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名犬夏洛克後面的追蹤汽車,彷彿由明智所說的「黑絲」引導著似的,絲毫不差地奔跑在恩田通過的清冷的街道上。不久,來到了九段附近的護城河畔,這時,明智敏銳的眼睛發現了前方路面上異樣的物體。
「哎呀,那是什麼?停車!」
聽到他的聲音恆川吃了一驚,勒緊了夏洛克的繩套。司機踩下了剎車。
「帶手電設有?」
明智問同車的刑警,幸好有一個人準備了。明智借了那隻手電下了車。
「果然如此。恆川君,那傢伙準是在這一帶打開了盛著人體模型的箱蓋。然後發現上了當,大為惱火。」
明智一邊照著路面,一邊慢慢向前走去。在那移動的手電照射下,陸續發現了人體模型的頭、手、腳。剛才恩田從車上拋出來的就是這具模型,而不是文代。再怎樣凶殘的獸類,也不至於肆無忌憚地在馬路當中把一個真正的人摧殘成這樣吧!
「哈哈哈哈!看得出來,這傢伙在發現重要的獵物原來是人體模型的時候是多麼地惱火啊。這可真慘啊!被他斷成了碎塊。幸虧是模型啊!」
明智看了一遭以後回到了車上。
「但是,那傢伙在這兒發現了真相以後,是乖乖地回去了呢,還是又折回您家了呢?」
駕駛室裡的恆川不安地嘟噥道。
「不要緊。我已經在電話裡狠狠地嚇唬了他一下。那傢伙認為警察馬上就要來了,一定急於逃跑,不敢再折回的。而且,為了慎重起見,剛才我又檢查了一遍,雜酚油的黑絲沒有停。假設那傢伙折回了的話,車子即使不倒,至少也要停一下,但是毫無這方面的跡象。」
「先生,您死心了?……好,那就前進!」
於是警犬和車子又向前跑去。
黑絲在那一帶向右拐去,避開了電車道,穿過上野公園不忍池畔,終於來到了淺草公園的後街。然後又轉了個圈到達二天門的入口處。到了這兒,夏洛克忽然停下來,在地上聞了一會兒,又突然朝來的方向跑去。
「咦?恩田的車子是在這兒返回了吧!給我停一下!總覺得這一帶怪怪的。」
車子一停下來,明智又立即拿著手電下了本,在附近察看起來。
「喂,你看!這兒有一個黑水窪。是雜酚油在同一個地方持續滿了一陣子形成的。也就是那傢伙的車在這兒停車的證據。從原方向返回這一點來看,一定是只有那傢伙在這兒下了車。不管怎麼樣,值得再查看一遍。」
於是,大家聽從明智的話都下了車,但想一想,這不是大海撈針嗎?二天門裡面有什麼呢?有觀音堂,有五重塔,有公園、池塘、樹林,還有水族館、花園和富麗堂皇的電影街。
「真沒想到淺草公園哩!那傢伙怎麼棲身在公園裡的呢?這麼熱鬧的地方。」
恆川困惑地說道。
「啊,那可不一定哦。也可以說,對罪犯來講,整個東京沒有一個地方比這個公園更隱蔽的了。這兒可是都市密林啊!日本所有類型的建築混雜排列,聚集了大量的攤販,到處是通往後街的抄道,還有川流不息的人流,所有這些就等於是犯人隱身的叢林。如果那傢伙真的選擇了這個公園作為棲身之所,那我倒不得不佩服他的這個主意了。」
明智感歎道。
「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傢伙可真是太麻煩了。這一點人手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就算把管內的警察全部調動起來也不夠啊!」
「但是,不管怎樣我們先查查看吧!深更半夜的,人容易引起注意,說不準會有誰看到那傢伙了呢!」
當然,在演出散場、夜市商人大都離去之後,這裡已沒有了傍晚時的明亮和喧鬧,但在深夜參拜者、百度參拜者們黑色的身影稀稀落落地進入二天門的地方,像是被撂下來似的還孤零零地立著一個以這些參拜者為生意對象的卜者的帳篷攤位。
在那二天門的石板路上,有一個邋裡邋遢的乞丐還沒有收攤,指望著深夜參拜者的施捨。
「啊,問問這人,也許他見過呢!」
明智自言自語著向那個乞丐走過去。
幸好還沒有除去扮成恩田的偽裝,也沒有洗掉臉上的化裝,所以打聽起來不太費事。
