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賽
如果馬賽的居民有機會來談談其出生城市的優越和美麗的話,他們習慣於說:「要是巴黎有一條甘納貝街的話,那它就是小馬賽了。」這種比較有些過分,但也不能說毫無道理。甘納貝是馬賽最大的,至少在以前是最美的一條街道:它穿過整個城市通到港口。而這個法國南部大城市的居民確實也完全有權為他們的家鄉驕傲。馬賽有溫和宜人的氣候條件,埃及式明朗的夜晚以及雖地處南方卻是永遠清新的空氣。這裡湧集了地球上所有的民族,有態度矜持的、拘謹的英國人,熱情奔放的意大利人,機靈的美國佬,狡滑的希臘人,狡黠的亞美尼亞人,嚴肅的土耳其人,沉默寡言的阿拉伯人,瘦弱的印度人,拖辮子的中國人,以及從深棕色到深黑色各種膚色都有的非洲內陸居民。
在這多彩的種族、色彩、服裝和語言的混雜體中,東方特徵在這裡占主導地位;它使馬賽具有一種亞洲和非洲的格調,這種格調在法國的其它港口城市是無法找到的。如果有誰要到地中海對面的阿爾及爾或突尼斯去,那麼在這裡有最佳機會讓他的眼睛和耳朵去事先熟悉一下黑大陸的色彩和聲調。
在不久前我還未預料到會那麼快到地中海的海邊來。我的朋友,弗裡克-圖納斯蒂克船長,我的許多讀者都知道他是個能幹的海員和掌握著多種語言的人1,從英國哈里寄出的這封信擾亂了我的居家安寧;
1參閱卡爾-麥著《在太平洋河邊》,《在裡約普拉塔》——原注。
親愛的本尼西!我停泊在這裡並準備從今天算起的15天後起錨張帆航向安特衛普,並在那裡的萊德克祖父處接你們。我將經過馬賽航行到突尼斯,如果你們留在家裡並且不願意登船作我的客人的話,我會瞧不起你的。祝安好,我衷心地期待你。
你們的老朋友弗裡克-圖納斯蒂克
我怎麼辦呢?留在家裡而讓人瞧不起嗎?不!我很想重新見到這個勇敢的同伴,以及到突尼斯旅行一次,或許進一步指望有更多的各種各樣冒險歷程。於是我決定接受邀請,收拾我的東西,並在所確定的時間之前到達安特衛普。我在那裡花了兩天時間打聽「萊德克祖父」。他住在臨近城堡處,是個有名的小酒館老闆,酒館中習慣交往的大多數是航海的船長們。圖納斯蒂克在第三天到達。他真城地對我滿足了他的希望感到高興。他匆忙地為歡迎我而乾杯,然後把我拉走,為了把他的新三桅帆船「駿馬號」指給我看。此船是他讓人按他自己的意圖建造的,誇張說此船是各國商船隊中最快的帆船,所載貨物為武器以及英國的紡織品和鐵製品,他認為這些東西可在突尼斯賣個好價錢。他還要在安特衛普再裝些花邊布料、縫紉用線和金、銀線編織的軍銜條紋,這些都是摩爾人和柏柏爾人在經常尋找的東西。在馬賽還要再添些絲綢衣料、皮革製品、針線紐扣、金銀首飾、肥皂和蠟燭等。事先早已訂好的貨物很快就裝到了船上,然後經韋斯特塞德河進入北海,駛向加來海峽。
圖納斯蒂克理應讚揚他的「駿馬號」,這只三桅帆船是按一比八比例建造的,所顯露的線條會受到每個行家的讚歎。這隻船的建造顯示了造船師傅的熟練技能,而設施和裝備從所有的實用性來看是如此美好妥帖,如此使人喜歡,使船長完全可以作為這艘船的智力上的創造者而驕傲。我們不斷地遇到順風,經歷了非同尋常的快速航程,並比圖納斯蒂克所預測早兩整天到達了馬賽的喬利埃特港。
船長在此首先得做他的事情,我於是就在城中到處漫遊,仔細觀賞名勝古跡——那新的宏偉的大教堂,那哥德式的米跡勒教堂,那天主大飯店,特別是那些在美術學院漂亮建築內的內容豐富的書店,然後,在圖納斯蒂克有時間的時候,我們一起參觀了他談得最多的地方,即動物園,它位於馬賽最雄偉建築物溫泉堡或原野宮的後面。
當我們把整個動物園從縱向和橫向都走了一遍,且把所有部門都看了之後,我們已感到疲勞,因此就坐在一條長凳上休息。長凳放在一株法國梧桐下,附近有一長滿稠密的、長長的灌木叢的窄狹的舌形地帶。在另一邊的低矮灌木叢枝上立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上面的銘文告訴人們,就在這地方曾有一看園人被逃脫的豹子咬死了,要求在此為那個不幸者祈禱。
由於我們是在工作日來的,所以很少會有人從這偏僻的地方走過。圖納斯蒂克向我講述著他的新經歷,其間我們點上了一支雪茄煙。
此時我們清楚地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從灌木叢後走過來並在十字架處站住。
「願真主消滅這個國家!」我聽到其中一個人用阿拉伯語說,「到處立著這種偶像,對於真正的信徒這是一種令人憎惡的行為,而這些基督徒則在像前褻瀆他們首領的尊嚴。」
「別忘記我也是個基督徒!」另一個人同樣用阿拉伯語回答,但講得很不流利,估計他就是住在這兒為法國人服務的。
「啊,你有足夠聰明來認識這種偶像崇拜是墮落。」那一個回答說。只有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導是正確的。他禁止所有的雕塑品。你能告訴我這十字架上寫的是什麼嗎?」
「是的。一隻豹子從籠子裡逃了出來並在此咬死了花園的一個職工。現在在這裡立了一個十字架,讓路過的人為死者祈禱。」
另一個人笑著作了解釋,那個穆斯林蔑視地說。
「阿,真主,你們的基督能拯救這個人嗎?不!而在他被撕碎後卻在這裡立上一個十字架。祈禱來得太遲了,還能有什麼用!」
「這是為了他的靈魂的幸福。」
「別讓人笑話你了!若我處於死者的位置上,那我將呼喊先知穆罕默德的名字,而豹子必會充滿恐懼而逃逸。我將立即指給你看,你們的耶穌和你們的十字架是如何的沒有威力。」
此時我聽到了辟啪聲,看來他要把十字架拆毀。我想跳起來去阻止他,但圖納斯蒂克沒有聽懂他們的交談,擋住了我,讓我向他輕聲解釋。我向他簡短、快速說明後站了起來,但已經退了。支桿插入土地的部分已被折壞斷裂,而十字架則被拋向我們一邊面碰到了船長的頭。圖納斯蒂克跳了起來,並跟著我快速轉過灌木叢的一角向另一邊那兩個人站的地方跑去。
