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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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崎三郎呆呆地望著那孤零零漂浮在池沼表面的蝶的草展。他還未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甚至天真地想到,說不定從那沉澱的水底,蝶的紅帶子很快就會漂浮上來,隨後,她那濕乎乎的笑臉也會一併浮現出來。
    但是不管如何等待,暮色下,那池沼表面如凝固般紋絲不動。三郎覺得腦中有一個念頭以不可遏止之勢湧上來。那是什麼念頭他卻弄不明白。與其這樣說,倒不如說是三郎不願那樣想。他依舊在池沼旁踉踉蹌蹌地徘徊著。
    「蝶死了,沒錯,蝶死了。」
    好不容易,三郎如恍然大悟般在心中嘟噥著。他馬上脫掉衣服,準備跳入池中救人。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不識水性的他即便脫掉衣服也沒有任何意義。
    蝶果真是葬身水底嗎?那是她有意識的自殺,還僅僅是無意失足落水?抑或是被誰推人水中?即便那樣,她不是會游泳嗎?況且,她的屍體沒有浮出水面豈不是讓人費解。這說不定是蝶為了逃避其所恐懼的那個人而採取的一種策略。如果當時三郎能冷靜考慮一下的話,肯定會產生上述疑問。但當時他根本沒有思量的時間。當他稍稍鎮定下來就忙不迭地跑回稻山賓館。
    接到凶訊後,賓館內外的人們都臉色大變,以賓館老闆為首的人們鐵青著臉走出大門,附近的村裡人也聞風而至。
    「快點,快點,救救她!」
    三郎上氣不接下氣,叫喊著。
    可當周圍的人群得知蝶是掉進池沼中時,出奇般地沉默著,僅僅彼此對視一下。
    「你們怎麼了?如果不快點,想救也來不及了。」
    儘管三郎焦急萬分,周圍的人群中依舊是一片可怕的沉寂。他們相互間唧唧喳喳地談論著什麼。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們要去那兒,就會阻止了。」賓館老闆一付悵然若失的表情,率先打破了沉寂。「關於那個池沼,自古以來就有傳說。用這一帶的人話講,那是個無底的池沼。那裡居住著一個蛇身之怪,如果被它看中,不管你是多麼會游泳也在劫難逃。你也知道這是個迷信。但那一帶給人的感覺總是陰森森的,讓人心裡發慌。我一般都會提醒客人不要去那兒。可這次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你們會跑到那一帶去。」
    這時,周圍的人群也附和起來,訴說著那池沼的種種恐怖。
    在人們的記憶中,喪生於那無底池沼中的人決非兩三個。並且讓人迷惑不解的是那些溺水者的屍首從未露出水面,永遠地消失了。從稻山賓館建成後算起,就有兩人喪命。一個是附近村落的年輕人,自恃力大無窮,無所畏懼,結果是自食其果,命喪黃泉。一個是投宿賓館的外國遊客,不聽眾人的勸阻,去了那無底池沼,結果是觸怒了那蛇身之怪,也斷命於此。
    儘管眾人喋喋不休,三郎根本就沒心思聽,戀人那在黑水中苦苦掙扎的身影不時閃現在他的眼前,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不耐煩地又一次喊叫起來。
    「不管怎樣,請去尋找一下。有沒有擅長游泳的人,請幫幫忙,去那池沼裡找尋一下蝶。」
    「那是當然。找我們肯定會去找的。但預先可以告訴你,恐怕是無濟於事了。上次,上次的上次,警察也曾僱人找過,結果是一無所獲。」
    賓館老闆一臉無奈,派人到附近的警察局報案。
    很快,由賓館的年輕人以及附近村落的男人們組成的搜索隊便提著寫有稻山賓館字樣的燈籠,穿過黑暗籠罩下的山路,急急忙忙朝森林深處奔去。三郎走在隊伍的前列,由於心情焦急,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在大樹之間,不時有弧光閃過。眾人誰都不開口,除了落葉的沙沙聲,枝頭鳥兒的怪叫聲,一片沉寂。燈籠的火光將巨大的人影投射在頭頂上方的樹葉層上。那影子晃動著,彷彿憐惜著這群可憐的人們。
    池沼已被漆般濃厚的黑暗包裹著。幽暗的燈籠之火連人的樣子都分辨不清。人們搜集枯枝。點起了篝火。熊熊的火焰燃燒著,衝破了黑暗。仔細一看,那草展還在原處,黑夜裡看去,好像很遙遠。