「喂,喂,大概在三十分鐘之前,有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經過這兒?就是和我這個樣子很像的男人。」
明智叉開兩腿站到前面問道。這時,那個攤子乞丐揚起臉來看了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詢問者。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殘廢呀!兩條腿整個癱了,手上套著草鞋一樣的東西,而且滿臉都已經潰爛,幾乎連眼界都已分不清了,實在慘不忍睹。當那張臉從破帽子下面突然探出來的時候,明智不由得扭過臉,甚至後悔不該上前搭話。
「啊,和老爺很像的人,經過的,經過的,那邊,向那邊去了。」
那個乞丐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一邊用套著草鞋的手指向觀音堂方向。
「真的?沒錯吧?」
「嗯,真的。和老爺很像的。」
即使是乞丐遲鈍的眼睛,也不可能認不出明智這身顯眼的偽裝。既然他說是很相像的男人,恐怕不會錯的吧!因為這樣一副恐怖形象的人,除了那傢伙之外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大家跟在明智後面,向觀音堂方向走去。明智抓住在那一帶遊蕩的流浪漢,一個一個地詢問。恆川拐到堂前的派出所,又向那兒的警察打聽了一下。但是,誰也說不清楚。和二天門狹窄的通道相比,在這個遠離燈火的寬敞的地方,應該說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家從正殿的四周到公園的池塘一帶仔細搜索了半天,但不用說仍然一無所獲。
「今天晚上只能收隊了。警察方面要盡可能地調動力量,把淺草公園整個包圍起來。不過我覺得即使如此,這場錯綜複雜的獵豹行動還是沒有多大希望。我也會盡我一個民間偵探之所能去做的。」
「嗯,趕緊部署一下吧!也許在天亮之前能有什麼發現通知你呢!因為在我們的同事當中,有很多人非常清楚這座密林的秘密。不過,也多虧了你才發現犯人進了淺草公園,光是這一點就是很大的收穫了。」
明智和恆川一邊說著這些,一邊和兩位刑警一起折回二天門。在那兒的石板路上,剛才的那個癱子乞丐還貪婪地擺著攤位。明智忽然想起來,從口袋裡掏出零錢,扔進他面前的小飯盒走了過去。
「老爺!老爺!」
明智吃驚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原來是那個乞丐在叫他。
「老爺,掉了東西了。這個、這個!」
套著草鞋的手所指的地上,掉落了一枚對折的信封。
「你是說我掉的?」
明智詫異地走回兩三步,拾起了信封。
「啊,是那位老爺。剛剛掉的。」
乞丐潰爛的臉上堆著諂笑。
明智把信封舉起來迎著門上面的燈光一看,信封上面寫著「明智小五郎先生」。確實是明智的東西。只是,他完全不記得曾經把這樣一個信封放到口袋裡了。
「喂,恆川君,說不定我們剛才在公園裡和那傢伙擦肩而過了呢!」
「啊?那傢伙?你是說人豹?』
「嗯,我總覺得是那樣。不管怎麼樣,這樣的光線是不行的,我們回車上去吧!然後好好查看一下這個信封。」
明智立刻急匆匆地向停在電車道上的警車走去。
在明亮的車前燈的前面,四個人湊在一起查看那封信。信封是廉價的牛皮紙,背面沒有寄信人的姓名,封口就那樣打開著。明智急忙抽出裡面的信紙。在粗糙的信紙上,用鉛筆潦草地寫著下面一段話:
明智君,你真不愧是名偵探!原來我的獵物是
個人體模型。而且,你還發現了我到了這兒。真是
厲害啊!嚇得我直哆嗦,啊,太可怕了!但是偵探
先生,看到這封信之後你會是什麼表情呢?真想看
看啊!覺得很奇怪吧!你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又是
誰把這個東西扔進了你的口袋的呢?偵探先生,你
的工夫好像還略欠火候哦!那麼,再見吧!