其中的一個我從他的臉相立即認出是亞美尼亞人,他戴著一頂羊皮便帽,穿著短上外衣、寬大褲子和高筒靴,在腰帶上插著一把刀。另一個是阿拉伯人。我估計他約為50歲。高大的骨骼健壯的身軀上披著一件白色的帶帽斗篷。頭上戴著紅色非斯帽,圍著帽子繞著一塊同樣顏色的頭巾。瘦骨嶙峋的臉顯出他是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對於我們的出現他一點也沒有顯出驚懼,卻用他黝黑刺人的目光以幾乎是嘲笑的樣子迎著我們。
「你們是怎麼啦?」發怒的船長用他的美式英語呼叫著。「你們怎麼敢於拆毀十字架並摔到我的頭上!」
「這人要幹什麼?」穆斯林問道,此時他轉向了他的陪同,後者大概是他的翻譯。我代他作了回答:
「你剛才做了一些在我們這兒要被重罰的事。你損毀了釘在十字架上的圖像,如果我們向官方起訴你,那人們就會把你投入監獄。」
他以一種蔑視的目光打量著我並問道:
「你是誰,敢於以這種方式和我說話?」
「我是個基督教徒,因而有責任告發你。」
「你是個基督教徒?可是你卻像個真正的穆斯林那樣說著信教者的語言?因而你可與兩個舌頭的蛇相比,是有毒的。你不認識我,而且也不會得到在你耳邊響起我的名字的恩惠。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是一個習慣於蔑視基督徒並向他吐唾沫的人。」
而且他真的當著我的面吐了三次唾沫,並在第三次時吐到我身上。我是個平靜的人,而且習慣於不讓自已被憤怒拖著走,但這時我不想用漂亮的語言來防禦。他的唾沫剛碰到我的上衣,我的拳頭已經打到了他的臉上,使他跌倒在地。他迅速掙扎起來並想抓住我,可是圖納斯蒂克快速抓住了他的後脖子,再次把他壓倒在地,對我說:
「本尼西,把警察叫來!在此期間我會把這傢伙像用釘子釘在地上那樣看著他,使他在一小時內哪怕往前挪動半英尺都不可能。」
翻譯驚惶失措,一動都不動。我對是否接船長的勸告去做有些猶豫不決;根據迄今得到的教訓,也許我應該讓那個穆斯林脫身為好。但正在此時,就像被叫來的似的,走來一個看國人。他看到了這異常的一群人時快速地走過來,並訊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在圖納斯蒂克用他海員的雙手仍把那作惡者緊緊按在地上時,我敘述了所發生的事情。翻譯企圖掩飾過失,但面對倒地的十字架而無可奈何。結果是我們必須隨那管國人到經理處去。經理接受了我和船長的陳述,在感謝後讓我們離開。另外兩個人被留住了,照他的說法是要嚴加處罰。
我們發現在公園出口附近有家飲食店,我們在那裡露天的空桌旁坐下來喝上一杯酒。約一刻鐘後,我們驚奇地看到那兩個犯錯誤的人走了過來,一臉滿意的神色。他們注視著我們。阿拉伯人走了過來,在我面前站住,當然小心地保持一定距離,並憤怒地咬牙切齒譴責說:
「罰了20法郎,我很高興地把它送給了法國;可是你可什麼也不送!你打了一個穆斯林,那麼基督的十字架就無法在我復仇時保護你了!」
我根本就沒有理他,他只好以高傲的姿勢離開了,並且是以如此威嚴的步伐,就像他是這場爭吵中的勝利者似的。當我把他那些威脅之詞翻譯給圖納斯蒂克聽後,他說:
「要是他和我說,那我就會讓他原地卸下帆,現在他卻噴著蒸汽離開了,驕傲得像艘裝甲艦艇,而且像是我們怕他似的。」
「好了,我並未感到害怕,但我們還是需要小心,儘管我們不是在一個阿拉伯的帳篷營地,但要相信這樣一個阿拉伯人在憤怒時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按他的觀點,臉上被拳擊只能用血洗仇。」
過一會兒我們就起身向港口的船上走去。路上我們看到我們的兩個敵人在一過道中。他們讓我們走過,然後跟蹤我們。我們繞了各種道走,卻未能擺脫對我們的跟蹤。最後圖納斯蒂克建議划船到伊夫城堡去。他讀過大仲馬的《基度山伯爵》,想要去參觀小說中英雄的地下監禁處。此處就在伊夫城堡中,任何人付一點錢就可參觀。我並不喜歡大仲馬的小說,可是那裡還有在1774年拘禁過米拉波的房間,所以就同意了。於是我們乘坐一條小船去實現船長的建議,也為了把這兩個跟蹤者甩掉。
圖納斯蒂克對他的不成體統的伯爵懷著如此的同情,使他難以從那所謂的監獄離開。而那個把洞穴指給我們看的人卻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向我們講述,當我們離開伊夫城堡島時,天幾乎已經黑了。船長掌著舵,船主和我划著槳。
應當指出的是,伊夫島離海濱2公里,但到停在吞利埃特港的我們船的距離卻要加倍;城內路燈已經亮起來了,顯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延伸得很遠的光的海洋。海是安靜的,正處於潮落潮漲之間。但船長很快就咕噥起來了。
「這傢伙為什麼不躲開我們?他正在我們的航線上,但卻不從那地方挪動。」
他是朝前坐著的,發現在我們前面有只小船。我們兩個是背向坐著的。他把舵稍彎了一些,以便從邊上過去,但只劃了一點距離,另一隻小船上就有人憤怒地叫道:
「這是幹什麼呀?你眼睛瞎了嗎?往左一些,否則我們要撞在一起了!」
現在我環顧四周,看到一隻小船,裡面只坐著一個人,他穿的是黑色衣服。我們是如此近地擦過,我一伸手幾乎可抓住他的小船。當他彎下身來時,我相信自己已認出了這個阿拉伯人的臉。可是他本來穿的是白色斗篷呀?現在那個人很快轉過身來,並盡力劃著追趕我們。這真令人生疑,為什麼他像是等人似地停在我們的航線上而後又如此注意地轉身向我們呢?難道他想確定我坐在哪裡嗎?現在他趕上我們了,收回右邊的槳,握在手中,然後舉起手臂,把它直指向我。我閃電般地從座位上臥倒在船板上,這時響起了一聲槍響,瞬間跟著又傳出了第二響。
「哎呀!」圖納斯蒂克叫了出來,「這裡受到了槍擊!」
「這是那個穆斯林。」我回答說。
「好吧!要讓他此後不再射擊,為此把力氣都放在槳上!」
由於我倒在船上,我們行駛的速度減慢了,但現在我們的小船像箭一樣緊跟上了逃跑的對手。因為我們是背向坐著的,所以看不到對手,然而我能感覺到,圖納斯蒂克掌的舵並非接直線方向前進,而是繞了一個彎。
「那個人在繞圈划行嗎?」我問他,「還是由於某種原因你在繞道而行?」
「馬上就能知道原因了,」他咕噥著說,「就這樣幹下去吧!你不要四面眺望,不要從坐凳上跌下來!」
「從坐凳上?就是說要撞船?你要把他拋到海裡去?要讓他溺死嗎?這我可不能容忍……」
