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六章

    第六十三章
    過去羅馬的劇院和圓戲場在[!演〈歐雷奧盧斯〉這齣戲的時候,總是要把劇場分隔幵來,形成兩個單獨的舞台。可是在御花園的表演之位,就不再用這種老辦法了,因為這次上演〈歐雷奧盧斯》,要讓盡蟹多的觀眾能夠看到-個釘在十字架上的奴隸被熊吃掉的場面。平常在劇院裡,熊的角色都由演員披上熊皮來扮演,可是這一次就要讓真熊上場了。這是蒂蓋裡努斯想要標新立異的安排。皇帝原先曾經表殺,他不出席這次表演,但是由於這位寵臣般地請求,他又改變了他的初衷。蒂蓋裡努斯勸告他說,花園裡的那件事發生之後,陛下更應3到詳眾中去;他還向皇帝保證,劇中釘在十字架上的那個奴隸決不會傢克雷斯普斯那樣咒罵陛下。可是人民群眾已經厭倦了流血,在這種情況下,又公開宣佈,這次表演定於晚上在圓戲場舉行,到時候,圓戲場裡燈火輝煌,將要重新發放彩票和禮品,還要設晚宴招待觀眾。
    無剛一黑,圓戲場裡就擠滿了人。以蒂蓋裡努斯為首的大臣們也全都來了。其實他們並不是為了觀看表演,而主要是為了向皇帝表示他們的忠心,此外他們也想對整個羅馬都議論紛紛的那個基隆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一些觀眾交頭接耳,說什麼皇帝從御花園裡回去之後就大發雷霆,他被一些稀奇古怪和陰森可怖的幻影折磨得徹夜未眠,因此第二夭一清早,他就宣佈要到阿哈亞去。另外一些人又不同意這種看法,他們認為皇帝以後對待基督教徒會更不留情。還有一些膽小怕事的人,他們害怕基隆若是當眾揭露和控訴皇帝的罪惡,會帶來預料不到的嚴重後果。最後還有一些人從人道觀點出發,向蒂蓋裡努斯提出了停止殺戮的懇求。
    「看看你干廣些什麼吧!」巴爾庫斯『索拉努斯說廣你們想平息人民的憤怒,讓他們相信真正的罪犯已經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可是結果卻適得其反。」
    「的確是這樣!」安提斯提烏斯,維魯斯說,「現在人人都在議論,說基督教徒是無辜的,如杲你們還以為自己很高明,那麼基隆說你們的腦髓少得連一個橡實殼都裝不滿,倒是不錯的。」這時蒂蓋裡努斯轉過身來對他們說:「可是大家也在說,巴爾庫斯-索拉努斯,你的女兒塞爾維利亞,還有你的妻子,安提斯提鳥斯,把自己的奴隸中的基督教徒都藏起來了,使他們逃避了皇帝公正的懲罰。」「這是謠言廠巴爾厙斯有點慌張地叫了起來。「那是你離了婚的幾位夫人,因為嫉妒我妻子的貞操,要這麼誣陷她。」安提斯提烏斯.維魯斯也很不安地說道。其他的人都在談論基隆。
    「他怎麼樣了?」埃普留斯,馬爾采盧斯說廣他把基督教徒出賣給了蒂蓋裡努斯,使自己從一個窮光蛋一下-子變成了暴發戶。他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他的晚年,死後享受冠冕堂皇的葬禮,為自己樹-塊墓碑。可現在呢,他什麼都完了。他甘願拋棄這一切,他毀了自己。也許他真的瘋了。」
    「他沒有瘋,他成了一個基督教徒廣蒂蓋裡努斯說。"這不太可能吧?」維泰留斯答道。
    「我不是說過嗎?」維斯迪努斯插進來說,「你們要怎麼殺基督教徒都可以,但是你們要相信,和他們的神是不能作對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瞧,現在怎麼樣呢?我沒有放火燒羅馬,但只要皇帝准許,我會馬上為他們的神舉行百牛大祭。大家都應當這麼做,我再說遍,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們要記住我的話!『,
    「我也說過和你們不同的話。」裴特羅紐斯開言說道:我以前說基督教徒會起來自衛,蒂蓋裡努斯還嘲笑我,可我現在還要告訴你們:他們已經勝利廠!」
    「什麼?你說什麼?」有好幾個人同時問道。「憑波盧克斯起誓!……這個宗教連基隆這樣的人都征服了,還有准它征服不廠呢?如果你們認為,每次演出之後基督教徒不是增多時會減少的話,那麼你們還不如去當個補鍋匠或者理髮師為奸,到那個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人民是怎麼想的,城裡發生什麼豐了。」
    「憑黛安娜的聖衣起誓,他說得一點不錯。」維斯迪努斯大聲叫道。
    但巴爾庫斯馬1:轉過身來,問裴特羅紐斯道:"你要得出什麼結論呢?」
    「我的結論就足你們幵始說的那些話,血已經流夠了。」蒂蓋裡努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說:「哼!還差那麼一點!」
    「你的腦袋不夠用,還有第二個腦袋——你的手杖頭嘛!」裴特羅紐斯毫不退讓地回答說。
    皇帝的來到中斷了他們的談話。他由比塔戈拉斯陪同,在他的御座上坐下。《歐雷奧盧斯〉隨即開演了。但是大家都在想著基隆,很少注意場上的演出。愛看酷刑和流血的群眾也感到興致索然,於是大不敬地向宮廷發出了噓叫,有一些人還大聲催促.讓人們惟一感興趣的熊趕快出場。觀眾如果不是想看看這個老頭怎麼個死法和得到賞賜,這場表演是留不住他們的。他們所期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圓戲場裡的奴僕首先抬起了一個矮小的木十字架,熊一爬上去就夠得著受難者的胸脯。隨後兩個人把基隆領了進來,因為他的兩條腿都被打斷了,走不了路,實際上是被架進來的。他們把他靠在十字架上,沒等那些好奇的大臣看上一眼,就把他釘上去了。一直到把十字架放在事先挖好的坑裡豎了起來,所有的眼腈才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可這時卻沒有幾個人能夠認出這個赤身裸體的老人就是從前的基隆。受到蒂蓋裡努斯那麼多的嚴刑拷問,他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但在他雪白的鬍鬚上卻能見到斑斑血跡,那是他的舌頭被割下時留下的。