請問有沒有時間接見一下梅克理先生?他說他見過你。」
「梅一姓梅的?」白莎重複了好幾聲,突然道:「懊,我想起來了,他要幹什麼?」
「他沒有說。」
「讓他進來。」
梅克理在白莎的辦公室中顯得比在戴瑟芬的公寓裡更不自在。他小心,歉意地說:「我但願沒有太打擾你。」
「你要什麼?」白莎直爽地問。
「戴小姐告訴我,你是一個偵探,我大為驚訝。」
「我們專門干私人的調查案件。」白莎說。
「偵探聽起來比調查員浪漫得多——你以為是嗎?」
白莎用冷冷的眼神注視他道:「這一行裡面沒有絲毫的羅曼蒂克。這也是360行中的一行,我也要花本錢來求利,你到底要什麼?」
梅先生說:「我想要聘雇你,我不知道你們行規是怎樣收費。」
「要看什麼性質的工作,也要看牽涉到多少錢。」她兩眼現在充滿熱望。
「能不能——」梅克理說:「浪費你一點時間,聽聽我的故事?」
「你說吧。」
「我堂兄梅好樂是個行徑很古怪的人。」
「我看也差不多。」
「他自我得出奇,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過自己的生活。他不喜歡受制於人,也不喜歡去統御別人,他對所有親戚的關係也都是依照這個原則的。」
梅克理把雙手抬起,把所有手指展開,把兩隻手的手指尖逐一對起,稍稍壓下,雙眼自對起的指尖望向白莎,好像希望白莎能瞭解他所表達他堂兄的習性。
「他結婚了嗎?」柯白莎問。
「他太太10年前死了。」
「有沒有小孩?」
「沒有。」
「你是他唯一的親戚?」
「是的。」
「喪禮怎麼樣,由什麼人主辦?」
「葬禮在明天,我讓葬禮在這裡舉行。我在星期一晚上才接到電報通知說他死了,我本人出城去了,所以電報未能及時到手,你為什麼會問到葬禮呢?有差別嗎?」
「喪禮不關我事,你找我幹什麼?」
「是的,是的。我就要說到了,我說過我堂兄有點怪。」
「是的。」
「許多怪概念中的一招是,他對今日社會已經建立好的經濟制度並不投信任票。」
白莎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老天!」她說:「這有什麼怪,這樣才是有理智。」
梅克理把雙手向頂住的指尖壓下去,手指的底部也互相碰到了一起去。「怪也好,理智也好,柯太太,我的堂兄經常身邊帶著大量的一筆現鈔,我們說得仔細一點,他身上的皮夾,經常裝著大量的一筆現鈔的。這是事實,我還有一封他給我的信可以證實這一點。他認為緊急需要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再說,在星期二,他又在銀行中提出了外加的5千元,他準備星期五參加一個絕版書籍的拍賣會。」
「又怎麼樣?」
「我來這裡接管的時候,他們把他死的時候身上的遺物交給我——衣服,袋裡的零星東西,手錶、名片匣-一另外就是他的皮夾。」
「皮夾怎麼樣?」白莎雙眼發光,急呼呼地問。
「皮夾裡,」梅克理說:「有1張100元的鈔票,2張20元的鈔票,和3張1元的鈔票——沒有別的了。」
「喔,喔!」柯白莎發表了她的意見。
「你現在知道我在煩惱什麼了。」
「你說什麼了沒有?」
「這種事,自己沒有確實證據前是不能亂開口的。」
「所以你要等有了證據再開口,是嗎?」
「那倒也不一定。」
「怎麼會?」
「戴小姐呀,你知道的。」
「戴小姐又如何?」
「她知道他身邊帶著的這筆錢。」
「怎麼會?」白莎問。
「戴小姐是他的秘書,已經有1年的時間。她記得他請她聽寫過一封信,信裡說他隨時在身上會帶5000元現鈔。我提醒她之後,她很快就記起來了。」
「信在哪裡?」白莎問。
「信是給我的,我留在佛蒙特——一我希望它仍在,重要信件我從不拋掉的。」
「堂兄給你的信也算是重要信件?」
「老實說,是的。」
「為什麼?」
「他是我活著的唯一親戚。我認為他是近親,我很喜歡他。你知道家屬式微到只剩兩個人是怎樣的。」梅克理自指尖上面望向她說。
「尤其兩個中有一個非常非常有錢。」白莎酸酸地加上一句。
