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者

    姬田吾郎從魚見崎墜崖而死的翌日上午十一時左右,熱海警察署的主任刑警來到大河原的別墅。
    姬田是公司年輕有為的職員,身為董事長的大河原對他十分愛惜,他的莫名墜崖更引起了愛好偵探小說的大河原的極大關注,他趕忙把刑警讓進了接待室。秘書莊司武彥也在座。
    姬田墜崖的時間是在昨日傍晚五時十分左右。武彥給熱海警察署打電話的時候,曾看過表,是五點十分過一點。大河原也記得當時房間裡的表也是這個時間。
    警察署根據當時的時間,進行了調查,但至今也沒發現什麼線索。
    在魚見崎的公路旁邊的高坡上,有一家茶店。茶店過五點關門,警察們對那裡也進行了調查。從茶店看不到姬田的墜崖地點,那是在一棵涼棚似的松樹下面。事件發生在五點以後,不用說茶店的人,就是在那兒休息的客人也是發現不了的。
    「那條公路上的行人似乎很多呀。」
    大河原說道。刑警點了點頭,說:
    「是的,可以說絡繹不絕。但在公路上看不見樹下的出事現場。不走到通往懸崖的小路前圍有禁止入內的柵欄處,是看不到的。而一般的行人很少到柵欄前面去。」
    懸崖那一帶是自殺者出名的地方,熱海市特意在通往那裡的小路前,立了一塊「到此為止」的標牌,並用柵欄圍了起來,意在阻止向那個方向去。可柵欄十分簡陋,只要想進去無論誰都能過得去。
    「避開公路,在距茶店不遠的南側,沿著小道走也能到達現場。孩子們經常在那來回走,是自然形成的一條小路。走這條路像從公路上突然下到了一個陡坡,樹木十分茂密,公路上是看不到的。這條小路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當時考慮即使不用圍柵欄也沒關係,所以一直無人問津。」
    「你是說姬田走的是這條小路了。」
    「很有可能。假設誰都沒看見——
    「警察署怎麼認為呢。姬田沒有自殺的動機,又先後兩次收到奇怪的白色羽毛,從這一點來看,警察署只能認為是他殺了吧。」
    「是的,警察署正在召開會議研究此事。我認為在東京搞調查是捷徑,案件大概要交給東京的警視廳。這裡沒有目擊者,也沒有發現嫌疑犯的線索。除了在東京徹底調查姬田的家庭和朋友關係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在這裡想先瞭解一下你所知道的姬田的朋友情況。」
    姬田是日東制紙株式公司的業務員。大河原把他的工作性質,科長的姓名以及在他家裡結識的比較熟悉的朋友的名字都-一作了介紹。其中當然少不了村越,刑警把這些情況都記在了本子上。
    「昨天已和署長說過了,姬田的雙親仍健在,父親在日本橋開一家綢緞商店。他已得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馬上就會到的。他到了以後我立刻和警察署聯繫。姬田的屍體什麼時候能運走呢?」
    「我想傍晚就可以了。對血液和胃腸進行了化驗,沒發現有異物。頭部撞到了岩石上,那大概就是致命傷,落到海裡時也許已經死了。」
    這之後,他們又隨便地交談了幾句,刑警便告辭了。他總的意思是;不能輕意地斷定自殺還是他殺。假設是他殺,至今線索皆無,今後的調查工作若單靠熱海署的力量是無法進行的。
    過了不多時,姬田的父親帶著一個店裡的幫手趕到了。他要到警察署接受各方面的尋問,並商量領回屍體等事。大概也要在午後三點左右才能回來。
    大河原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和武彥一起到事件發生的現場看看。從早晨起這兩個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出事現場,而苦於沒有時間。
    兩人最先來到魚見崎的茶店,在桌前坐下,要了飲料。他們抓住女招待或是老闆娘模樣的人,就對那天發生的事件問個沒完。然而,除了方才刑警說的那些情況,沒有獲得一點新鮮的材料。
