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國駐日大使盧傑爾伯爵是一位情趣高雅、愛好廣泛的人。這一點,僅憑他上任以來不斷走訪日本的名剎古寺,博物館以及專程光臨鑒賞私人收藏家的古董藝術品這些事實就可以瞭解到。他不僅是位藝術品的鑒賞家,同時還可以說是一位見多識廣的史學家和學識淵博的文學家。
自然而然,他的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普通外交官望塵莫及的機智和風趣。若舉行什麼宴會,他往往出乎人們意料地提出些別緻新奇的建議,讓賓客為之驚歎喝彩。
幸運的是,這幢使館官邸是從前一個富豪轉讓出來的一幢豪華奢侈的宅邸。大型宴會在此舉行完全寬綽有餘。盧傑爾伯爵那些新奇別緻的愛好和興趣,正好可以在這裡施展。
不知是否出於偶然,伯爵今晚的提議卻有點陰鬱味。
他避開寬敝的大廳不用,專門選用裝飾得光怪陸離的七間屋子作為化裝舞會的舞場。這七間屋子是按照從前的主人的奇特愛好而建造的。設計昨非常不規則。有時看上去只有一間屋,可每間隔十來米處突然會出現一個拐角。順著拐過去,又是一處裝飾別緻的天地。
這七間屋子裡,朝走廊一面牆中央都有一扇哥特式教堂風貌的窗戶。每一扇窗戶上都掛上了近乎透明的彩色絲綢窗簾。
屋內的擺設也相當不拘一格。第一間屋裡,桌子椅子牆壁地板全都用藍色布覆蓋著。窗簾也是十分醒目的藍色。第二間屋全是紫色裝飾。窗簾也用紫色絲綢配套。如此奇異的擺設,第三間綠色,第四間橙色,第五間白色,第六間絳紫色,而最後一間屋更加奇特。它用的不是普通廉價的色布,昂貴華麗的黑天鵝絨壁毯從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頂棚和地板上鋪的也同樣是黑天鵝絨掛毯和地毯。整個房間台夜晚一般黑暗。只是窗簾的搭配與另外六間屋不盡相同。這間黑咕隆冬的屋裡掛的是一幅深紅色的絲綢窗簾。
七間屋無論哪間都沒有電燈、油燈和燭台一類照明之物。窗戶外的走廓牆上,各安裝有一副三腳支架。上面是盛滿油的金屬缽。熊熊燃燒的火焰,透過透明的五彩繽紛的絲綢窗簾把各個房間照亮。
盧傑爾伯爵這種陰鬱而富有詩意的精心佈置,雖然描寫起來很簡單,可實際上給人的華麗、夢幻般的感覺不知要強烈多麼倍。尤其是靠西面盡頭那間黑洞洞的房間,火光透過血紅的綢簾透射到黑天鵝絨壁毯上,給人以光怪陸離的感覺。進了這間屋的人,臉色看上去實在讓人可怕。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定期賓們很少有人敢斗膽涉足。
這間屋裡的西牆上還有一座巨大的黑檀木時鐘。沉甸甸的鐘擺有節奏地來回擺動著。分針轉完一圈,從鐘的黃銅心臟裡會發出一種明朗而富有音樂感的奏鳴。正在走廊邊上演奏的樂師們也禁不住停下演奏來聆聽這鍾奇特悅耳的音響。就連跳華爾茲的客人也忍不住駐足欣賞一番。
突然聽見噹噹的鐘響,人們禁不住面色陡變,幻想頓生,這一來,活潑的舞會突然陷入了混亂。
「佈置得真是得太別緻了!伯爵大人。這不是美國作家愛德加-坡筆下《紅色死亡假面舞會》中的背景嗎?」英國大使館的一等秘書官B先生用流利的法語對盧傑爾伯爵奉承道。
「哦,您看出其中的奧秘啦?」伯爵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回答說,「我一直是愛德加-坡的追隨著。不過,這場面是不是太嚇人了點,啊?」
這還用說?不過,今天在此跳舞的幾十位賓主人人卻帶有幾分醉意。對這些習慣了大白天舉辦宴會的人來說,這種場景委實有些別具風格。
男人們早巳不是對這種佈景感到膽怯的年紀;女士們雖然心中有些發怵,可也甚覺新奇,舞步不停地從一個房間旋轉到另一個房間。
對了,關於在這七間屋裡跳舞的人有服裝還想添加一筆。前面提到過假面化裝舞會,而實際上,稱之為化裝舞也許更貼切。
女士們個個身穿晚禮服,戴上了主人發的黑眼罩,男人們有一半的人自己事先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奇裝異服。