我無法說下去了,因為船長打斷了我,這時他牢牢把舵握在手中,並使船隻急轉彎。
「喂,不要動,只管劃!我們就要抓住他了,上,上!」
「真主是仁慈的!」在我們前面響起了跟蹤者的聲音。
他還想叫出第二聲真主,但就在這瞬間卻辟啪一聲,我們小船的前部翹了起來,使我們幾乎要從座位上掉下。
「把槳收回!」圖納斯蒂克命令道,「注意看,他的腦袋什麼時候露出來!」
我的朋友達到了他的目的,我們的船衝到阿拉伯人的小船的側面並把它撞翻了;它現在底朝上地浮游在我們的小船旁。我們注意著那個落水者會出現的地方,但卻沒有結果。我有一次看到好像一個圓形的、像人腦袋的東西出現在遠處的海面上,但卻可能只是一種幻覺。離開事故地點那麼遠,只有一個超群的游泳者才能在水下不吸氣游那麼遠。
「或許他是躲在他的小船下,」圖納斯蒂克認為,「我們把小船翻過來吧。」
完成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並不難,失蹤者沒有在小船下面。但他脫下的上衣卻仍懸掛在櫓叉上了。我們檢查時看到,這原來是一件白色的斗篷。現在可以毫無疑問了,和我們周旋的真就是那個穆斯林。他跟蹤了我們,並注意到我們去了伊夫城堡。這就使他有了個想法,埋伏在我們的歸途中並給我一槍。為了屆時沒有證人在場,所以他連翻譯也不帶。但是他的設想失敗了,因而可以肯定地說,他不僅是個膽大妄為的人,而且還是個十分優秀的游泳者。或許我們看到的那個圓形物件,還真是他的腦袋呢。
我們來回劃著,卻未能找到他的蹤跡。我看到他的頭是光著的。那麼這個人把他的頭巾放在哪裡了呢?他肯定披著斗篷坐在船上並沉入了水中。我對這一冒險的結局十分不滿,也就無法克制對圖納斯蒂克的譴責:
「為什麼你要以側面撞他呢?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來抓住他嗎?」
「有的!但帶手槍的人可能手邊還有刀子。如若我們去抓他,那他正好能用刀刺向我們。但我把他撞到水裡去,那他就會由於是我們把他從水中拉出而感到高興了。」
「我們不必懼怕他的刀子。如若我們把他驅趕到岸邊,那裡就會有警察或別的幫手把他捉起來了。」
「先生們,現在該來聽聽船主的意見了,最好是我們上岸並對這件事保持沉默。這是我給你們,也是為我自己提出的忠告。」
他是對的,我們同意了他的建議。當我們到達喬利埃特港並駛過在此一個挨一個地停靠著的船隻時,我們注意到了一隻雙桅橫帆小帆船,舷梯就掛在其邊上。就在那裡有一個高個兒光頭的男人爬了上來,他的黑色的褲子和上衣由於濕透而緊貼著他的身軀。
「這就是我們找的那個人吧?」圖納斯蒂克問。
「昨天我就看到這條雙桅橫帆船了,它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法文『風』,而另一個因為是外國字,所以我讀不出來。明天早上我們要準確地瞭解一下。」
但第二天一早那條雙桅橫帆船已經駛入大海遠處。我們訊問後得知,這是一條突尼斯船。外文是阿拉伯文,讀音為埃爾-哈瓦,也就是「風」的意思。
橫渡地中海
金色的海洋!世界沒有哪個海洋配享像地中海這樣的殊榮——如果沒有暴風激起驚濤駭浪沖向附近海濱的話。太陽高懸在空中,潮水像純淨的藍天漂浮在船的前後左右,它是如此透明,人們在一艘船隻駛過時甚至能看到新的銅殼的閃光。而當太陽沉落時,海水就愈來愈顯現出明亮的金黃色,直到在日落時把強大的、混有紫色光的光芒遠遠地投向微微起伏的波浪上。再加空氣是如此地溫和清新,人們都痛快地深呼吸,感到一種難得的舒適。
以前我就已察覺到了這一點,而現在我又再次觀察著。我坐在甲板的涼篷下,放棄了在別處會幾小時長地享用的雪茄煙,僅僅是為了能呼吸到這種清新純淨的、舒適的海上空氣。
船長的情緒可不那麼好。他並不關心像我這樣的旱鴨子的良好感覺,而是皺起眉頭來回走動著,一會兒看看海,一會兒看看天,低聲喃喃自語。舵手也是一副鬱鬱不樂的面孔,而水手們則打著哈欠躺在甲板上,把嚼煙從嘴的這邊移到另一邊,相互間感到無聊地或甚至於懷疑地注視著。
「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了,船長?」我問圖納斯蒂克,「你在咀嚼著一種你覺得不是滋味的東西。」
「出了什麼事?」他重複了一遍,邊說邊走進了涼篷,「可惜是什麼事都沒有。但卻會很容易出現問題。」
「是什麼呢?或許是一次風浪?可是看來一切都很好呀!」
「是的,看來確是如此;但僅此而已。一張總是微笑著的臉是一張虛偽、陰險的臉。海洋也是如此。如果老人總是在笑的話,那就可打賭,很快就會開口大聲責罵了。當我們已把法國甩在我們後面時,刮的是西北風。這是一陣漂亮的風,把我們從馬賽送入了海。但西北風,一直是西北風,在這風經常轉變的地方就成問題了。」
「可這正是我們的航線用得著的風呀。你是怎麼想的?我們什麼時候可到達突尼斯?」
「明天傍晚,如果風向仍不變就好了,但願它不欺騙我們。」
他離開了涼篷,再次來回走了幾秒鐘,然後停住,為了上千次地檢查一下視野。他突然抬起頭,把手遮在眼眶上,敏銳地往西張望,然後告訴我說:
「果然不出所料!我完全猜對了,在那後面已有什麼集結在一起了,對此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現在我也走到外面來了,並往他所說的方向注視著。在那邊本來總是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小片淺色的雲堆。我雖不是海員,但也知道,這種微小的雲團有能力在極短時間內把整個天空覆蓋在陰暗之中。
「是的,沒錯,是它,」圖納斯蒂克點著頭說,「一個小時內就會開始。我們應做好準備——我希望我的『駿馬號』船能經受住考驗。」
水手們把帳篷搬到艙下並綁緊了所有可活動的東西。圖納斯蒂克仍讓船隻滿帆行駛。但在一刻鐘後,當原先的小雲團已像一面黑色的煙霧擴展到整個西方天邊上時,他下令落帆。
暴風雨並未像所想像那樣快地到來。一小時後,雲堆才佔有整個天空。現在大帆已被包上,而帆船隻留下舵手所需要的那麼多的帆布。