    可是,武彥並沒有灰心,他想起了克羅夫茨的小說中,法國偵探的作法。他瞄準了一個大眼睛的像是很機靈的十六、七歲的女招待,用周圍人聽不到的低低的聲音,固執地追問道:
    「昨天的四點半到五點半中間,在茶店休息的人有沒有樣子有些奇怪呀。你回憶一下看看。不是當地人,當然是個旅遊者。多半是從東京來的。」
    女招待望著天,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生氣勃勃地說:
    「嗯,有的。這麼說來有一個人比較怪。大約在四點半以前,我沒看表,不太清楚具體時間,不過像是在四點或是四點剛過一點的時候。那個人戴著壓得很低的禮帽,戴著眼鏡,身穿灰色大衣,留著黑黑的小鬍子。」
    「大約多大年紀?」
    「有三十歲左右吧。高高的個子。」
    「他怎麼怪呢?」
    「不管怎麼說都有些奇怪呀。他好像很口渴,喝了二杯桔子水。而且總是看表。我還以為他在等人,可不是的。怎麼說好呢,我感到他不是在等人,倒像是在休息,消磨時間。等時間一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這很奇怪的。他不是朝熱海那邊走,而是從這條路向南面的方向走去。如果是別墅的客人,不會拎那麼一個很重的皮包。從這條路向南去,大概是到新熱海或綱代。若是這樣,提個大皮包是走不動的。這是奇怪的呀。」
    「皮包?什麼皮包?」
    「像皮箱似的,上面有拉鎖。四個角包著皮子的大皮包。」
    「像是很重嗎?」
    「嗯,似乎很重。那人衣冠楚楚又拎著很重的皮包,卻不坐車,這是最令人費解的。」
    「他向那邊走後,再沒有回熱海街嗎?」
    「我們五點一過就關門,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不過關門以前沒看見他回來。也許在我們沒注意的時候走過去了。」
    「過五點關門?昨天是五點過幾分關門的?」
    「昨天的客人到很晚還有,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刑警也來問過,五點十分左右有人墜崖我們注意到沒有。昨天五點十分我們還沒關門呢。」
    女招待知道的只有這些。她說的那個人也許與案件沒有絲毫關係,但這個聰明的小姑娘的印象是不容忽視的。武彥的腦海裡久久地親繞著那個拎皮包的男人形象,和鄉下小姑娘那天真爛漫的神態。
    大河原和武彥感到在這兒不會有別的收穫了,於是兩人走出了茶店,向公路的南端走去。他倆打算沿著刑警說的小路,到懸崖上的出事現場。
    「的確,從這兒看不到那松樹篷似的地帶。對自殺者來說,這裡真是個理想的場所呀!」
    大河原一邊感慨著,一邊走到刑警說的那條小路。他站在那兒,從肩上背的皮包裡取出望遠鏡。仍是老毛病,他用手帕擦著根本不髒的鏡頭。然後,眼睛對準望遠鏡向自己的別墅方向望去。
    「啊,由美子站在二樓的窗前。她也用望遠鏡在看這邊,還向我們擺手呢。她知道我們到這裡來了。」
    用肉眼是看不到對岸的,大河原把望遠鏡遞給了武彥。由於望遠鏡的倍率不高,武彥幾乎分辨不清由美子的美麗面容。但一看那嬌美苗條的身姿,便知道那是由美子。她手裡擺動的手帕看得十分清晰。
    這條所謂的小路,不過是頑皮的小和尚以冒險為樂事,踏平雜草,踢開岩石而留下的一道痕跡罷了。自殺者大多是從茶店的後面,越過柵欄走那條通往懸崖的路,而這裡幾乎沒有被人利用過。
    小路很陡,如果不用手扶著是無法下去的。他們鑽進灌木叢,避開人的眼目,向那棵松樹下走去。
    不稱其為路的路面上,灌木叢生,雜草覆蓋。大河原又站住了,他對準望遠鏡,從這裡已經看不到別墅的屋頂。位干魚見峽南側的房屋建築和旅館也都看不見。如果真存在著罪犯,走這條路是最安全的選擇。
    又走了一會兒,他們的眼前出現了松樹棚似的,五坪左右的平地。這片地帶的岩石上覆蓋著一層黑土,生長著低矮的灌木和雜草。站在這裡看不到懸崖峭壁,滿目是一望無際的空曠大海。
    大河原還在用望遠鏡眺望著,從這兒僅能看見別墅窗戶的一部分。由美子已經離開了窗前。昨天事件發生時,即使殺害額田的犯人在這裡,根據位置來看,從別墅的窗戶也是發現不了的。
