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必要。」寧林靠到椅墊上。「開車去找下一個被保護人。你的名單上的第四號。它就在這附近。竹林飯館。童明航已經等急了。他是個規矩人。他準時交錢,不討價還價。如果大家都像他這樣聰明,那就會少了多少麻煩。」
當天寧林向14家飯店的店主介紹了這個新特派員。有幾個感到詫異是有道理的,另一些顯得高興,其餘的看不出有什麼反應。直至午夜他們還在路上,拉特諾夫將這頭一天的情況作了記錄:
收入32000馬克
下月增加後總計51000馬克
懲罰4人
受傷7人
其中重傷2人
以死相威脅3人
這是一天的可怕的統計表!
他們的巡迴收款結束,拉特諾夫開車回到伊薩托爾廣場,寧林的車停在這裡。在寧林下車前,他說道:
「你現在認識了14個被保護人。他們中有5個是危險的。在這幾個人那裡我已對你說過:在他們名字下方打個叉。」
「可是他們總算交了。」
「是的,而且面帶微笑。其實他們高興得太早了。在我介紹你時,我觀察了他們的眼睛。這些眼睛好像在說:我們要將他打翻在地!一個德國人當了特派員,這下我們可以誆騙他,可以向他說謊了。因此你將會遇到困難,你必須顯示出冷酷無情。你要明確地對他們說,要給他們『修剪耳朵』,這話他們明白。要是他們對你不相信,那就喊我!」
「那你怎樣對付他們呢?」
「還是像在香港時那樣用這把刀。我隨身帶著它呢。」寧林從拉特諾夫的車上下來。「明天繼續進行。你好好地將一隻手張開接錢,而將另一隻手空出來。我的兄弟,你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拉特諾夫目送寧林回到他的車旁,然後登上車,開走了。
他口袋中裝著32000馬克血腥錢,這使他感到痛苦。
這是漢斯-拉特諾夫博士——14K家族三合會會員當特派員的第一天。
麗雲,我感到羞愧。我向我自己吐唾沫!我恨自己!可是為了救你的命。這能作為我墮落的托詞?這能作為罪行的辯護詞?
我應該問上帝,可是他不會給我回答。他永遠不會回答是人類被毀滅,還是只有一個人被毀滅。
你到底存在不存在,上帝?
麗雲三次到旅行社辦公室去問,從德國是否發來了一份新的傳真。一個女同事搖了搖頭。
「根本沒有,麗雲。你在等一份傳真?是等發過第一份傳真的這個漢斯的傳真?」
「要是你能夠守口如瓶的話,我就說是的。」
「你真想去德國?」
「他答應過這事。你不是看過傳真件了嗎?」
「你真的相信?當一個人遠隔一萬公里時,他可以寫上許多。」
「我相信他。」麗雲坐到女秘書身旁的一張人造革椅子上。「他寫的每個子都是真的。」
「那為什麼現在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知道,芸玉。」
魏芸玉,她一年前結婚,現有五個月身孕。她將一張紙從桌上推給麗雲。
「我願破次例,因為我們是朋友。我什麼也不洩露……你再給他發份傳真。」
「這不合適,芸玉。一個女孩不能去追男的。這就好像我在進行自我推銷。」
「有那麼糟嗎?」
麗雲將紙推回。
「難道你會幹嗎?」
「如果我像你對這個漢斯一樣對某個男人非常愛……我會幹的。我絕對不會去想:你丟了自己的臉。真正的愛會原諒一切的。男人們有時難以捉摸和古里古怪。為了使他們清醒和認清現實,他們需要女人向其內心發起衝擊。大多數男人都自顧自地睡。」魏芸玉將手放在麗雲的手指上。儘管外面很熱,麗雲的手卻很涼。「我瞭解這些男人。女人必須經常牽著他們的手,像領孩子一樣領著他們。否則他們就會漫無目標地到處摸索著行進。」