通過那一層透明的皮膚,他的骨頭好像全都露出來了似的,看起來他比他的年齡要老得多,而旦顯得衰頹不堪了。過去,他的眼睛充滿『不安和惡意的神色,他那和分敏感的而部表情永遠最那麼遲疑和恐慌。現在卻不一樣了,雖然他的臉上還留下了一點痛苦,但它卻變得那麼溫和、寧靜和幵朗了,就像一個熟睡的人或者死人那樣。也許他想起了基督寬恕的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壞人,因而增強了他的佶心,也許他心裡正默默地對基督說:主啊!我雖然像毒蛇那樣咬過人,但我這一輩子卻是在窮困撩倒、飢寒交迫中度過的,我受盡了人們的踐踏、毆打和侮辱。主啊我是一個非常不聿非常可憐的人,可他們現在又把我釘在十字架上,讓我受苦受難。你,慈悲的主啊,你在我要死的時候是不會拋棄我的!」他那顆心雖已破碎卻是很平靜的。沒有一個人想笑,因為人們在這個被釘上十字架的老人身上看到了這種平靜的東西,覺得他是那麼衰老,虛弱,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而旦又是那麼卑順,因而產生了對他的憐憫。在場的人都不由得對自己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折磨就要死去的人,把他們釘在十字架上?觀眾們不再說話了,大臣中只有維斯迪努斯把身子左右地搖擺,驚恐不安地小聲說道廣你們看,他們是怎麼死的啊!」其他的人都在等著熊的出場,希望盡快結束這一場表演。
    熊終於走進了圓戲場。它左右搖晃著它那低垂的腦袋,從額頭下環顧四周,彷彿在想著什麼或者要找什麼東西。最後,它看見了十字架和釘在上面裸露的人體,於是走近前來,還立起了身子。吋是過了一會兒,它又放下前爪,坐在十字架下,哀聲哀氣地叫了起來,彷彿它那顆野獸的心也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產生了憐憫。,
    圓戲場裡的僕役們大聲地叫喊著,想激起野獸吃人的慾望,觀眾們也一聲不響地注視著舞台。這時基隆緩緩地抬起頭來,兩眼環視著四周,他把眼光停留在圓戲場最上面那幾排的觀眾席位匕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隨後便發生了一件令人們大為驚奇的卒情: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額頭上像燃燒著火焰似的閃閃發亮。他的眼睛一直望著上面,不一會兒7從眼眶裡湧出廠兩顆很大的淚珠,順著他的面頰慢慢地流下來廣。他死了。
    正在這個時候,圓戲場的天幕下,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洪亮的聲音:
    「安息吧,殉難者!」
    整個圓戲場裡籠罩著一片深沉的寂靜。
    第六十四章
    從御花園裡舉行的那次表演之後,監獄裡差不多全都空了。雖然還在搜捕一切涉嫌信仰這個東方妖教的人,繼續把他們收監關柙,可是能夠逮捕到的人卻越來越少,幾乎不夠以後表演節目用了。實際上,這種表演也快要結束了。觀眾看夠了流血,對這越來越感到厭惡,而且他們看虯罪犯們所表現的那種空前未有的從容態度,又產生了惶恐不安的情緒。像維斯迪努斯的那種擔憂也控制了成幹上萬的心靈。群眾越來越多地談論著關於基督教上帝要復仇的各種怪事。監獄裡的傷寒病蔓延到了城裡,更增加了居民的恐懼,人們經常可以看到舉行葬禮,於是到處都在情悄地議論起來,說是為了求得這位陌生新神的寬恕,必須獻上新的贖罪的供品。許多人都在神廟裡向朱庇特和利比提娜獻了供。到後來,雖然蒂蓋裡努斯和他的黨羽力圖控制住那風雲變幻的局面,但是越來越多的民眾都認為,羅馬是皇帝下令燒的,而基督徒卻無辜受刑。
    面對日益嚴峻的形勢,尼祿和蒂蓋裡努斯更加不肯善罷甘休,不願停止他們的迫害活動。可是為了收買民心,他們又發佈了分發糧食、葡萄酒和橄欖油的新的命令,公佈了一系列使於居民重建家園的措施。為了以後避免火災的發生,對街道的寬度和採用什麼建築材料都作了新的明文規定。皇帝還親自參加元老院的會議,和這些「父老們」一起討論城市建設和人民福利的問題,但對那些巳經定罪的基督教徒卻沒有絲毫開恩赦免的表示。相反的是,這位世界的統冶者的一切努力,就是要讓人民相信,對於那些罪有應得的人必須施加這種嚴厲的刑罰。元老院裡也沒有人出來為基督教徒說活,因為他們都不願意得罪皇帝。但是也有一些高瞻遠囑的人,斷言羅馬帝國面對新的宗教的攻勢,它的基礎是不穩固的。
    羅馬的法律規定,對死人不能施加報復,因此凡是死去的或者快要死去的人都一定要送譯給他們的家屬。維尼茨尤斯由此也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想,如果莉吉亞死了,他就可以安然無事地把她埋葬在自家的袓墳裡,將來他自己也和她葬在一起。他覺得再也沒有希望救她免於一死了,他自己也一多半脫離人世間了。他已經完全獻身於基督的信仰中,除了永恆的結合之外,他想不出有其他的結合了。正是由於這種無比真誠的信仰,使他覺得那個永恆世界比他經歷過的這個苦難的世界要現實和真實得多。維尼茨尤斯心中兗滿了這種十分專注的感情。他雖然活著,但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軀殼的靈魂,他渴望能夠得到徹底的解脫,也想使他所愛戀著的那個靈魂得到這種解脫。他一心想的是,到那個時候,和莉吉亞手挽著手,一同進入天堂。基督正在那裡等著他們,要為他們祝福,讓他們生活在像朝霞那&寧靜而又無限廣闊的光明中。他規在只求基督別讓莉吉亞遭章圓戲場上的那種酷刑,允許她在監獄的睡夢中安詳地死去,同補他也相信,他會和她在同一個時辰一同死去。他覺得,在這個血流成河的悲慘世界裡,甚至不應當去期盼莉吉亞一個人得救。維尼茨允斯聽彼得和保羅說過,他們自己也一定會作為殉道者死去。他看到基隆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場面,相信死,即便痛苦的死亡也會是甜蜜的。因此他把殉道看成是從這個悲慘痛苦的世界到幸福世界的一種轉變,他祈求這種轉變早日降臨到他們兩個入身上。
