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重提
這一帶的神樂叫做備中神樂,岡山縣有許多表演備中神樂的樂團,這次被邀請到刑部島表演的,就是位於後月郡井原市的樂團,社長是年紀已經七十四歲的四郎兵衛。
除了四郎兵衛以外,這個樂團的成員還有六十幾歲的平作、五十幾歲的德右衛門、嘉六和三十幾歲的彌之助,以及誠、勇等人,這些人全都來自同一個部落,全都姓妹尾;其中二十五歲的誠和二十三歲的勇是兄弟,他們是四郎兵衛的孫子。
雖然他們是神樂大夫,卻不是以表演神樂為正業。
平時,他們和一般農民一樣在鄉里村落間耕作;到了秋季舉行祭典的時候,才換上正式的和服到各地表演神樂。
因此每年的秋季祭典正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刻,往往必須四處趕場,才能應付過來。
幸好現在有卡車代步,到各地表演神樂已經比以前輕鬆多了:
以前神樂大夫們必須靠人力推著載滿衣服、道具的推車,從這個村落移到下一個村落;如今,他們只要將所有行李運上卡車或聯絡船就行了。
儘管如此,要當個神樂大夫仍需要擁有相當的體力,因為四處趕場實在很辛苦,體力不好的人根本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所以今天到「錨屋」下榻的神樂大夫,個個都身強體健,年紀較輕的阿誠和阿勇兩兄弟當然不用說,其餘像平作、德右衛門讓、喜六彌之助,看起來也都非常健壯,就連年紀最大的四郎兵衛,身子也十分硬郎,乍見之下實在很難想像他已經是七十幾歲的人了。
這些神樂大夫到達「錨屋」時,已經是七月五日上午十點鐘左右,「錨屋」的老闆——刑部大膳親自帶著他們到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所住的十疊大房間來。
四郎兵衛一眼瞥見床邊有一隻陳舊的旅行袋,而且隔壁的八疊大房間裡還掛著一件開襟外套時,立刻回頭問負責帶路的刑部大膳說:
「哎呀!這裡好像已經有客人住進來了。」
「沒關係,這位客人今天晚上就會移到別的房間,你們就安心地住下來吧!」
「社長,昭和二十三年我們來這裡座島上表演神樂的時候,好像也是住在這個房間呢!」
平作回憶道。
「是啊、是啊!我記得當年打開拉門就可以看見外面的水島和鷲羽山,唉!如今鷲羽山美麗的景色依舊,可是水島卻完全變了一個樣,你們看那些煙囪……」
德右衛門一面指著煙囪,一面歎了一口氣。
這時,站在一旁的嘉六接著說:
「我聽說每增加一支煙囪,這座島上的人口就會相對減少一些,所以現在這座島幾乎已經是個過稀島了。」
從這幾個人的談話中,可以發現他們之前的確到刑部島表演過神樂。
至於彌之助和阿誠、阿勇三個人大概是頭一次來這裡,並沒有像前面幾位一樣興起那麼多感慨,他們只是一臉好奇地在氣派的房間內東瞧西瞧。
「老闆,我們真的可以住在這個房間嗎?」
彌之助不敢置信地問道。
「當然嘍!你們只管住在這裡,剩下的就交給我來處理,我會跟之前那位客人解釋一下。對了,四郎兵衛先生,您安頓好之後,請過來櫃檯一趟好嗎?我有件想請教您。」
刑部大膳說完,便逕自回到櫃檯處。
事實上,刑部大膳今天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他猶豫著該不該去迎接越智龍平。
(算了,至少在自家門前歡迎他,做做樣子吧!)
刑部大膳心裡這麼想著。
於是,他招手叫喚阿島說:
「阿島,幫我準備一下夏天穿的上衣和長褲,就照平常那樣準備吧!」
「您打算到碼頭迎接越智先生嗎?」
「不,反正他坐在車上,我只要站在門口跟他打聲招呼就好。」
「我明白了,那我馬上幫您把衣服送來。」
阿島離開之後,刑部大膳便陷入沉思中。
這時,四郎兵衛已經整理好行李來到櫃檯邊。
「老闆,打擾了。」
「啊!是四郎兵衛先生,請這邊坐。對了,你那間客房我待會兒就叫阿島過去整理。」
「你們現在那麼忙,就不用特別招呼我們,反正一會兒讓年輕人去做就可以了。」
在四郎兵衛的眼中,六十幾歲的平作和五十幾歲的德右衛門、嘉六都還算是年輕人呢!