    「實在是高明啊。即使是巧合也太妙了。有這樣有利的隱身之地,存在著罪犯的可能性也就暴露出來了。你曾說姬田很害怕秘密結社,這的確像秘密結社的巧妙手段哪。」
    大河原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忽聽後面小路的草叢中有喀呼喀呼的聲音,緊接著,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是個穿著運動衫、當地人模樣的青年。
    青年看到自已被這兩個人發現,臉上顯出一副極不自然的神情。像有什麼事似的,索性向這邊走過來。看到這情景,大河原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和青年搭起話。
    「你像是當地的人哪。」
    「當然了。」
    青年很生硬地答道。
    「那麼你知道昨天在這兒發生的事件唆。」
    「知道。我想不能讓那樣的事再發生了,所以就跟在你們的背後。」
    「哈哈哈,你認為我們也要從這兒跳下去嗎?」
    「哎呀!是嗎。先生是大河原別墅的主人哪。您是來調查現場的嗎?」
    青年的語調馬上變得畢恭畢敬。
    「是的。我叫大河原……你像是知道什麼情況啊。昨天那個落海的叫姬田的人是我的朋友,能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嗎?」
    「談不上知道什麼情況,我只是有點懷疑。」
    「懷疑?是什麼。」
    「他不是自殺,也許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你到底看見什麼了,詳細說說。」
    無論是大河原還有武彥,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這條小路有一處樹木十分繁茂的地帶,在那後面有一個像洞穴的地方。鑽進裡面任何人都不會發現的。那裡也是曬太陽的好地方,我昨天傍晚時在那兒了。」
    「那裡不太適合年輕人曬太陽啊。你剛才也是從那裡出來的嗎?」
    「噢!」
    「你經常在那兒曬太陽嗎?」
    「嗯……啊,是的。
    青年支支吾吾地說道。臉刷地一下子紅了。
    你在洞裡幹什麼姑且不提,你說說昨天在這兒到底看見什麼了。」
    青年的臉還在發燒,他掩飾似地勉強回答說:
    「因為有樹擋著沒太看清,只看到兩個男人順著小路向這邊走來。其中的一個一定是叫姬田的。」
    大河原和武彥聽到這兒,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他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線索。
    「你怎麼知道那是姬田呢?你剛才不是說沒太看清嗎?」
    「沒看見臉,但衣服的條紋看得很清楚。是很時髦的條紋,我記得很清晰。昨天晚上在海濱,我從人群的背後看見了打撈上來的的屍體,那穿著的條紋西服和我看見的完全一樣。穿那種條紋西服的人不會有兩個。從我面前過去的那個人跳崖了。不,是被人給推下去的。」
    「另外一個男人是什麼樣的?」
    「戴著灰色禮帽,幾乎遮上了眼睛。穿著同樣灰顏色的長長大衣。臉沒看清,像是還戴著眼鏡。」
    「留鬍子沒有?」
    武彥想起剛才茶店小姑娘的話,便插嘴問道。
    「可能有,沒太注意。」
    「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沒有拎提包嗎?很大的四方提包。」
    「沒有,什麼也沒拿。的確是什麼也沒拿。」
    「你可以肯定嗎?」
    「兩人並肩走的背影我看得很清楚的,不會錯。兩個人都什麼也沒拿,小包也沒有。」
    也許把包放在了什麼地方,一身輕地到現場來的。那個男人和在茶店休息的人不是同一個嗎?
