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隱蔽的黑屋子

    當然我只是假裝要走,並沒有真的離去,而是乘著夜色,悄悄跟在人力車後面,再次返回了養蟲園。
    進大門統到屋後,我趴在破拉門的縫隙上往裡看。由於剛才那盞油燈已端到了隔壁巖淵躺著的房間,所以裡頭一團漆黑。巖淵的那個房間隔扇關得也不嚴實,透過細縫露出一絲光線。我側起耳朵細聽,隔扇那邊有兩個人在嘰嘰咕咕說著什麼。
    我壯了壯膽,脫下鞋拿在手中,躡手躡腳來到隔扇跟前,把眼湊在門縫上往裡偷眼一瞧,果然如我所料,在甚三的枕頭邊上,醫學士正和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談得起勁。
    「傷得可不輕呀。多虧了那個不知哪裡的傢伙幫著送過來,要不然恐怕我們又要在松樹底下挖坑埋人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甚三真是吃苦頭了,你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老太婆皺起眉頭,責怪醫學士。這兩個人的談話內容是多可怕啊。聽口氣他們好像已經在松樹底下埋過好幾個人了。我往裡看,昏暗的燈光映著老太婆的側臉,恐怖得簡直就像我在舊時的繡像小說中看到過的鬼婆。
    我頓時嚇得一激靈,像是被人往背上潑了盆冷水。可現在不是膽怯的時候,我挺一挺腰板,繼續偷聽兩人的對話。這回是醫學士的聲音:
    「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甚三卻受了重傷。他不是去找那個女人打聽秘密了嗎,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他傷成這樣,我們也問不出來。老婆婆,關於那個女人,甚三給你講什麼了嗎?」
    醫學士所指的「那個女人」肯定指的就是秋子。啊,這裡又冒出一個她的敵人。沒想到這裡是個惡人的巢穴,他們聚在一起謀劃詭計糾纏秋子。幸好有這次火車事故,終於讓我找到了敵人的老窩,既然如此,就絕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去。
    老太婆好像沒聽明白醫學士的話,稀里糊塗地問:
    「你說的女人是誰呀,我怎麼想不起來呢?」
    醫學士不耐煩地說:
    「你可真是老糊塗了。當年你比你女兒腦子還好使,現在還不如夏子的十分之一。」
    我又猜中了,肥田夏子果真是老太婆的女兒。但越在意料之中,事情也越來越可怕。
    「我上了年紀,腦子不中用,你別欺負我,快告訴我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呀。」
    「真夠嗆啊。看來你是忘得一乾二淨了。好吧,你仔細想想,3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有輛蒙著篷子的人力車到你家來,拉車的人可不是一般的車伕。」
    「噢,這回我想起來了。什麼車伕,就是你呀。那天你穿著半纏1,打扮怪怪的。」
    1比較短小沒有翻領的日本式外衣。
    「對,就是啊。為了帶那個女人來,我不惜自己親自假扮車伕。沒想到今天搞成這個樣,真是划不來。不提這些了,老婆婆,你還記得人力車上下來的是什麼人嗎?」
    「記得,記得,是個美女。哎,我剛才好像還跟人講起過那個女人的事情。」
    「哎,講她的事?你講給誰了?你這個糊塗老太婆可真誤事。趕快想想,是不是給剛才那個帶甚三來的年輕男子講的?」
    「對,就是他,那個模樣挺英俊的男子。」
    「噢,是嗎。莫非他是那邊的偵探?他是不是問了你很多關於那個女人的事情?」
    「怎麼回事,我記不起來了。」
    幸虧她想不起來了。
    「真拿你沒辦法。算了算了,相信他也不會信你這個老婆子的胡言亂語。你還記得是誰把那個女人從車上抱下來,還照顧她的嗎?」
    下面他們談的可能就是我心愛的秋子過去的秘密了,我禁不住心跳得厲害,聽得更人迷。
    「是誰呢?我可真想不起來了。」
    「不是你女兒夏子嘛!那時她還不像現在這樣,模樣還能讓人看看。」
    「是啊,是啊,我全想起來了。你還說那漂亮女人還戴了什麼面具……」
