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人不僅把人的屍體製成木乃伊,而且也把死去的鱷魚、公牛、貓、狼、鴛鳥、雀鷹、蝙蝠和各種魚類的屍體塗上香膏製成木乃伊。他們相信動物的靈魂死後也是繼續存在的,因此盡量保持屍體的完好,以便出竅的靈魂返回時有所依托。為了長期保持屍體的完好,他們在屍體的腹腔、胸腔和頭骨中,填塞一種類似濾清的防腐材料,這種材料當地人稱為木乃亞。所以這種不朽的屍體就叫作木乃伊了。
他們把人的屍體拉直,兩隻手放於兩側,或交叉在腹前。每一個部位都用麻布裹上,然後全身用無數線繩捆緊。最後再根據死者生前所屬的社會階層或者放入木質棺材,有時是兩層或三層的,或者放入石質棺槨之中。只有窮人不用棺木埋葬,有時乾脆埋入黃沙之中。
木乃伊有很多種,最古老的是在孟非斯發現的。它們的顏色呈黑色,十分乾燥,極易破碎。在泰本發現的木乃伊呈黃色,有些灰亮,指甲曾用紅花汁染過,這是東方國家婦女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今日。最早發現的木乃伊是生於四千多年前的美倫樂王。很多木乃伊還戴著戒指和其它飾品,在他們身旁人們還發現了果類和糧食的殘餘。
可惜的是幾百年來,在這些埃及的死城之中,發生了令人髮指的盜墓事件。尤其是近一個時期以來,盜墓的阿拉伯人把帝王和貴族的木乃伊墓穴弄得支離破碎。他們把屍體從棺木中取出,胡亂扔到了一起。在那裡據說中古時期就已有人從事木乃伊交易了,那時人人有權挖開墳墓,取走屍體。直到穆罕默德阿里時,才下了禁令,宣佈木乃伊交易為國家的專利。但盜墓現象並沒有終止,只是從公開變成了秘密的,木乃伊交易變成了走私。貝杜印人和法拉辛人闖入木乃伊墓穴,主要是為了打碎屍體的頭骨,因為裡面一般都放有一片金箔,這是給死者的靈魂擺渡陰陽河的船資。
到了我們這個時代,你簡直不敢相信,連醫學也開始利用木乃伊了。最開始的時候是煉金者為尋找「智慧之石」買回成船的木乃伊。接著是那些巫師們,他們是為了用木乃伊製作生命之水。他們認為木乃伊中藏有神秘的力量,有些假術士甚至竟斷言說用牛血、人灰、麻醉藥水和木乃伊灰可以造出大活人來!
德國和奧地利的藥店也從利沃諾和特列斯特進口木乃伊。19世紀70年代初,一百斤木乃伊在維也納價值五十塊金幣。由於走私木乃伊現在要冒生命危險,所以它的價格一漲再漲。這種居高不下的價格,致使用泥土製造假木乃伊的行當也應運而生。所幸的是,人們對用木乃伊治病並無療效日益有了認識,所以目前只是在某些阿爾卑斯山區還有人使用,據說主要是用於治療牲畜的某些頑疾。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準備去旅行。伊斯梅爾想和我同去,賽裡姆也有同樣的願望。胖總管本來打算加入我們的隊伍,但月蝕的不祥之兆使他惴惴不安,而且昨天他已經領教過無視月蝕的警告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他留在家裡,在他的護身符項鏈的保護下,他感到安全多了。
為我們划船和服務的兩個馬伕,帶我們來到了河邊,一條小船已經停在那裡。船上除了幾個坐墊和其它必需品外,還備足了蠟燭和火柴。此外我們帶了繩索以備下洞時使用。
這是一個只有在尼羅河畔才會有的非常美好的早晨。霧已經散去,河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透過阿拉伯沙漠照射過來的陽光,變成了一片透明的金光閃閃的紗幕。
我們離岸駛向河道的中間向下游駛去,經過曼卡巴特以後,左岸已是曼法盧特,右岸是馬布德了,我們在這裡靠了岸。最後一次漲潮使這裡的岸邊還浸在水中,但一條河壩突出在水面之上。我們從壩上向村子走去,這裡距車貝爾阿布費達山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埃及人安葬他們視為聖物的鱷魚的陵墓就在山中的洞穴裡面。