    眾人死一般沉寂,呆站在池沼邊。沒有一個人膽敢跳進這黑夜裡的無底池沼中去搜尋那可憐死者的屍首。三郎焦躁煩悶地在池沼邊來回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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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的搜尋最終無功而返。警察局的警官們趕了過來,乘著連夜趕製的竹筏子在池沼上反覆查找著。但整整一晚,白費力氣,一無所獲。第二天,他們又做了潛水鏡,再度尋找,依然是一無所得。看上去,蝶是永遠地消失在幽深的水底了。
    「上次也曾有人溺水而亡。」警官彷彿是安慰三郎一樣說道,「與這次一樣,上一回我們也竭盡全力,但屍體終究沒有找到。這一帶的人似乎相信一個奇異的傳說。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怪物。我認為是由於池沼裡的水藻引起的。你如果帶上潛水鏡下去看一下就會明白。一直到池沼底部密密麻麻地生長著水藻。人一旦掉下去,就會陷在裡面,無法再浮現出水面。」的確如此,在池沼底部可看見無邊無際的水藻像無數條蛇一樣相互纏繞著。由於光線不足,幽暗混沌,讓人不僅會聯想到有怪物棲身於此。蝶果真在那滑膩的黑暗世界中嗎?三郎借來潛水鏡,觀察了一下水底的世界。一瞬間被一種無以言表的孤寂所侵襲,感到自己也沉墜下去,與蝶一起被那黑暗所包圍。
    「這樣找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雖說令人難過,但也沒有辦法了。即便發現屍骨,她也不能死而復活。況且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請放棄吧!」
    最後警官下了定論。因為她是溺水而亡,所以沒有犯罪嫌疑。並且就算有疑點,這裡畢竟是窮鄉僻壤,作為警察也無法深入調查下去。當然三郎還是就他和蝶的關係接受了例行公事般的調查。當被問及蝶的身份時,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為了弄清蝶的身世,他即刻拍電報給介紹蝶與其認識的朋友,尋求協助。
    總之,搜索告一段落後,警官和附近的人們又各行其事了,只有三郎一人深深地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他將自己鎖在賓館的房間裡,沉浸在無邊的回憶之中。蝶對他而言是惟一的生存支柱,失去了她,今後的路他將如何走呢?想到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念頭:乾脆步蝶的後塵,死掉算了。
    從昨天便開始的多雲天氣,到了正午時分,變成了濛濛細雨。房間裡出奇地悶熱、潮濕,窗外的雲雨彷彿就要逼迫過來。而三郎沉重的心情讓這一切變得更加陰鬱。於是他連去洗土耳其浴的心情也消失了,躺在房間中央,茫然地望著窗外。那時,往日蝶那嬌媚的神態好像從灰色的雲層間橫穿而過。
    突然間,不知從何方傳來悲淒的搖籃曲。那聲音伴著雨棚的聲響,打動了他的心房。其中一個原因是那淒美的歌聲讓他聯想到了亡人。他不禁想瞧一瞧那唱歌之人。可是打開窗戶一看,周圍毫無人蹤,那聲音真真切切是從賓館內傳來的。
    抑或是天氣的緣故,抑或是搖籃曲那奇異的悲慼音律,三郎瞬間感到戰慄。並且不知何故,那永遠被困在池沼底部那無盡幽暗之中的蝶的神態,就像是童話中的插圖般出現在三郎的心中,悲涼、恐怖、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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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一個人寂寞吧?」
    三郎被這句話驚醒,一下子回過神來,扭頭一看,那半開的房門間隙,露出老闆那微笑的面孔。老闆把那已重複多次的弔唁之詞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說道:「來我的房間坐坐,怎麼樣?雖說裡面亂糟糟的,但我可以陪您說說話。而且我屋子裡有珍藏的美味,嘗一嘗如何?您這樣呆下去,只會更加消沉。」
    對於三郎而言,此時老闆那張滿臉慰藉的表情真是煩人,但某不住他再三邀請,心想辜負他的一番美意也不太好,便決定暫且還是去坐一坐。當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時,三郎隨口提起了剛才便惦念著的一件事。
    「這裡有帶孩子的女人嗎?」
    「沒有。現在要說客人,除了您之外,六號房間有兩位,二樓有三位,總共六人,而且都是男人。孩子是一個都沒有。」
    「但我剛才好像聽到搖籃曲了。您有孩子嗎?」
    「我沒有。」老闆奇怪地望著三郎,「這恐怕是您聽錯了吧?這一帶恐怕沒有人會唱著搖籃曲路過。或許是傭人們唱著相似的歌曲吧?」
