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喬丹想。」這真像遊樂場裡的旋轉木馬,「不是那種配上蒸氣管風琴音樂、孩子們騎在兩角漆成金色的牛身上、轉得很快的旋轉木馬,那裡有投套環遊戲,曼恩大街上藍色的煤氣燈傍晚就點亮,旁邊有賣炸魚的攤子,像風車似的摸彩輪1在旋轉,皮製阻力片啪嗒啪嗒地刮打著編號的小木格,一包包當獎品的塊糖堆得像金字塔。不,不是那種旋轉木馬。儘管現在也有人們在等待,正像邵些戴便帽的男人和穿毛線衫的、沒戴帽子、頭髮在煤氣燈光下閃閃發亮的女人站在那旋轉著的換彩輪前面等待著那樣。是啊,人就是撖些,輪子卻是另一種。一種時商時低、繞著圈兒轉的輪子。
1摸彩輪為一種睹具
現在它已轉了兩圉。這是座傾斜的大輪子,每轉一睡,又回到原來的起點。—邊比另一邊高,它的迴旋把你帶到高處,又送回到原來的起點,他想,而且沒有獎品,因此誰也不願跨上這座輪子。每次你都是莫名其妙地跨上去旋轉的。只轉一圉,順著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的軌道,從低到高、從高到低地轉上一圉,你就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他想。」我們現在又回來啦,一件事也沒落實。山洞裡很暖和,外面風已停息。他坐在桌邊,面前攤著筆記本,考慮著炸橋的所有技術問題。他畫了三張草圖,描繪出他的行動方案,用兩張圖來說明燁破方法,清楚得像幼兒園的課本,這祥,萬「在爆破過程中他自己遇到意外,好讓安塞爾莫繼續完成。他畫好了這些草圖,仔細端詳著。
瑪麗亞坐在他旁邊,從肩後著他工作,他意識到巴勃羅就在桌子對面,其他人在聊夭、玩婢,他聞到山洞裡的氣味,這時已經不是飯菜和烹飪的氣味,而是煙火味、人味、煙草味、紅酒味和人的汗酸臭。瑪麗亞看他畫好了一張圖,把手擁在桌上他用左手拿起她的手,放在臉上,聞到她冼碗碟時用的劣質肥皂味和剛在水裡冼過的皮膚的清香味兒。他沒有對她看,就放下了她的手,繼續工作,他沒有看到她臉紅了。她把手放在他手的近旁,但他並沒把它再拿起來。
他完成了炸橋方案,。開筆記本另一頁,開始寫行動指令。他的思賂清晰而周密,寫下的東西使他很偷快。他在筆記本裡寫了兩頁,仔細看了一遍。
他對自己說,我看就是這些了。寫得明明白自,看來投有任何漏潤。按照戈爾茲的命令,把那兩個哨所拔掉,把橋炸掉,這,「是我的全部任務。只有有關巴勃羅的那回事是個我不應該背的包袱,不過這問題好歹總會解決的。有巴勃羅,還是沒巴勃羅都行,我不在乎。但是我不打算再登上那個輪子了。我上去過兩次,兩次都轉了個圍,又回到原來的起點,所以我再也不上去了。
他合上筆記本,抬頭望著瑪麗亞。「喂,漂亮的姑娘,」他對她說。「你看出什麼名堂來了嗎」
「沒有,羅伯托,」姑娘說,把手放在他那仍舊握著鉛筆的手上。「你搞好了?」
「好了。現在已經全部寫好,安排好了,「「你在幹什麼,英國人?」巴勃羅隔著桌子問。他的眼睛又變得迷糊了。
羅伯特」喬丹定睛注視著他。他對自己說,離開這輪子。別登上這個輪子。我看,它又要開始轉了。「研究炸橋的事,」他客氣地說。「情況怎麼樣?」巴勃羅問。「很好,」羅伯特『喬丹說。「一切都很好,「「我一直在研究撤走的事。」巴勃羅說。羅伯特-喬丹望望他那醉醺醮的豬眼,再望望那只酒缸。酒缸差不多空了。
他對自己說,離開那輪子吧。他又在暍酒啦。沒錯兒。可你現在別登上那輪子啦。格竺特1在內戰期間不是據說常常喝得醉釅醣的嗎?他確實是如此。我打賭,要是袼竺特能著到巴勃羅,他一定會對這樣的對比感到惱怒。格蘭特還愛好抽雪茄。啊,他得想法弄支雪茄給巴勃羅。這副相貌真需要添上一支雷茄才能算真正殼整一支抽了「半的雪茄。他到哪裡去弄支雷茄給巴勃羅呢?」
1輅蘭特美國第十八任總統,在南北戰爭期間為軍將須。一八六四年三月,拔任命為賭總司令書.
「研究的結果怎麼樣?」羅伯特-喬丹客氣地問。
「很好,」巴勃羅說,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你有主意了?」跟別人「起打牌的奧古斯丁抬頭問道。
「對,」巴勃羅說。「很多主意。」
「你在哪裡找到的?在酒缸裡?」奧古斯丁追問。
「也許,」巴勃羅說。「誰知道?瑪麗亞,請你把酒缸加滿好嗎?」
「這酒袋裡該有些好主意吧,」奧古斯丁轉身對著打牌的人說。「你幹嗎不鑽到裡面去找找。」』「不,」巴勃羅隨和地說。「我在酒缸裡找。」羅伯特-喬丹想他也不想登上輪子啦。它肯定是獨自在運轉的。看來你不能在那輪子上待得太久。也許那是一座致人死命的輪子。我高興的是我們下來了。有兩次把我弄得暈頭轉向。然而那些酒鬼和真正卑鄙而殘忍的傢伙,卻會在上面一直待到死。它先朝上面轉,每次的轉法總是有點不同,接著朝下轉。讓它轉吧,他想。他們沒法叫我再上去啦。不,先生,格蘭特將軍,我離開這輪子啦。
比拉爾正坐在爐火旁,她把椅子轉了個向,瞞著背對她的兩個打脾人的肩頭可以看到打牌。地正看著。
羅伯特」喬丹想;再怪也沒有了,斂拔弩張的氣氛,-下子變成正常的家庭生活場景了。原來是因為這該死的輪子要往下轉,這才便你難住啦。他想。」可是我離幵這輪子了,誰也別想叫我再上去啦.