人豹
「嗯,太令人吃驚了!如此說來在那個公園的暗處,人豹那傢伙就從我們的眼前走過去了。而且,還把這東西扔進了你的口袋呢!」
恆川驚歎道。
明智沉思著什麼。
不可能。難道我瞎得連近在眼前的敵人都看不見了嗎?而且,還叫那傢伙把手伸進了我的口袋,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恥辱。但是,實在是難以置信。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應該都處於警戒狀態。被別人往口袋裡放了東西卻未察覺,對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明智的眼睛因興奮而顯得閃閃發光。
「其中有鬼!這是個騙術……是這麼回事。一定是這麼回事。喂,仁川君,我太失策了。不過,也許還來得及。是那傢伙,得把那個攤子乞丐捆綁起來。」
明智扔下這句話就飛快地跑開去。其餘三個人也緊隨其後。
一口氣跑到了二天門,果如所料,那兒已不見了乞丐的身影。果然如此,作出一副告訴我掉了東西的樣子,實際上是他自己在明智走過之後把信封扔在了他的身後。扮成那副樣子的還會有別人嗎?那準是人豹偽裝的。裝扮成殘廢乞丐的模樣,隱身於淺草的一片喧鬧之中,這是一個多麼絕妙的主意啊!
大家在門附近轉來轉去,尋找乞丐的蹤影,但哪兒也找不到。
明智把頭探進大路上的卜者的帳篷問道:
「你每天晚上都到這兒來吧!知不知道二天門下面的癱子乞丐?手上套著草鞋的那個。他經常在那兒嗎?」
帳篷四周都撐得嚴嚴實實的,只在前面開了一個正好能露出客人臉部的窗口。從那個窗口可以看到有一位戴著大大的粗框圓形眼鏡的白鬍子老者,一手拿著相面用的凸鏡在看著。
「啊?你說癱子乞丐?不知道。在這邊沒見過那樣的乞丐呀!」
「可是,我剛見到的。我們在找線索。一會兒工夫被他給逃了。那個乞丐會不會從你的店舖前面跑過去了呢?」
「不知道。因為剛剛還有客人在,我光顧著給人相面了。」
「是嗎?那,謝了!」
至此,明智他們只得放棄搜索收隊回去了。恆川急著要回警視廳部署包圍淺草公園的事宜。大家疾步向停車的方向走去。
「嗯,好像沒事了。他們終於放棄搜索回去了。」
占卜的帳篷中,白鬍子卜者奇怪地自言自語道。接著,隨著他的聲音,從桌台下面,嘎吱嘎吱地爬出一個人來。正是癱子乞丐。
乞丐根本不是什麼癱子。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和老卜者並肩而立。然後把粘了一臉膿腫物的橡皮面具撕了下來。從面具下面露出來的正是人豹那令人恐懼的面孔。
「因為我認得明智,而他卻沒見過我。這回可是好好騙了他一把。」
老卜者一邊用陰森嘶啞的聲音說道,一邊取下了大大的粗框圓形眼鏡。不用說,他就是人豹的父親。兒子裝成癱子乞丐,父親扮作大路卜者,彼此之間互通消息,如此隱身於人群的叢林之中,這是多麼奇妙的欺瞞手法啊!
「不過,雖然這種偽裝幫我們混過了這麼長時間,但到今晚為止恐怕不能不放棄了。那個敏銳的男子,大概在剛才的車子還沒跑完一半路的時候,就一定會發現我們的秘密了。」
「嗯,不過那已經無濟於事了。」
人豹惡狠狠地說了這句話後,打了個大哈欠。
「爸爸今天也夠辛苦的了。」
「嗯,從麻布到芝浦,又從芝浦到淺草,哪裡呀!也不算什麼。與世人為敵,對我來說其樂無窮啊!」
於是,這對世上可怕的父子,相視著發出了陰森森令人恐怖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