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邀請函
「明天愛的花束終於要進軍丸內了。」
雨男出現在黑田龜吉的蠟像工作室後十天左右,七月二十四日晚上,水上三太在風間家的會客室會見風間欣吾。
現在的時間接近晚上八點,今天晚上依舊是個濕答答的雨夜。從風間欣吾家庭院裡的盆栽到芝公園的樹木,全都被煩人的梅雨淋得濕漉漉的。
最近,風間欣吾對自己週遭的人事物非常謹慎。
以前由於有接連不斷的交際應酬,以及要去情婦們住處的緣故,他一個月難得回來這裡兩、三次。
如今他盡可能推掉不必要的應酬,至於情婦那邊他還是會去,只是不像以前那樣留在她們家中過夜。
風間欣吾的情婦們都是工作到深夜的夜貓族,他自己也是忙碌的人,所以平常他都用電話交代她們準備洗澡水,之後再去找她們尋歡。
如果他想更進一步滿足自己貪婪的慾望,除了在情婦們那裡過夜之外,就別無他法嘍!
現在他不在情婦那裡過夜,並不是意味著他的生理情況已經大不如前,而是他的的精神狀況不怎麼好。
這個人稱戰後怪物的風間欣吾,此刻正面對一宗莫名其妙的怪事,在敵暗我明的處境下,他陷入從未有過的焦慮情境中,他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和情婦們共享魚水之歡了。
他目前將全副精神貫注在週遭的人事物上,試圖覓得一些蛛絲馬跡。
「你倒是知道得非常清楚嘛!」
滿懷心事的風間欣吾隔了一會兒才回應水上三太的話。
和別人對坐談話,心裡卻想著其他事情,這並不是風間欣吾一貫的作風。
「我能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我有收到老闆娘的邀請函。」
「是這樣啊!」
風間欣吾輕輕地點點頭,仍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兩眼無神地看著滑過玻璃窗上的雨滴,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水上三太。
「這雨也下得太久了吧!」
他眉頭深鎖,輕歎一聲說道。
這也是以往的風間欣吾不會做事,他向來不會在重要談話之間插進一句跟天氣有關的話。
「你在意外面一直下雨嗎?」風間欣吾的臉色不太好看,水上三太不得不問了這麼一句。
風間欣吾只是默默地看著水上三太,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水上三太可以理解風間欣吾在意梅雨下個不停的原因。
「那個男人第一次出現在吉祥寺的日月堂時,也是這樣一個下著陰雨的日子。接著,夫人遇害也是在相同的雨天裡……聽說這場雨還要下個兩、三天,所以明天大概也是。」水上三太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他發現風間欣吾的眼中浮出一抹陰沉的眼神瞪視他。
「說下去啊!明天怎麼樣。」
「沒什麼,我只是想說明天大概還是雨天吧!」
「明天也是雨天的話,那又怎樣呢?」
「只有這樣而已,你太在意下雨這件事了。」
對於水上三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風間欣吾顯得十分不高興。
這也不是風間欣吾以往會出現的行為舉止,他不是個容易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喜怒哀樂的男人。
雙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水上三太開口道:「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夫人這麼長一段時間不在家,家裡的傭人會不會覺得奇怪呢?」
「不會,這些我都安排妥當了。」
「親戚方面呢?夫人的娘家是前伯爵五籐家吧!」
「那邊我也打點好了,他們或許會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不會發現這裡正處在這麼怪異的狀態下。」
「夫人遇害的事實,你打算隱瞞多久?」
「水上先生,我這個人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就不會輕易更改。在整件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我打算一直維持現狀。」
「你所謂事情尚未明朗化是什麼意思?」
「直到美樹子出現為止,不論她是生是死……」
「是生?你認為夫人有可能還活在人間?」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我委託的私家偵探告訴我有這種可能性。除非有明確的證據顯示美樹子死了。否則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你說的這位私家偵探是什麼人?」
「就是曾經救過你的人啊!」
「救過我?在哪裡?」