有人穿上彩色橫條紋服裝扮成滑稽小丑;有的變成了中世紀的騎士;有的頭戴和式斗笠,身著蓑衣,有的裝扮成印度的高僧。千姿百態,令人眼花繚亂的化裝人物中間,還混雜著幾位身穿燕尾服的紳士。
喜好滑稽表演的實業代表團團員們,各自顯示出自己獨特的服裝偏愛。其中有一位甚至穿上了一件日本古代的鎧甲。他和盧傑爾伯爵一樣,博得眾人的喝彩,成為當晚最引人注目的一個人。
一位愛和人說話的美國使館武官的千金;在舞會休息時突然提起了有傷她本國文學體面的話題。
幸運的是這位小姐長得如花似玉,年輕的男人們自然會樂於與她攀談。
「我聽說呀,有一各可怕的流行病,人若染上了它,全身會長滿紅疙瘩,然後入外冒血,最後變得全身鮮血淋淋地死去了!」一個人拉開了話匣子。
「據說有位公爵為了避開這種傳染病,和自家的隨從一起搬到一個寬敝的寺院裡去住。白天夜裡喝酒跳舞,享受不盡的歡樂。」另一個人馬上接著說。
「一天晚上,正好公爵舉行化裝舞會。喏,就像咱們今晚一樣,寺院裡的七個房間佈置得也和今晚這七間屋一模一樣。人們如癡如狂地跳舞,當那間黑屋子裡的大鐘敲響夜裡十二點時,一個叫做『紅色死亡』的、戴著假面具的人出現在舞會上。人們膽顫心驚地閃開一條路,只見這人搖搖晃晃穿過一間間屋子,走進最西角的那個黑洞洞的屋子,全身血淋淋的,一會兒就死了。人們跑過去,揭開他的面具,見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也就是說,那種可怕的『紅色死亡』病巳經從什麼地方潛入到寺院裡來了。不久,住在寺院裡的人紛紛染病,渾身冒血,痛苦地掙扎著相繼死光了。」第三個人講完了這個故事。
「喂,別講那種故事!」盧傑爾伯爵聽完後,立即上前制止道,可是已經太遲了。
不知什麼時候圍聚在一起的女士們聽完故事個個嚇得面色蒼白。
「呀,太可怕啦!伯爵大人的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
一位女士瑟瑟自言自語。沒想到她的話傳染了一批人,就連站在一旁的紳士們也頓時變得噤若寒蟬。
後來雖說又接連跳了幾個舞,也不知怎地,大家變得心神不定,耳朵裡儘是西面盡頭那間黑屋子的鐘聲。
沒有一個人敢進入那間黑屋。因為夜愈來愈深,透過緋薄的絲綢窗簾瀉入房間的紅色火花,變得愈來愈恐怖嚇人。
跳舞的人們開始盡量避開那間黑屋。他們瘋狂地跳啊跳啊,彷彿為了忘卻恐怖。這一切都和剛才那個故事中的人們一模一樣。
一個個可怕的幻覺困擾著瘋狂起舞的女士們。她們好像感到火光搖的藍色房間、紫色房間的昏暗角落,隨時會冒出一個臉上長滿疙瘩、鮮血淋漓的假面人來。
午夜終於降臨了。
在闐無人跡的那間黑天鵝絨房間裡的大鐘敲響十二點的同時,人們全都怔住了。樂師們也突然停下了演奏。剛才還熱鬧喧囂的氣氛,陡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人們默不作聲地面面相覷。聽上去,大鐘的聲音彷彿是從地獄傳來的悲鳴。
人們覺得這十二下鐘響似乎敲了一年。長長的鐘聲一停,一串壓抑的怪笑聲緊接著消失的鐘響傳入人們的耳廓。「嘻嘻嘻……」,就像一陣可怕鐘聲的餘音,裊裊迴盪在七間屋裡。
人們渾身頓時起雞皮疙瘩,不約而同地朝笑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他們發現了個服裝怪異的假面人正混在他們中間。在這之前,誰也沒有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哎呀!真帥!那人是誰?」性格開朗活潑的美國女郎對自己身邊穿小丑服的舞伴問道。
「您,您不認識?」
「嗯,一無所知。」女郎天真無邪地答道。
「他呀……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黃金假面怪賊!」
小丑舞伴表情麻木虛脫地吐出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