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福德先生想必是第二天上午就動身去倫敦了,因為再也沒見他來過普萊斯先生家。兩天後,范妮收到了他妹妹的一封來信,證明他確實是第二天走的。范妮一收到這封信,因為急於想瞭解另外一樁事,便連忙打開了,懷著極大的興趣,急匆匆地讀了起來。
我最親愛的范妮,我要告訴你,亨利到樸次茅斯看過你了,上星期六他和你一起去海軍船塢快活地玩了一趟,第二天又和你一起在大堤上散步。你那可愛的面龐、甜蜜的話語,與清馨的空氣、閃爍的大海交映相襯,極其迷人,搞得他心潮激盪,現在回憶起來還欣喜若狂。我所瞭解的,主要就是這些內容。亨利讓我寫信,可我不知道別的有什麼可寫的,只能提一提他這次樸次茅斯之行,他那兩次散步,以及他被介紹給你家裡的人,特別是介紹給你一位漂亮的妹妹,一位漂亮的十五歲姑娘。你這位妹妹跟你們一起在大堤上散步,我想你們給她上了愛情的第一課。我沒有時間多寫,不過即使有時間,也不宜多寫,因為這只是一封談正事的信,旨在傳達一些必得傳達、耽擱不得的消息。我親愛的、親愛的范妮,如果你在我跟前,我有多少話要對你說啊!我有讓你聽不完的話,你更會有給我出不完的主意。我有千言萬語想講給你聽,可惜信裡連百分之一也寫不下,因此就索性作罷,由你隨便去猜吧。我沒有什麼新聞告訴你。政治上的新聞你當然瞭解得到,我要是把我連日參加的舞會和應酬的人們一一向你羅列,那只會惹你厭煩。我本該向你描繪一下你大表姐第一次舉辦舞會的情景,可我當時懶得動筆,現在已成了陳谷子爛芝麻。可以一言以蔽之:一切都辦得很得體,親朋們都很滿意,她的穿戴和風度使她極為風光。我的朋友弗雷澤太太真高興能住上這樣的房子,我要是能住這樣的房子也會稱心的。復活節過後,我去看過斯托諾韋夫人。她看上去情緒很好,也很快活。我想斯托諾韋勳爵在家裡一定脾氣很好,非常和藹,現在我覺得他不像以前那麼難看了,你至少會看到許多更難看的人。他跟你表哥埃德蒙比起來可就遜色多了。對於我剛提到的這位出眾的人物,我該說些什麼呢?如果我完全不提他的名字,你看了會起疑心。那麼,我就說吧。我們見過他兩三次,我這裡的朋友們都對他印象很深,覺得他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弗雷澤太太是個有眼力的人,她說像他這樣的長相、高矮和風度的入,她在倫敦只看見過三個。我必須承認,幾天前他在我們這裡吃飯的時候,席間沒有一個人能和他相比,而在座的有十六個人之多。幸運的是,如今服裝上沒有差別,看不出什麼名堂。但是——但是——但是…
你親愛的
我差一點忘記(這都怪埃德蒙,他攪得我心猿意馬),我得替亨利和我本人講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是指我們要把你接回北安普敦。我親愛的小寶貝,別再待在樸次茅斯了,免得失去你的關貌。惡劣的海風能毀掉美貌和健康。我那可憐的嬸母只要離海在十英里以內,總是覺得不舒服。海軍將軍當然不信,可我知道就是那麼回事。我聽你和亨利的吩咐,接到通知一個小時後便可動身。我贊成這個計劃,我們可以稍微繞個彎,順路帶你去看看埃弗靈厄姆。也許你不會反對我們穿過倫敦,到漢諾威廣場的聖喬治教堂裡面瞧瞧。只是在這期間不要讓我見到你埃德蒙表哥,我不想讓他攪亂我的心。信寫得太長啦!再說一句吧。我發覺亨利想再去一趟諾福克,辦一樁你贊成的事情。不過,這事在下周中之前還辦不成,也就是說,他在十四號之前無論如何走不了,因為十四號晚上我們要舉辦舞會。像亨利這樣一個男人在這種場合能有多麼重要,你是想像不到的,那就讓我告訴你吧,那是無法估量的。他要見見拉什沃思夫婦。我倒不反對他見見他們。他有點好奇——我認為他是有點好奇,儘管他自己不會承認。