已快到傍晚了,一個令人憂慮的時間,在如此狹小的海洋中,夜裡的風暴要比在白天危險得多。這連我也知道。可是我卻毫不擔心,因為這只帆船是一艘出色的船,而圖納斯蒂克是個能讓人充分信任的海員。
現在天黑得愈來愈快了,而且卡雷斯媽媽的小姑娘已跳躍著到來——這是海員們對那些風暴到來之前激起的海中小波浪的稱呼。緊跟著這些小姑娘而來的是高大的浪峰,風愈來愈大,而波浪已變成了波濤——風暴已經來臨。
暴風掠過甲板,為了不被拖走,人們必須牢固地抓住,帆船用其小帆在風暴前飛速駛行,它一會兒高在浪尖上,一會兒跌落到波谷的深處。天空變得如此幽暗,人們離開五、六步遠就很難看清了。
「本尼西,到船艙中去!」船長在一次間歇時,也就是風暴吸氣時向我提出忠告。
「我要留在上面。」我表示。
「你會被沖走的!」
「我把自己綁緊在桅桿上了。」
「胡鬧!我命令你,你必須服從。快下去!」
這時有二個水手一左一右抓住了我,他們每隻手的直徑有我兩個手加起來那麼大。他們把我拖向船梯,推到下面,並關上了我頭上的艙蓋。反抗會是可笑的,現在就我單獨一人坐在下面,因為所有的男子們都被命令留在甲板上。我聽到自然暴力在憤怒地敲擊船的薄壁,這是一種呼嚕聲和噓噓聲,一種呼嘯聲和嘶嘶聲,一種號叫聲和喧鬧聲,這一切只有在海上遇到過風暴的人才能感受到。船的所有接合部位都咯吱咯吱直響。雷聲轟隆不停,而閃電在船的周圍像是在玩著貓抓耗子的遊戲。
幾分鐘對我來說像是幾小時,在這種狹小空間中的孤獨感是我所不能承受的,但卻又必須忍受。大約三、四小時後,看來咆哮稍有減弱,此時圖納斯蒂克走了下來。他已全身濕透,可他的臉上閃爍著滿足感。
「一切都好極了,」他笑著對我說,「我的『駿馬號』為其名字贏得了榮譽,它像一匹真正的駿馬穿越了波濤。」
「那就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
「什麼都沒有。我們遭遇了一些激浪,這就是一切。但僅僅是一陣小風暴。當然我們還得上心一些,否則就難免會偏航。我們處在撒了島南端特烏拉達角的南邊,很容易被驅入位於突尼斯海岸線的賈利特島的淺灘中去。風是打轉的,是從西南方吹來的,因此我要為盡可能保持航向而作調整。風暴持續時間不長,那只是一個時間較長的夾著雷的陣風,而且帶來的雨不多。兩個小時內將再回來喝格羅格酒,你可為我和你調製好這種酒。」
他又走到甲板上去了。一次小小的風浪?這個人也太輕描淡寫了,但他是對的。在他所說的時間過去後,自然力的野性呼嘯停止了,雷緘默了,而風則不斷地吹著。圖納斯蒂克回來喝他的格羅格酒,並允許我再次上去。
現在我看到的當然與過去夜裡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天上仍佈滿黑雲,在船邊湧起的波濤同樣是黑色的,向在甲板上的人濺灑閃著磷光的海水。是的,暴風雨、狂風已經過去,但海洋仍斷續呼嘯著。一半海員可以下艙了,另一半留在甲板上。但作為對緊張工作的獎勵,所有海員都得到了雙份朗姆酒。忠於職守的圖納斯蒂克留在了上面,我在上面一點用處也沒有,於是過一會兒又下去了,以便能躺下來休息。
我醒來時以為睡了大概不到一小時,其實已經是大白天了。當我走上甲板時,看到了新鮮的、萬里無雲的晨空,而四周則是近乎平靜的海洋。
「經受了考驗很幸運,我們現在又可作準確的全速航行了,」圖納斯蒂克說,「至於是否所有的船隻都像我們那樣幸運那就很難說了,因此現在我靠近賈利塔和弗拉特利島航行,以便知悉是否那裡有船在礁石上擱淺了。」
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是多麼令人快樂,不到兩小時後就顯露出來了。此時負責-望的海員報告說,看到一艘破船。我們把望遠鏡對準了它,船長立即下了命令,駛近它並投下測錘。測量結果為9英尋1,說明再靠近破船看來會有危險,破船的黑色的三角形軀體突出在水面上,看不到桅桿。因離得太遠了,即使我們用望遠鏡也難知道船上是否有人。雖然如此,圖納斯蒂克仍下令放下小船,小船配備有必要的操槳水手,由舵手指揮,我也被允許同行。
1英尋,長度單位,為6英尺或1.829米。
當我們劃近破船時,發現它是一艘船的前端,而其船尾則完全在水下。桅桿連滑車索具都已倒在甲板上,艏斜帆也斷了。
「這可能是一艘什麼船呢?」我問道。
「沒有人能說得出來,」圖納斯蒂克回答說,「看到的只是一半船首的斜桅。不過我們很快就能知道了,因為我看到是上面好像有人。」
是的,上面有人。我可用望遠鏡數清,僅有3個人。他們看著我們過去,並不間斷地招著手。船首突出水面是如此的多,甚至可以看清上面的船名,我驚異地讀到「風」以及阿拉伯字「哈。瓦」。這就是那艘在馬賽早於我們駛離的那一艘突尼斯雙桅帆船。很快我的驚異變成了喜人的輕鬆,此時我認出騎在船首斜桅上的一個人,是我們以為已死了的、曾開槍打我們的人。
很幸運沒有大的波浪,我們的小船划近破船不太困難。海水沒到船的艙口,因此就不可能進入艙內去從那裡撈出些什麼東西來,所以我們只能限於去救那三個人了。
那個穆斯林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可是,當他現在穿著濕透了的褲子和上衣在小船中坐在我的面前時,完全和那個從雙桅帆船的舷梯爬上來的人一樣。他和另外二人輕輕地交換了幾句話,此時他們在偷偷地觀察著我。途中舵手向他們提了幾個問題,但得到的是嘟噥不清的回答,我都沒有聽懂,就我而言,我最好暫時緘默。
當圖納斯蒂克看到我們載裝的是誰時,可以想像到他是多麼驚訝。
「本尼西,」他微微笑著說,「現在一切都正常了。我們應感謝他的船破裂了。」
當然應向被救者提出問題。圖納斯蒂克以他的方式做了,但得到的回答總是「聽不懂」和「不知道」,因此他被迫把探詢工作轉交給我了。兩個水手稱自己是突尼斯人,但阿拉伯語卻說得如此的差,使我把他們當作是希臘人,而且是無賴,他們有充足的理由對真實情況保持緘默。他們告訴我在突尼斯的船主的名字,這艘船為他所有,還向我談了這艘船是如何擱淺的。根據他們的報告,好像船長是個不稱職的人,但我卻抱有完全不同的想法。此事或許涉及一起為獲得高額保險金而故意沉船的行為,但突然來臨的暴風雨卻使事情嚴重了,除被我們救起的三人外全體船員都死亡了。