    他常常有一種來世生活的感覺,掌握著他們兩個靈魂的悲哀再也不是往昔那種揪心的痛苦,而逐漸變成了一種平靜的超脫,完全聽從於上帝意旨的安排。過去他艱難地頂著逆流面上,掙扎,受苦,現在他順流而下,相信會把他帶到那永恆的寧靜中。他猜想,莉吉亞也和他一樣,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不管監獄的高牆怎麼把他們分幵,他們將一道前進,一想到這個,他就像獲得了幸福一樣甜蜜地笑了。
    他們的確會走到一起,因為他們每天都有許多志同道合的思想,要長時間的互相交流。莉吉亞只盼著來世的生活,此外就別無所盼,也別無所求了。死亡對她來說,不僅意味著她從可怕的監獄中,從皇帝和蒂蓋裡努斯的魔掌中得到解脫,而旦也說明她和維尼茨尤斯結成終身伴侶的時候已經到了。有了這種不可動搖的堅定信念,其他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就毫無價值了。莉吉亞還認為,死後她也能得到現世生活的幸福,因此她像一個未婚妻等待舉行婚禮的那個時刻一樣,急盼著死亡的來到。
    這股信仰的無邊激流,捲走了成幹上萬的第一批信徒,把他們從人世帶到了墳墓的彼岸,而且把烏爾蘇斯也捲走了。烏爾蘇斯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忍去想像莉吉亞的死亡,可是圓戲場和御花園裡所發生的一切每夭都有消息傳到監獄裡,使他看到了這已成為所有基督教徒不可抗拒的共同命運,而這卻是一種幸福的命運,比人世間那種暫時的幸福要更高一級的幸福,所以烏爾蘇斯不敢祈求基督剝奪莉吉亞的這種幸福,或者把它推遲到好多年以後。這個野蠻人的單純的心裡想的萣,像她這樣一位莉吉亞國王的公主比他這樣的普通老百姓應當更多地享受到天堂的歡樂,在死後永恆的榮光中,也應得到比別的人更加靠近「羔羊」的位置。他雖然聽說過在上帝面前人與人是平等的,可是他的靈魂深處認定,莉吉亞既是一個國王的女兒,又是所有莉吉亞人的領袖的女兒,她和任何一個善良的奴僕都是不同的。烏爾蘇斯深信基督會讓他以後再來侍候莉吉亞。如果說到他自己,倒是早有一個秘密的希望,就是能像「羔羊」那樣死在十字架上。他知道在羅馬,總是把最壞的人釘在十字架上,但他認為對他來說,這是最大的幸福,他甚至不敢向基督祈求這種幸福。他想,他們一定會讓他死在野獸的利齒下。一想到這個,鳥爾蘇斯心中反而擔憂起來:從孩提時起他就生活在無人居住的原始森林裡,在連續不斷的狩獵中,由於他所表現的超人的力量,他還沒有成年就已經聞名於莉吉亞人中,那時候,狩獵是他最喜愛的活動。到了羅馬之後,他沒法繼續這種活動了,但他仍愛到動物飼養場或圓戲場裡去觀看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野獸。叮是他-看到這些野獸,就無法克制心中激起的一種想要搏鬥和捕殺它們的慾望。所以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到了圓戲場後,一看見野獸是不是會突然產生一種作為一個基督教徒不應有的想法,使他不願虔誠地忍受著痛苦地死去,這也只有聽憑基督的安排了。但是還冇-『種想法卻給他帶來了安慰。他曾聽說「羔羊」向地獄的惡魔宣過戰,根據基督的教義,所有異教的諸袢都是惡魔,因此他覺得他在這場戰爭中,一定能比別人為「羔羊」立下更大的戰功,他的靈魂比別的殉道者更加堅強,他能付出更大的力量,又怎麼會做不到呢?他整天祈禱著,為同獄的難友效勞,替看守做事。他看到莉吉亞常常怨恨自己在短促的一生中,沒有做出像使徒彼得告訴過她的著名的大比大1做過的那許多善事,因此他有時也盡量地給予她安慰。監獄的看守就是在獄中也很害怕這個臣人可怕的力量,他們知道無論堅固的鐵柵欄還是手銬都鎖不住他,但是後來他們看到他性情溫和善良,又很喜歡他了。看守們對干他的這種個性有時也很感到奇怪,便問這是怎麼來的?他總是以他堅貞不渝的信念對他們講述死後幸福的生活,使他們聽得更加出奇了。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事情,地獄裡連陽光都照不進來,現在卻照進了幸福之光。當他規勸他們信仰基督時,他們中許多人都有這麼一種想法:他們的職業是奴隸的職業,他們的生活是貧苦人的生活,他們的悲慘命運也只能以死亡來了結。
    過去他們認為死亡是一種新的恐怖,更沒有指望死後還有什麼東西。可是現在,這個莉吉亞巨人和這位像一朵美麗的鮮花被拋在監獄的草墊上的姑娘卻高高興興地朝死亡走去,彷彿
    1大比人見〈新約』使徒行傳》第9章.坡是個行善的女人。
    他們在走向幸福的大門一樣。
    第六十五章
    一天晚上,元老院的斯采維努斯前來裴特羅紐斯的府上拜訪,和他作了一次長時間的談話。話題主要涉及他們所處的艱難時代,也談到了皇帝尼祿。斯采維努斯的話說得很坦率,毫無顧忌,就連和他交往很深的裴特羅紐斯也不得不有所提防。他怨恨世界是那麼邪惡和瘋狂,他認為這一切必將導致一場比羅馬大火更加町怕的災難。他還談到了大臣們對現實的不滿。菲紐斯.魯弗斯這位禁衛軍的副司令官說他再也無法忍受蒂蓋裡努斯的殘暴統治。呈帝不管是對待琉康還是對他老師的那種態度,都激起了塞內加的整個家族的怨恨,而且這種怨恨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最後,斯采維努斯還列舉了人民群眾,甚至禁衛軍中的不滿情緒,只有菲紐斯.魯弗斯才受到大部分禁衛軍的擁護。