他想,兩天前,我根本不知道有比拉爾、巴勃羅以及他如其他那些人。世羿上根本也沒有瑪麗亞這樣的姑娘,當時的世界確實是簡單得多。我從戈爾茲那兒得到的指示十分明確,完全可能執行,儘管包含著某些困難和嚴重的後果。我們炸橋以後,我回不回前線都行,如果回去,我打算請幾天假去馬德里。這次戰爭中誰也沒有休假,但是我肯定可以在馬德里待兩三天。
他想:到了馬德里,我要買幾本書,到佛羅里達旅館去開一個房間,冼一個熱水澡。我要打發茶房珞易斯去買一瓶艾酒,要是他能在萊昂內薩乳品店或者大馬路附近的鋪子裡找到一瓶的話;冼澡之後,我要躺在床上著看書,喝兩杯文酒,然後打電話到樂爵飯店,問問能不能去那裡吃飯。
他不想到大馬賂飯店去吃,因為那兒的飯萊實在差勁,並且還得早去,去晚了什麼都吃不上。那裡還有很多他認識的記者,他不打算叫自己守口如瓶。他要喝點艾酒,使自己健談,然後到樂爵飯店去和卡可夫一起吃飯,那裡有好菜和貨真價實的啤酒,他要打聽一下戰局的實情。
他第一次去樂爵的時侯,並不喜歡這家由俄國人接管韻馬德里大飯店,因為在一個被圍困的城市裡,它顯得過於家華,萊餚太好,對戰時來說,人們的談吐也過於玩世不恭。不過我是很容易蛻化的,他想。你完成了這樣的任務回來,既然可能吃到山珍海味,那何不飽飽口福呢?他當初第一次聽到時認為是玩世不恭的言談,結果倒是著實正確的。他想,等任務完成以後,這「點在樂爵飯店倒是個聊天的話題呢。對,等這任務完成以後。
你能帶瑪躕亞到樂爵飯店去嗎?不。你不能。但你可以把她留在旅館裡,讓她洗個熱水澡,在那兒等你回來。對,你可以這麼辦,可以先向卡可夫介紹她的情況,然後帶絕去,因為他們會對她產生好奇心,想看看她這個人,
也許你根本不會到樂爵飯店去。你可以在大馬路飯店吃了飯,匆匆趕回佛羅里達旅館,可是你明知道自己是想到樂爵飯店去的,因為你想再看看那裡的一切;你想在炸橋之後再吃吃那裡的好萊,看看那裡的舒適和豪華的環境。然後你回到佛羅里達旅館,瑪麗亞會在那兒等你。當然啦,炸了橋以後,她會在那兒的。炸橋結束以後。對,炸了橋以後。要是他幹成了,他該有資格去樂爵飯店吃一頓。
你在樂爵飯店能遇到西班牙著名的工農出身的指揮官,戰爭一開始,這些來自人民的人事先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就拿起了武器。你還發現其中有不少人會講俄語。幾個月前,這使他第一次感到大為失望,他自己也開始由此憤世嫉俗了-但是等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就心情釋然,「。他們考工人和農民嘛。他們積極參加了一九三四年的革命1,革命失!後,他們被迫淹亡國外,到了俄國,他們被送進軍事學院,被送進共產國際主辦的列寧學院,受到必要的指揮作戰的軍事訓練,準備下一次戰鬥。
共產國際在那些地方教育了他們。在革命中,你不能讓局外人知道幫助你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也不能讓他們知逭有的人瞭解的情況超過他該瞭解的範圍。他懂得了這一點。
你就是在樂爵飯店瞭解到那個被叫做「農民」的伐倫廷『岡薩雷斯從來沒有當過農民,卻當過西班牙外籍軍團的中士,後來開了小差,跟阿布德,艾爾克裡姆「起作戰。1那算不了什麼。他千嗎不可以呢?在這種戰爭中,你霱要很快就有這種農民領袖,而真正農民出身的領袖很可能太像巴勃羅反而使人不敢領教。你不能等待湧現出真正的農民領袖,而等他出現的時候,他的農民習氣可能太多。所以你得製造一個。說到這一點,當初他看到「農民」岡薩雷斯時,只見他長著黑鬍子和黑人般的厚嘴唇,瞪著眼睛,目光如火,他覺得這個人可能像真正的農民領抽那樣惹出麻煩來。他上次見到閃薩雷斯的時候,發現他似乎相信了自己的名聲,真以為自己是個農民了。他是個勇敢而堅的人,誰也比不上他勇敢。可是上帝明,他的話太多啦。他澉動時什麼話都說得出,也不管自已的輕率會產生什麼後果,而這種後果已經不少了。即使在似乎奄無指望的情況下,他仍舊是個了不起的旅指揮員。對他來說,毫無指望的情況是沒有的,即使遇到那種情況,他也要扭轉局面。
1一九三三年秋,西班牙各右翼政黨在選舉中獲勝,激進黨領袖勒洛於十二月擔任共和國總理,加強對人民的鎮壓。一九三四年十月四日深夜,工人總罷工開始,全國近一百萬人參加,在許多地方發展為武栽鬥爭。眄斯圖裡亞斯地區首要城市奧錐多被礦工佔領,成立工人革命委員會和赤衛隊,輩握了十五天政權,最後被政府優勢兵力所鎮壓『三萬人被俘,被監禁,受嚴刑拷打,幾百人被處死刑,阿布德「艾爾克裡姆從一九二年起領導摩洛珥的柏柏爾人起義,曾思次挫歡西班牙殖民地部隊九二六年帔法西取軍戰敗,祓俘,被流放到法厲留尼汪島。一九四七年,逃至開羅。庫洛哥獨立後,國王棰罕默德五世於一九五八年給他民族英雄的稱號。—九六二年,他宜稱要回祖國,未果,於翌年去世。莫遍斯托和利斯特一樣,也是共產黨培養的優秀政府軍指揮員。聖瑪麗亞港在西班牙南端重要海港加的斯附近。笑國教有家查爾斯、貝裡茲生於一九一三年,於三十年代創辦貝裡茲語言學校,遍設紐約、巴爾的摩、波士頓、芝加哥等地,並陸續編輯出版。貝裡茲教學法」的各種外語課本、外語自診課本、詞典,發行語言教學用唱片及影片等爭。