「我不懂……我不像你有這麼多經驗。到現在為止我只有過一個男朋友:沈治。我已與他分手了。」
「因為這個德國人?」
「也算是。我不能欺騙他——現在每個吻或許都會是欺騙。」
「如果這個漢斯不再讓你聽到任何消息了,那你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麗雲用力將頭朝後仰。「或許我就嫁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或許我會生一個孩子,因為這我無法阻擋。可我不願意想這些事。我知道,漢斯會寫信的!」
「這你根本不懂,麗雲。」
「可我感覺到了。他真的已經發出了邀請信和旅遊申請書。」
「向哪裡?」
「向德國大使館。」
「那你就向那裡打個電話,打聽一下邀請信是否到了。」
「我不想這樣做。我不願意打擾德國大使館。德國人現在變得嚴肅了。如果我打電話,他們會生氣。」
「那你願意飛到這麼一個國家去嗎?」
「我飛到漢斯那裡去。國家對我無所謂。不論他在何處,我都會去找他。」
「但願他也像你愛他那樣愛你。」魏芸玉又將這張紙推給她。「你發個傳真!寫一句話。這樣寫就夠了:我愛你,麗雲。」
「不行。」麗雲搖搖頭。她的長髮在頭上飄動。「這不合適!我會害羞的。他會想:她跟所有追求富人並推銷自己的女人一樣。你或許會幹,不是嗎,芸玉?」
「是的,我會幹。一個人在運氣飛掉之前要抓住它。你一向都很聰明,可是在這時你卻陷入了完全無知的泥坑。」
「我受的教育與你不同,芸玉。這我甩不開。要想使我父親相信探訪一個德國人不是恥辱就已經夠難的了。拉特諾夫是個非常著名的人,他給我負擔費用,這麼做我父親並不樂意——媽媽背後向我吐露了這一點。她對這個邀請一點也不感到興奮。『這個世界你一點也不瞭解,』她說道,『你不該到這個世界去。』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能發電傳『我愛你』呢?這不行。」
「或許他還會發來電傳。要有,我就立刻告訴你。」魏芸玉顯然很同情麗雲,「如果他不發來,你就忘掉他,麗雲!世界上男人多著呢。」
「我永世不會忘記他,至死都不會。」
「他是如此美妙的一個情人嗎?」
「我們連吻都沒接過!」麗雲生硬地說道,同時站起身來。
「怎麼?這難道算是戀愛!」魏芸玉笑得有些粗俗。「你與男人在一塊,卻不接吻?你是個不鳴叫的小鳥嗎?哎呀,要是我處在你的位置……」
麗雲帶著一些折磨人的想法離開了辦公室,騎上自行車回她的小宿舍。與她同住的一個女同事陪一個法國旅行團去風景點旅遊了,晚上很晚才能返回。現在就她一個人。麗雲洗淋浴,放水沖到她開始感到涼了才停。她將身上擦乾,再光身倒到床上。她就這樣躺在床上,睜著眼在幻想,好像他在她身邊,她躺在他的懷裡。
拉特諾夫在第二天早晨將32000馬克保護費上交給閔駒時,閔駒非常高興。寧林已給他打了電話,寧林用土話將前一天的「帳頁」向他作了匯報。如果電話被監聽——土話「帳頁」二字即使最棒的翻譯也聽不懂。在這方面,閔駒已對他的家族作過訓練,因此他不怕任何監聽。儘管13處確實有錄音帶,這些錄音帶對13處也毫無價值。
「取得了好成績,洪門白鬈發!」拉特諾夫將鈔票一張張點到桌上時,閔駒叫道,「你已經看到了他是怎麼幹的。不會有困難。」
「有七人受傷,其中重傷二人。」
「必須開導這些無知的人,使他們變聰明,」閔駒無動於衷地回答道,「這是特派員的任務。過去總是兩個人一塊去。這往往會引起警察的注意。現在你單獨一個人去,加之你是德國人,這絕對不會引人注目。要是這個試驗成功,我們還要用更多的德國人。那時你就會成為一個小的大佬。」