    「喂喂,老太婆,夠了夠了,多餘的事不要講了。」
    醫學士不知為何慌忙打斷老太婆的話,不讓她往下說。我又一次聽到有人說「面具」這個奇怪的詞,到底他們所說的面具是什麼意思呢?我知道秋子根本沒有戴什麼橡膠面具,那她究竟戴的是什麼樣的面具呢?兩人的談話真是越琢磨越可怕。
    老太婆好像又想起件事來,接著說:
    「當時為了蓋住她左手的手腕,我還想了個不錯的辦法呢,你還誇我出的點子好來著。」
    話說到關鍵的地方了,我生怕漏聽了一句,全神貫注地趴在隔扇的門縫上往裡看。一不留神,腳底下踩了個空,跌了個踉蹌,發出「咯登」一聲。
    醫學士這個大壞蛋耳朵很好使,「噓——」趕快示意老太婆不要再說了。
    「喂,你聽到什麼動靜了嗎?」
    他準備起身到我偷聽的地方來看看。
    糟了,要是被他發現,那我的辛苦就全打水漂了。沒辦法,我不能再聽下去,只好先到外頭黑暗的地方躲躲。正要轉身,卻聽見老太婆開口說:
    「什麼呀,沒人。是上頭屋子的動靜,那傢伙在動彈呢。」
    「噢,又是這樣啊。老動來動去的,真討厭,得把鏈子拴得更緊點兒。」
    醫學士說著,就沒再往我這邊走。真是萬幸。為了不再惹出事來,我想趕緊到那個小門裡探個究竟。醫學士話裡說什麼「又是這樣啊」、「把鏈子拴緊點兒」,讓我更加想去瞧瞧夾層中的房間裡關的到底是人,還是動物。雖然情況不明,但現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時候。在黑暗中我摸索著登上先前曾登過的樓梯,躡手躡腳來到樓梯中段的那個平台。
    站在平台上,我伸手去推那扇小門,沒想到不費勁就打開了。繼續摸黑往裡走,就像鑽進了一個黑窟窿。沿著細長的走廊往裡走不遠的距離,就來到盡頭,那裡還有第二道門。這道門關得非常嚴實,怎麼推都推不開。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裡頭的動靜。裡面好像有微弱的聲音,分不清是人是獸,只聽出是長長的呻吟。
    聽到這磣人的聲音,嚇得我要逃。在黑屋子裡好像趴著一個不明的大型生物。
    但我並沒有退卻。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在,不去見識見識蜘蛛屋最大的秘密——隱蔽的黑屋子就回去,實在太可惜了,怎麼著我也得打開門進去看看。
    我忽然想口袋裡還裝著火柴。對了,劃根火柴照照亮,總比我這樣摸黑強。於是我輕輕劃著了一根火柴,朝門上照了照。
    門板非常結實,簡直就像牢房的大門。再仔細一看,真是老天助我,鎖眼裡居然插著把鑰匙。我轉動那把鑰匙,緩緩打開門,一側身溜進了這個神秘的黑屋子。
    頓時一股刺鼻的臭氣撲面而來,房間關得太久,好像又從不打掃,空氣中摻雜著發霉的氣味和動物的體臭,整個房間瀰漫著臭哄哄的氣味。
    可以確定黑屋子有個活的東西,我處處提防。為了看清房間的情況,我又擦著了第二根火柴。剛把火柴舉起來,突然從右側黑暗中飛出一個黑東西,從我身前掠過,又消失在左側的黑暗中。手中的火柴一下子被吹滅了,而且那個東西重重地擊中了我的左手,手裡的火柴盒應聲落地。
    屋子這麼黑,我卻把極為重要的火柴盒弄丟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彎下腰在地上摸,然而手指上沾的全是灰塵。地上的灰塵堆了很厚很厚,摸在手上像棉花,大概得多年沒打掃屋子才會堆這麼多灰。火柴盒也許掉進了灰塵裡,就是找不著。
    當我在地上找火柴盒的時候,能夠感到好像有東西在暗處正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還能聽到恐懼的喘息聲,甚至感到有股熱氣撲到我的臉頰上。
    我很著急,在地上摸來摸去,終於找到了火柴盒。但問題是裡面已沒了火柴。可能是剛才火柴盒打掉的時候,火柴散落到了地上。在灰塵中找火柴盒都這麼困難,更何況是細小的火柴棒了。但我仍努力在地上摸,哪怕是再碰到一根火柴也好。
    就這樣一尺兩尺地向前摸,手忽然碰到一個軟綿綿、濕乎乎的東西。我戰戰兢兢摸了幾下,原來是一個大動物的皮膚。
    我能感到透過皮膚傳來的脈搏跳動,剛才聽到的喘息聲現在則更加劇烈,好像這個活物的情緒越來越緊張了。

《幽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