你在樂爵飯店還遇見過加利西亞人恩裡克1利斯特,那個平凡的石匠,他現在指揮一個師,也會講俄國話。你還遇見過那個細木工,安達盧西亞人胡安「莫镩斯托2,最近剛給他指揮一個軍團。他在聖瑪麗亞港3沒學過俄語,然而,如果他們為細木工開設一所貝裡茲語言學校4,他可能去學習的。他是個最得俄國人信任的青年軍人,因為他是個道地的黨員,「百分之百的、他們驕撖地用這美國的詞兒說。他比利斯特或「農民」都聰明得多。
當然啦,你想受到全面的教育,樂爵飯店正是你所需要的場所,在那裡,你能瞭解全部實情,而不是設想中的情況。他想,他還是剛剛幵始在受教育哪。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長期地學習下去。樂爵阪店很良好,正是他所霈要的。他在樂爵飯店的見聞只加強了他對他認為是正確的事物的信念。他想知道實在的情況,而不是設想中的情況。戰爭中歷來有謊言。然而關於利斯特、莫德斯托和「農民」的真相要比謊言和傳奇好得多。得了,總有一天他們會對大家講明真相的,而眼前,他高興的是能借樂爵飯店來親自瞭解真相。
是啊,他在馬德里買了書,躺在澡盆裡洗了熱水操,喝了兩杯酒,讀了一會兒書之後,就打算去樂爵飯店。不過那是瑪麗亞進入他生活之前他憤常的計劃。好吧。他們可以租兩個房間,他去樂爵飯店的時候,她可以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呢,會從飯店回到她身邊。她在山區待了那麼許多日子,如今在佛羅里達旅館再待一會兒等他也不妨。他們可以在馬德里過三夭-三天可算是一段漫長的時間了。他要帶她去看馬克斯三兄弟演的《耿劇院「夜》1。這部影片已開映了三個月,看來再映三個月也準能賣座。他想,她會喜歡馬克斯三兄弟的《耿劇睇一夜》的,她「定會非常軎歡。
從樂爵飯店到這個山洞的路途可不短啊,不,那段路還不算長。長的將是從這個山洞再回到樂爵飯店。第一次是卡希金帶他去的,他那時不喜歡它。卡希金當時說,他應該見見卡可夫,因為卡可夫想瞭解美國人,因為他最最喜愛洛佩『德維加,認為維加的《羊泉村》是世間最最偉大的劇作。也許是為了這個原因吧,但是他,羅伯特-喬丹,卻不以為然。
他喜歡卡可夫,可不喜歡那地方。他通到過的人中間,最聰明的要算卡可夫了。羅伯特-喬丹第一次和他見面時,他的外形很滑稚,穿者黑馬靴、灰馬褲和灰上衣,手和腳都很小,臉和身體顯得虛弱浮腫,牙齒不好,說話漏風。然而,在他認識的人中間,他比誰都更有頭腦,更有自尊心,外表更傲慢,更富有幽躍感。
卡希金認為羅伯特「喬丹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卡可夫起初可客氣得使人難堪,可是羅伯特-喬丹並不以英雄自居,卻講了一則確實有趣、有損自己聲譽的風流逸事,這時卡可夫如釋重負地由客氣轉變為粗魯,進而是傲悝。他們這才成了朋友。
人們在那兒對卡希金採取了寬容的態度。他顯然犯過什麼錯誤,到西班牙來將功贖罪。人家不肯告訴他是什麼問娌,不過既然卡希金已經死了,說不定會告訴他了。總之,他和卡可夫做了朋友,而且還和卡可夫的妻子做了明友,她那時在坦克兵團當菊譯。她瘦得出奇,表情呆板,皮膚黝黑,心堆善良,神經緊張,逆來順受,『著個黃削的、不加愛椎的身體,灰黑相雜的頭髮剪得短短的。他也跟卡可夫的情婦做了朋友。她長著兩隻貓樣的眼晴,「頭金紅的頭髮(有時偏紅,有時偏金,這取決於理髮師〉,一個懶洋洋的肉感的身體(天生適合被人擁抱、一張天生適合給人親吻的嘴和一顆愚蠹、狂妄而極度忠誠的心。這位情婦愛講閒話,喜歡間發地有節制地跟其他人搞搞男女關係,這看來反而叫卡可夫感到高興。除了這個在坦克兵團的寒子外,據說卡可夬在某處地方還有一個老婆,也許兩個吧,伹是誰也沒法肯定。羅伯特-喬丹對他認識的那個卡可夫的老婆和情婦都毐歡。如果還有一個老婆,而他也認識的話,他認為自己也會軎歡的。卡可夫對女人有良好的鑒賞力。
樂爵飯店樓下大門外有背著上了刺刀的槍的哨兵,在被圍困的馬德里全城,今晚要算它是最愉快、最舒服的地方了。他巴不得今晚自己不在這裡,而在樂爵飯店。儘管他們已使那輪子停住不轉了,這裡也不錯,而且雪也停了。一
他很想把他的瑪麗亞帶給卡可夫看看,不過他得先講明了才能把她帶去他還得瞭解執行這次任務之後人們怎樣接待他。發動這次攻勢之後,戈爾茲也會到那兒去;要是他千得不錯,大家都會從戈爾茲那兒知道這個消息。戈爾茲也會拿瑪麗亞來跟他開玩笑,因為他曾經說過自己沒空交女朋友。
他把杯子伸到巴勃羅面前的酒缸裡,舀了一杯。「可以嗎?」他說。
巴勃羅點點頭。羅伯特『喬丹想。」他大概在疼磨他的軍事問題吧,不是在大炮口上尋求肥皂泡般脆弱的榮譽,而是在那邊酒缸裡尋求問題的答案。這個野雜種只要肯幹,顯然能成功地把這幫人帶領好。他望著巴勃羅想,在美國內戰時期,不知他會成為怎樣的游擊隊長。他想5這種人很多,怛是我們不太瞭解他們。不是匡特裡爾,也不是莫斯比1那種人,也不是他自己的祖父那種人,而是那種小頭頭,打游擊的。至於喝酒,你以為格蘭特真是個酒鬼?我祖父始終埤他是酒鬼,說他一到下午四點鐘就總是有點醉意了,在圍攻維克斯堡兵臨城下的期間1,他有時一醉就是一兩天。伹袓父聲稱,不管他喝多少,他工作完全正常,只是有時艮難把他叫薛。然而,如果你叫醒他,他神志還是正常的。
在這次戰爭中,迄今雙方都沒有象格蘭特、謝爾曼、「石堆」傑克遜2那樣的人。沒有。沒有象傑布『斯圖爾特,也沒有象謝裡登3那樣的人,然而卻多的是象麥克萊倫4那樣的人。法西斯那一方有很多這樣的人,我們呢,至少有三個。