「對了,四郎兵衛先生,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你了,咦?咱們上回是什麼時候見面的?」
「那是昭和二十三年,距今大約十九年了。」
「十九年啊!沒想到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轉眼間,我們都老嘍!」
「老闆,您千萬別這麼說,我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再說您看起來也不老啊!」
「哈哈哈!聽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但最近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還真是教人不得不服老。」
「老闆,您所謂『一連串的事情」,是不是指越智龍平衣錦還鄉的事情?」
「這件事你也聽說了?」
「嗯,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我還聽說他以前曾經被趕出過這座小島。」
「四郎兵衛先生,那件事不提也罷。」
刑部大膳一臉尷尬地苦笑著。
這時,阿誠和阿勇正好出現在櫃檯外面,兩人都穿著長褲配上開襟襯衫,給人十分輕便的感覺。
「爺爺,我們可不可以在島上參觀一下?」
「你們現在要出去嗎?就快要中午了……」
「放心,我們會在中午之前趕回來,而且就算我們回來晚了,這裡的大娘也說會為我們準備壽司和泡菜。」
「好吧!既然如此,你們就早去早回,島上的人為了準備祭典已經相當忙碌了,千萬別再給人家添麻煩。」
「是,這一點我們會注意的,阿勇,我們走吧!」
看著兩兄弟離去的背影,刑部大膳忍不住問道:
「那兩個男孩是你的孫子嗎?」
「是的,阿誠和阿勇就是十九年前松若的遺孤。」
四郎兵衛哽咽地說著。
刑部大膳聽了,不由得睜大眼睛看著他說。
「『遺孤』?難道松若真的已經不在人間了?唉!怎麼會這樣呢?我看他年紀輕輕,身體又那麼健壯,怎麼會……」
四郎兵衛聞言,一面探詢地看著刑部大膳的神色,一面說:
「坦白說,至今我仍然不確定松若是生是死,要是他還活在世上的話,那麼他人在何處?如果說他已經死了,又死在什麼地方?」
「這……你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刑部大膳一臉錯愕地問。
「您還記得昭和二十三年刑部神社舉行祭典的時候,我們曾經應邀前來這座島上表演神樂的事吧!當時我們這個樂團也是七個人,而松若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年表演得相當成功,大家給了我們不少賞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刑部島還真是繁榮。」
「是啊!昭和二十三年的時候,島上被軍隊徵召入伍的年輕人都回來了,加上當時流行私下交易,本土的人紛紛跑來這裡買魚,而且刑部島也把魚賣給倉敷和岡山的居民,因此島民的荷包裡總是滿滿的。」
刑部大膳想到刑部島昔日的繁榮,一切彷彿歷歷在目。
「嗯,您說的沒錯,我還記得那年巴御寮人正好生下一對可愛的女生,所以您非常高興。」
「是啊!真帆、片帆兩姊妹就是在昭和二十三年五月底出生的,而且她們姊妹倆的名字還是我取的。」
「嗯……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老實說,真帆、片帆這兩個名字取得真好。」
「哈哈……哪裡、哪裡。」
「在我的印象中,巴御寮人產後復元得相當好,當時她才二十出頭,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樣。」
「是啊!她到現在還是那麼美麗。」
「總之,那年我們一行七人在島上過得很愉快,後來也非常風光地回到故鄉。可是從那次之後,松若便經常不見人影。」
「嗯,我記得你當時曾經這麼說過。」
「他剛開始是每個月消失一次,一消失就是兩、三天,而且回來之後,絕口不提那兩、三大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松若當時三十二歲,家裡有妻子,也有了阿誠、阿勇這兩個孩子,以前松若夫妻倆非常恩愛,從來沒有鬧過什麼家庭風波,可是自從松若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之後,阿照——也就是我媳婦,她開始懷疑松若一定背著她去見不得人的地方。
也難怪阿照會生氣,松若一向身體健壯,可是每次他消失兩、三天回來之後,整個人就會變得非常虛脫,夫妻兩人就像陌生人似的,往往一個禮拜說不上一句話,因此阿照才會認為松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這種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左右,最後,松若在十月六日那天出去之後,就始終沒有再回來了,套一句戰後流行的用語——他整個人就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一般。」