這封信她迫不及待地匆匆看了一遍,又從容不迫地細讀了一遍,信裡的內容頗費思索,讀後使她對每件事更是無法捉摸。從信中看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情尚未定局。埃德蒙還沒有開口。克勞福德小姐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她想要怎麼辦,她會不會放棄她的意圖,或者違背她的意圖,埃德蒙對她是否還像分別前那麼重要,如果不像以前那麼重要,那麼是會越來越不重要呢,還是會重新變得重要起來,這些問題讓她猜來猜去,考慮了多少天也沒得出個結論。她腦子裡揣摩得最多的一個念頭,是克勞福德小姐恢復了倫敦的生活習慣之後,原來的熱情可能冷下來,決心可能有所動搖,但她最終可能因為太喜歡埃德蒙,而不會放棄他。她可能抑制自己的情感,去更多地考慮世俗的利益。她可能會猶豫,可能會戲弄他,可能會規定一些條件,可能會提出很多要求,但她最終會接受他的求婚。這是范妮心頭最常出現的揣測。在倫敦給她弄一幢房子!她覺得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不過,很難說克勞福德小姐會有什麼不敢要的。看來她表哥的處境越來越糟。這個女人這麼議論他,而且只議論他長相如何!這算什麼愛呀!還要從弗雷澤太太對他的誇獎中汲取動力!而她自己還和他親密無間地相處了半年呢!范妮替她害臊。信中有關克勞福德先生和她本人的那部分,相對來說對她觸動不大。克勞福德先生是十四號前還是十四號後去諾福克與她毫不相干,不過,從各方面看來,她覺得他會很快就去的。克勞福德小姐居然想讓他和拉什沃思太太相見,真是惡劣至極,純屬胡鬧,存心不良。她希望他可不要受這墮落的願望所驅使。他曾說過他對拉什沃思太太絲毫無意,做妹妹的應該承認,他的感情比她來得健康。
范妮收到這封信後,更加急切地盼望倫敦再來信。一連幾天,她一門心思在盼信,什麼來過的信,可能來的信,攪得她心神不寧,連她平時和蘇珊一起的讀書和聊天都中斷了。她想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但卻控制不住。如果克勞福德先生把她的話轉告了她表哥,表哥無論如何都會給她寫信的,她覺得這很有可能,極有可能。他平時一貫待她挺好,因此不會不給她來信的。她一直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三四天仍未見到來信,她才漸漸斷了這個念頭。
最後,她終於平靜了一點。這件事只能撂在腦後,不能為它過分勞神,什麼也不幹。時間起了點作用,她的自我克制也起了些作用,她又關心起蘇珊來,而且像以前一樣認真。
蘇珊已經非常喜歡她了。她雖然不像范妮小時候那樣酷愛讀書,生性也不像范妮那樣坐得住,也不像范妮那樣渴求知識,但她又極不願意在別人眼裡顯得自己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頭腦機靈,她就成了一個非常用心、長進很快、知道感恩的學生。范妮成了她心目中的聖人。范妮的講解和評論成了每篇文章和每章歷史極為重要的補充。范妮講起過去,比哥爾德斯密斯1(譯註:1哥爾德斯密斯(OliverGoldsmith.1730-1774),英國詩人、劇作家、小說家。)書裡寫的讓她記得更牢。她讚賞姐姐的解釋比哪個作家來得都好。她的不足之處是小時候沒有養成讀書的習慣。
不過,她們的談話並非總是局限於歷史、道德這樣高雅的話題,其他問題她們也談。在那些次要的問題中,她們最常談的、談得時間最久的,還是曼斯菲爾德莊園,那裡的人,那裡的規矩,那裡的娛樂,那裡的習俗。蘇珊生來就羨慕溫文爾雅、禮貌周全的人們,因此便如饑似渴地聽著,范妮也就津津樂道起來。她覺得她這樣做並沒有錯。可是過了一會,蘇珊對姨父家的一切都艷羨不已,真巴不得自己能去一趟北安普敦郡。這似乎是在責怪范妮,她不該在妹妹心裡激起這種無法滿足的願望。
可憐的蘇珊幾乎和姐姐一樣不適應自己的家了。范妮完全能理解這一點。她開始在想,當她脫離樸次茅斯的時候,自己也不會十分愉快,因為她要把蘇珊撂在這裡。這樣可以塑造的一個好姑娘,卻要丟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要是有一個家,能把妹妹接去,那該有多好啊!她要是能回報克勞福德先生對她的愛,他決不會反對她把妹妹接去,那會給她自己增加多大的幸福。她覺得他的脾氣的確很好,會非常樂意支持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