在這次戰爭中,他確實沒見到過任何軍事天才。—個也沒有,連近於天才的人也沒有。克萊伯、盧卡茨、漢斯在國際縱隊保衛馬德里的過程中都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後來,那個老禿子,那個鼻架眼鏡、自高自大、蠢得像貓頭鷹、言語無味、勇猛固執得像公牛、靠宣傳吹捧起來的馬德里保衛者米亞哈1,十分妒忌克萊伯的名聲,竟迫使俄國人解除了克萊伯的指揮權,調他到瓦倫西亞去了。克萊伯是個好軍人,但有局限性,對自己的工作,亭談得太多。戈爾茲是個好將軍和出色的軍人,但是他們總是,「放在從屬的位置上,從不讓他充分發揮才能。這次攻勢將是到目前為止他指揮的最大的軍事行動,但羅伯特「喬丹不太客歡自己所聽到的有關這次攻勢的情形。還有那個匈牙利人商爾,如果你在樂爵飯店聽到的有關他的情況有一半屬實,他就該槍斃。羅伯特-喬丹想,還不如說如果你在樂爵飯店聽到的有百分之十屬實的話,他就該槍斃。
但願他親眼見到他們在瓜達拉哈拉東面高原上打敗意大利人的戰鬥就好了。可是當時他在南方的褲斯特雷馬杜拉。兩星期前有天晚上,漢斯在樂爵飯店對他講過那情形,使他知道了一切。有一個階段看來大勢已去,因為意大利人突玻了特裡胡克附近的防線,如果托裡哈到勃裡胡加的公路被切斷的話,第十二旅將被孤立。2「但是我們知道他們是意大利人「漢斯說,「我們就採取了一次跟別的部隊作戰時絕對不應採取的行動結果是成功的。」
漢斯在作戰地圖上向他解釋了那次戰役的爿切情況。漢斯總是把地圖放在文件包裡隨身帶著,似乎依然為那次奇跡鍛的勝利感到又驚又喜。他是個出色的軍人,是個好夥伴。漢斯對他說過,在那次戰役中,利斯特、莫德斯托和「農民」的西班牙部隊都打得很漂亮,這得歸功於他們的領導和他們執行的紀律。有些行動是俄國軍事顧問叫他們採取的。他們象駕駛著帶有複式操縱裝置的飛機的實習飛行員,一出岔子就可以由飛行教練來接替。嗅,這一年將可以看出他們到底學到了多少,掌握得好不好。再過一個時期就用不著複式操縱裝置了,那時我們可以餚出他們獨立指揮師和軍團的水平了。
他們是共產黨人,實施紀律的人。他們實施的紀律將造就優秀的軍隊。利斯特的紀律是凶殘的,他是個真正的狂熱分子,具有根本不尊重生命的西班牙作風。他常常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地處決部下,自從韃靼人首次入侵西方1以來,這種情況在別的部隊已不多見了。但是他懂得怎樣把一師人馬鍛煉成一支有戰鬥力的郁隊。羅伯特,喬丹坐在桌邊想,守衛陣地是「回事,攻佔陣地是另一回事,在戰場上如何調動一支部隊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根據我所看到的利斯特的情況,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了複式操縱裝置,他將怎樣行動?他想,不過,也許不會沒有。我不知道會不會沒有。或者,會不會反而加強。我不清楚俄國人在整個這件事上的立場又是什麼?樂爵飯店是個該去的地方,他想。」現在我需要瞭解很多情況,只有在樂費飯店才能瞭解到。
他一度認為樂爵飯店對他有害。它和馬德里委拉斯開茲路六十三號所具有的共產主義的氣氛完全相反,委拉斯開茲路六十三號原是座王宮,現已改為國際縱隊在首都的司令部。在委拉斯開茲路六十三號,人們彷彿是一個團體的成員一至於在樂爵飯店的感覺,可跟你在分成新軍各旅隊以前的籌五團團部1的感覺大不相同。
在這兩個地方,你都會有參加一支十字軍的感覺。唯有這個名稱才真正合適,雖然它已變成陳詞濫調,被反覆濫用,不再具有它的真正的意義了。儘管有種種官僚主義、工作無能和黨內鬥爭,你依然會感到你首次參加聖餐禮時所指望得到而沒有得到的感情。那是一種為全世界被壓迫的人們鞠躬盡瘁的感悄,這種感情象宗教悟徹一樣難以言宣,但它是真誠的感情,正像你傾聽巴赫的音樂,或站在夏爾特爾大教堂或萊昂大教堂裡面見到大窗戶外射進光亮時所產生的情緒,或者像當你在甘拉多國立博物館見到曼坦那、格列柯和勃呂格爾的油畫2時的感受一樣。它使你感覺到你參預了一件你全心全意信仰的事業,和其他參預的人有一種高度的兄弟情誼。這種感情你以前從來沒有過而現在體會到了,你對它那麼重視,認為它是那麼合理,以至自己的死亡似乎也無足輕重了,只因為死亡會妨礙你頹行職責,才要加以避免。但是最好的。點是你可以為了這種感情以及這種必要性而採取行動。你可以為之戰鬥。
所以你參加了戰鬥,他想。在戰鬥中,你不久就對那些倖存的英勇善戰的人失去了這種純真的感情。過了最初的六個月就沒有這種感情了。
在戰爭中保衛陣埤或保衛域市時,你會體會到這種純真的感情。當初在山區作戰時就是這樣。他們懷著真正的革命同志情誼在那兒戰鬥。在那邊第一次出現加強紀律的必要性時,他理解並讚賞它。在炮火下,有人嚇壞了,拔腿就逃。他看到逃跑的人被槍舞,?「體扔在路邊腐爛,人們奄不在乎,只從?「體上取下彈藥和值錢的東西。拿他們的彈藥、靴子和皮外套是對的。取下值錢的東西無非是實事求是的做法。這無非是不讓無政府主義者得到這些東西罷了。