梅克理什麼也沒有說。
「上次見他什麼時候?」白莎問。
「相當久了——4、5年。」
「說得很好,但是實際上聯絡不多呀。」
「這是他的方式。他喜歡寫信,我認為保持家屬和諧,減少當面接觸是個好辦法,通信聯絡也一樣。」
白莎說:「說得好聽,但從你的用辭,我瞭解你們關係的大概了。換句話說,你們兩個處不來。」
「那是直接說法。」梅克理承認,小心地用辭說:「我們兩個有不相同的地方,我們對政治、經濟各有不同的信仰,用信件聯絡至少不會抬槓,我們兩個都是死槓子。」
白莎說:「有啥說啥,可以節省我們兩個很多時間。」
梅克理的眼光中出現『死槓子』的熱誠,他說:「柯太太,你怎麼也會犯一般大眾都有的毛病呢?我的『啥』,不一定是你知道的『啥』。不把事情說清楚,我說的『啥』,你誤會了,更李省不了時間。再說——」
「算了。」白莎說:「我現在瞭解你堂兄怎麼看你了,用你的辦法說下去好了。」
「你要我說我對你『有啥說啥』的看法?」
「不是,說你堂兄的事。他住哪裡?旅社、公寓、俱樂部,還是——」
「不是,柯太太,啥也不是,不是那些地方。不幸的是,他自己有他的住所。」
「什麼人給他管家呢?」
「他有一個管家。」
白莎用眼神請他快講下去。
「一位葛蘭第太太,我看40來歲,她有個女兒,依娃,和女婿包保爾。」
「保爾和依娃和他們一起住你堂兄家裡?」白莎問。
「是的柯太太。保爾是司機,我堂兄難得出門時由保爾替他駕車。葛太太,保爾和依娃,他們一起住堂兄家裡。依娃只是幫她媽媽而已,他們都支用我堂兄高薪,你要我發表意見的話,這是世界上最浪費,最划不來的一件事。」
「依娃幾歲了?」
「我看25歲左右吧。」
「她丈夫呢?」
「大概比她大10歲。」
「對應該在皮夾裡的鈔票,他們怎麼說?」
「問題就在這裡,」梅克理說:「我還沒有向他們提起這件事。」
「為什麼沒有?」
「我希望,我說的不會變成指控他們。在技術上,我有困難。」
「你在想要我替你去做這件事吧?」白莎臉泛紅光地說。
「正是如此在想,柯太太。」
白莎說:「這個我在行。」
「我對這種事一竅不通。」梅克理自認道。
白莎,向他瞟一眼,說道:「是的,我相信——尤其假如這管家是某一種形式的人的話。」
「正是如此。」梅克理有彈性地把相對的兩手手指分合兒下,說道:「她正是你形容那一種形式的人。」
「你說過,有一封信談到有5000元一筆現鈔,另外那5000元如何?」
「那是因為我堂兄想在星期五下午參加一次絕版書拍賣,但是他的病使他無法前往。他的銀行可以證明他提出了5000元錢。柯太太,據我估計,我的堂兄在他死的時候,皮夾裡至少有10000元錢的現鈔。」
白莎皺起嘴唇,吹了一下口哨,突然問道:「你怎麼樣?有錢嗎?」
「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可以幫助我弄清楚背景。」
梅克理故意想了一下,小心地說:「我在佛蒙特有一個農場,我製造楓糖和楓糖糖醬,我郵購銷售,生活過得去而已。」
「你堂兄也照顧你生意?」
「是的,他的糖醬也是用我的。他喜歡楓糖,都是郵寄他辦公地址,不寄家裡地址。事實上,我上個禮拜還寄給他一種我新配方的楓糖糖果樣品。真是不能相信,他說去就去……」
「一大堆樣品?」
「不,絕對不是。送人甜的樣品千萬不可以叫人吃膩了,只是甜甜嘴而已。」
「記他帳,還是免費試吃?」
「我記他帳七折優待,他也不忘記立即匯現款,可以扣除百分之二的貨款。」
白莎舉起右手,食指中指做成剪刀狀,她說:「你們堂兄弟之間親密的關係也僅此而已。」
梅克理笑笑道:「你該知道我堂兄,我非常懷疑會有人真的和他關係親密——連他穿的內衣褲也不可能。」
「他的管家如何?」
克理臉上浮起一陣陰影。「這就是令我擔心的事,她顯然希望使他一切都要依靠她,我有點怕她。」
「我不怕,我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