「我絲毫沒有成大佬的虛榮心。」
閔駒款待拉特諾夫茅台酒一杯,他將錢鎖進一個結實的錢櫃裡。這個錢櫃或許任何反坦克武器都炸不開。閔駒在看到拉特諾夫非常驚懼地仔細地看麗雲的髮束和指甲之後,心情特別好。拉特諾夫永遠不會得知,這兩樣從輕懲罰的實物不是從麗雲身上取的。發卷剪自一個女工。這個女工在衣店工作,在閔駒那裡做每小時兩馬克的鐘點工。其餘的報酬,他用三合會的帳戶支付。帳戶開的名義是「絲綢進出口有限公司海外分公司」,地址規規矩矩誰也不懷疑。而手指甲則取自於羅森海姆一家飯店老闆蘇英的女兒。這個老闆不得不受罰,因為他的玻璃缸裡放的鱸魚太少。14K的一個監督員已經查明,魚數與他的營業額不相符。他每十天就派個人去飯店數顧客,三個兄弟輪班干,然後向他提交他們去數的結果。蘇英十天內的收入就比他報的全月的數都多。
這就輪到拔他小女兒的指甲了。蘇英就準確無誤地在他的玻璃缸裡放了鱸魚。必須有紀律。誰不知道,他就必須學習……
閔駒早幾個星期就得到了香港來的消息,「懲罰實物」自行辦理。王麗雲不能碰。大佬屠克偉報告稱;
「我們一定得排除對麗雲進行懲罰的方案。如果她出了什麼事,這裡就要鬧得天翻地覆!我們上次阻止他們機場告別,這樣做就是個錯誤——我承認我有錯。只有十二萬分地小心,我們才不會被警察發現。然而那個出租車司機,已被他妻子報了案,說他失蹤了。我們現在只有一條路,不得再去碰麗雲。你們必須另想辦法。」
這個指令並沒有使閔駒不知所措。在慕尼黑他有足夠的辦法使拉特諾夫恐慌並使他的服從意識強化。一個指甲,一塊肚皮,這不用費勁很快就能弄到,而拉特諾夫一定會相信,這是王麗雲身上的。
閔駒為想出這樣的詭計而興高采烈,他有十分把握叫拉特諾夫去幹他們要他幹的一切,最好是給拉特諾夫來個第二次警告——一塊肚皮。這樣,他就會完全崩潰,變得隨意任人擺佈。閔駒只需要等拉特諾夫犯一個錯誤,他肯定拉特諾夫很快就會犯這個錯誤。
「今天中午開始你的第二次巡迴收款,」閔駒友好地說道。他掃了一眼新名單。「這中間有兩個難對付。他們受到警告,可是他們卻不認真對待。他們心想,他們住得離警察局近,他們是保險的。他們總是故態復萌!寧林和你將讓他們相信他們很蠢。別這樣生氣似地看著我,兄弟,誰也不會被殺。只是給他們一個明顯的警告。一個老闆有美貌的妻子,另一個老闆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你們要讓他們為他們的妻子著想。寧林早已向這個老闆的年輕的妻子投去關注的目光。你最近幾天打算幹什麼?」
「開始寫一本書。」
「很好。你想寫什麼?」
「寫我的第一部小說,《瀘沽湖之戀》。」
閔駒奸笑一聲。「寫你對麗雲的戀情嗎?」
「不。一部虛構的小說。」
「即使小說也會帶有個人色彩呀。」
「我在瀘沽湖並沒有將麗雲抱在懷中……只是對她讚賞。」
「我知道。你生活在你的別墅裡,有時像鼴鼠一樣將頭伸出去。有時你去作冒險旅行,可是在你回來後,你又將頭埋下。你在等待你的死期嗎?」
「等待?不是直接等待,可是它會突然到來。」
「你看上去很累。你真的健康嗎?」
「我看上去是這樣。甚至連幾個醫生都這樣認為,他們都弄錯了。只有在K市一個醫生用一根電探針測我的耳朵,同時讓我在手中緊握一根棒。他對我說我的身體出了問題。他開了一張藥單。我相信他。」
「那你的幾個醫生說什麼呢?」閔駒很認真地問道。
「一個說這,一個說那,而且許多診斷都互相矛盾。只有一個醫生說得正確:你缺少每天在屁股上踢一腳!」
「一個神奇的醫生!」閔駒大笑起來。「我或許也可以去找他看看病。」