「你們到現在還沒有談到的這個人是誰?」我指著穆斯林問這兩個人說。
回答是「我們不知道」。
「你們是應當知道的,因為他是和你們一起航行的。」
「不。我們不認識他,因為他是旅客,而且只和船長打交道。」
「但你們應當聽到船長是如何稱呼他的?」
「他總是只稱他為老爺。」
現在我直接轉向那個人,並問他的名字。他的衣著僅餘下襯衣、褲子和上衣,所有別的都在暴風雨中沉船時損失了。他光著腳,剃光的腦袋上沒有覆蓋物,穆斯林的頭部沒有覆蓋物是不許讓人看到的。然而他坐在我們的邊上,而且持有一種似乎他是我們船主的姿態。我不得不重複我的問題,他終於回答說:
「立即向客人訊問名字是德國人的習慣嗎?你們怎麼那麼沒有禮貌呀!」
「我的問題是以有禮貌的聲調說出來的,法律要求我這樣做。在船上發生的一切都應記錄在船隻記事本中。」
「立即?」
「是的。」
「包括我的名字?」
「當然。」
「那就寫上易卜拉欣。」
「還有呢?」
「別的沒有了。」
「你的身份和你的家鄉?」
「我靠我所佔有的財產生活,我住在突尼斯。」
「這就足夠了。」
「那麼現在就別打擾我了!」
他是以最不耐煩的語氣說這些的。儘管如此,我還是鎮定地繼續說:
「我能否再向你打聽一下,你到過馬賽嗎?」
「到過。」
「你在那裡去過動物園嗎?」
「沒有。」
「你的小船不是在伊夫堡和喬利埃特港之間失事了嗎?」
「我對此一無所知。」
「你也記不起來在那裡見到過我嗎?」
「我不認識你,也沒有興趣去結識一個基督教徒。」
「這你早點說就好了,這樣我們就會把你留在破船上。」
「真主會原諒我和異教徒接觸,他是偉大的,而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當你們把我帶到突尼斯時,我將去神聖的凱魯萬參拜,以使我再度純潔。」
凱魯萬是一座突尼斯的城市,不允許非穆斯林進入該城。城內的埃爾奧魏布埋葬著穆罕默德的好友和隨從。那裡的阿克巴清真寺是柏柏爾人國家中最神聖的寺院。
我已經要離開這個穆斯林了,可他又補充說:
「你把我安置在艙房中並把肉、麵粉、椰棗和水給我,這些東西應是未被異教徒接觸過的。我要單獨居住,以便能避開你們的目光,因為基督教徒的目光會污染信徒的肉體。」
我應譏笑這個人或是再次給他一耳光嗎?兩者都沒有意思。譏笑他會使我感到生氣,而用我的手打他也太不值了。因此我又重複了一遍:
「你若不想被拋入海中,那你就應知足地呆在你現在坐著的位置上,這是你自己選定的:至於吃的和喝的,你會和水手們一起獲得,你能活著得感謝他們,被救者不應自以為要高於救他的人。」
他的眼睛冒起火來,粗暴地向我大叫:
「誰救了我?你倒說說!當我懸在水面上時,我曾呼叫『救救我,啊,先知穆罕默德!』所以他就派你們來了,為了赦免你們向我伸出手來。」
「為什麼他不派穆斯林給你呢?」
「因為附近沒有穆斯林。」
「好吧,夠了。我們之間就此了結,並希望不再糾纏!」
「還沒有了結。你到突尼斯去,而我就住在那裡。我們還會相遇的。那麼現在你就給我一點什麼東西來蓋一下我裸露的頭和光腳!」
真是厚顏無恥,就在他侮辱並威脅我的同時卻要我幫助他,而且是以什麼樣的聲調呀!於是我把決定告訴了他:
「我可不能這樣做,因為你宣稱所有出自一個基督徒手的東西都將會污染你的。」
「那麼你要我光著腦袋在突尼斯下船嗎?」
「不。我是有同情心的,而且尊重你的信仰,它禁止你光著頭被人看見,你應當有件覆蓋物。拿這裡的一件吧,它本來就是你的財產。」
我已察覺到圖納斯蒂克已送來了那件白色的斗篷,我就把它給了那個穆斯林。他拿了它,並臉不變色地說:
「這是一個信徒的衣服,我可以拿。鞋我會向二個手水中的一個借的。但你的靈魂和生命就像是火焰的煙,散開後不再返回!」
船長的感覺和我一樣。當我把所有說過的話翻譯給他聽後,他也不知道是應將此人摔在甲板上呢還是簡單地一笑了之。他對我作出的決定完全同意,必須讓這傢伙放棄到艙房裡去的想法。但他也不再要求得到吃食和水。他把那斗篷撕碎了,把一半里在了頭上。他把雙腳插在借來的已穿壞了的、連拖鞋也不如的鞋內。他就這樣挺直不動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且凝視遠方,看來對在他身邊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
自我們將這幾個人救到船上後,我們的船又全速前進。剛過中午,我們到了吉他阿里,傍晚前不久繞過木賽卡角,到達突尼斯郊區的格勒塔港。接著我們就將船停泊在商港,商港的南部是軍港。
那個伊斯蘭教徒現在第一次動起來了,他走向圖納斯蒂克和我,並指著他的兩個水手命令我們:
「你們要立即和他們趕到你們的領事館去,並證明雙桅帆船已經下沉!領事會簽字的。」
此時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並回答說:
「在此期間你做什麼呢?」
「我上岸。」
「你認為我們會允許你嗎?」
「允許?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們的允許。在這裡你們是外來人而我是主人。」
「剛好相反!你是在這艘船上,因而你是外來人而我們是主人。我們有權由於你對我們的陰謀殺害而在這裡拘留你直到我們的領事作出決定為止,或者是你仍如此膽怯地要否認你曾向我射擊?」
當他回答時,在他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無法描述的傲慢自大的微笑:
「我膽怯?你們這些可憐蟲!是的,我曾向你射擊,而且在你敢於再次和我相遇時還要這樣做。現在扣留我吧!我告訴你,只要我提高一下聲音,就會有上百人到這裡來歡迎我。你還不知道我是誰,當你認識我時,你就倒霉了!」
「呸!在你沒有把你的真名和身份告訴我時我就立刻知道了,不管你是誰,我們都不會怕你的。如果我們要拘留你,那你有上百人也不可能阻止我們。我們還遇到過許多與你完全不同的人,他們先是反對我們但最後對我們產生了尊敬。我們是基督教徒,我們的信仰要求我們善待我們的敵人。因此我們要寬恕你的殺害陰謀並讓你和平地離去。你可以走了!」