我們在村裡尋找一名嚮導,因為沒有嚮導是無法在那撲朔迷離的洞穴中行動的,一個自以為是的陌生人會在裡面迷失方向,最終慘死在洞穴中。很快就有一個人被叫來,他樂意做我們的嚮導,帶我們去參觀洞穴。他說詳細參觀一次最多需要兩個小時。當我問他要多少報酬時,他回答說:「五個人,每人40皮阿斯特,總共200個皮阿斯特。」
就為這兩個小時!這種要價我還從未遇到過,儘管在這個國家按常規對他的要價至少要砍掉一半才行。
「好!」我說,「我現在已經聽到了你的報價了。現在你聽聽我想給你多少。我們只有三個人進洞。每個人我只付10個皮阿斯特,總共是30個。參觀完,如果我們對你的服務滿意,我再付給你10個皮阿斯特的小費。」
這大概相當於8個馬克,對一個埃及流浪漢,兩個小時賺這麼多的錢,是相當的可觀了,可他卻覺得受到了侮辱:「先生,你怎麼能夠這樣對待我呢!這個洞穴很不潔淨。我是捨命陪客人下去的,如果我不帶你們去,你們就永遠也看不到陽光了。」
「我們會見到的,我們可以放棄你的陪同,另外找一個嚮導。」
「你們找不到別人,我是這裡唯一的嚮導。」
「不要騙人!這個村子的每一個村民都去過洞穴,都可以擔任嚮導。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我派兩個馬伕到村中找一個不要這麼高報酬的人來當嚮導。他們去了,可還沒有走多遠,那個人就把他們叫了回來,並問我150行不行,後來又降到100、80。但我堅持原來的價格。
「我說話算話。我只給30,然後再加上10個小費,當然必須讓我們滿意才行。」
「那我就只好讓步了。安拉會原諒我這個窮人又增加了一份煩惱!我要是你,會拿出300或者更多的錢當作報酬的。」
「但你不是我,而你只能讓我來付錢。當然你如果有意做善事的話,我絕不會反對。」
「先生,你有一付鐵石心腸,你的話就像兩塊相互碰撞的石頭。來吧,我帶你們進去!」
他走在前面,我們跟著他。我們穿過一個小村莊,來到一個峭壁的腳下,峭壁的後面是直達紅海的大沙漠。這裡有一座圓頂的陵墓,這是一個苦行僧的葬地。墓前一個男子跪在地毯上祈禱,在他向我們轉過臉時,我們才看清了他莊重的面孔,這是我很少能夠看到的面孔,臉周圍雪白的鬍鬚一直垂到腰間。
我們的嚮導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向這位老者鞠了一躬,同時把雙手交叉到了胸前。
「安拉祝福你,給你恩惠和生命,噢,聖人!你的道路將通往天堂!」
老者站了起來,緩慢地走向我們,用探索的目光打量我們一下,然後對我們的嚮導說:「謝謝你,我的孩子!你的道路同樣也會通往先知的永恆住地的!你想去洞穴嗎?」
「是的。我要給這些陌生人帶路。」
「去吧,好讓他們知道,世間的一切是多麼微不足道。你的身軀即使存在一千年,但最終還是要毀滅的,泥土回歸泥土,塵埃回歸塵埃,只有安拉是永恆的,只有他才能允許我們這些凡人,分享那無盡的永恆。」
他轉過身去,但突然又像發現了什麼再次轉回身來,用銳利的目光盯住我,並走近我的面前。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面相啊!看看這個線條!在這個腦子裡隱藏著的是什麼思想呢?我想要研究它,為你預測未來,因為天賦給我預言的能力。或許你不相信安拉會讓一個凡人有能力預見未來。」
「只有上帝自己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我說。
「他知道,但他有時也會告訴他的一個信徒,我將證明這一點。我無法抵禦你面孔的誘惑,它吸引著我,就像太陽讓枝葉面向上天一樣。把你的手遞給我!我要看一看你的掌紋,看它是否可以證實我在你的臉上看到的一切。」
原來是看手相!誰還相信這樣的把戲呢!然而這位可敬的老者看來不像是個騙子或者江湖相士。我該怎麼辦呢?拒絕他而使他難堪或受辱嗎?但他已在我決定前就行動了,他抓住我的手,把手掌拿近他的眼睛。他短暫地看了我的掌紋以後,又把我的手放開了。