「他會發現你充滿惡意。」
「要是他看出了這一點,那他是個醫學天才!這個神奇的醫生叫什麼?」
「弗賴堡博士。」
「哦,這個人。」
如果他去找弗賴堡看病,這沒有一點壞處,拉特諾夫心想。如果弗賴堡能認識他的臉,那是好事。以後在我逃出三合會的魔爪時,他就可以作為證人去陳述,並將閔駒認出來。他將必須做這些事,因為我和麗雲如果能跑掉,那麼香港的高佬就會命令閔駒去死。在14K裡,失敗者不會再有立錐之地。到那時只有弗賴堡能說:對的,這是閔駒,我的一個病人。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慕尼黑三合會的首領。
「要我去幫你在他那裡掛號嗎?」拉特諾夫問道。
「不用。我還要考慮考慮。我們在慕尼黑有好多醫生,可是他們都是偷偷地看病。有一個甚至是一位教授。」
閔駒將今天的一張新名單交給拉特諾夫。
「我在哪裡與寧林碰面?」他問道。
「跟往常一樣在伊薩托爾廣場。那裡最不引人注目。」閔駒站起身,他看上去很疲憊。「像昨天一樣——11點左右。今天有19個飯店。我祝你圓滿成功!」
夜裡一點,拉特諾夫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今天19個飯店。收入65894馬克。寧林懲罰了兩個老闆。對一個老闆的懲罰是他強xx了那個老闆的年輕的妻子。我只好將她的丈夫抓住,讓他在旁邊看。寧林是頭野獸。這個老闆付了8馬克,包括懲罰款在內。名單上的另一個老闆立即交了錢,可是儘管如此,寧林還是執行了他的任務:他打破了那個小女兒的鼻子,使她的鼻樑骨折。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就準備將寧林殺死。這樣一個魔鬼……他用懲罰他的犧牲者來取樂。在返回的路上,他對我說道:「多好的一天!你看見了——我干了三次,她是個出色的女人。這個老傢伙從現在起乖乖地交錢了。」我要是真能將唾沫吐在他臉上就好了。可是這會造成什麼結果呢?他們或許就會進一步折磨麗雲,砍下她的一根手指!我感到像被掏空了一樣……空、空、空……
這是本星期的最後一天巡迴收款。下一批收保護費的犧牲者排在十天之後。地點在慕尼黑周圍——從特格爾湖到希姆湖。
「那裡鈔票飛舞!」寧林曾高興地說道,「那裡富豪們大吃大喝,他們連價格都不看。」
拉特諾夫將日記本鎖到保險櫃裡,跟其他一些關於三合會的筆記放到一塊。他打算在他出了事的情況下將號碼鎖的號碼告訴弗賴堡博士,他會將一切材料都交給警察局的。現在,摧毀14K和證實寧林大量殺人的材料已經足夠了。
在之後的八天中,拉特諾夫不讓自己聽到閔駒方面的任何消息。幾次電話鈴響,拉特諾夫都不拿聽筒。
他開始構思他的第一部小說:女孩李萍坐在瀘沽湖邊,盯著銀色的水面在哭泣,在想她永遠也實現不了的愛。她不叫麗雲。不,叫李萍,一切都像遠古的一個童話。故事講一個女孩必須嫁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她父親為她挑選的未婚夫,而且生下來時就定了親。一部有苦有甜的愛情小說。可是他碰到很大的困難,因為他過去一向只寫議論文和遊記。
大門的門鈴也響了好幾次——拉特諾夫沒有開門。甚至他的一個出版商的三個電傳他也推到一邊不予回答。
讓我單獨一個人呆著!讓我完全獨自呆在我自己的世界裡!
第九天,他開車去弗賴堡博士處。時間將近20點。弗賴堡博士穿著一套黑西服給他開門。又是這種衣服,拉特諾夫心想。我總是擺脫不了這魔鬼般的喪服!