    但三郎還是覺得有一件事堵在心頭。那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能忘卻那異樣的音律。
    這暫且不說。很快三郎便被帶到了老闆的房間裡,那兒的桌子上已備好食品,對面一位先到的客人正舉著酒杯。
    「這位是進籐君。我的老朋友。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昨天他才到。跟他,你不必拘束。請隨便。」
    老闆如此這般地介紹著。
    「我們剛開始喝,想讓你散散心,便去叫你了。」
    此時那位叫進籐的客人端坐起來,用一種無所謂的腔調表達了一下哀悼之意。他一身打扮相當講究,但講話的腔調、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骨節粗大的手指都讓人覺得他不適合住這樣高級的賓館。首先,他那可怖的長相便讓三郎覺得不快。那皮膚雖說是曬黑的,卻出奇的青黑,使人聯想到鉛的顏色。混沌、不時轉動著的瞳仁,病理性的少發,這一切都說明其上半生是漂浮不定,歷經坎坷的。
    話題依然是以無底的池沼以及蝶為主。賓館老闆一個人說著,而進籐只是敷衍地應答一聲。三郎則一邊聽著,一邊陷入奇想之中。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老闆喜好的美味之物。其中的絕大多數是三郎未曾品嚐過的無名之鳥、獸、昆蟲等。平素一向愛吃怪東西的三郎此時卻沒有一點點食慾。與這些美味相比,他從老闆的講話中不禁想到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昨天蝶從零售店買完東西回來時那令人費解的舉止,還有在森林中所講的讓人心悸的話語。當時她就快要吐露真相了。如果那樣就可以明白到底是什麼令她那般恐懼。但時至今日,悔之晚矣。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知道,即蝶在零售店前肯定看到什麼了。說不定那就是她驚恐不安的根源,說不定那就是跟蹤她的人。而且如若再大膽發揮一下想像的話,在森林中殺死蝶的正是那個跟蹤者。
    這一帶是狹小的村落,如果昨天有外人來,馬上就可以知道。但在這個時節,一天會有兩三個人來嗎?說到外人,現在端坐於此的進籐不就是其中之一嗎?一打聽,他果然是昨天傍晚時分來的。這麼偶然的吻合豈不讓人覺得蹊蹺。更何況他那猙獰的面相、粗魯的言行舉止,這一切都讓人越想越覺得可疑。
    悲痛中數日已過。三郎依舊滯留在稻山賓館裡。一則是上次拍電報打聽蝶身世之事,朋友的答覆未到。更主要的是他感到蝶還在某處活著。就算死了,他也不忍離開她沉屍之地的池沼。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想監視蝶出事那天來到此處的惟一一個外人進籐。(此事已問過村裡人,得到了確認)一有閒暇,三郎便會想起池沼,借來潛水鏡,進入森林。像被什麼迷惑住了一樣,終日凝視著池底那幽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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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日復一日,他突發奇想,以現在這種眷念之情,將戀人的姿態表現在他的畫板上。他有獨特的構思。首先在背景圖案上畫上滿滿一面叢生的水藻,在那幽暗的中央處,橫躺著泛著銀色的蝶之裸體,用濃重的藍色烘托全身。那簡直就和他在無底池沼中借助潛水鏡所看到的景觀一模一樣。
    賓館裡明亮的房間不適合畫這樣的畫,又不能背著畫板去森林。為了繪畫場所,他頗費思量,最終選中那空著的賓館副樓。那周圍的空地上雜草叢生,房子整體多處背光,那種陰鬱、壓抑的感覺吸引了他。三郎覺得那裡才是畫這副畫的絕妙之處。
    賓館老闆看上去不太情願開放到樓,但當他聽完三郎那令人同情的想法,並確認三郎將為此交付足夠的租借費後,總算應允了。
    雖說是副樓,但看上去像是個古老建築,完全荒廢著,非常寬大,所以即便將窗戶全部打開,裡面朝內的房間還是如同傍晚時分一般昏暗。三郎特地選擇其中最暗的一間,支起畫架,立刻投入到這個奇特的工作中。
    一拿起木炭筆,他就全神貫注了。雖說有如實畫出戀人的喜悅感,更重要的是他那早已忘卻的藝術感又復甦了。《沉睡水底的妖女》,單單這個極具誘惑性的標題就已經讓他欣喜若狂了。而且,拿起畫筆也是拋卻悲痛的良丹妙藥。他擯棄一切雜念,埋頭於繪畫世界中。
    這是他進入副樓第一晚的事情。他興致所至,天色已黑卻無法擱棄畫筆,便點起從賓館裡借來的油燈(這一帶連電燈也沒有),在黑紅的燈光下,忙著那對光線要求不高的素描工作。
    返樸的燈火將異常的陰影投射在整個房間裡,那種夢幻般或是童話中的影像更加符合他的心境。