「這隻手證實了你的臉上所表達的一切。你的未來已經展示在我的眼前,它猶如一棟房子,我已進入到裡面,巡視了它的各個房間。你現在仍然懷疑嗎?」
「是的。」
「我現在就說你的過去和現在,以便你對預言的未來不再懷疑。你身著一個信徒的服裝,口中說著穆斯林的語言。但你不是先知的弟子,而是一個基督徒。」
他帶著詢問的眼光望著我,我根據當地的習慣搖了搖頭表示肯定。他繼續說:「世上有很多基督教國家,我現在只看到兩個。每個國家都有一位強大的君主,一個是國王,另一個是皇帝。兩國正在爭戰。我聽到千百門大炮在轟鳴,看到強大的騎兵在廝殺。國王勝利了,俘虜了皇帝並帶了回去。然後我又看到了國王的頭上帶上了皇帝的皇冠,我聽到了人民在歡呼,你也在歡呼,因為你也是戰勝國的子民。」
他又望著我,似乎等待我的回答,我沒有說話,只是又搖了搖頭表示認可。
「我看到一艘掛著大帆的船,」他接著說,「船長是一把正義之劍,而你是他的朋友。你們會使很多人幸福,並最後得到榮譽。你認識這樣一個船長嗎?」
「是的。」我肯定地說,這時我想起了總督的船長。
「我說的都是實情,現在我本可以告訴你未來的事情。但因為你還抱有懷疑的態度,所以我將保持沉默,只告訴你幾件事情,這可以使你免遭重大災難,或許還可躲過死亡。我靈魂的眼睛,已經看到了一個復仇之子,企圖索取你的性命。他幾次接近了你,但安拉給你提供了保護。你如果想逃脫他的報復,就不要再繼續旅行,現在正是滿月,你應在現在的住處一直等到月亮變成月牙時分!這就是我要向你預示的東西。不論你相信還是不相信,都不會使我高興或傷心,但對你來說,如何行事,卻是決定你幸運還是災難的因素。願安拉與你同在!」
老者轉過身去,回到了他的地毯處,跪倒在地,又投入到他的祈禱之中。他沒有要報酬,他的舉止表明,任何施捨他都會拒絕的。因此我不想再打擾他,和其他人一起跟上我們的嚮導繼續走去。
這是一次奇特的會晤。白髮老者知道我是一個基督徒,他也向我說明了,即使不是直接的,我是一個德國人。他對總督的船長的暗示也是正確的。然後是關於「復仇之子」的警告,這顯然是指那個賣藝人。一切都說對了,但我卻無法想像這個預言家認識我,我並不迷信,但這位老者還是給我留下了非比尋常的印象。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我向嚮導打聽老者的情況。
「他是一位苦行聖僧,他真的能夠預見未來,他四處雲遊。傳教是他的工作,祈禱是他的糧食。他的身軀還在地球上,但他的精神卻早已越過天界到達了彼岸。」
這聽起來不像是什麼騙術,而且老者也沒有給我留下騙子的印象。可我該如何對待呢?我決定先把這件事擱置下來,等以後有機會或有相應的氣氛時再去探討。現在我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到鱷魚洞穴和到那裡的路上來。這並不是一條平坦的路,它沿陡峭的小徑通往山頂。上面用閃光透明的菱形水晶石塊覆蓋,有些像冰島的水晶石,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菱形石當中還放置了巨大的黑色火石球,它們或者並列,或者上下疊在一起,看起來彷彿是兩支用大炮武裝起來的巨人軍隊在進行一場混戰。
山頂上突起一個小丘,我們看到上面有一個洞口。乾枯的木乃伊殘餘、破碎的器具和遺骨散佈在四周。我們估計,這就是那個著名洞穴的入口了。伊斯梅爾準備了三套參觀地下洞穴用的衣服,它們是用亞麻製成的衣褲。我們現在穿的衣服必需脫下,否則在洞裡會全被撕破的。
嚮導先下到洞穴中,它大約兩米深,是個豎井。然後他幫助我、伊斯梅爾和賽裡姆下去。留在上面的馬伕,把所有備用的東西用繩子替我們送了下來。下面較暗,我們在這裡換了衣服。
「部族最大的英雄」賽裡姆看到這個狹小的人口後,一下子變得膽怯了。在路上他曾和馬伕們高談闊論過,告訴他們,他已參觀過上百個死人洞穴。現在他卻一言不發地站在我的身旁,我聽到他在歎息。