「是的,你們是基督教徒,」他譏嘲地笑著,「我看不起你們,你們敢於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會把你們碾碎!」
他像是在宣誓似的舉著右臂,以這威脅性的動作走下了船。
意外相遇
時代在變化,而人類和民族則隨著時代變。當人們的腳踏上北非的大地時就可立刻認識到此話是真理。還在不久前,歐洲的航海民族在柏柏爾人國家的海盜船前發抖,他們被毫無憐憫地洗劫一空,或是被殺害,或是被拖去當奴隸。除用極高數目的贖金去贖回外沒有其它辦法。這樣一個小小的國家的統治者或領袖嘲笑強大的君主和國王,而後者則糾集軍隊去征討。
在如此相對短的時間後,今天1是多麼不同啊!摩洛哥困於內部爭鬥並因此而耗盡了國力,更不用提黎波裡了,阿爾及利亞已被「熏死」。而現在法國還將它的手伸向了突尼斯,那裡法國的「文明」已在闊步前進。人們甚至鋪下了鐵軌,火車頭刺耳的鳴笛聲打斷了從高高寺院尖塔上呼喚伊斯蘭信徒去祈禱的報時人的聲音。
1這部小說撰寫於1893年。
然而突尼斯總是要比阿爾及爾甚至比開羅更要東方化些,當人們到達內城時會首先有此感覺,旅行者在碼頭上首先遇到的是海關職員,他們並不太嚴格,在看到一個或幾個法郎時不再會有人為的刁難了。歐洲人應小心注意那些拿起行李就逃跑的搬運工,並盡可能快地讓人帶到東方飯店或法國飯店去,儘管那裡很少會有適口的飯菜和乾淨的床單,但如果他知道小費這個字在東方的含意,就會隨時找到樂於介紹情況的人。
關於城市本身倒沒有什麼可說的,它和其它東方城市一樣,並無任何長處。穆斯林當然對它評價極好,稱它為帶來幸福的城市。歐洲人,當他從稱做望景樓的油橄欖樹山上看到了在落日的餘輝中的細長的伊斯蘭教寺院的塔尖,以及在其白色上閃爍著金光的房屋平頂時,也會附和這種觀點,然而當他步入內城,他的觀點肯定會改變。小巷彎曲狹窄,到處堆滿瓦礫碎石和難聞的垃圾;一排排的住房常是相互離得那麼近,致使人們從街一邊的房頂上跨一小步就可到街另一邊的房頂上;破舊的建築無人修繕,任其倒塌,並且因為不缺地皮,就在附近建立新房屋,就這樣,殘存的房屋、裝飾一新的建築、快速架起來的帳篷、還有沒有公墓的小教堂就並立在一起,代表著該城市從最老的到最新時期的歷史和發展。查理五世皇帝在克拉赫之戰勝利後建了城堡,為此居民要拆除並運來卡塔格導水管的石頭,還要用卡塔格的大理石柱燒製石灰。這些城堡今天同樣已成瓦礫。惟一值得一提的建築是在卡斯巴廣場的總督的宮殿,但它很少使用。
從前居民是嚴格地按種族和信仰相互分開的,現在情況已非如此了,然而城市的下面部分和郊區居住的主要為基督教徒和猶太人;城市上面部分居住的是稱作庫盧利的土耳其人後裔,而住在中部的則是摩爾人,他們大多數是從西班牙被趕出來的摩裡斯科人的後裔;還值得指出的一件事是,晚上天黑時每個人有責任帶上一個燈籠。
那位總督住在西部的巴多宮內,距城區有半小時路程的距離。要到那邊去,需穿過一座曾一度為卡塔格供水的、令人讚歎的導水管道的穹隆。這個巴多宮是各種各樣建築物的集合群,其中不僅有總督的住處,而且還居住著許多高層的顯貴、官員和僕役。
至於卡塔格廢墟,則來源於較晚期的大多數倒塌的建築物。人們能看到的早期卡塔格的真實遺跡,只有那個18座卓越的地下貯水池組成的供水工程。
這些名勝古跡外來人很快就可以看完。我偏愛的卻是該城的現狀。現在居民熙熙攘攘的情景,要比這裡被禁止對古代文物的搜尋和挖掘,更能引發我的興趣。因此我就同忙於做生意的圖納斯蒂克分開,並在中城租了個住處,房子為理髮師所有,它由兩個精美的客房組成,中間用一個和建築物高寬相等的引人注目的掛簾相互分開。整個「宮殿」長八步寬六步,房頂只用麥桿,但牆則由麥桿和粘土築成。為了節省門的建材,乾脆有一面的牆完全拆除了。掛簾是極巧妙地由不同種類、大小和顏色的紙片粘連而成。地面為親切的土地。然後我就坐在牆角的長沙發椅,也就是我的旅行袋上,這就是房內的全部傢俱了。我可以通過掛簾上的許多小洞看到另一間房內那位老理髮師的活動,但決不只是一個人,而是和他的女眷,一個約為70歲的美杜莎1,她惟一的工作看來是煎洋蔥頭。他的房間從來沒有空著,他有極為可觀的顧客,可是我看到他們中沒有人付錢。觀察他如何實展他的技能確實是一種享受。特別使我感動的是那種忠誠,他把從臉上和腦袋上刮下來的肥皂沫收集起來,為了將其再次塗抹在別的腦袋上和臉上。
1希臘神話中蛇發女怪。
我的這個住處每個月要付四個法郎,也就是說每星期80芬尼,這是我應預付的錢。當我給了那老者兩個法郎,同時聲明我只能留住一星期時,他把我當作是《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子了,而且自告奮勇為我免費刮臉,但我卻明智地放棄了。
當然,我住在這裡只是為了每天有一到二小時能觀察一下一家突尼斯理髮室的活動,其餘時間我就消耗在附近或到城裡去散步,而在夜裡我則回到船上睡覺。
在前五天中並未遇到那位懷有敵意的伊斯蘭教徒。只要他想搜尋我,他總會在法國人居住區找我的。但在第六天我卻在完全來預料的情況下遇到了他。
就是在前一天晚上我到船上時,圖納斯蒂克十分高興地告訴我:
「本尼西,今天我很幸運,一個很大的運氣,我將會看到一位伊斯蘭的女眷。」
「呵,我整天都能看到。」
「究竟在哪裡?」
「在我的理發藝術家那裡。」
「別說廢話!對一個玩肥皂沫者的曾祖姨母我才不羨慕你呢。另外,我們談到了肥皂,我已把我的肥皂賣出了。別的貨物也有了銷路,而這裡無人問津的那些我將帶到斯法克斯,那裡我會有好市場的。為了事先打聽到準確情況,我想到那邊去一次。你一起去嗎?」
「當然!我們是否可以利用魯巴蒂諾公司的航線?」
「是的。後天傍晚有條輪船從這裡開出。在此之前你把一切都準備好!」
「我隨時都能成行。但你不是想和一位女眷交談嗎?」
「不僅僅是一個女眷,而是一家子,與我交往的那些商業老闆都是按法國人方式佈置安排的。現在這些東家中的一位有個會計是摩爾人,後者住在他的姐夫處。那位姐夫有座美麗的,按東方佈置的房子,會計想在明天上午帶我去看。」
「他的姐夫叫什麼?」