    就在那時,他突然又一次聽到那奇怪的搖籃曲。從聲音、曲調直至異樣的悲淒感都與那天所聽見的如出一轍。那聲音的主人似乎就在副樓的某個角落裡,那哽咽著的搖籃曲時斷時續,悠悠傳來。
    一聽到這歌聲,三郎與那天一樣又產生了異樣的感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出神地傾聽著那音律,很快便立起身,手拿著燈,循聲走去。可那燈火一顫動,那歌聲就嘎然而止。與此同時,傳來不知是何人跑向套廊外的聲響。
    「誰?」
    三郎一邊叫著,一邊循著聲響跑了過去。跑出套廊,透過漆黑的空地看去,隱隱約約,那兒彷彿有個女人的身影跑動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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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崎三郎的戀人蝶果真如三郎及稻山賓館的人們所猜想的那樣,葬身於池沼中的藻群裡了嗎?還是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過著隱居之士的生活?三郎兩度聽到的搖籃曲究竟是何人所唱?說不定那人就是蝶?在回答這些疑問之前,故事的舞台發生了變化。作者必須講述另一人物,植村喜八的一些奇特見聞。
    淺草公園的後面有一家略顯髒亂的酒館。某個晚上(那正是野崎三郎遇見蝶並癡迷於她的時候),在這家酒館裡,植村喜八碰上了一個怪人。故事便從這裡開始。
    植村喜八也是畢業於西洋畫學校的一位畫家。但與野崎三郎迥然不同的是:他既沒有家產可以繼承,所作之畫又賣不了幾文。他只是東京郊外胡亂混飯吃的一個貧窮書生。和服的領子上滿是污垢,皺皺巴巴,瘦骨嶙峋的腰間垂著破爛不堪的狗尾巴草帶子。
    不論怎樣作畫也賣不出去,最後他徹底失望,放棄了繪畫,從淺草公園的一角逛到另一角的天數逐漸增多起來。那副落魄模樣的植村與公園裡被麵包屑及舊報紙弄得髒乎乎的長凳形成一副非常協調的畫面。他坐在那歷經風吹雨打,被臨時工身上的油污、小孩的糞便搞得髒兮兮、泛著異常光澤的長凳上,觀察著與其同等境遇的年輕人、閒逛著的無所事事的掌櫃、緊抱著錢缽的小和尚、經歷世間風霜的面無色澤的乾枯的老頭、帶孩子的女人等的活動,這已經成為他的一大嗜好。
    這些人們所居住的社會與他所瞭解的另一個社會,例如位於山手線的某個富人朋友的家庭、當時剛剛落成的帝國劇場、三越百貨等截然不同。西餐攤販、競相拍賣的襯衫店、阿拉斯加的金戒指、劣質白蘭地、人場費十文錢的浪花節(三弦伴奏的民間說唱,類似我國的鼓詞)等才符合這些人們。很早以前,植村喜八就對這個世界產生了興趣,而且越瞭解就越感到一種無法言傳的魅力。打個比方,這種魅力就像踩球女孩那帶有污垢的貼身內衣所給人的感覺。與豪華、絢爛完全不同,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一種美。不僅如此,這個世界中還飄蕩著一種濃厚的江戶時代的氛圍,這種氣氛從市中心到商業區的花柳界都已蕩然無存,惟獨這裡還殘存著。如拔劍出招的劍客、蟾蜍膏的叫賣者、背上刻有俱梨伽羅龍王像的老爺爺、滿臉皺紋的老婆婆。這一切都充滿了江戶時代的氣息。
    不知不覺中,植村已完全變成了淺草人類。中午在說書場裡,吃著飯盒裡的壽司與同座的伴奏手及矮挫子成為熟人;覺得活動小屋上逼真的招貼畫很美;與觀音堂附近的乞丐交談;在某某酒館,喝著劣質白蘭地與操著標準江戶口音的兄台們激烈辯論。
    話說那天,植村喜八去觀看當時六區盛行的精彩節目——女大力士、女相撲的比賽。叮叮咚咚的鼓聲下,肥碩如漁民的女大力士,扭動著身軀,招引著看客。那些女人一擺好架勢,就如約定一般背朝觀眾席,或張開大腿,或並緊雙腿,脹紅著臉,用力將對方扔出場外。從後面看,以略顯污穢的兜檔布為界,兩個足球般大小的屁股蛋,共計四個,就像奇怪的生物一樣抖動著。
    喜八坐在最前方鋪有草蓆的座位上,彷彿很榮光,聚精會神地望著檯子上的表演。
    「現在作為比賽休息間隙的助興節目,由女大力士表演舉重。」
    啪、啪,穿著印字短褂的男子,敲著梆子說著。
    看上去很重的酒桶、土袋子等被抬了上來。在更高一點的後台,伴隨著三絃琴,傳來類似槲曲,但又略顯悲淒的歌聲。
    那時,越過摔跤場,植村朝對面看台望去,發現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他不禁縮了一下脖子。他怎麼也不會忘記那張扭曲著的鉛灰色的面孔。植村揣測那人也許已記不起自己的模樣,但他還是有點害怕,慢慢地混入人群裡,那天晚上的情景又歷歷在目。

《在黑暗中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