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黑暗的、滿是樟腦臭味的大箱子裡,心情格外地好。格太郎想起了少年時代難忘的回憶,突然眼眶濕潤了。這個舊箱子是他母親的嫁妝之一。他記得,他常常把它當作船進去玩。這時,母親慈祥的面容像幻影一樣浮現在黑暗中。
    他回過神來,孩子們好像是找煩了,外面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側耳傾聽,聽到,「沒意思,到外面去玩吧!」
    哪兒的孩子掃興地說道,聽起來極其微弱。
    「爸爸!」
    是正一的聲音。這是最後,接著他們好像出去了。
    格太郎聽到這些,才打算從大箱子裡出來。他想衝出去,讓焦急不安的孩子們吃一驚。於是,使足力氣往上舉起大箱子的蓋子,怎麼回事?蓋子紋絲不動。可是當初以為沒什麼,就又試了幾次。接著,發現了可怕的事實。他偶然被關在大箱子裡了。
    大箱子的蓋上裝著掛鉤。剛才蓋上蓋子的時候,撥到上面去的東西偶然竟落了下來,如同鎖上了一樣。過去的大箱子木頭結實,四角鑲著鐵板,非常堅固,合頁也同樣牢固。所以病秧秧的格太郎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打破。
    他邊大聲喊正一的名字,邊呱答呱答地敲打著蓋子。可是,孩子們好像已經放棄了跑到外面去玩,沒有任何回答。於是,他不斷地喊女傭的名字,使足了所有的力氣,在大箱子中亂踢亂撞。但是,倒霉的時候也沒辦法,女傭們可能在井邊偷懶,或是在女傭的房間裡聽不到,還是沒人回答。
    那間有壁櫥的他的房間在最裡面,而且還是被關在嚴嚴實實的箱子裡,喊叫聲能不能傳到對面的兩三間房間都值得懷疑。女傭的房間又在最遠的廚房旁邊,要是不仔細聽的話,可能聽不見。
    格太郎一邊煩躁不安地喊著,一邊想可能誰也不會來,自己就這樣在大箱子裡死掉了。真可笑,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簡直滑稽得讓人想笑。但這也未必滑稽。他的病對空氣非常敏感。他突然發現好像有些缺氧。不僅是因為折騰的,他還感到呼吸困難。因為是以前精心製造的物品,被關在箱子裡,大概連換氣的縫隙也沒有。
    由於剛才激烈的運動,他的力氣殆盡。但一想到這些,他重新卯足了力氣,又踢又打,拚命地折騰。他要是個身體健康的人,這麼折騰很容易把大箱子的什麼地方弄破。靠他那極度衰弱的心臟和乾癟的胳膊怎麼也使不出那種力氣,而且缺氧造成的呼吸困難步步逼近。因為疲勞和恐怖,嗓子乾燥,連呼吸都疼。該怎樣形容他那時的心情呢?
    要是被關在其它什麼地方的話,因病早晚要死的格太郎也許就死心了。可是在自己家中壁憾的大箱子裡被悶死,不論怎麼說,都是件滑稽至極的事。他討厭這種富有喜劇意味的死亡方式。這其間,女傭也不見得就不到這來。那樣他會像一場夢一樣地得救。可以把這些痛苦當成一場笑話。得救的可能性很多,所以他難以放棄。恐怖和痛苦也相應地增加了。
    他一邊掙扎,一邊用嘶啞的聲音詛咒著無罪的女傭們,甚至詛咒兒子正一。他們無惡意的漠不關心從距離來看相隔不到幾米,正是因為毫無惡意,所以才更加讓人覺得可惜。
    黑暗中,呼吸漸漸更加困難。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只發出奇怪的吸氣聲,像登上陸地的魚一樣苟延殘喘。大大地張著嘴,像屍骨一樣上牙下牙都露出了牙床。
    他知道這樣做也毫無用處,可是兩隻手還嘎嘎吱吱地拚命抓蓋子。他已經意識不到指甲都剝落了。只有臨終的痛苦。但是,那時候他還堅信有一線獲救的希望,抗拒死亡。這是多麼殘酷啊!這不能不說是患不治之症的人或是死回所無法體會的巨大痛苦。
    不忠的妻子阿勢與情人約會回來的時候,是那天下午三點鐘左右。那時正是格太郎在大箱子裡難以放棄最後的希望,奄奄一息、臨終掙扎的時候。

《阿勢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