儘管四郎兵衛年紀已經很大,但是他說起話來仍然有條不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刑部大膳聽完他的敘述,先是沉著臉玩弄手中的煙管,過一會兒才說:
「四郎兵衛先生,這件事你也跟我提過,當時你說松若不見了,而且有可能是跑到我們這裡來,那是一哪年的事?」
「昭和二十三年十一月,我記得在那次之後,昭和二十三年十二月我又來過一次。」
「那麼,你應該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我說這裡是離島,想來這裡就一定得搭聯絡船,而若是搭聯絡船,一定會有人看見他的行蹤。」
「是的,可是當時這裡被人們稱為走私島,從倉敷、岡山,神戶、大隕來的走私客並不少,他們不一定都搭聯絡船呀!」
「或許吧!可是當時島上只有我這家旅館,如果松若到這裡來,就一定得來『錨屋』投宿,然而我卻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位客人住進我的旅館,難道你認為我在說謊?」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當時確實有人看見松若搭乘從下津井開往阪出的聯絡船,雖然聯絡船中途還停靠了不少地方,我也無法肯定他一定是來刑部島……不過,除了刑部島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他還能去哪裡。因此我猜想,松若或許住在某人的家裡……」
「這麼說來,你到現在還對這座小島存疑嘍?」
「很抱歉,我除了這樣揣測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線索了。」
「四郎兵衛先生,我非常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可是,如果我真的曾經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那麼這一回我就不可能再邀請你們來我這兒表演了,你說是嗎?」
「這一點我非常明白,事實上,我也很感激您這次找我們來表演,只是舊地重遊,難免又勾起我心中的傷痛……
我還記得十九年前,松若表演的是擊退大蛇的素戔鳴,可是自從他失蹤之後,他先前戴著的素戔鳴面具也跟著消失了,您說,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啊!實在很抱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跟您嘀咕了這麼久,還請您多多包涵。」
兄弟密談
另一方面,阿誠、阿勇兩兄弟一爬上地藏嶺,就看到路旁一尊大地藏王菩薩石像的旁邊有兩名男子正在等人;其中一名男子穿著西服,另一人則穿著和服。
這兩個人正是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阿誠在磯川警官面前停下腳步,開口問道:
「請問一下,從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走到刑部神社?」
「是的,你再稍微往前走一,點,就會看見神社的屋頂,可是……」
磯川警官說到一半,不禁狐疑地看著眼前這兩名年輕人。
「你們看起來不像是這座島上的居民,請問是打哪兒來的?」
「我們來自井原。」
「你說的井原就是後月郡嗎,那麼,你們是專程來這裡看祭典的嘍?」
「是的,非常謝謝你。阿勇,我們走。」
兩兄弟走遠之後,磯川警官忍不住笑著說:
「看來刑部島這次的祭典活動倒是相當轟動,連井原那邊都有人來這裡參觀。」
「嗯。對了,剛才那兩個年輕人是不是做攤販生意的,聽說後天的祭典上,會有許多小攤販在這裡做生意。」
「他們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來島上的吧?」
不久,阿誠和阿勇來到通往刑部神社的石階;他們還沒登上石階,就聽到一陣陣熱鬧的排練聲從石階上方傳來。
阿誠聞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對身後的阿勇說:
「阿勇,剛才派出所的警察說,千疊敷就在神社的後面。」
「嗯。可是大哥,你怎麼知道這座島上有一個這麼奇怪的地名?」
「這個我待會兒再告訴你。總之,這座神社的後面可以向上爬,我們先從石階爬上去再說。」
儘管刑部神社那邊不斷傳來樂器的排練聲,並夾雜著許多年輕人拍手、叫喊的聲音,可是阿誠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只見他一臉嚴肅地登上右階,而且越往上攀升,他的臉色就越加蒼白,臉上的肌肉也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
「大哥,懸崖下面好像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神社後面。」
走在後面的阿勇出聲提醒道。
「什麼?有小路?」
阿誠說著,立即朝懸崖下面望去。
「嗯,我們就從那兒試試看吧!」
阿誠說完,便帶頭走向小路。
阿勇一面跟在哥哥的身後,一面擔心地注意著他的臉色。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哥哥心裡似乎藏著一個重大的秘密。