「真的還存在著幽靈!」弗賴堡叫道,他將拉特諾夫拉到家裡。「你一直在哪裡?本來我明天就要給警察局打電話,報告你下落不明。我給你打了四個電話……根本沒人接。我三次到你家門口,就像瘋子一樣按門鈴,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在家裡。」
「你在裝死?你瘋了嗎?」
「我在寫一本新書。」
「我們知道你瘋了!那時這種癲狂幾乎還可以忍受,可是你最近九天的表現,簡直是對你的朋友們不負責任。你可不要再現出這個樣子了!」
「我需要安靜,我需要自由……」
「於是,你就藏了起來!漢斯,這是一種病態!」
「你現在才發現!你真是一個糟糕的醫生。」
「在這之前,這些症狀還不能明顯地看出,可是現在已變得很危險。」
拉特諾夫坐在具有巴羅克藝術風格的客廳裡,弗賴堡給他拿來了一大杯伏特加加李子酒。
「那麼在這裡你要幹什麼,過於敏感的傢伙?哭訴一陣你如何孤寂?或者你要拿安神藥粉?消化能力如何?我很樂意將灌腸器插進你的屁眼。夥計,你開口呀,把你的一些難題都吐露出來。」
「我只想看到你,其他什麼也不想。」
「那麼你就看看我。我要去參加高爾夫球俱樂部的夏季舞會。我曾經提起過一個新的打高爾夫球的年輕女孩,一個號稱星級建築師的女兒。這個建築師真的把農業用地變成了建築用地,他事先暗地裡及時獲得了消息。這樣他撈了一大把。姑娘24歲,金黃的頭髮,小腿像小狍的腿。我應該在那裡聽到你的低音歌唱嗎?在所有的朋友中……」
「直到現在我都沒聽到一點關於麗雲的消息。」拉特諾夫說道。
「那你打電話。」
「我打了。打了四次!我撥通了K市——接著是忙音。」
「不要中途停止,老兄!」弗賴堡等拉特諾夫喝伏特加。「順便說一聲,我已使我們的高爾夫球俱樂部和網球俱樂部的朋友對你現在染的金黃色頭髮作好了準備。」
「他們對此有何反應?」
「他們笑你是一個瘋子,這瘋子想比他實際年齡年輕。」
「他們都會笑我……」
「他們將不會倒胃口。可是這裡還有件事!四天前,一個人來我這兒,就是閔駒先生。他說他是你推薦來的。」
「不錯。」
「你擅自插手我的事?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能看得出一個人有病?」
「閔駒病了?真的?這我不知道。他問我,為什麼我在這個年齡還能如此健康。我回答說:這要歸功於我的醫生。他是個討厭的傢伙,但是他的診斷絕對準確無誤。他有什麼問題?」
「他身體健康。」
「你真會開玩笑!他太胖,不是嗎?」
「很快就不會再胖了。」
「你讓他苗條?」
「不是我……是其他的因素使他苗條。」
「你別說傻話!他有什麼病?」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就對你說,這個人得了爆發性胰腺癌!」
「我的老天!你告訴他了嗎?」
「沒有!你知道他會對此作何反應嗎?他或許會把我的下身刺穿!」
「他可是在幹大事!」拉特諾夫擦了擦眼睛。然而不知怎地他還是感到震驚。「他還能活多久?」
「從X光片看,頂多半年多一點。」
「我認為你應該把實情告訴閔駒。他曾經對我說,在慕尼黑住著幾個好醫生。」
「你認為他們會比我強嗎?」弗賴堡有點受辱似的看著他的朋友。當拉特諾夫端起他的酒杯時,弗賴堡說道,「別喝了!你不能再喝伏特加!你去把這情況告訴他!」
「我不能這樣做。你把這情況告訴我,就違背了醫生要保密的信條。他會告發你。」
「真該死,要是他還能再活半年,他應該高興!」
「那你打算給他採用什麼療法?」
「保守療法。別的都不能用。用化療、照光,最後用嗎啡。」
「也就是說用傳統方法。」
「我肯定地說,這種癌不宜動手術。它已轉移到了肺和肝。我禁止他抽煙。這是由於他心臟的緣故,我已對他說了。客觀地看,他一天可以抽一百支煙,這只會縮短他未來的痛苦期。胰腺癌是很糟的……」