    「後來怎麼樣了。你聽到兩人的爭吵聲了嗎?」
    「沒聽到。我待的地方離這兒比較遠,是聽不到說話聲什麼的。」
    「再後來呢?你又幹什麼了?」
    「什麼也沒幹,我回家了,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很後悔,如果是那個穿灰色大衣的傢伙子的,我跟在他們後面擾亂他就好了。」
    「所以你想今天不能讓那種事件再發生,就跟在我們後面啦。」
    「是的。
    「你看到那個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從這兒走了嗎?」
    「後來我就回家了。我只知道這些情況。」
    真是太遺憾了。
    除此以外,青年沒有什麼可提供的了。
    大河原問了這個青年的姓名和身份。青年是魚見崎附近的農家子弟,二十四歲,叫依田一作。中學畢業後在東京的玩具店工作,現在失業回到家裡,幫助幹些農活。對這個青年提供的情況是沒有理由抱有懷疑的。
    大河原和那青年說完,向遮陽棚似的樹下走去。他趴在地上,想要俯視一下懸崖下面的海面。懸崖和海面之間高得令人眩暈,武彥跑過去按住他的腿。按腿的同時,他的腦海裡突發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這樣用力推一下,這個大貴族的身體就會頃刻間掉入懸崖,落得和昨天的姬田同樣的命運。他感到有一種要抬起那腿的奇妙的衝動。
    大河原一邊探頭向下望,嘴裡一邊嘟吹著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古怪而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太高了。眼前一片空蕩蕩的,真嚇人哪。你也看看吧。從這裡掉下去簡直是容易極了,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是絕好的場所呀。」
    大河原說著,慢慢地爬了起來。這回該輪到武彥看,大河原按腿了。讓這樣~位大貴族為自己投腿,武老有些過意不去。而大河似乎沒有注意到什麼,他那暖烘烘的手掌使勁地按住了殘彥的大腿。
    眼下是一片虛無浩渺的大海,幾乎垂直的巖壁一直伸向海面,依稀可見海岸的汁線。在距懸崖頂端三分之一左右處,有一凸出的很大的岩石。讓人感到從這裡跳海的人一定會碰到這塊岩石。姬田頭部的致命傷一定是由於碰到了這塊岩石。從那兒往下再看不到平直的巖壁了,遙遙的底部堆積著許多凹凸不平的岩石,與碧波蕩漾的海面連成了一體。武彥正對著眼前的景色發呆,忽然感到腿有些發癢。緊接著,後面傳來了大河原的笑聲。
    「晤,哈哈哈……昨天那兩個人也許就是這樣看海,另一個男人把姬田從這兒推下去了。其實是沒有什麼原因的,只要抬起這兩條腿就行了。」
    武彥感到大河原就要抬起他的腿,他嚇壞了,急忙爬起來。這位先生也有和自己同樣的想法,而且認為殺人是不一定有原因的。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由自主地逃離了崖邊。
    兩人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四周,沒發現遺失品和足跡。從這兒一直到公路的途中,武彥左右尋找著。他認為那個穿灰色大衣的男人的皮包,也許就藏在這裡。或許是精神作用,他總覺得那大皮包就在某雜草繁茂處。
    叫依田的青年跟在他倆的身後,當來到公路上時,他指著遠處樹林中的幾棟農房,說:「從這兒就能看到我家了。」青年在這兒和他二人分了手。
    當天傍晚,姬田的屍體領回來了。但由於要辦運往東京的手續,姬田的父親第二天的早晨才能運走屍體。別墅裡頓時充滿了陰森可怕的氣氛,大家已無興致再繼續住下去了。大河原一行人也於次日返回了東京。
    臨出發前,他們又去了熱海警察署。找到主任刑警,匯報了魚見崎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青年提供的情況。主任刑警聽了這些報告,十分高興,並向他們表示了謝意。但從他的口吻裡也聽出:在熱海無數的臨時住客中,找出穿灰色大衣的男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