我們點著了火把,每人拿著一支,另有兩支備用。這時我們才看清了洞裡情況,這裡的洞穴比上邊稍寬敞一些,朝北的地方有一個狹小的通道,嚮導向我們招手,讓我們爬進去。他爬在前面。賽裡姆讓我跟上,他想最後進去。我不信任這個高個子,怕他出於恐懼很可能留下來溜掉,他如果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會陷入巨大的危險之中。所以他必須先爬進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我用雙手和膝蓋爬進狹小的通道以後,立即被一股刺鼻的熱氣所包圍。我感到一種令人恐懼的窒息,只是強制著才忍受了下來。越往前爬,這種難以忍受的氣味也就越濃。
「安拉,安拉!」我聽到伊斯梅爾在我身後歎氣,「昨天我們還把沙山上的洞當成地獄的大門。而這條通道會是通向何處的大門呢?可能是地獄中千層以下最深的地獄吧。外面天氣晴朗而空氣新鮮,可我們為什麼要爬到這個鬼地方來呢?」
過了一會兒,通道更低矮了。我們已經無法用雙手和膝蓋爬行,而只能貼著肚皮往前蹭了。在我的前面傳出了賽裡姆的喘息聲:「太可怕了,我的頭髮都豎起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嚮導對他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意思,因為狹小的洞中一切聲響都很低沉。但賽裡姆突然生氣地尖聲叫了起來。
「你怎麼敢向我下命令!你拿了我們的錢,就只能沉默和服從!我不害怕,我甚至敢和魔鬼較量。但這裡的臭氣破壞了我敏銳的嗅覺,如果這個狹窄的黑牆坍塌下來,我就會像鱷魚嘴裡的魚一樣被壓得粉碎。我不想往前走了,我要回去。在這裡活著還不如死了好,任何一袋水煙的味道都比這個洞的臭味強上百倍。我要回去,讓我回去!」
賽裡姆喊叫著,好像他已快被憋死。我盡量安慰他,但無濟於事。他出於害怕和氣惱大聲吼了起來,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滿足他的要求。但通道十分窄小,他無法越過我們往回爬,我和馬檻總管只好再退回到洞口。嚮導只能在那裡等著我們再回來,由於是向後退,所以這段路程就加倍的困難。我們退回以唇,賽裡姆站了起來,可以呼吸稍好一點兒空氣時,他又歎了一口氣說:「感謝安拉!再多呆幾分鐘我就會憋死的。不,不,任何力量都不能再讓我往前爬一步了。」
「你的勇氣哪裡去了?你剛才不還在吹牛嗎?」我說。
「不要再說勇氣了,先生!」他衝我喊道,「如果我面前出現真正的敵人,我的勇氣會表現它的奇跡的,但不要考驗我那熱愛芳香的鼻子吧。難道人長了一個這麼敏銳的鼻子,就是為了在這裡被扼殺掉嗎?不管你再說什麼,反正我要留在這裡!」
「他說的不錯,」馬檻總管也贊同地說,「我現在感到好像長了五六個腦袋。我的眼睛也被火把煙熏得很疼,我的肺好像被捆住了一樣。死鱷魚和我有什麼關係!如果你允許,我將和賽裡姆在這裡等你回來。」
「就是說,你也要離開我?」
「不是離開。我們還留在洞裡。剛才我已經體會過了爬洞的滋味,我已經感到滿足,但沒有興趣再去探索更深的秘密了。」
「你們留下吧!我將繼續去完成我的計劃。」
我在剛才離開的地方又找到了嚮導,當他聽說只剩下我一個人時,他感到很滿意,因為只照顧一個人,他省了不少心,但他當然不想退還他多拿的報酬。
我們繼續往前爬。通道更窄了,而且佈滿尖利的石英碎塊,它們扎破我的手和衣服。我們然後得穿過一個縫隙,可那縫隙小得幾乎鑽不過去。縫隙外面是一個拱形的大洞,裡面佈滿了岩石。岩石的裂縫都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誰要是從這裡不小心掉了下去,會粉身碎骨的。洞頂和洞壁上倒掛著密密麻麻的蝙蝠,在火把的驚嚇下,它們繞著我們的頭紛紛飛舞起來,飛得如此靈巧,竟沒有碰到我們的身上。它們數量極多,飛起來的聲音就像一條大河在流淌。