「或許我應該將真話告訴他。說不定中醫會有其他辦法。」
「究竟有什麼辦法?」弗賴堡博士現在真的感到受了侮辱和攻擊。「蛇的提取藥物?花的漿液?多味藥材湯劑?犀角粉?根汁?老虎的xxxx?」
「老虎xxxx是有效的壯陽藥。」
「閔駒先生不必再壯陽。」
「中醫有千百種藥。我們在這方面知道得還相當少。」
「漢斯,針灸和壓指按摩、湯劑和漿汁、花粉……還有求神拜佛,對胰腺癌都是毫無幫助的。癌和癌的轉移不是求神拜佛能驅走的。病人只能內心平靜一點,求神讓死期快一些到來。我還從沒聽說過用根的漿液戰勝胰腺癌的病例。」
「你不要……」
「你只是要進一步侮辱我。我認為中醫百分之九十沒有科學根據!不做系列檢驗,不進行試驗……」
「錯了!它有四千年的經驗。」
「誰對經驗作過檢驗?」
「你是典型的學院派醫生!現代醫療學派的醫生!你像別人一樣都是江湖庸醫。你們還要花多少時間,還要死多少人,才不得不承認癌症不是局部的病,而是全身性疾病呢?你們現在口口聲聲地說:共同對付人類的敵人。可是從前呢,那時伊塞爾斯博士說:『首先拔掉所有的壞牙,然後再喝槲寄生提取液和紅蘿蔔汁。』可是你們控告他,不准他開業;那時現代醫療學成了一頭搶食的獅子,它追捕一切反對手術的人。為什麼不該有對付胰腺癌的中醫療法呢?」
弗賴堡博士皺著眉頭注視著拉特諾夫。他走到酒櫃旁,這次是向杯中倒純伏特加,再將它端給他的朋友。
「你在醫學上是典型的半瓶醋,賣弄一些概念,又不懂它們的含義!給,喝你的伏特加,鎮靜一下。」在拉特諾夫從他手中拿過杯子時,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的上帝,你去了一趟中國,成了什麼樣子……」
拉特諾夫讓弗賴堡博士去參加高爾夫球俱樂部的夏季舞會,他開車回格林瓦爾德。他本想跟他談更多的情況,可是他看出來,今天與弗賴堡開誠佈公地談他的一些問題是最不合適的。然而此刻有個問題比其他一切問題都更使他放不下:
為生癌症的閔駒說話,這是不是極端愚蠢呢?這個黑社會的小國王,這個不可饒恕的三合會會員,這個14K家族的可怕的頭目……是否應該讓他盡快死掉呢?其他人的生命連他動動睫毛都不值,為什麼他應該繼續活下去呢?他的死不是會解救他統治下的所有的人嗎?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要尋找減輕他的痛苦的辦法?他還活著身上就腐爛,這不是很好嗎?不是有人說,人們束手無策的一切難題,上帝完全能加以解決嗎?讓閔駒繼續活下去就意味著有更多的人死亡,有更多的人傷殘,有更多的人受折磨……他的確應該下地獄,那裡在等著他!
這全是對的,拉特諾夫對自己說。然而他有一些顧慮:閔駒死後誰來?是愛新-寧林。這個瘋狂的殺手嗎?是他這個職業殺手嗎?也許香港首腦機關嚮慕尼黑派來另一個大佬?也許從阿姆斯特丹、倫敦、曼徹斯特或漢堡抽調一個大佬?或者直接從香港來一個。一些最兇惡的、最肆無忌憚的三合會會員都蹲在香港,他們在等待分到一個個「分支機構」去。這真的只是換了個人……閔駒去了,新人來了……情況會更壞。因為一些新的「城市把持者」雄心勃勃,都要向香港的高佬表現他們如何能幹。可是我現在熟悉閔駒。我已取得他的信任。有些事或許我能加以阻止……我與他的死或許並不是完全沒有關係。慕尼黑的新大佬?這也許是最可怕的,這是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的……慕尼黑,殺手的大本營。
對,就是這樣!應該想出各種辦法推遲閔駒的死期。現在需要一個月一個月地算——儘管這讓人覺得可伯和讓人狂躁!