    「你說這些話幹什麼?」裴特羅紐斯問他。「這是出於我對皇帝的關心。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和我一樣,也姓斯采維努斯.他在禁衛軍中服役。從他那裡我也知道了一些軍中的情況,那裡的怨氣越來越大……你知道,卡裡古拉是『一個狂人,可是結果怎麼樣呢?聿好出了個卡休斯」赫列阿……他那麼干真可怕,我敢擔保,我們當中誰也不會贊成他那麼幹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只有他才把世界從那個惡魔的手中解救出來了。」斯采維努斯回答說。
    「你的意思是廠裴特羅紐斯說,「雖然我不贊成赫列阿的那種行動,但他卻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像他這祥的人,伹願諸神能夠盡量多的給我們提供一些。」
    可是斯采維努斯卻改變了話題,出人意外地稱讚起披索來。他讚揚他的門第和品德,對妻子忠貞不貳,他的智恝和從容不迫,還有他那籠絡人心的待殊本領。
    「皇帝沒有了嗣,」他說,「大家都想立披索為良位繼承人,為了他的登基,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地給予幫助。阿內烏斯家族對他忠心耿耿,普勞茨允斯,納泰拉努斯和杜留斯-塞內茨約甘願為他赴湯蹈火。菲紐斯『魯弗斯也很喜歡他,還有納塔利斯、索布留斯"弗拉維尤斯、索爾比茨尤斯「阿斯佩爾、阿弗拉紐斯-克文茨亞努斯,甚至維斯迪努斯都願意為他效勞賣命:
    「可是維斯迪努斯這個人卻沒有什麼用,他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裴特羅紐斯說。
    「維斯迪努斯既怕夢又怕鬼,但他卻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斯采維魯斯答道,「他們要封他為執政官,這是很對的。他打心眼裡不贊同殺戮基督教徒,這一點你可不要說他不好,這種瘋狂的罪惡該結束了,和你也有關係嘛廣
    「和我沒有關係,和維尼茨尤斯有關。」裴特羅紐斯說,「我本來要為他救一個姑娘』但因為我不討紅鬍子的歡心,現在做不到了。,』
    「哪裡的話!你沒見到皇帝又要和你接近,想和你談話嗎?我把其中的原因告訴你吧!皇帝準備到阿哈亞去,要在那裡演唱他自己作的希臘歌曲。他甚至馬上就想開始這一次旅行,可是他又怕希臘人時他表示輕蔑的態度。他料想自己要麼取得最偉大的成就,要麼遭到最慘重的失敗。他需要有人紿他出謀劃策,知道在這方面,除了你外,沒有更適合的人,因此他又會寵信於你的。」
    「琉康會代替我的。」
    「紅鬍子恨琉康,他早就要把他濃掉,只不過還沒有找到借口,他幹什麼都是要找-個借口。琉康也很明白,所以他現在急著要想出一些辦法來。」
    「憑卡斯托爾起誓!這也是可能的。但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能夠馬上博得皇帝的歡心?」「什麼辦法?」
    "就是把你剛才給我說的那些話對紅鬍子再說一遍。」「我町什麼也沒有說呀!」斯采維努斯驚惶不安地大叫起來。裴特羅紐斯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說:「你把皇帝叫做狂人,還頇謀立披索為皇位繼承人,你還說:『琉康也很明白,所以他現在急著要想出一些辦法來。你們這麼急,到底想幹什麼,余愛的?1」
    斯采維努斯的臉色驟然發白,他們兩個人互相對著望了一會兒…
    「你不會去告密吧?」
    "對吉皆雷達的胯骨起誓!你是深知我的為人的。不,我決不會做這種事我什麼也沒有聽見,而且也不想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人生是那麼短暫,不值得去大幹一番。我只有一事相求,就是你今無一定要去拜訪一下蒂蓋裡努斯,要和他作一次長談,隨你談什麼都可以,只是要和我談的時間一樣長。
    「為什麼?」
    「那樣的話,他以後要是問起我:『斯采維努斯到過你那裡?』我就回敬他:『當天他也到過你那裡。』」
    斯采維努斯一聽這話,便立即折斷了他手中的象牙手杖,說:
    「讓倒霉的事都落到這根手杖上吧!我今夭就要去見蒂蓋黽努斯,然後我還要去參加內爾瓦的宴會,你也會去那裡吧不管怎樣,我們後夭要在圓戲場見面的,剩下的基督教徒那天都要出場了……再見!」
    「後天。」等到斯采維努斯走了後,裴特羅紐斯一個人對自己反覆地說:
    「要抓緊時間,做好準備!紅鬍子到阿哈亞去,是少不了我的,因此他也汴會答應我的請求。」於是他決心去試一試最後一個辦法。事情果不出他所料,在內爾瓦的宴會上,尼祿特地讓裴特羅紐斯吧在他的對面,他想和他談談阿哈亞和其他一些城市的情況。尼淥認為在這些城市的公演能夠獲得最大的成功。他最關心的是雅典人對他演出的反應,但是他又很怕他們。宴席上的大臣對他們兩人的談話都聽得很仔細,更希望從裴特羅紐斯的意見中找到一些一知半解的東西,口後當怍自己的意見再提出0
    "我總覺得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活在這個世界上,到了希臘我才箅是誕生了。」尼祿說。
    「陛下將要帶著新的光榮和不朽降生於世。」裴特羅紐斯答道。
    「我也相信會這樣,阿波羅是不會妒忌我的。如果我勝利歸來,我要為他舉行任何神明都沒有享受過的百牛大祭。」斯采維努斯幵始庋復念誦賀拉斯的詩句:
    願威力九比的塞浦路斯女枰,海倫的兄弟,燦爛的群星和風的父親栺引你前進……1
    「那不勒斯的輪船罕就準備好了。」尼祿說廣就是明天動身我也願意。」
    聽到這話,裴特羅紐斯便站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尼祿的眼睛,說:
    「神聖的陛下,在這以前請准許我舉行一次婚宴,而且首先要請陛下作為貴賓來參加。」
    「婚宴?誰的婚宴?」尼祿問道。
    「就是為維尼茨尤斯和莉吉亞國王的女兒結婚舉行的婚宴。她是陛下的人質,可現在卻關在監獄裡,一個國家的人質怎麼能下到監獄裡去呢?再說陛下也恩允過維尼茨尤斯和她結婚,陛下的聖裁和宙斯的意旨-樣,是不能改變的。所以請陛下降旨放她出獄,然後我就把她送到新郎那裡去。」