我們繞過岩石的裂縫,又來到另一條狹窄的通道,可惜裡面也掛滿了蝙蝠,它們的糞便鋪滿地面,而我們必須用手支撐地面爬行,那味道是如此的惡劣,如此的刺鼻,甚至連我都想返回了。越往前,蝙蝠越多,堵得通道更加狹窄了。蝙蝠在我們面前無處可躲,只好在我們頭上、臉上和火把前亂飛,最後把火把也撲滅了。我們必須重新點燃,可剛剛劃著火柴,迎面飛來一隻騙幅又把它撲滅了。我們繼續前進,直到進入一個較大的洞穴才站了起來,可以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了。同樣這裡也有通往各個方向的縫隙、裂痕和深洞,在這裡我看到了第一具保存完整的木乃伊。這是一隻鱷魚的木乃伊,大約有五米長短。我們越過它,爬入另外一個通道,最後來到一個類似大廳的地方。這裡有成堆的木乃伊,足可以裝幾大車,但大多是破碎的。有的只有身軀沒有四肢,有的只是半個軀體及或完整或破碎的四肢。這兒不僅有鱷魚木乃伊,還有其他動物乃至人的木乃伊,看來就像一個地地道道的集市。
我在這些殘肢中尋找了一番,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其實也無意在這裡購買什麼。我要木乃伊有什麼用呢!我還要去南方,帶著一個木乃伊,會很不方便的。在屍體堆中翻看,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掀起來的木乃伊灰塵四處飛揚,而且裡面的溫度很高,味道也極其難聞。
大廳和洞內的所有空間和通道一樣,都覆蓋著一層又黑又粘的塗料,它可以用手刮掉,裡面便露出閃光的石英石塊。這層塗料就是木乃伊瀝清,由於溫度高而無法硬化,洞內的氣味也是它造成的。
我在屍堆中尋找時,嚮導站在我身旁觀望。我問他,這是不是洞中所有的東西。他回答說是的。
「這不可能!」我反駁他說,「洞中的東西要比這多得多,只是你不肯給我看。雖然對這些洞穴還沒有進行徹底的考察,但不久前人們就已估計過裡面的木乃伊可能有十萬之多。」
「這是錯誤的估計。」
「噢,不。來這裡考察的人都是可以信賴的。人類木乃伊是根據床位有規律地排列的,只有個別地方相互交叉摞疊在一起。鱷魚木乃伊有的是10米長,最小的不到半米,每20條或15條用麻布捆在一起,外面用棕櫚枝條和棕櫚葉包紮。這種包裝裡面也會有鱷魚蛋和各種大小的蛇類,以及蛙類、蜥蜴、燕子和其它鳥類。洞中肯定還有更大的廳室,裡面從上到下都堆滿了木乃伊,人甚至無法從其中的空隙中走過去。這些廳在什麼地方,那些屍體都到哪裡去了?」
嚮導走近了我,把手放到我的胳膊上。
「你想買木乃伊嗎?」
「不。」
「那你為什麼到這個洞穴中來?」
「出於對人的同情。」
「為此你就提出了剛才的問題!你答應給我30皮阿斯特的報酬。為此你就想知道這樣的秘密嗎?我們的洞穴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們的木乃伊又為什麼值得你如此關注呢?你認為那些木乃伊仍存在於洞中,你是一個弗蘭肯人,你沒有理由出賣我。因此我也並不因為你的吝嗇而氣惱,也不想向你要求什麼,我並不需要你的30塊皮阿斯特,我比你想像的富裕得多。聖僧和你進行了友好的談話,並且給你指明了未來,這是他對別人從未做過的。你必然是一個安拉喜歡的人,因此你應該從洞中得到一份紀念。你在這裡等一下!我立刻就回來。」
他拿著火把鑽進了另一個洞口,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這裡。我的火把已經燃盡,我又點燃了一支新的火把。然後我坐到了一個沒有頭和腳的木乃伊身上。在這孤獨的時刻,我的頭腦裡產生了奇特的想法!在眾多的屍體殘骸當中我是唯一活著的人,而且是在深深的地底!我坐的這個身軀,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活過,愛過,希望過,也苦惱過,就和每一個凡人一樣。或許他曾站立在法老的身邊,但四千年以後他卻成了一個德國人的板凳!