「在望月蠟像館裡面,那應該是上個月月底的事。」
「啊!」
水上三太不禁大叫一聲,耳根子霎時紅透了。
那件事讓他羞於啟齒,水上三太至今都還沒對別人提起過。
「那個人……他是誰?」
「他叫金田一耕助,是一位跟我同姓的建築商俊六介紹的,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你知道金田一這號人物嗎?」
「當然知道啦!他可是赫赫有名呢!那個人在救……那麼,他和我同時在調查這件事嘍!」
「是的,在我跟你達成協議之後,我立刻去拜託金田一先生幫忙。」
「那麼金田一先生對夫人被藏匿的事有什麼看法。」
「我並沒有給他人任何指示,我只是委託人,再說……」
「再說什麼?」
「即使美樹子尚在人間,而且是自願藏匿起來的,金田一先生還是有辦法把她找出來。至於我的作法,他並不反對。」
說到這裡,風間欣吾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關於美樹子去劇場之後便消失無蹤的這部分,你調查過了嗎?」
「啊!我幾乎把這件事給忘了。」
「沒關係,金田一先生已經調查出來了。根據他的調查,到劇場櫃檯報出我的名字、接走美樹子的人,長相和到日月堂書店要求印製明信片的男人十分酷似。
美樹子好像被那個男人開車載往某個地方,所以金田一先生說……」
「金田一先生說什麼?」
「他說兇手可能故意利用這種雨天作案。因為在下雨天穿著雨衣在街上走,才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沒錯,所以你從剛才就一直注意下雨這件事情?」
「不,不只是這樣。」
「還有其他的嗎?」
風間欣吾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隔了一會兒,他又問起另外一件事。
「你跟君代很熟嗎?」
「不,我只跟卡斯迪洛的老闆娘比較熟,其餘的老闆娘是到經堂時第一次碰到,怎麼了?你聽到什麼謠言嗎?」
「先不管這件事,你說你接到君代寄給你的邀請函。」
「今天下午收到的。對了,我把邀請函帶來了。」
水上三太把出門時收到的邀請函從口袋裡拿出來給風間欣吾看,只見風間欣吾的眼睛睜得像銅鈴一般大。
他立刻從信封裡出取一張用上等日本紙印製的邀請函,看過邀請函的內容之後,他把信放在桌上,倏地站起身。
風間欣吾連忙走向放在房間角落的電話旁,連續撥了幾個數字。不一會兒,他壓低嗓門說道:「喂,是綠丘公寓嗎?我是剛才打過電話的風間,請問金田一先生在嗎?啊!還沒回來……他出去之後有沒有與你聯絡……沒有。嗯……那麼等金田一先生回來之後,或是你知道他在哪兒的話,請他立刻跟我聯絡好嗎?麻煩你務必將這件事轉告給金田一先生。」
風間欣吾掛上電話後,額頭上泛起袖亮的汗水。
2雨夜殺手
「風間先生,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狀況?」
聽到風間欣吾剛才在電話裡的對話之後,水上三太從安樂椅上站起來,兩隻手緊握住椅子的扶手。
風間欣吾並沒有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他只是站在原地注視著水上三太。
「我跟你約定好,不論什麼事都要告訴你。」
「是的,請你把告訴私家偵探的事情都告訴我。」
「好吧!」
風間欣吾走到書櫃抽屜前拿出兩封信,再度回到水上三太的身旁。
「首先,請你看看這封信。」
水上三太拿起風間欣吾給他的那封信,一臉納悶地從信封裡面抽出信函來看,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那是愛的花柬美容院開丸內分店的問候信兼邀請函,內容和鉛字的排列方式,和水上三太今天收到的邀請函都一樣,可是鉛字的種類和印刷用的紙則不同。
「水上先生。」
風間欣吾依然站著,指指桌上剛才水上三太拿出的信,神情沉重地說:「你收到的邀請函有問題,這種邀請函不應該會印刷成兩種形式。我早在一個禮拜前就收到邀請函了,可是你卻是今天才到。因此,你收到的邀請函有可能是別人取得真正的邀請函之後,再複印這份假的邀請函寄給你。」
「這麼說來,又是那個穿雨衣的男人……」
不等水上三太把話說完,風間欣吾便用力點點頭。
「那麼你還看過其他假的邀請函嗎?」
「沒有,剛才你拿給我看的時候,我實在大吃一驚。」
「你打電話給金田一先生是為了……」
「這個。」
風間欣吾將手上的另一封信拿出,接著說:「這是女傭剛才在門口收到的,就在你來之前沒多久。而且那男人還對女傭說:『請交給風間欣吾先生。』」
「是穿雨衣的男人嗎?」
「嗯,你先看信上的內容吧!」
水上三太趕緊用微微發抖的手指取出裡面的東西。
那正是七月十三日,雨男拿到黑田龜吉蠟像工作室六張照片裡的其中四張,除了兩張臉部特寫照片之外。
「這是愛的花束的老闆娘嘛!」
「沒錯。」
「可是,為什麼會拍下這種照片呢?」