    裴特羅紐斯說話時聽表現出的那種沉著、冷靜和自信的態度,使尼祿也為之動心了。實際上,不管是誰,只要以這種態度對他說話,他都是很感動的。
    「我知道。」尼祿垂下眼睛回答說,「我想到過那個姑娘和那個掐死克羅頓的巨人。」
    「這麼說,他們兩個都有救了。」裴特羅紐斯依然很平靜地說道。
    可是蒂蓋裡努斯馬上走上前來幫尼祿說話:「她是照陛下的意旨被捕收監的。你剛才說了,裴特羅紐斯,陛下的聖旨是不能收囡的。」
    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維尼茨尤斯和莉吉亞的事,對跟前的爭論意味著什麼也很清楚.所以他們只是好奇地看這一場爭論會有什麼結果,而不願表示自己的態度。
    「她的入獄是你的過錯,因為你不懂得國際法,這是違背陛下意旨的。」裴特羅紐斯側重指出了這…點廣蒂蓋裡努斯,你再幼稚也不會認為是她放火燒了羅馬吧?如果你硬要這麼說,陛下也不會相信:
    這時尼祿已經冷靜下來,他眈了映他的那雙近視眼,露出一副無法形容的兇惡的面孔,過了會兒,說道:「裴特羅紐斯說得對。」蒂蓋裡努斯驚駭不置地望著尼祿。〉「裴特羅紐斯說得對。」尼祿乂說了一遍,「明天就給她打開監獄的大門,婚宴一事,後天我們到圓戲場裡再談吧!」『『我又失敗了。」裴特羅紐斯心裡想道。裴特羅組斯0到家裡後,他確信莉吉亞的死期巳到]後天他準備派一個忠實可靠的解放奴隸到圓戲場裡去,找停屍場的主管辦理移交她的屍體的手續,他要把莉吉亞的屍體親自送交給維尼茨尤斯。
    第六十六章
    夜間表演過去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舉行,到了尼祿時代,這種表演無論在比賽場還是圓戲場裡,都已司空見慣了。朝臣們都很喜歡這種表演,因為表演完畢之後要設宴招待他們,他們一個個喝得爛醉,總要鬧到天亮。平民百姓本來已經厭倦了流血,但因為在他們中傳開了一個消息,說這是最後一次表演,剩下的基督教徒在這次表演中會都被處死,所以圓戲場裡還是擁來了無數的入群,把這裡擠得滿滿的。朝臣們也猜到了這是一次不
    平常的表演,皇帝肯定要把維尼茨尤斯的痛苦寫成一出悲劇,所以他們懷著極大的興趣,也一個不落地來到了圓戲場。由於蒂蓋裡努斯絲毫也不透露如何處置這個年輕的軍團長的未婚妻,這就更加引起了普適的好奇心。凡是在普勞茨尤斯家裡見過莉吉亞的人,無不稱讚她那神話般的美貌。所以人們最關心的,是在圓戲場裡今天能不能見到她。他們中有不少人在內爾瓦家的宴會匕聽到過龜帝對裴特羅紐斯的回答,對這個0答還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理解,有些人想得很簡單,認為尼祿會把莉吉亞送還給維尼茨尤斯,也許他已經送去了,因為莉吉亞是個人質,她信什麼神有她的自由,按照國際法規定,她是不受任何懲罰的。
    所有的觀眾都懷著不安和好奇的心情在等候。皇帝也比往常來得更爭。他一來到』就引起了戲場裡一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大家汄定會要犮生非同尋常的大事,因為在尼淥的隨從中,除了蒂蓋裡努斯和I提紐斯外,還有百夫長卡休斯。這個人身材魁梧、力大無比,尼祿只有在待殊場合需要保鏢的時候才把他帶在身邊。比如他每次到蘇布拉去進行夜襲,就一定要把他帶去。他把這種夜襲當作一種遊戲,稱之為「薩加提奧」、就是說在街上只要遇到女人,就把她們抓來放在士兵的斗篷上,往空中上下地拋擲。觀眾還注意到圓戲場裡也作了一些戒備,禁衛軍的人數增加了,擔任他們指揮的不是百夫長,而是那個以盲目效忠於尼祿而出名的軍團長索布留斯『弗拉維尤斯。一看這種情況,他們馬上意識到這是尼祿採取的防範措施,一旦維尼茨尤斯在絕望中突然發作,他就有對付的辦法,因此他們對這也更加感興
    所有的人都眼睜睜地望著那個不幸的未婚夫的席位。他臉色煞白、額頭1:佈滿了汗珠,他也和別的觀眾?樣,不知道今天會出現什麼情況,他的整個靈魂都充滿了惶恐不安。裴恃羅紐
    斯對今天的安排也不十分清楚。自從那次從內爾瓦宴會回來問他是否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和是否參加競技大會後,他就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維尼茨尤斯當時雖然回答得很肯定,但他全身上就傢被蟲咬了似的那麼難受,因為他知道裴特羅紐斯這麼問他不是沒有來由的。一段時期以來,維尼茨尤斯一直過著一種半死半活的牛活,他期待著自己的死亡,而且也甘願讓莉吉亞死去,因為他認為死就意味著他們兩人的解脫和永久的結合。可是他現在知道了,在遠方把生命的結束想像為安樂的沉睡是一回事,「親眼看著』個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寶貴的靈魂被殘害致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以往經受過的全部痛苦又回過來對他進行折磨,被壓制的絕望在他的心中又開始呼叫起來,因此他乂傢以前那樣,要不惜一切代價把莉吉亞救出來。從一大早,他就想方設法要鈷進圓戲場的地道裡去,看莉吉亞是不是在那裡。可是那裡所有出入的通道都有禁衛軍聱衛把守,由於下了非常嚴厲的禁令,就連他認識的那些士兵無論他如何懇求,或者用金子賄賂,都不放他過去。維尼茨尤斯真是心如刀割,深感他等不上看表演,就會在痛苦和不安中死去。可有時他心中又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線希望,也許莉吉亞根本沒有到圓戲場來、他的一切擔心都是不必要的。他想盡力把握住這種希望,便自言自語地說,基督會把莉吉亞從監獄裡救出來的,「他」是不會讓她去比賽場受酷刑的。維尼茨尤斯本來早就把自己的一切聽憑基督神意的安排,可是現在,當他在地道門口被阻攔後又回到了圓戲場裡原來的座位上,當他看見所有好奇的艱光都投向了他時,他才知道過去那種令人神魂顛倒的料想就要變成現實了。因此他以他的滿腔熱誠,甚至帶有某種威脅的熱誠向基督求救。「你能夠救她廣他不斷地說,緊握著抽搐的拳頭。「你能夠救她!」他沒想到這個料想變成現實是這麼可怕,也不知