時間一分又一分地過去了,嚮導還沒有回來。難道他用剛才的甜言蜜語欺騙了我?難道他想用這種方式對我的吝嗇進行報復?難道他把我丟在這裡,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悲慘地死去?如果是別人或許就沒有希望了,但我還有一支完整的火把,而且堅信能沿著進來時的路線重新回到地面上去,所以我很鎮靜。但我的猜疑是沒有道理的,他爬進去的那個洞口出現了亮光,他回來了,一手拿著火把,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個用最細的木乃伊布料裹著的小包。他把這交到了我的手上。
「這就是我取來的紀念品。雖然只是木乃伊身上很小一部分,但它將會像一個完整的木乃伊一樣使你記起我,而一個完整的屍體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
「這不需要我買,不需要我付錢,而送給我嗎?」
「是的,我送給你。」
「我能知道原因嗎?不會只是因為聖僧和我進行了友好的談話吧?」
「不。原因是我很敬重你。在路上我聽到後面的兩個馬伕講你的事情。我所聽到的和你開始時的表現完全一致,你沒有像一個無知的人那樣輕易同意我提出的報價。我送給你這個禮物,對我毫無損失。為了讓你知道這是什麼,我在裡面附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此物的真相,因為與此木乃伊有關的象形文字已被解譯了出來。」
「我接受這份禮物,現在我不想看裡面裝的是什麼,謝謝你。我要去喀土穆,希望回來時能夠再次拜訪你,或許那時我會有更多的機會,向你表達我的謝意。」
「這倒不必。但我永遠歡迎你的到來。好,現在我們返回吧。你所看到的,只是這個洞穴的概貌,其它的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至於你剛才向我提出的問題,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就是這個地區的木乃伊寶藏,交易人和挖掘,發出禁令的官府並不知道。來吧,跟著我!回去的路,要比來時的路短得多。」
這時我才知道洞中的通道是如何的錯綜複雜,回去時我們只用了來時三分之一的時間,就到了洞口的前廳。嚮導雖然帶我走了另外一條路線,但仍未穿越外人不許看到的那些洞穴。馬檻總管和賽裡姆還坐在洞穴的入口處,他們沒有爬到上面去。原因我現在才知道。兩個人都求我不要透露他們根本沒有進洞的事。因為他們不願讓馬伕知道,他們由於害怕而沒有跟著我下去。
我們爬了上去,可以說,陽光對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耀眼和可愛過,而新鮮的空氣也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新過,我終於離開了散發著木乃伊瀝清臭味的狹窄黑暗的地下通道。我們向村子走去。聖僧已不在他同我講話的地方。當我們來到河邊時,看到他正在我們的小船旁,躬著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地面。他好像沒有看到我們。嚮導一直陪伴我們來到這裡,當我想付給他當初商定的報酬時,他伸出雙手回拒說:「你想侮辱我的靈魂和傷我的心嗎?你給我的每一個皮阿斯特都會褻瀆我對你的友情。留著你的錢,像我記住你一樣,也常常想起我吧!你從南方回來的時候,別忘了來找我,再見到你,將是我最大的快樂。」
他向我伸出了手,然後就離去了。他拒收報酬使其他人感到奇怪,馬檻總管驚異地說:「安拉在創造奇跡!開始時這個人索要十倍於我們要給的報酬,而現在他卻什麼都不要了。是什麼原因使他如此尊重我們,不敢索取我們的囊中之物呢?」
