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封建半市民的社會制度下,玉米棒和蘿蔔葉已經夠好的了,校長在會議上說,但是那個時候只有大地主才有報紙。在今天,每個人家裡都有一份報紙。但是對講究的先生和女士來講,報紙的紙張太硬了。校長從一張報紙上撕下一個角,用雙手搓揉了一番,說,簡單得就和洗手一樣,我想不會有人對我說,他不知道怎麼洗手。一個三十歲的人如果還不會,那就應當學一下。他的眉毛在鼻根上面鎖在一起,細細的,灰灰的,如同額頭上有一個老鼠尾巴。
清潔女工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她在椅子上磨蹭了一會兒,她站起來時,校長朝桌子下面看去。今天人人家裡都有報紙,清潔女工說,但是校長同志,您忘記了,蘿蔔葉太軟,手指頭會捅通,牛蒡葉子要好一些。夠了,校長說,再往下就沒完沒了了。
女傭的女兒用腳踢了一下阿迪娜。清潔女工可以為所欲為,她說,因為她和校長上床。她丈夫是電工,昨天到學校來了,他在校長的桌子上吐了一口痰,還在他的西裝上扯掉兩顆扣子,扣子掉到櫥櫃底下了。電工走了以後,物理老師被安排把櫥櫃從牆邊搬開來,後來在上課的當中去裁縫店找針線。外套他不用帶去。扣子讓清潔女工縫上去,校長說。
清潔女工只許剪報紙上的最後幾張,通訊報道版,體育版和電視節目預告。前面幾張必須交給校長,由黨委書記保存。
阿迪娜拉了一下抽水馬桶。在盥洗室的鏡子前,燈光被阿迪娜的頭髮穿成了一串,頭髮懸掛在燈光上,而不是長在頭上,她扭開水龍頭。廁所門的插銷縮了回去,從廁所門裡走出來的是校長。他靠在阿迪娜身邊,讓自己出現在鏡子中。他張開嘴。我牙疼,他對著鏡子說。是的,校長先生,她說。他的臼齒是鑲金的。應當說校長同志,他說。他的臼齒閃爍著黃光。西瓜的日子在男人的身上是南瓜的日子,阿迪娜心想。校長用一個熨燙得四四方方的手帕擦了擦嘴。最後一節課完後到我這兒來一下,他說,說完在阿迪娜的肩上摘下一根頭髮。好的,校長同志,她說。
額頭上的卷髮在黑板上方閃亮,眼睛裡的黑色在閃亮,截獲從窗戶照射進的光線。孩子們寫字時胳膊肘兒在移動,作文題是收穫西紅柿。阿迪娜站在窗邊的光線旁。農田在作業本裡又長了一遍西紅柿,農田是由西紅柿和疣組成的。
口袋揣雨蛙的女孩子念道:
兩個星期來,我們學校的學生一直在幫助農村的農民。我們班的學生幫助收穫西紅柿。在我們祖國的田野上勞動很幸福,很健康,也很有益。
學校前面有一塊四方形的黃草地,後面的住宅樓之間有一棟單獨的房子。阿迪娜看著房頂上的長生草。房子的花園在宿舍樓的擠迫下,緊貼著房牆。葡萄籐把窗戶爬得嚴嚴實實。
早晨我起床時,口袋揣雨蛙的女孩子在朗讀,我沒有穿我的校服,而是穿上我的工作服。我沒有帶上作業本和課本,而是帶上一瓶水,黃油麵包和一個蘋果。
雙胞胎中的一個在大喊黃油,用拳頭砸長凳。
一輛馬車停在房頂長長生草的房子前,一個男人走下車,拎著一網兜麵包,穿過花園,走進房子。他緊挨著房牆,走到葡萄籐後面。
口袋揣雨蛙的女孩子朗讀道,全體學生八點鐘在學校門前集合,一輛卡車把我們送到農田。我們一路行駛一路笑聲。農學家每天都在田邊等我們。他又高又瘦。他穿一件西裝,手很乾淨,好看,他很友好。
但是他在昨天扇了你一個耳光,雙胞胎中的一個說,馬站在一輛空車前,馬沒有走動。這個你為什麼不寫,阿迪娜問。
雙胞胎中的另一個把頭拱到凳子下,耳光的事情是不能寫的,他說,他手裡拿著一塊奶油麵包,將麵包沾在作文上。
口袋揣雨蛙的女孩子從辮子上拽下一個蝴蝶結,把辮梢咬在嘴巴裡,哭了。
那個男人帶著空網兜穿過葡萄籐,登上馬車。一個侏儒在學校前的草地上走過。他的紅色汗衫在閃亮,他的手裡拿著一個西瓜。
女同志,口袋揣雨蛙的女孩子對阿迪娜說。
校長的門的上方掛著一個壁鐘,指針在檢測師生到校和離校的時間。校長的頭的上方垂掛著一綹額頭上的卷髮,還有眼睛中的黑色。地毯上有一塊墨水的污漬,玻璃櫥櫃裡擺放的是獨裁者的講話。校長身上有股香水和苦莖煙絲的味道。知道為什麼喊你過來,校長說。他的胳膊肘兒旁有一朵被扭向一邊的大麗花,花瓶裡的水是渾濁的。不,阿迪娜說,我不知道。校長的眉毛鎖得緊緊的,細細的,灰灰的。你對學生說過,他們可以吃西紅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因為西紅柿是不允許帶回家的。剝削未成年的孩子,這也是你說的。大麗花上方的光線中有一塊灰。不是這樣的,校長同志,阿迪娜說,她的聲音很輕。校長跨過墨漬,站到阿迪娜的椅子後面。他的呼吸乾燥、短促,他把手伸進阿迪娜的領口,順著後背向下滑。不要說同志,他說,現在我們說的不是這個。
她的後背僵直,她沒有因為厭惡而彎下腰。我的後背沒有長疣,阿迪娜的嘴在說。校長笑了。那好吧,他說。阿迪娜把後背靠在椅背上,他把手從衣服裡抽出來。我這次不會向上匯報,他說。大麗花碰到了他的耳朵。沒人相信你,阿迪娜說。她在紅色的大麗花葉子上看見了西瓜的血。我不是這樣的人,他說。他的汗味比混在香水中的煙葉還要重。他在梳頭。
他的梳子的齒是藍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