當時看來逃雎的人被槍斃是公正、正確和必要的。這沒有什麼對非議的。他們逃跑是自私的表現。法西斯分子發動了進攻,我們在瓜達拉馬山區灰色岩石的山坡上的矮松林和荊棘叢中阻擊他們。敢人飛機來轟炸,後來把大炮拉了上來,加上炮火的轟擊,我們堅守著那條公路,等到那天傍晚,還活著的人員發動了、反攻,把敵人擊退了。後來,當他們穿過岩石和樹林,.企圖從左痛迂迴的時侯,我們堅守在一所療養院裡,從窗子裡和屋頂上射擊,儘管他們已經包抄了療養院的兩側我們嘗到了被包圍的滋味,直到那次反攻把他們趕回公路的對面
炮彈炸開時的閃光和轟響,使泥灰紛紛墜下,一堵牆突然塌倒,叫你驚憤失措,你把機槍刨出來,拖開臉朝下、埋在瓦礫堆裡的機槍手,你把腦袋躲在機槍的遮護板後面,排除故哮,刨出被砸碎的彈藥箱,重新整理好彈帶,你然後俯臥在遮護板後面,把機袷再次向公路邊掃射。在這整個過程中,在那使你嘴巴喉嚨發乾的恐懼中,你做了該做的事,並且知道自己是對的。你體會到戰鬥中那種使人嘴巴發乾的、戰勝了恐懼並排除其他雜念的狂賽。那年夏天和秋天,你為全世界的窮苦人,反對所有的暴政,為你所信仰的一切,為你理想的新世界而鬥爭。他想,那年秋天你學會了怎樣長時間地在寒冷、潮濕、泥濘以及搌壕溝、築工事的活動中堅持下去,不畏艱苦。你對夏天和秋天的感情被深深地埋葬在疲乏、渴睡、緊張和不舒服的感覺底下,「。但它一直存在著,而你所經歷的一切只不過證實了它的存在。他想,正是在那些日子裡,你懷著一種深刻、健全、無私的自柰一他突然想到,這將使你在樂爵飯店成為一個非常討厭的人。
他想;是啊,你當時如果去樂爵飯店不見得會吃得開的。你太天真了,你當時彷彿正漀受著天恩。不過,當時的樂爵飯店可能和現在不同。他對自己說:是柯,事實上不是那樣的,壓根兒不是那樣的。當時根本還沒有樂爵飯店哪。
卡可夫跟他談起過那些日子。當時所有的俄國人都住在皇宮旅館。當時羅伯特「喬丹還沒有跟他們中的任何人結識。漲是第一批游擊隊成立之前,他遇到卡希金和其他俄國人之前。卡希金當時在北方的伊倫和聖塞瓦斯蒂安,並參加了那次向維多利亞進攻伹沒有成功的戰鬥1。他直到一月份才到達馬德里。而羅伯特、喬丹在卡拉萬切爾和烏塞拉作戰的那三天裡,他們阻擊;了法西斯軍隊對馬德里的攻勢的右翼,把摩爾人和外籍兵團遂屋打回去,掃蕩了那陽光直曬的灰色高原邊縷上被打得稀巴爛的郊區,沿著高地邊緣築起了一道昉線來保衛這個城角2。那時卡可夫在馬德里。
卡可夫談起往事時也沒對那些日子冷嘲熱諷。那時一切都好像沒有希望了,他們同舟共濟,如今每個人都還記得在那種情況下應該如何行動,比受到的表揚和勳章記得更濘楚。當時政府放棄了這城市,撤退時帶走了國防部所有的汽車;寵米亞哈只得騎自行車去視察他的防禦陣地。羅伯特「喬丹不信這件事。即使他充滿了愛國的想像,也沒法想像米亞哈騎自行車的情景,但卡可夫說那是真的。不過話得說回來,他當時替俄國報紙寫了這件事,所以很可能寫了以後希望這是真的。
然而另一件事卡可夫可沒有寫,在皇宮旅館有三個由他照管的俄國傷員,兩個是坦克手,一個是飛行員,傷勢很重,沒法運走。那時最重要的是不能留下俄國人介入的證據以免法西斯分子為公開千涉作辯護,所以萬一放棄這個城市的話,卡可夫有貸任不讓這些傷員落入法西斯分子手中。如果有必要放棄這個城市,卡可夫應當在離開皇官旅館之前消滅一切有關他捫身份的跡象。一個腹部有三處槍傷,一個下巴被槍彈打掉了,聲帶雄在外面,還有一個股骨被槍彈打碎,雙手和臉部燒傷嚴重,一張臉變成了一個沒有昧毛、眉毛和汗毛的大水皰,光憑這三個留在皇宮旅館床上的傷員的?「體,誰也沒法征明他們是俄國人。你無法證明一個不穿衣眼的死人是俄國人人死了以後,國籍和政治態度都歷示不出.
羅伯特-喬丹曾問卡可夫,如果他不得不這樣做,有什麼感想!卡可夫說,他過去沒有想到要這祥做。「那你打算怎麼辦?」羅伯特-喬丹筲問他,還加上「句,「你知道,突然要你把人弄死不是件簡單的事啊。」卡可夫說,「是啊,如果你總是把它帶在身邊準備自己用,那就簡單了,「他接著打開煙盒,給羅伯特-喬丹看藏在煙盒一邊的東西。
「不過,如果人家俘虜了你,第「件事就會是拿走你的煙盒,」羅伯特、喬丹提出異議。「他們會叫你舉起雙手。「
「可我在這裡還有一點兒,」卡可夫露齒笑翁,拉起他上衣的翻領。「你只消這樣把钃領往嘴裡一塞,咬一下,嚥下就成。」
「那要好得多,」羅伯特"喬丹說。「告訴我,它是不是象偵探小說裡老愛描寫的那樣有苦杏仁的氣味?」
「我不知道。」卡可夫高興地說。「我從來沒聞到過。我們折斷一小支聞聞好嗎?」「還是留著吧。」
「好吧。」卡可夫說,收起煙盒。「我不是失敗主義者,你知道,可是隨時都可能再出現這種嚴重的局面,而這東西不是到處都能摘到的。你看到來自科爾多瓦前線的公拫嗎?非常美。所有的公報中我現在最喜歡這個。」
「公報說些什麼?」羅伯特『喬丹是從科爾多瓦前線來到馬德里的,所以他突然一楞,因為有些事情你自已可以取笑而別人卻不能,別人取笑時就會出現這種心情。「給我說說好吧?」
「我們光榮的部隊繼續挺進,沒有喪失一寸土地,」卡可夫用他那古怪的西班牙話說。
「恐怕不是這樣說的吧,」羅伯特-喬丹將信將疑地說。「我們光榮的部隊繼續挺進,沒有喪失一寸土地,」卡可夫用英語又說了一遍。「公報上是這樣說的。我可以找給你看。「
你還牢記著在波索布蘭科外圍戰鬥中犧牲的你所認識的人,而在樂爵飯店,這只是個幵玩笑的話題。