「這你不知道嗎?」賽裡姆問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以前人未曾有過的勇氣進入了地球的腹部,考察了臭氣的真相,為我們的氣概摘取了榮譽的桂冠,所以使那個嚮導對我們肅然起敬。他看到了我們是先知何等英勇的信徒,因而不敢向我們再索取這罪惡的報酬了。這就是他變得謙遜的原因。」
他口若懸河地衝著馬伕說這番話,是為了讓他們在艾斯尤特替他廣為傳播。這個大個子真是一個少有的騙子!馬檻總管不知該對他的恬不知恥說什麼好,於是採取了最聰明的態度,就是沉默。而我也覺得不值得再說什麼了。
我們上了船要離岸時,聖僧從地上站起身來,來到岸邊問我道:「先生,看來,你們是要逆流而行了?」
「是的,我們要去上游的艾斯尤特。」
「那麼,能允許我也上船,和你們一起走嗎?」
他沒有等我答應,就上船坐到了我的對面。這並不令我奇怪,一個苦行僧是放棄一切人間享受而只侍奉上帝的人。他自願清苦,被看作是聖人,任何一個好的穆罕默德的信徒都不會拒絕他提出的微薄的願望。因此他不等我回答就上船,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何況我從心裡也很願意滿足他的請求,因為他確實給我留下了善良的印象。他的存在對我也絲毫沒有干擾,他剛剛坐下來,就把上身躬向前面,死死盯住下面,用手逐個撫摸著項鏈上的念珠,嘴唇不斷念著經文。他又沉醉到安拉的國度裡了。
我不打算和他談話。被洞中惡劣的空氣熏疼的胸部現在仍然感到不適,我的眼睛在洞中所看到的陰鬱的景象,還銘刻在我的心中,使我變得煩悶。我從口袋裡取出嚮導送給我的禮物,打開了包裝。一隻手出現了,一隻右手,一隻在手腕處被利刃所切斷的女人的右手。它很纖細,看來像是一個12歲姑娘的手。但根據此地的情況,這可能是屬於一個當時17歲的少女。手的顏色呈檸檬黃色,略帶青銅的光澤。手指稍稍彎曲,似乎在授予或接受禮物。內外手掌上各有一個保持完好的鍍金圖繪。一個是一隻金龜子甲蟲,這是古埃及人的聖物,是太陽和創世紀的象徵。另外一個是一隻眼鏡蛇。鑒於只有國王和皇族成員才有資格使用這樣的標誌,所以我估計,這是一位公主或法老女兒的右手。
包裹裡還有一張紙條,上面用阿拉伯文字寫著:「這是阿美內姆三世的女兒杜雅芙蕾的右手。」如果這個說明屬實,那麼我就是得到了一件珍貴的禮物,因為這個阿美內姆三世,是第十二代埃及王室家族中最有名的一位君主。他大約生活在公元前兩千年,也就是說,這是一隻四千年前的手。但它依然保持完好,它還具有一切青春的痕跡,指甲上的染色還清晰可見。如果它沒有木乃伊的僵硬,我們甚至可以說它是不久前被割下的一隻費拉赫姑娘的手。
我想把禮物再包起來,老苦行僧伸出他的右手,想拿去看一看。他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又把木乃伊手還給了我。
「一位高貴男子後宮中的一隻手。它曾給予過什麼呢,是愛還是恨?它曾接受過什麼呢,是幸福還是災難?現在它再也不能給予和接受了。你將帶它回到你的祖國,把它收藏起來。但它最終還是要化為灰塵的,因為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只有安拉永存。你是在尋找這些殘骸嗎?」
「不。但看到它,卻感到很興奮。」
「你看到了什麼?鱷魚和蛇的屍體以及人的殘骸嗎?那根本不是什麼。我見到過眾多國王和王后們的軀體成排並列的墓穴,那是西方人永遠無法見到的東西。」
「但其他人也會知道這些地方吧?」
「不。我上輩的祖先發現了它,並世代傳下了這個秘密。我是最後一個,如果我也回到安拉的身旁,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你不想告訴任何人嗎?」