「水上先生,這也正是我感到恐懼的地方。你仔細看這四張照片,從君代的表情來看,她似乎並不知道有人正在偷拍她,而且從照片背景的壁紙和窗簾的花色來看,這些照片應該是在君代的臥房內拍下的。就算君代自己一個人在臥房裡,她也不可能光著身不穿衣服啊!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君代和我在一塊兒的時候,有人暗中拍下這些照片。」
「這麼說,你經常叫你的情婦們……光著身子不穿衣服嘍。」
「嗯。」
「女人對我來說是玩物,同時也是鑒賞物,我經常叫她們在我在面前脫光衣服。不過,我並不是變態,只要是身強體壯的男人,總會有這方面的嗜好吧!就某種意義來說,女人的肉體本來就是用來取悅男人的。」
水上三太突然想起早苗,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他只親吻過早苗的雙唇,根本還沒有碰過她的身體。可是,他覺得早苗全裸的樣子一定比這些照片還要好看。
水上三太想到這裡,突然覺得全身火熱。
其實不只是今天,自從他吻過早苗的雙唇以來,每每想到早苗,就感到全身一陣發燙。
剛才他來這裡之前見過早苗兄妹。在離開之際,他當然又悄悄地吻了早苗一下。
數天前,早苗的哥哥——石川宏出院後,兩人便一起搬到風間家來住。
「這麼說來……」
水上三太察覺風間欣吾的視線正投向自己,於是趕緊揮去腦海裡的雜念。
「有人早已經悄悄地潛入你的房間嘍。」
「是的,最令我感到恐怖的是……」
「對不起,我想請問你一件事。這些照片是不是你自己拍的?」
「不是我,我才沒有這種嗜好,何況這麼做簡直就是變態嘛!」
「說的也是。不管怎麼說,這些照片送到你這裡是……」
風間欣吾不理會水上三太的話,他將視線移到桌上兩種不同形式的邀請函上。
「你打電話給老闆娘嗎?」
「當然打過。」
「你有叫老闆娘留意一下自己週遭的狀況嗎?」
「君代不在,聽說她一位顧客的女兒結婚,去吃喜酒了。」
「那麼你打到舉行喜宴的地方去嗎?」
「這倒是沒有。」
「愛的花束的電話幾號?」
「水上先生,今天晚上你跟君代……」
「愛的花束的電話幾號?」
水上三太從風間欣吾口中得天愛的花束的電話號碼之後,便立刻撥電話過去。
不久,一位女職員來接電話:「聽說是在明治紀念館,是秋水澄子小姐和堀尾謙吉先生的喜宴……」
水上三太一邊說,一邊翻電話簿找明治紀念館的電話號碼。
然而水上三太還是晚了一步。在一陣慌亂之後才接通電話,出來接電話的不是君代本人,而是她的學生——上田敏子。
根據上田敏子所說,在新娘秋月澄子定裝之後,有人送來一封信給保阪君代,她看過信後,便說要先回去一下,而將婚禮的事交給上田敏子處理。
「送信給老闆娘的是什麼人?」
「是這裡的女服務生。」
「混蛋!我是問交給女服務生那封信的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
「啊!對不起,老闆娘看到那封信時,臉上有什麼表情嗎?」
「好像非常吃驚的樣子,並且急急忙忙離開這裡。」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啊?好像還不到五分鐘……」
「請你等一下。」
水上三太摀住話筒,跟站在一旁的風間欣吾說:「我馬上趕去明治紀念館,你在電話裡交代上田敏子,就說叫她去找收信的女服務生,並且在那兒等我。就算是喜宴結束,也要等我到達。」
「沒問題,你坐我的車子去。」
當載著三太的車子冒著雨,從風間家大門駛向門外的時候——
「危險!」
司機大叫一聲,連忙踩下煞車,水上三太整個人向前衝,接著又往後反彈。在車燈的照射下,他看到走在雨中的人正是穿著和服的石川宏。
一如醫生所言,石川宏尚未恢復正常的意識,他沒有撐傘走在雨中的背影,以及掛在腰際的腰帶,都吸引了水上三太的目光。
剛才水上三太遇見早苗時,她正準備去卡斯迪洛上班,水上三太還特地問她:「你留下意識不清的哥哥在家去上班,這樣妥當嗎?」
可是他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車子急駛在濕漉漉的巷道中,石川宏的身影也被遠遠地拋在車後。
儘管如此,結果還是像先前所說:一切都太遲了……
一個鐘頭之後——
不曉得這是什麼地方,在亮晃晃的燈光照射下,一個女人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她正是保阪君代。
此時,保阪君代的姿勢就和今天送到風間欣吾那裡的四張照片一樣,她因為強效的藥物生效而暫時昏睡。
床邊站著一個男子,彷彿有一團黑色氣體籠罩著他,他正是雨男。
雨男把手雙插迸口袋裡,兩隻眼睛直盯著保阪君代的裸體看。
(原來這就是風間欣吾喜歡玩弄、鑒賞的豐滿軀體。)
雨男大墨鏡下的雙眼閃著異樣的光芒,燃起熾熱的火焰,護頸布後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急促,他的兩隻手緩緩從口袋裡伸出來,首先脫掉黑色手套,接著又脫掉長靴、襪子,開始解開雨衣的鈕扣。
終於解所有的鈕扣之後,他的雙手像是非常渴望般抖個不停。
現在是七月二十四日晚上九點半,屋外滴滴答答的雨仍未間斷地下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