敢情樂爵飯店現在還是這個樣子。然而樂爵飯店並不是-開始就有的。革命初期的那種情況在倖存下來的人們中產生了樂爵飯店那樣的事物,如果現在還是這種情況,他倒很樂意再去看看,去瞭解瞭解。他想。」你的心情跟當初在瓜達拉馬山區,在卡拉萬切爾和烏塞拉時的大不一樣啦。你很容易蛻變啊,他想。然而那是銳變呢,還只不過是你喪失了當初的天真?在其他方面不也是這麼回事嗎,「有誰能始終保持著青年醫生、青年牧師和青年軍人初出茅廬時所慣有的對自己事業的忠貞呢?牧師當然保持著,否則他們就不幹了。他想,看來納粹分子也保持著,還有極其自我克制的共產黨人也保持者。
他想到卡可夫的情況就沒個完。他上次在樂爵飯店的時候,卡可夫對一個在西班牙待了很久的英國經濟學家推崇備至。多年來羅伯特,喬丹經常看這個人的著作,雖然對他的佾況一點不瞭解,但一直很尊敬他。他不怎麼喜歡這個人寫的有關西班牙的著作,認為寫得太找顯簡單,太一目瞭然了,而且他知進有很多統計數字是主觀捏造的。但是他想;你真正瞭解一個國家之後,耽不會重視有關那個國家的新聞報道了。』然而他還是尊敬這作者的意圖。
他們進攻卡拉萬切爾的那天下午,他終於見到了這個人。他們坐在鬥牛場的背風處,兩條街上有人在射擊,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進攻開始。一輛約定的坦克沒來,蒙特羅手托著頭坐著,不斷說。」坦克還沒來。坦克還沒來。「
那天很冷,街上刮著黃色的塵土,蒙特羅的左臂中了彈,手臂發僅了。「我們非有坦克掩護不可,」他說。「我們必須等坦克來,可是等不及了。「他受的傷使他的口氣顯得暴躁。
蒙特羅說,他認為坦克可能停在公寓樓後面電車路的拐角上,羅伯特『喬丹就返身去尋找。果然在那兒。然而不是坦克。在那些日子裡,西班牙人把什麼車於都稱為坦克。那是一輛舊的裝甲本。司機不願離開公寓褸的拐角把車子開到鬥牛場來。他.站在車後,靠在車身的鐵板上,戴著有襯墊的皮頭盔的頭靠在抱著的雙臂上。羅伯特-喬丹跟他說活時,他搖搖頭,仍舊枕在取:臂上。接著他扭過頭去,不看羅伯特-喬丹。「我沒有接到去那兒的命令,」他陰沉地說。羅伯特-喬丹從槍套裡拔出手槍,把槍口抵住裝甲車司機的皮外衣。
「這就是給你的命令,」他對他說。司機搖搖頭,那頂大皮頭盔活像足球運動員頭上的轘子,他說,「機關鎗沒彈藥。」
「我們在鬥牛場有彈藥。」羅伯特『喬丹對他說「來,我們走吧。我們到那兒去上彈藥。走吧。」「沒人使機關鎗,」司機說。「人呢?你的夥伴哪兒去了。」「死了,」司機說。「在車裡。」
「把他拖出來。」羅伯特,喬丹說。「把他從車子裡拖出來。」「我不願碰死人,」司機說。「他身體倒在槍和方向盤之間,我沒法跨過他的身體。」
「來吧,」羅伯特『喬丹說。「我們一起把他拖出來。」他爬進裝甲車的時候碰了頭,眉毛上面撞玻了一道小口子,血從那兒流到臉上。?「體又重又硬,沒法彎曲,他不得不用力敲?「體的頭,把這卡在座位和方向盤之間的臉朝下的腧袋拖出來V他終於用膝蓋抵在?「體的頭下面,把它頂起來,然後等頭一鬆動,就抓住?「體的腰往外拉,個人把?「體拖向車門。「幫我拖「把。」他對司機說。
「我不願碰他,」司機說,羅伯特『喬丹看到他在哭。在他那沾滿塵土的臉頰上,眼淚從鼻子兩邊直淌下來,他的鼻子也在淹鼻涕。
他站在車門旁把?「體摔了出去,?「體直倒在電車路旁的人行道上,仍舊保持著死去時那個彎腰曲背的姿勢。他躺在那兒,灰黃色的臉貼在水泥人行道上,兩手彎在身體下面,姿勢像在車裡一樣。
「上車,他媽的,」羅伯特-喬丹用手槍指點著司機說。「上車去吧
正在這時,他看到從公寓樓後面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穿著長大衣,沒戴帽子,頭髮花白,顴骨寬闊,兩眼深陷而相距很近他手裡拿著一包切斯特菲爾錐牌香煙,抽出一支,遞給正在用槍口把司機推上裝甲車的羅伯特,喬丹。
「等一等,同志,」他用西班牙語對羅伯特-喬丹說,「你跟我談談戰鬥的情況好嗎。」
羅伯特『喬丹接過香煙,放進他那藍色技工服的胸袋裡,他從過去看到的照片上認出了這位同志。就是那位英國經濟學家。「去你的,」他用英語說,然後用西班牙語對裝甲車司機說,「開到那邊去。鬥牛場。懂嗎?」他砰地一聲拉上笨重的車門,上了鎖,他們倆就順著那長長的斜坡驅車直駛。槍彈隨即射在車上,嗒嗒地響,好像小石子打在鐵鍋爐上的聲音。接著機關鎗向他們開火了,就像尖藶的錘打聲。他們開到鬥牛場後面停下售粟窗口旁仍然張貼著去年十月份的海報;彈藥箱己被播開,同志們端著步槍,腰帶上和口袋裡裝著手榴彈,在背風處等待著。夔特羅說,「好。坦克來了。現在我們可以進攻了。」
那晚他們攻下了山上最後幾植房屋後,他舒適地躺在一堵磚埔後面,牆上敲掉了幾塊磚當槍眼,他眺望著那片在他們和撤退到山粱上的法西斯分子之間的美麗平坦的田野,怡然自得地想著那掩護著左翼的上有「座被擊毀的別墅的小山。他穿著汗濕的衣服,躺在一堆稻草裡,身上裹著毯子等衣垠千。他躺在那兒想起了那位經濟學家,不禁笑了,接著為自己的粗魯覺得抱歉。然而那人伸手遞香煙給他,就像要打聽消息給小費似的,那時候,他這戰鬥員對非戰鬥員的反感使他失去了自制。
他如今想起了在樂爵飯店卡可夫談起這個人的情形原來你是在那兒遇到他的,」卡可夫說。「那天我到了托萊多大橋1就沒有上前去。他向前線走出很遠。我相信,那是他表現勇敢的最後一天。第二天他就離開了馬德里。我相信,他在托萊多表現得最勇敢。在托萊多他出足風頭。我們攻下城堡時出謀劃策的人中間有他-你看到他在托萊多的表現就好了。我相信多半是靠了他的努力和建議,我們的圍攻才取得成功。那是戰爭中最蠢的一頁。事情愚蠢到了極點,可你跟我談談,在美國,對他有什麼看法?」