「不。如果有一個人知道了,外國人就會來盜取那些貴重的棺槨,因為裡面除了屍體以外,還放有很多弗蘭肯人所渴望得到的黃金飾品。那裡有200多個棺槨,每具木乃伊上面都繪有圖騰,頭上覆著蓋布,手中拿著鐮刀或者彎彎的佩劍。」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一把鐮刀!埃及國王的國徽往往是規角、鐮刀式的佩劍或者曲棍及皮鞭。老者講的棺槨裡果真是國王的屍體嗎?他提到頭蓋布。國王的頭上都蓋著這樣特殊的蓋布。
「裡面埋葬的都是國王和王后、王子和公主,」他說,「墓壁上都繪有被弗蘭肯人稱之為象形文字的圖像和標誌。你在裡面即使看上一整天,也是看不完的。」
這個人講這些事情時是如此淡漠,而他講的卻是國王的墓穴,是極其重要的文物和文獻。只有他才知道這個秘密,但他卻不願意公開,然而,能發現它對科學是個多麼大的貢獻呀!難道沒有可能說服他說出這個秘密嗎?我想方設法和他繼續談話,牢牢抓住這個題目不放。他開始迴避我,但我再次抓住他。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白鬚老者不會沒發現,我是如何地關注這個問題。他開始沉思了,突然完全終止了談話,長時間地注視著我,好像在審視我的內心,然後把頭伸向我,輕輕地說:「你要說實話,你真的不是在搜尋古董嗎?」
「真的不是。」
「但你卻還是用這種方式關注這件事情?」
「這完全是出於好奇心。如果能看到這些棺槨,即使付出再多代價也在所不惜。」
「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向願意訪問陌生的國度,瞭解那裡人民的語言並學會去掌握它。我還學會了一些現已不存在的民族的語言。我家裡有幾本書,裡面描寫了這裡的木乃伊墓穴中人們的語言和文字。我做了很多努力去理解這些書中的內容,但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成功。我如果能看到這些木乃伊棺槨,就有可能驗證一下,我是否在書中真正學到了什麼。如果真能這樣,我將感到無限的歡慰。」
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我的意願,否則他是不會理解我的。他又搖了搖滿是白髮的頭,似乎內心在進行著鬥爭,然後又用只有我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先生,我曾透視了你的過去和未來。我瞭解你,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賴的。你可以得到你所渴望的歡慰,但我有一個條件,就是在我死去之前不能對任何人說出這個秘密。」
「以後我就可以告訴給別人了嗎?」
「是的,但最好不說。你是一個基督徒,但我知道安拉是愛你的,因此你可以成為我心中秘密的繼承人。然後你可以自己權衡如何去利用它!我是不會反對的。」
「我的願望何時能夠得到滿足呢?」
「明天,因為我今天沒有時間,我必須祈禱。不過我還會到你那裡去幾分鐘,把最重要的事情先告訴你。我在哪裡能找到你?」
「在帕夏宮殿。我是住在後面那個馬檻總管的客人。我可以相信你一定來嗎?」
「我來。我們現在不要再說此事了!」
老者重新陷入沉思之中,而我也和他一樣。我在考慮他對我信任的原因。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他動心而向我公開秘密,而且我也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我想到,他肯定有什麼特殊的意圖,自私的意圖,或許是對我不利的意圖。但為什麼呢?我並沒有冒犯他。他有什麼理由要傷害我呢?我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這個虔誠的人對我始終很友好,在他充滿尊嚴的臉上,找不到一絲陰謀詭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