「阿布德-埃爾-法德爾。」
「德文的意思是財富的奴僕,一個漂亮的名字,會有一些好看的東西的。那他同意參觀他的房屋了嗎?」
「當然沒有問題。」
「那個漢子是幹什麼的?」
「這我也說不上來,你自己也知道,在這裡詢問親戚關係會要觸怒別人的,那位會計會到船上來接我們。」
「那麼,女眷呢?」
「這也是我想看到的,當然指給我們看的只能是房間,因為婦女是禁止接觸的。」
「參觀一個居所而看不到女主人對你有什麼意思呢?」
「那麼你看看理髮匠的顧客又有什麼意思呢?我將豐富我的知識,正像你所做那樣,好吧,你一起去嗎?」
「是的,但只是由於你的緣故。」
「為什麼?」
「這可能是個陷阱,而我必須把你解救出來。」
「呸!那個年輕的會計是個誠實的人,陷阱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弗裡克-圖納斯蒂克船長也不是能讓人隨便就抓住的人。」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東方式的房屋我已看夠了,而促使我陪伴他去的理由只是對朋友的安全的擔心。
第二天早上那個會計來到了船上,一個年輕的摩爾人,他的出現自然使人感到他是可靠的。他表現得極有禮貌和謙虛,並且解釋說,雖然他的姐夫對這次參觀房子的事並不知道,因為他正旅行在外,但如果他在家的話,肯定是會同意的。用這種令人信服的話作保證,也就使我放心了。我們去了,但事先我還是帶上了一支左輪槍。
那個會計領我們到一條去卡斯巴廣場的小巷,那裡矗立著一所房子。那房子靠街一面是一垛高牆,牆的惟一開口就是門,會計敲響了門環,立即就有個非洲黑人讓我們進去了。我在等候時看到,房子的內部就像人們在所有較好的東方建築物中所看到的一樣或相似。
這些建築物幾乎都有一個開放的庭院,庭院中間有一口井,四周則被房間和其它偏房包圍著,那些房間之間的差異只是在設施的貴重性大些或小些,在於它們可見到的坍塌程度多些或少些上,但外貌上則保持不變。
這裡也是如此。建築物四邊的門都是朝向庭院開的。井裡有水,這是很少見的。因為水管大多數由於某種原因已經不起作用。房內設施由地毯和軟坐墊組成。東方人沒有更多要求了。由於周圍都可以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所以這就使我們也很容易進入婦女的住處。為了我們在參觀時能看到這些住處,只要打開最近的一扇門就可以了。再上一層樓有幾個小房間,那是僕役們住的地方。
於是我們就從一個房間進入另一個,而且最後踏入了內宅。這裡也一樣,除了地毯、長沙發和幾個軟墊之外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了,這是一間和其它一樣的房間,只是在顏色上顯出一些不同。從最後一間女眷房出來我們又回到了最先進入的那個居室,也就是說轉了一圈,圖納斯蒂克想什麼都看到,他要求也允許到上面去看看,而我們的導遊者也同意了。對於參觀幾間黑人住過的房子,我根本不感興趣,因此我就猶豫了片刻沒有隨他們去走,此時我聽到在我後面有扇門開了,並有童聲在說:
「納斯拉尼,納斯拉尼!」
這是說:一個基督教徒,一個基督教徒。我轉過身來,看見現在開著的過道裡有一個討人喜歡的、約為六歲的男孩。他的黑眼看著我,雙頰紅潤,唇邊顯出一種可愛的、狡黠的微笑,與通常人們在東方看到的、冷淡遲鈍的孩子們相比,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差別呀!
「走近一點,到這裡來!」他帶著豐富的臉部表情小聲和我說,就像是他要告訴我世界上最重大的事情那樣。其間他彎曲著食指,頻頻招著小手示意。
「你到我這裡來!」我要求他,因為他還在內宅的最後一間房中呢。
「可以嗎?」他熱情地點著頭問道。
「當然你可以。」
於是他就蹦跳著過來了,兩條小手臂抱著我的膝蓋並再次叫道:
「一個基督教徒,一個基督教徒!」
我和他表示親近並向他打聽:
「那麼你知道我是一個基督教徒了?」
「是的。」
「誰告訴你的?」
「是卡拉達。」
「他是誰?」
「媽媽,她看見你們了。」
「是她打發你來這裡的?」
「不是,是我自己來的,她已經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我要告訴你許多東西。」
他把我拉向靠牆的長沙發。為什麼我不能幫那麼可愛的小傢伙的忙呢?我現在已經不在內宅了,在這裡就像在外面庭院中一樣等候圖納斯蒂克和他的陪同。於是我就坐下了。小傢伙就坐在我的腿上,用一種值得稱讚的勇氣模玩著我的鬍鬚。
「你叫什麼?」他問道。
「納斯拉尼,」我回答說,「那麼你呢?」
「阿斯馬爾。」
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褐色,用於這個男孩十分合適。他頗具東方型的臉和稍黑的膚色使我想起了聖經中後來大衛王寫下的話:「一個男孩,褐色,漂亮。」
「你必須這樣稱呼我!」他補充說,「你說!」
我用名字稱呼他,並把他的臉舉起來向著我,此時他的嘴唇擦到了我的小鬍子,就像在摩刮鬍子刀時能看到的那樣,無論如何可視為一個吻。可惜我未能完全享受這種感覺,因為我聽到了一聲婦女的喊叫,而當我注視時,看見在通往隔壁房間而不是內宅房間的門邊站著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她的眼睛半驚半喜地看著我們。她的臉沒有蒙住,面紗在後腦勺向下懸掛著。現在她表現的是一個婦女的舉止,她不知道是應當跑開呢還是走近。她這兩種都沒有做,而是把厚厚的面紗拉向前面,致使別人不再能認辨她的面貌,然後她舉起食指示意並說:
「阿斯馬爾,祈禱!」
那男孩擺脫了我,站起來,左右手禱告說:
「我們在天上的父親,願人都尊崇你的名——」
多麼奇怪!這是基督教的主禱文呀!這位婦女是個女基督教徒嗎?我也從長沙發上站起來。她從臉上看出了我的問題,因為當那小傢伙禱告完畢,她就像我問了她似地說:
「我不是納斯拉尼,我很願意成為基督教徒,但我不許這樣。」
「誰禁止你這樣做呢?」
「我的統治者。」
「他是穆斯林嗎?」