    道他自己現在究竟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他只覺得,他如果看到莉吉亞被行刑處死,他對上帝的愛就會變成恨,他的信仰也會變成絕望。可是這種感覺卻又給他帶來了恐慌,他怕因此得罪了基督.因為他正在懇求基督賜予慈悲和奇跡呢!維尼茨尤斯不再祈求基督讓她活下去了,只希望她被帶到圓戲場之前就死去。他以難以訴說的痛苦在心裡懇求廣只要你不拒絕我的請求,我會比過去更加愛你。」他的思想就像被狂風掀起的大浪那樣咆哮翻騰,他的身上激起了一種復仇和嗜血的強烈慾望,他被一種瘋狂的發作所驅使,就要撲到尼祿的身土,當著所有觀眾的面把尼祿掐死。可是他又覺得這種慾望的產生是對基督的不敬,違背了「他」的教導。有時在他的腦海中乂閃現一縷希望之光,相信那只全能和慈悲的手會掃除使他的靈魂戰慄的一切。可是這縷閃光馬上就熄滅了,他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悲裒之中,上帝本來只要…句話就能摧毀這座圓戲場,把莉吉亞救出來,可「他」現在卻拋棄了她。儘管她真誠地信仰「他」,以她那顆純潔的心全心全意地愛「他」,但也沒有得到「他"的憐憫。維尼茨尤斯想到莉吉亞正躺在黑暗的地牢裡,孤零零的毫無防衛,身子虛弱不堪,受到那些野獸般的看守們的欺凌和虐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而他自己呢,也只能坐在這|可怕的圓戲場裡束手無策地等待,既不知道她將受到什麼樣#酷刑,也不知道自己馬上就會看到什麼樣的慘景。他就像一個就要掉進深淵的入那樣,不管岸邊長著什麼東西,都一定要把它抓住。他確實也抓住了一種思想,認為只有信仰才能夠救她,現在他只有這個辦法了,彼得說過,信仰能夠感天動地嘛!
    於是他把他的懷疑情緒壓了下去,盡心思考著「我相信」這句話的含義,等待著奇跡的出現。
    可是就像琴弦繃得過緊要斷裂一樣,維尼茨尤斯自我克制
    的努力也失敗了。他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的蒼白,身子也好像變得傜硬了。最後,連整個圓戲場和那數不清的觀眾的白色寬抱,千百盞燈火和火炬,所有這一切,都從他的眼裡消失了。這說明他的祈禱已經靈驗,他馬上就要死去廣而且莉吉亞也一定死了。基督就是以這個辦法把他們帶到自已的身邊。
    然而這種休克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過了一會兒,他又清醒過來[實際上是一些等得不耐煩的觀眾的跺腳聲把他驚醒的。「你病了?」裴特羅紐斯對他說/『我叫人把你抬回去!」裴特羅紐斯站了起來,他不管皇帝會怎麼說,就打算扶著維尼茨尤斯一起退出戲場。他心中懷有對維紀茨尤斯無限的同情,尤其是他看見皇帝正拿著綠寶石眼鏡得意洋洋地望著維尼茨尤斯那痛苦的樣子,覺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認為皇帝大概要以這個年輕人的痛苦為題樹寫一首感傷的詩,以博得眾人的讚美。
    但是維尼茨尤斯搖頭表示了拒絕。他寧可死在這裡也不願離開』他知道表演馬上就要開始廠。
    幾乎就在這一剎那,羅馬市長揮動了一塊紅手中,看到這個信號,皇帝御座正對面的那座大門便轟隆一聲打開了,烏爾蘇斯從黑暗的通道裡走了出來,…會兒就出現在燈火通明的比賽場上。
    這個巨人瞇了幾下眼睛,顯然是對場上強烈的燈光感到炫00他在場地中央站定,四周張望了…下,想知道他在這裡會遇到什麼。所有的大臣和大部分觀眾都知道他就是那個掐死克羅頓的人,所以他一出場,在場裡那許多的座位上,便引起了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在羅馬,並不缺少比普通人身材魁梧得多的角鬥士,但是像烏爾蘇斯那洋的蒼天巨人還從來沒有見過。那個站在御座旁的卡休斯和他相比,簡直偉一個孩子似的。不
    管是元老院的元老們、維斯塔的女祭司們,還是皇帝和朝臣們,甚至連普通老百姓都以行家或愛好者的眼光,欽慕不已地望著鳥爾蘇斯那樹身一般粗大健壯的雙腿,像兩塊合起來的盾牌一樣堅實的胸脯,還有他那賽似赫耳庫勒斯的強壯有力的肩膀。議論聲越來越大了。對場裡的觀眾來說,沒有比看到這種健壯有力的肌肉運動,竭盡全力的廝打和拚鬥,能夠帶來更大的樂趣了。不一會兒,竊竊低語就變成了狂呼亂叫。一些人甚至急切打聽:產生這種圬人的種族究竟在什麼地方?烏爾蘇斯站在場地中央,赤身露體,看起來彷彿不是一個活人,而更像一尊威嚴巨大的石雕像。他那野蠻人的瞼上,露出了十分專注而又帶有幾分憂鬱的表情,看到場上空無一人,他的那雙孩子似的藍眼睛頗為詫異地望著現眾,又望著皇帝,然後又看了看那座鐵柵欄門,等候會I』於手從那裡出來。
    在他剛走進場來的時候,他的純樸的心中還曾抱有最後一線希望,以為那裡會有十字架在等著他。可是他不僅沒有看見十字架,就連挖好的坑洞也沒有看見。他想,他沒有資格享受這種恩典,就只好別樣死去了。他一定會被野獸吃掉的。他身無防衛,要按照一個「羔羊」的信徒的要求,忍受著痛苦,平靜地死去0但是在這之前,他還要向救世主做最後一次祈禱,因此他跪倒在場地上,合著雙手,抬頭仰望著圓戲場上閃爍的星空。
    這個舉動使觀眾大為不滿,對於基督教徒一個個像綿羊那祥地死去,他們己經感到厭惡了。他們認為,要是這個巨人還不起來自衛,那麼這場表演也就完了。因此到處都有觀眾發出的斥責聲,有些人還大聲呼喊,叫那些以鞭打不願參加角鬥的人為己任的武士趕快出來。可是過了一會兒,戲場裡又靜下來了。因為大家還不知道,這個巨人到底會等來什麼?也不知道,當他被殺害時會不會起來反抗?