不一會兒,他們果真來到視野開闊的千疊敷。
「阿勇,你看,從這裡可以看見位在懸崖上面的神社屋頂,可見這裡一定就是警察所說的『千疊敷』。」
「可是這裡哪有一千疊大啊!叫它千疊敷未免太誇張了。」
「你這個人真挑剔,『千疊』是指十分寬闊的意思,只要這裡的視野遼闊,又何必真的要有一千疊大呢?」
阿域說著,還用腳在岩石上用力踏了踏。
由於岩石上長滿厚厚的青苔,所以腳踩在石頭上,就好像踏在軟軟的被褥上一般。
兩兄弟輕聲走在枝椏茂密的林木中,阿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頰的肌肉也十分緊繃;阿勇受他影響,心臟像晨鐘一般跳得非常急促。
兩人終於來到七顆大岩石座落的位置,阿誠細心地查看每個岩石的後面,然後才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大哥,岩石後面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我只是確認一下石頭後面有沒有人,要是有人在這裡可不妙了。」
千疊敷這裡非常寂靜,只有偶爾從南方海面吹來的風把楓樹和櫟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阿勇吞了一口口水,阿誠則目光銳利地凝視著他說:
「阿勇,現在大哥要說的話,你絕對不可以對旁人說,不但不可以告訴你爺爺,也不可以告訴現在在旅館裡的大叔們,知道嗎?」
「既然大哥這麼說,我不跟任何人說就是了。」
「你發誓?」
「我發誓,如果我將你說的事情告訴別人,願受神明處罰。」
「這樣我就放心了。剛才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地方叫做千疊敷,事實上,我是從一個人那裡聽來的。」
「你從誰那兒聽來的?」
阿勇怯儒地問。
「是爸爸告訴我的。」
此時阿誠說話的語氣相當激動,眼中也泛出盈盈淚光。
「爸爸怎麼會知道這裡的事?」
「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許正如爺爺所猜測的,爸爸真的是在這裡失蹤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告訴爺爺這件事?」
「要是讓爺爺知道這件事,他說不定會非常激動……別忘了,爺爺已經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我們不能讓他受太大的刺激。
更何況,自從媽媽拋下我們兩兄弟改嫁以後,爺爺一手將我們兩兄弟帶大,我們怎麼可以再讓爺爺為了這件事心煩呢?唯今之計,只有靠我們兩兄弟找尋仇家報仇。」
「你說的『仇家』,是指爸爸在外面養的女人嗎?」
「嗯,爸爸在外面金屋藏嬌的事,你聽說過吧?」
「我是聽爺爺說的。從小,爺爺就屢次對我,爸爸因為經不起那個壞女人的誘惑,最後才會慘遭那女人的毒手。」
「我也這麼認為。只可惜我從小身體就不強壯,沒辦法替爸爸報仇……可是你就不同了,你一直長得身強體壯,如果你能替爸爸報仇,相信爺爺一定會非常高興,而且這也算是對爺爺的一種回報。」
「哥哥,我也很想為爸爸報仇,只是我不明白『千疊敷』和『為爸爸報仇』有什麼關係?」
「事實上,我記得爸爸第二次離家出走回來之後,爺爺和奶奶曾經狠狠地教訓爸爸一頓,那天晚上,爸爸一面哄著我入睡,一面哭……
當時我問爸爸這幾天他去了什麼地方?爸爸對我說他去了『千疊敷』;爸爸還說他對不起爺爺、奶奶、媽媽和我們兩兄弟,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去那個地方。對了,那時候爸爸還說過一句非常奇怪的話。」
「什麼奇怪的話?」
「好像是一種鳥叫聲,詳細名稱我記不得了。」
「你說的鳥是指烏鴉還是麻雀?」
「既不是烏鴉,也不是麻雀,而一種我沒聽過的鳥名。」
「除了鳥叫聲,爸爸還有說別的嗎?」
「應該有吧!只可惜我已經不記得了。當時我才六歲,而且又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而且我壓根兒沒想到一個月之後,爸爸竟然又失蹤了。」
阿誠顯得懊惱不已。
「長大後,我便加入神樂社四處旅行,並到處打聽有沒有人曾聽過『千疊敷』這個地名,直到今天,我終於……」
阿誠說到這兒,突然閉上嘴,躲到旁邊的岩石後面。
一旁的阿勇也在哥哥的示意下,躲到另外一座岩石後面。
不一會兒,只見真帆、片帆這對雙胞胎躡手躡腳地走進千疊敷。
片帆的決定
「片帆,你說有話要跟我說,究竟是什麼事呢?」
真帆還是像往常那般天真,可是片帆卻緊繃著臉,露出嚴肅的表情。
「真帆,你昨天聽了荒木定吉先生的話之後,有沒有聯想到什麼?」
「聯想到什麼?」
「哎呀!你真是討厭,你的腦筋比我好,記性也比我強,卻故意裝糊塗。」
「什麼裝糊塗?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麼說,你是真的忘了……那我就提醒你吧!在我們念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不是有個表演傀儡戲的人,從淡路來到我們這座島上表演『巡禮之鶴』嗎,表演愧儡戲的師傅一邊操縱傀儡,一邊說故事,結果媽媽聽了直流淚,我記得當時你也哭得很傷心,不過我倒是沒哭。」