電話鈴聲把他嚇了一跳,使他中止了這種想法。是弗賴堡博士打來的。在電話中還能聽到背後有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舞會正在熱熱鬧鬧地進行。
「我這裡還有一個問題,漢斯!」弗賴堡說道,「它讓我不能平靜。」
「是現在,在跳舞時你不能平靜?」拉特諾夫暗自好笑。
「漢斯,你到底在何處認識閔駒的?」
拉特諾夫早就在等這個問題,並把令人信服的解釋想好了。
「他是我與我的一個出版商之間的中間人。」
「閔先生真有一個商號。」
「正是。他經營各種各樣的東西——也包括書和書的版權。有些華人興趣廣泛,只要能賺錢。」
「那你的這些書他也拿去滿足市場需求嗎?他想破產嗎?我認為他聰明過頭了。」
「謝謝,你這個醫學白癡!」
「不用謝,永遠為你效勞。」
弗賴堡放下電話。拉特諾夫滿意地向後靠去。這或許算了結了……他相信了我的話。他不會再問。對他來講,閔駒只是一個患癌症的病員。這樣就好。
拉特諾夫將鬧鐘撥到3點。晴朗的夏夜熱得他光身躺在床罩上,他想打聽一下臥室空調的價錢。鬧鐘響起,他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了,爬起來。
3點。K市現在是9點。現在麗雲必然在旅行社的辦公室裡。他找到放在他床頭櫃上的麗雲的名片,看了一遍。
他撥第一個號。跟往常一樣:線路上是沒完沒了的喀嚓喀嚓聲。接著再撥第二個號,是忙音。
拉特諾夫喝了一大瓶從廚房裡拿來的礦泉水,他再撥號,一直反覆撥,這兩個號一直都是忙音。他快要絕望了。終於在凌晨4點傳來了一個說漢語的響亮的嘁嘁喳喳的聲音。他現在用英語說道:
「我是漢斯-拉特諾夫。我可以找王麗雲女士說話嗎?」
「不能!」一個簡短的回答。
「為什麼不能呢?」
「她不在。她陪一個團隊去D市了。」
「她什麼時候回來?」
「六天以後。」
「麗雲回來時請您對她講,我打過電話,好嗎?」
「您叫什麼名宇?」
「漢斯-拉特諾夫。」
「請您拼讀。」
拉特諾夫用字母拼讀他的名字。接電話的小姐復拼了一次,然後她問道:
「您曾經是我們的客人嗎?」
「問得多好!否則我怎麼認識王麗雲呢?」
這是個嚴重錯誤。這個女孩說了聲可以,她放下了電話。他不能毫無道理地訓斥這個女孩。禮貌是對人最好的尊敬,是對一個人最起碼的要求。不禮貌的人必然被人看不起。
K市接電話的這個女孩發怒了。這些自高自大的外國人!我們是他們門前的擦鞋墊嗎?他們做什麼,只不過他們有錢,不是嗎?
她將上面記有姓名的紙條拿起,將它撕碎扔進了字紙簍,所以麗雲永遠也不會知道拉特諾夫打過電話。
因為她不知道此事,加之德國大使館又沒有任何消息,所以她在後來的幾個星期中一直在想:他把我忘了。他說的一切只是空話。他根本不想讓我到德國。他愛的是跟我不同的女人。當然他愛她們。她們比我漂亮,比我高大,她們身段更好,她們不用客套就跟他上床。我只是個矮小的、無足輕重的女孩,對於一個如此著名的男人完全沒有價值!麗雲你就將你的夢埋葬在瀘沽湖。在那裡他用他的臂膀摟著你,給你擦眼淚,你是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