    實際上他們沒有等多久,銅號就發出了刺耳的響聲,隨著號聲的吹響,御座對面的鐵榭欄門便打汗了。一頭兇猛的日耳曼大野牛在管獸人的吆喝聲中,直奔場內,它的兩個犄角之間綁著一個裸身的女人。
    「莉吉亞】莉吉亞!」維尼茨尤斯大叫起來。他雙手死死抓住兩髡的頭髮,身子像被矛槍刺中了那樣扭動起來,隨後便用一種嘶啞的、不像人發出來的聲音不停地喊道:
    「我信仰你!我信仰你】……基督啊!快出現奇跡吧!」裴特羅紐斯為了不比他看見,突然用寬袍蒙住了他的腦袋。可是維尼茨尤斯毫無感覺,他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或者因為痛苦,什麼也看不見了。他什麼也看不見,也不想看見什麼。他只覺得周圍是一片可怕的空虛,頭腦裡沒有思想,只餚他的嘴唇傢患了病似的不停地叫喊:
    「我信仰你!我信仰!我信仰!……」比賽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那個莉吉亞人本來在卑順地等待著死亡,…看見自己的公主被綁在野牛的頭上,他就像大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一樣,馬上跳了起來,向瘋狂的野獸追了上去。戲場裡頓時肅靜下來,所有的朝臣都像一個人似的唰地一聲站起來『。
    觀眾胸中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隨後又是一片沉寂。一眨眼功夫,那個巨人就追上了那頭狂奔亂跳的野牛,抓住了它的犄角。
    裴特羅紐斯即刻把寬袍從維尼茨尤斯頭上拿了下來,大喊-聲廣快看!」
    維尼茨尤斯於是站了起來,向後稍稍抬起了他那白得像麻布一樣的瞼孔,睜大了一雙不很清醒的、失神的眼睛望著場上。
    所有的觀眾都屏住了呼吸。圓戲場裡連蒼蠅飛過都能聽見。自從羅馬涎生以來,還沒冇見過這麼驚心動魄的搏鬥1人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烏爾蘇斯竭盡全力地抓住了野牛的雙角,他的背彎得像一張拉得很緊的弓,他的頭埋在雙肩中間,他的腳一直到踝骨都深深地陷進了沙地裡,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把皮膚都要撐破了似的。但他卻把野牛死死地按到了地上。人和野獸在一動也不動地角力,觀眾們都覺得好像看見了一幅赫耳庫勒斯或者提休斯的英雄壯舉的圖畫,或者看見了一組石雕像。可是在這種表面的靜止中,卻看得出鬥爭雙方正在進行一場拚死的較量。野牛的四條腿也像烏爾蘇斯的雙腿那樣,深深地插進了沙土裡。它那長滿了黑色長毛的軀體蜷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形,哪一方體力不支,那一方就會先倒下去。這個問題對那些沉述於角鬥的現眾來說,此時此刻比他們自己的命運,比整個羅馬和它在全世界的統治都重要得多。這個莉吉亞人簡直成了他們崇拜和在他們心中樹起了偶像的半神。皇帝陛下也站起來了。他和蒂蓋裡努斯都昕說過這個莉吉亞人的超凡神力,所以他們才有意安排了這一場表演。他們還逗趣地說廣這個人既然打死了克羅頓,但願他也能戰勝我們給他挑選的野牛」看到跟前出現的這幅景象,他們驚訝得簡直不敢相信它是真的。有些觀眾全神貫注於那驚險的搏鬥場面,連舉起的雙手都忘了放下,有呰觀眾甚至頭上冒出了大汗,就好像他們自己也在和野牛搏鬥似的。整個圓戲場裡只聽得見燈火燃燒的辟啪聲和從火炬上掉下灰燼的沙沙聲。觀眾的聲音都堵在喉嚨裡,可是他們那劇烈翻騰著的心就好像要爆炸「似的。他們覺得這場搏鬥彷彿已經鬥了好幾個世紀。
    不管是人還是牛,都毫不退讓地在那裡進行著可怕的較量,他們那種挺立的姿勢彷彿在沙地上生了根一樣。
    這時候,場上突然傳來了-聲呻吟似的吼叫,觀眾們昕到後也急忙地喊了一聲,隨後又靜下來了。人們都覺得好像在做夢。那頭野牛的令人生畏的頭被這個野蠻人的一雙鐵臂倒扭過來了。
    烏爾蘇斯的臉、背和肩膀都變成了紫紅色,他的脊背彎得更厲害了。顯然他正要使出他那最後一點超人的力氣,而他所剩的力氣也不多了。
    野牛的吼叫聲越來越沉重、嘶啞、痛苦,和這個巨人胸中的喘息聲混雜在一起。野獸的腦袋被扭得更加厲害,它的嘴裡垂下了「根長長的舌頭,流下了白沫。
    頃刻之間,坐在前排的觀眾已經聽到了骨頭的斷裂聲。這頭野牛的脖子被扭斷了,馬上倒在地上死了。
    那個帽人即刻解下牛角上的繩索,抱起了那個姑娘,急促地喘息著。
    他的臉色蒼白,頭髮被汗水粘在一起,肩膀和胳賻都像在水裡泡過了似的。他在那裡癡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眼睛,環視著四周的觀眾。整個圓戲場都瘋狂了。