「在美國,」羅伯特-喬丹說,「人們認為他和莫斯科非常接近,
「他才不呢卡可夫說。「可是他有「副奇妙的相貌,他的相貌和舉止很討人喜歡,憑我的相貌可什麼事也幹不成。我取得的一些微小的成績跟我的臉不相干,我的臉既不打動人,也不會使人喜歡我、信任我。但是米切爾這個人有一張使他發財致富的臉。那是一張陰謀家的臉。凡是從書上見過陰謀家的人立即就會信任他。他還具有地道的陰謀家風度。任何人看他走進屋,馬上會知道面前是一個第一流的陰謀家。你那些自以為出於感情而懨意幫助蘇聯的有錢同胞,或者是為了共產黨萬一有朝一日會得勢而替自己多少留點後路的人,馬上都能從這傢伙的臉上和舉止上看出他十足是個得到共產國際信任的代理人。」「難道他在莫斯科沒有人事關係嗎?」「沒有。聽著,喬丹同志。你知道有兩種傻瓜嗎?」「一般的傻瓜和該死的俊瓜嗎?」
「不。我是指我們俄國的兩種傻瓜,」卡可夫霣齒笑笑接著說。「第一種是冬天的傻瓜。冬天的傻瓜來到你家門口大聲敲門。你走到門口,發現他站在那兒,可你以前從沒見過他。他的形象使人一見難忘。他是個龐然大物,穿著高統靴,身披毛皮大衣,頭戴毛皮帽子,渾身畢雪。他先躲跺腳,靴子上的雪落了下來,接著脫下毛皮大衣抖抖,又有一些雪落下來了,接著搛下毛皮帽子,在門上拍打,又有一些雪從帽子上落下來。接著他又跺跺腳,走進厘來。隨後你對他望望,發現他是個傻瓜。那耽是冬天的傻瓜。
「而在夏天,你看到有個傻瓜在大街上走,他揮舞著雙蕾,腦袋左右搖晃,在兩百碼之外的人都能斷定他是個傻瓜。那就是夏天的傻瓜,這位經濟學家是個冬天的傻瓜。」
「可是在這裡人們為什麼信任他呢?」羅伯特『喬丹問。,「他的臉。」卡可夫說。「他那副漂亮的陰謀家的糠臉。他還有一個出了錢也買不到的花招,裝得像是什麼地方的要人,深受信任,剛從那地方來。當然,」他撖笑了,「要使這個花招奏效,他必須到處奔波。你知道,西班牙人十分古怪。」卡可夫接著說。「這個政府很有錢,有很多黃金。他們不肯給朋友一個子兒。你是朋友。很好。你肯不要錢為他們干,那就不用給你報酬。但是對於一個並不友好伹必須對之施加影響的重要公司或國家的代表~對這種人,他們卻慷慨解囊。你仔細觀察的話,那是很有趣的。」
「我可不喜歡這種情況。再說,這些錢是厲於西班牙勞動人民的。」
「也不要求你軎歡。只消瞭解就行了。」卡可夫對他說。這我每次見到你,總要教給你一點道理,有朝一日你會完成你的敦育的。使一位教授再受教育該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啊。」
「我不知道回去以後能不能當上教授。說不定他們會把我當赤色分子攆走的。」
「噢,說不定你可以到蘇聯去繼續學習。那也許是你最好的辦法。」
「我的專業可是西班牙語。」
「講西班牙語的國家很多,」卡可夫說。「別的國家不會全都像西班牙那樣難對付。你還得記住你不當教授已經將近九個月了。在九個月裡面你可以學會一門新的行業。你學了多少辯證法?,
「我讀過埃米爾.伯恩斯編的《馬克思主義手冊》。如此而已,
「如果你已讀完全書,也相當不錯了。一共有—千五百頁,每一頁上都可以花相當時間。伹是你應該再讀些別的書。」
「現在可沒時間讀書。」
「我知道。」卡可夫說。「我是指以後。要讀的書很多,這些書會使你明白現在的一些事情。從目前的情況中會產生一本必要的著作,這本書將解釋很多應該明白的事情。也許我將寫這本書。我希望這本書的作者是我。」
「我知道沒人能比你寫得更好了。」
「別恭維。」卡可夫說。「我是新聞記者,但是華所有的記者一樣,我喜歡寫文學作品。我現在正忙於研究卡爾伏索特羅,他是個地道的法西斯分子,一個真正的西班牙法西斯分子。佛朗哥和別的那些人都算不上。我一直在研究索特羅的全部著作和講話。他非常聰明,把他殺掉是非常聰明的辦法1。」「我本來以為你是不贊成政治暗殺的。」「這種事是非常普遍的,」卡可夬說。「非常、非常普遍的
「但是一,
「我們不贊成個人的恐怖行動,」卡可夫微笑著說。「當然不贊成刑事恐怖分子和反革命組織描的那一套。我們非常佾恨布哈林那幫兩面三刀、殺人破壞、幹盡壞事的豺狼,以及象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李可夫和他們的走狗那樣的人類渣滓我們痛恨、厭惡這些不折不扣的魔鬼,」他又微笑宥。「但我仍然相信,政治暗殺可以說是非常普遍的。」「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麼意思。但是我們當然處決並消滅這種不折不扣的麋鬼、人類的渣滓、奸詐成性的將軍們,不讓出現海軍將領不忠於自己職守的可惡現象。這些人被消滅了。這不叫暗殺。你明白這種差別嗎?」
鼻明白,羅伯特,喬丹說。
「再說,因為我有時喜歡說笑話,你也知道,即使為了說笑話而說笑話有多麼危險?好。因為我說笑話,可別以為西班牙人沒有把某些現在還在發號施令的將軍槍斃掉,今後會永遠不後悔。我是不喜歡這些槍斃人的行為的,你知道。」
「我可不在乎,」羅伯特-喬丹說。「我不喜歡槍斃人,可是我不再在乎了。」
「這我知道。」卡可夫說。「我聽說過了。」「這事關緊要吧?」羅伯特,「喬丹說。「關於這件事,我不過想說老實話罷了。」