「啊!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個表演傀儡戲的師傅總是在背上背著阿弓、阿鶴和阿波十郎兵衛這幾個傀儡,而我最怕的就是阿波十郎兵衛,那個傀儡實在太可怕了,我連作夢都會夢到它,只是……片帆,這件事跟荒木先生又有什麼關係?」
「真帆,後來的事情你不記得了嗎?」
「什麼事?」
「隔了半年左右,有位警察到我們這兒來調查,說那個人下落不明,套句現在的流行語,就是那個人在空氣中『蒸發』了。」
真帆聽了,臉色越變越蒼白。
「有這種事嗎?我怎麼都不知道……」
「哦,那個時候你去倉敷,本來我打算跟你一起去,雖因為生病,只好躺在床上休養。當時,警察就在我的床邊問媽媽許多有關傀儡戲師傅的事情。」
「那媽媽怎麼回答他?」
「媽媽告訴警察,那個師傅確實曾在島上住了一個晚上,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你一起送他到小磯的碼頭,然後便去學校上課了。」
「對、對、對,聽你這麼說,我就想起來了,那時他好像說要去下一個小島,於是我們向他揮手道別,並看著他搭聯絡船離去。」
「嗯,所以我告訴警察,那個師傅確實離開這座小島了,可是警察卻說,那個師傅之後又來過我們這座小島。
問題是,如果那個師傅身上背著三個傀儡的話,怎麼可能沒有人見過他呢?而且,按照當時那位警察的說法,傀儡師傅四處表演傀儡戲之後,就會先回淡路島,隔兩、三天再出來做巡迴表演,可是那一次他不但一個多月沒有回家,甚至連一封信、一張明信片也沒有寄回去。
傀儡師傅的家人擔心他在路上發生意外,便向淡路警察局報案,整件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總之,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想得都睡不著覺。」
「片帆……」
真帆擔憂地看著她說:
「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事?」
「昨天我聽了荒木先生的敘述後,越來越覺得害怕。為什麼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消失無蹤?難道我們這座小島真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片帆說到這裡突然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眶含著淚水,緊緊握住真帆的手說:
「真帆,你一向溫順、有耐性,每當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你總是能夠坦然面對它,一點都不會懷疑別人;可是我就不一樣了,我總是想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還記得嗎?『錨屋』的老闆曾經說我們雖然長得一模一樣,可是行為思想卻大不相同;你是個乖巧、老實的孩子,而我則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猜測人家心中想法的女孩。老實說,我最近對這座小島感到非常恐懼,我真的非常害怕……」
片帆一面說,一面緊握著真帆的手,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片帆,你為什麼會怕這座小島?這是你生長的地方啊!」
「真帆!」
片帆現在的情緒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她重新思考一下,才幽幽他說道:
「雖然我們從小在這裡長大,但是別忘了,這其中有三年的時間我們不在這座島上,那三年高中階段,你住在倉敷,受到倉敷御寮人的照顧,而我在玉島,接受玉島御寮人的照顧。誰知道在我們離開的三年當中,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說到這兒,片帆的身子再度激動地顫抖起來。
「總之,我打算離開這座小島,離開這座可怕的小島。」
「你……你想逃到哪兒去?」
「我還沒有決定要去什麼地方,不過,我已經決定要離開這座小島了,而且日期就定在今天。」
「你不要想留住我,一旦我下定決心,就不會再改變心意,而且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如果你告訴別人,我將會恨你一輩子。」
說完,片帆突然轉身衝向千疊敷入口的那條路上。
「片帆,等等我!你別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啊!」
兩姊妹的身影很快便從山崖下方的道路上消失無蹤,這時,阿誠和阿勇從岩石後面走出來,兩人的臉色宛如蠟像一般慘白。
「阿勇,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大哥,難道除了爸爸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在這島上『蒸發,了?」
兄弟倆彼此互看一眼,全身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