    幾萬名觀眾的歡呼霞動了建築物的牆壁。自羅弓舉行競技表演以來,還沒有見過這麼熱烈的場面。坐在上面那些排的觀眾都紛紛離開了自己的座位,跑到下面,擠在過道裡和各排座位之間,想更清楚地看看這個舉世無雙的大力士是個什麼模樣。到處都響起了熱烈而又堅決要求赦免的呼聲,這聲音頓時匯成了一片響徹雲霄的巨大的吶喊。這個巨人現在已經成了那些崇拜體力的人的偶像,成了羅馬城裡的頭號新聞人物。
    他終於明由丁,觀眾是在替他要求寬恕,要求恢復他的0由,但是他所關心的卻不僅僅是他自己。他向四周環顧一陣後,便朝皇帝御座的方向走去。他伸出雙臂托著那個姑娘的身軀,把她搖了幾下,於是拾起一雙懇求的眼睛.好像在說:
    「請你(門憐惘她吧!救她一條命吧!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她呀!」
    觀眾完全理解他的請求。看到那個昏迷過去的少女躺在這個魁偉的莉吉亞人的雙臂上,簡直像一個幼小的孩子,不論騎士還是元老,還是普通群眾都深受感動。她那纖細的、像雪花石膏那麼潔9的身軀,她那人事不省的狀態,被巨人從萬分恐怖的危險中解救出來,還有她那賽似夭仙的美貌和這個莉吉亞人對女主人的忠誠的摯愛,都極大地震撼了觀眾的心靈。有-些人還以為這是父親在為自己的孩子求憐,於是一股同情的火焰在觀眾的心中突然迸發出來,他們已經看夠了流血,看夠了死亡,看夠廠醅刑……人們含著洇水呼喚著對他們兩個人的赦免。
    烏爾蘇斯這時不斷搖晃著他托在手上的那個姑娘,繞著場地走了一圈,用眼神和動作懇求對她的赦免。維尼茨尤斯看到這種景象,突然站了起來,縱身跳過那道隔著前排座位和場地的柵欄,跑到莉吉亞跟前,用自己的寬袍遮住她的裸露的身體。
    接著他又撕開他的貼身襯衣,把他在亞美尼亞戰爭中胸部受傷留下的傷疤露出來給大家看,並旦向觀眾仲出了雙手。
    觀眾的狂熱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戲場表演,他們有的跺著腳,有的大聲尖叫,要求赦免的呼聲乾脆就是帶著威脅的口氣喊出來的。人民群眾不僅要為這個角牛士請命,而且也要保護這個少女、這個軍人和他們的愛情。成千上萬的人都緊握著拳頭,把憤怒的眼光投向『皇帝。皇帝還有些猶豫不決,想要拖延時間。他對維尼茨尤斯本來沒有什麼仇恨,莉吉亞死還是不死和他也並沒有關係,但是他很想看到那姑娘的肉體被野牛角捅破或若被野獸的利齒咬碎的場景。只要看到這種場景,他那凶殘暴虎的本『注,他那險惡的想像和墮落的慾望便會慼到極大的樂趣。町是觀眾現在卻要剝奪他的這種樂趣,想到這裡,他那肥油的瞼上便露出了怒容二他的強烈的自尊不願屈從人民的意志,然而由於他天生懦怯,他又不敢反對觀眾的要求。
    於是他向他的周圍望了一眼,看朝臣中有沒有人用手指著下斤作出處死的犮示。裴特羅紐斯首先就把-只手手心朝上高高地舉起,並遷以挑戰的眼光望著皇帝的瞼。迷信而又愛激動的維斯迪魯斯不怕活人,只怕鬼魂,也表示了赦免,其他的人如斯朵維努斯元老、內爾瓦、杜留斯』塞內茨約和德高望重的老統帥奧斯托留斯斯卡普拉也做出了這樣的表示。還有安提斯提烏斯、披索、維杜斯、克雷斯披努斯、密努茨尤斯泰爾紐斯、蓬茨;1:斯『泰內齊努斯和人民最尊敬的特拉澤阿斯也支持赦免。尼祿-1看這種情景,便摘下丫綠苄石眼鏡,他的眼裡露出了輕蔑和怨恨的抻色。這時候,企圖陷害裴特羅紐斯的蒂蓋裡努斯便躬身去對尼祿說:
    "陛卜,你決不要讓步,我們有禁衛軍!」
    尼祿又向禁衛軍那邊望去,栺揮禁衛軍的正是那位十分嚴厲而又一直忠心耿耿為他效力的索布留斯『弗拉維尤斯。可是這位老軍團長也看到廣眼前發生的事變非同尋常,他淚流滿面,現出了嚴肅的表情,把手高高地舉起,作出了赦免的表示。觀眾更加憤怒『,不停的跺腳掀起了一大片塵土,使整個圓戲場都蒙上了一層塵霧。人們在吶喊的同時也開始咒罵起來:「紅鬍子弒母的兇手!縱火犯!」
    尼祿終於害怕了。觀眾已經成了圓戲場裡的主宰。以前的皇帝們,特別是卡裡古拉,每當他們做出『違抗人民意志的事情,結果總要引起一場暴亂,甚至發生流血衝突。但是尼祿的情況不同,窗先,他是一個喜劇演員,又是一位歌手,需要人民的捧場。再者,他反對元老和責族勢力,也需要得到人民的支持。羅馬被火燒後,他以各沖手段取得了人民對他的擁護,把他們的憤怒轉移到廣基督教徒身七。現在他也明白,他不能違抗人民的意志,否則就會發生危險,圓戲場裡的騷亂有可能擴大到全城,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又望了一眼索布留斯』弗拉維尤斯和百關長斯采維努斯,他是那個元老的親戚,同時他也望廠一下那些十兵。他看見四面八方都是皺著的眉頭,憤怒的面孔和一雙雙盯著他的眼睛,因此他不得不作出了赦免的表。
    戲場上下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民眾終於看到被處決的生命得救了,從這個時候起』他們便受到人民的保護,皇帝也不敢報復他們了。

《你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