「這是令人遺憾的,」卡可夫說,「然而這是一個好辦法,使人家覺得你是可以信賴的,否則,要迖到這種地步得花不少時間命.」
「我算是可以信賴的,」
「你在工作上算是可以信賴的。玫日我要和你談談,瞭解一下你心裡在想些什麼,遺憾的是我們從沒認真談過。」
「要等我們打贏了這場戰爭,我的思想才會有著落,」羅伯特-喬丹說。
「那時候,可能你可以好一陣子用不著思想啦。伹是你應當好好把思想鍛煉鍛煉。」
「我看《工人世界報》。」羅伯特-喬丹對他說,卡可夫耽說,「行啊。好。人家開玩笑,我也受得了。不過,《工人世界報》上是有不少非常有見解的文章。關於這次戰爭的唯一有見解的文章,「
「是的,」羅伯特「喬丹說。「我同意你。不過,要瞭解眼前發生的事的全貌你不能只讀黨的機關刊物。」
「對,」卡可夫說。「不過即使讀了二十種報紙,你也得不到這種全貌的。再說,即使你得到了,我不知道你拿它有什麼用我差不多一直瞭解全貌,可我卻想設法忘掉它。」
「你認為情況那樣糟嗎,
「現在比以前好些。我們正在清除一些最要不得的分子。伹是佾況十分精糕。我們正在建設一支龐大的軍隊,有些人是可靠的,像莫德斯托、『農民』、利斯特和杜蘭的部下。他們不僅儀可靠,還是挺了不起的人。你將會看到這一點。再說,我們依舊有國際縱隊,雖然它們的作用要改變。但是,一支成分中好壞兼有的軍隊是無法打勝仗的。所有的人都必須達到一定的政治覺悟水平,所有的人都必須瞭解他們為什『戰鬥和戰爭的重要性。所有的人都必須對未來的戰鬥抱有信心,都必須服從紀律。我們正在建設一支龐大的徵募的軍隊,但沒時間樹立徵募的軍隊所必須具備的、教他們在炮火下該如何行動的紀律,我們稱它為人民軍隊,然而它缺乏真正的人民軍隊的優秀品質,又缺乏徵募的軍隊所需要的鐵的紀律。你將會知道,這做法是十分危險的,
「你今天不大愉快。」
「不錯。」卡可夫說。「我剛從瓦倫西亞回來,在那兒我見到很多人。從瓦倫西亞回來的人心情都不大愉怏。在馬德里,你感到舒坦,感到只會勝利,不可能失敗。瓦倫西亞是另一碼事。從馬德里逃跑的慊夫們仍在那兒統治著。他們心滿意足地安於懶歡的官僚統治。他們對馬德里的人只有蔑視。現在使他們困擾的是國防人民委員會的削弱。還有巴塞羅那。你應該去看看巴塞羅那,
「巴塞羅那怎麼樣?」
「還是像在滇滑稽耿劇。最初是狂想家和浪漫革命家的樂園。現在是苜牌戰士的天堂。那些喜歡穿軍裝、期歡罐武揚威的戴著紅黑領巾的士兵,這種人審歡戰爭的一切,就是不甚歡打仗。瓦倫西亞使你作嘔,而巴塞羅那使你發笑。」「那麼波姆叛亂1呢?」
「波姆根本是不嚴肅的。那是狂想家和過激分子的異端邪說的產物,實在不過是幼稚病而已。有些是誤入歧途的老實人。有一個相當不錯的智囊人物,還有一點法西斯分子那邊弄來的錢。不多。可憐的波姆。他們是非常愚蠹的人,「「在叛亂中很多人被殺了嗎?」
「沒有叛亂後被槍殺的、或今後將被槍殺的多。波姆,正像它的名稱,是不嚴肅的應該管它叫痄腮或麻疹2才對。可是不對。麻疹要危險得多。它會損害視力和聽覺。可是你知道,他們摘了個陰謀來殺我、殺華爾特、殺莫錐斯托、殺普列托。你明白他們糊塗到什麼地步了嗎?我們毫無共同之處。可憐的波姆。他們從沒殺過敵人。在前線或別的地方都沒殺過在巴塞羅那是殺過一些,不錯。」「當時你在那兒嗎,
「不錯。我發了個電報,報道了那個托派殺人犯的奧名昭彰的組織的罪惡,和它部些卑鄙透頂的法西斯陰謀譫計,不過,我們說句體己話,波姆成不了大事。尼恩是他們中唯一的有頭腦的人。我們逮住了他,可叉從我們手裡溜掉了,「「現在他在霽兒?」
"在巴黎。我們說他在巴黎。他是個很令人偷快的人,但是在政治上糟糕地背離了正道?「
「他們和法西斯分子有聯繫,對不?」「誰又沒有聯繫呢?」「我們沒有,「
「誰知道?但願我們沒有。你經常到他們陣線的後方去。」他鱒齒笑了。「但是共和國駐巴黎大使館一個秘書的弟弟,上星期曾到聖讓德呂茲去會見布爾戈斯方面來的人1。」
「我更喜歡前線的情況。」羅伯特-喬丹說。「越靠近前線的人越好。」
「你甚歡法西斯陣線的後方嗎?」「很喜歡。我們在那兒的人是很不錯的。」「噢,你知道,在我們陣線的後方,他們同樣也一定派了很不錯的人。我們逮住了他們就槍斃,他們逮住了我們的人也槍斃。你在他們的地區裡,必須時刻想到他們一定派了好多人到我們這裡來。」
「我想到過這些人。」
「好吧。」卡可夫說。「今天你應該思考的事也許已經夠多了,所以把縑裡剩下的啤酒喝了就走吧,因為我還得到樓上去找人樓上的上層人士。早點再來看我吧。」
好,羅伯特『喬丹想。我在樂爵飯店學到很多東西,卡可夫看過他出版的唯一的那本書。那本書並不成功。只有兩百頁,他不知道看過這本書的人數到不到兩千。他在西班牙靠步行,坐
火車三等車,公共汽車,騎驟馬,搭卡車旅行了十年,把耳聞目見的事全寫在這本書裡了。他非常熱悉巴斯克地區、納瓦拉、阿拉貢、加利西亞、兩個卡斯蒂爾和埃斯特雷馬杜拉1。這一類作品中,博羅、福特2和其他一些人寫得已經很出色了,他沒什麼新的內容可以增添。但卡可夫說那是本好書。
「我關心你的原因就在這裡,」他說。「我認為你寫得絕對真實,那是不可多得的。所以我想讓你瞭解一些情況。」
行啊。等這次任務結束後,他要寫一本書。但是只寫他真正瞭解的事佾,他懂得的事情。他想,可我得成為一個比目前高明得多的作家才能處理這種題材啊。他在這次戰爭中遂漸瞭解到的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