「穆斯林中最嚴格的。」
「你是在哪裡學到你教給那個孩子的禱文的?」
「在房頂上。我們的屋頂與鄰居房子的屋頂毗連,那裹住著一位法國婦女。我每天和她交談,而她總是告訴我她從聖經知道的一切,後來我告訴我的統治者這些聖經故事,但從此以後他就不許我再和我的女友在屋頂相見,而且她的丈夫必須離開突尼斯。」
「是誰強迫他這樣做的?」
「我的主人。」
「他有這種權力嗎?」
「是的,我的主人要想做的,突尼斯的統治者都同意。」
根據這些話,她的丈夫阿巴德-法德爾應當是總督的一位大臣或是其他什麼高級顧問。我真想知道這些,然而我對向她發問有所顧忌。多麼大的區別呀!她把她的男人稱作主人和統治者,同時她把她的女友的男人稱作丈夫。但是,儘管伊斯蘭教內宅的條規十分嚴格,這位婦女怎麼會敢於在我身邊逗留一會兒並和我說話呢?她好像猜到了想法,因為她又一次做對了,她要求說:
「先生,原諒我沒有走開!當我看到男孩坐在你膝上時,我就無法走開了。而且我留下來還有另一個原因。我曾聽到一個基督教婦女的說教而且相信了她。但一個女人不是學者或教師,而一個男人就會較好地知道什麼是錯的或是對的。我的主人已習慣於別人的痛苦,因為他是我們總督的切拉德。他的靈魂是屬於我的,但我的靈魂也應只屬於他而不是耶穌基督,因為——快走,快走!再見,先生,感謝你!」
她很快抓住那男孩並和他一起消失在內宅,因為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現在我一切都清楚了,切拉德就是劊子手,法院工作的執行人員、君主命令的執行者。一個切拉德的職務在東方是一種名譽職務,而有此職務的人常常具有比大臣更大的權力。
圖納斯蒂克和那個會計現在來接我了。會計又一次把我們引向了庭院,因為那裡還聚集著渴望得到小費的僕役呢。我們分給他們一些硬幣,而在正想走時,前面的過道門敲響了。黑人快速上前去開門,而我們還在庭院的角上時與新來的人相遇了。
這是——那個穆斯林,那個向我射擊的穆斯林。
當他注視我們時,先是由於震驚愣了幾秒鐘,然後就爆發了憤怒。他突然怒吼了一聲,用左手掐住了我的咽喉,用右手拔出了手槍,把手槍指向我的胸口並扳動——當然,沒有打中,因為在最後一瞬間,我把武器從他手上打落了,而且快速閃到一旁。
圖納斯蒂克想過來幫我,但剛剛拿了他的小費的傭人卻狠揍了他,致使這個強壯的水手無法保衛自己。我的對手拔出刀,想要再次進攻我,此時從內宅通向庭院的一扇門打開了,那位聽到槍響的婦人走了出來。當她看到她的丈夫拔刀刺向我時就驚恐地大叫起來:
「啊,聖母瑪利亞;呀,耶穌基督;啊,彌賽亞,住手,住手!」
她哀求地伸出了她的雙手。刀從他手中掉了下來。他的女人出現在我們這些外來人的面前。她蒙著面紗,嘴裡念叨著平時嚴禁她使用的一些名字。他心不在焉地望了她一會兒,然後命令她:
「進去,進去,立刻進去!」
「不,不,」她反駁道,「先讓這些人走,不應發生謀殺!」
他動了一下,就像要打她,於是我趕忙抓緊了他的雙臂,牢牢地抵住他的胸部並問道:
「你,那你是總督的劊子手?」
「是的,我是切拉德。你們必須死亡。」他回答道,並企圖掙脫出去。
「如果你能做到就打死我們吧!」我說完就放了他,並拔出了左輪槍,「我們決一生死!」
從他的臉上可以察覺到他內心正在激烈鬥爭著,只見他指著大門喊道:
「滾開,滾開,你們這些狗,狗崽子!我先要弄清楚你們到這裡要幹什麼,然後我會對付你們的。如果你們沒有生到世上來或許對你們會更好些!」
我們走了。
勇鬥黑豹
我們按原來的意圖,乘坐盧巴蒂諾公司的輪船從突尼斯到斯法克斯去。圖納斯蒂克發現,斯法克斯是能獲得豐收的富饒土地,不僅能把舵手留下的剩餘貨物賣出,而且還可接納新的裝運任務。他在商業上的機靈和謹慎就像在海上的本事一樣,而且由於他的成果而處於樂觀的情緒中,不斷地進行訪問,簽訂協議,我則僅在晚上才有時間同他說話。
我決定另找消遣的辦法,為此目的我訪問了附近引人注目的卡爾克納島。馬耳他人曼迪是本城最有名望的商人,我們最願意和他相處。他向我提供了他的帆船和幾個人員備用,他們在我那邊呆了整整四天,在第五天的傍晚才回去。我用了一小時修補好了我的多少有些破損的上裝,然後就到曼迪處去向他致謝。這時白天已經過去,新月已掛上了天際。當我向一個傭人問到他的主人時,他告訴我,主人在不久前到花園中去了,我就跟他去了那邊。
應當提到的是,在斯法克斯有十分美麗的花園、果園和南方水果園。這裡居住著許多歐洲人,特別是法國人、意大利人和馬耳他人,而社交生活卻以法國的模式為多。
花園孤零零地存在著,一邊是房屋,另外三面則圍著高牆。我尋找著曼迪而一無所獲,現在只有最外面的角落要再搜尋一番了。為了到那邊去,我必須走過一個小廣場,廣場被月光照亮著。就在月光尚未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爽朗的童聲叫道:
「基督教徒,基督教徒!」
難道這是劊子手的兒子小阿斯馬爾嗎?不需我有多久的懷疑,因為那個小傢伙已跑了過來並用手拉住了我,這可是實實在在的。
「你父親在哪兒?」我問他。
「那邊。」他用手指向房子回答。
「那你的母親卡拉達呢?」
「來,我帶你去。」
「誰和她在一起?」
「沒有人,就她一個人。」
現在我已沒有顧慮去探訪那位值得同情的婦女了。她在深深的茉莉花陰影中坐在一塊石頭上。我向她問候,但她卻不答理,那種被我發現所引起的恐懼使她喪失了語言。
「請原諒,我跟蹤你的孩子的聲音來的。」我請求她說,「我們在這裡無人看到地再次不期而遇難道僅是偶然嗎?我將在這裡逗留到知曉了我必須知道的情況時為止。我們的訪問對你產生了怎麼樣的結果?」
「我沒有說我和你談過話,」她膽怯地回答,「我的統治者對我哥哥把你們帶到家裡來極為憤怒,他對我也甚為惱怒,因為我在我的內心恐懼時喊出了耶穌和聖母瑪利亞的名字。因此他現在準備帶我和孩子到凱魯萬去,讓我在那裡通過禱告來解除我的罪過。孩子因為念過主禱文,故應由我帶他去凱魯萬並留在那裡,以便成為一個虔誠的伊斯蘭教修士。」
「為什麼你的丈夫不直接到凱魯萬去呢?為什麼他要坐船繞道到斯法克斯呢9」
「因為他要向本地軍隊的指揮官遞交一份總督的命令。我的統治者常住曼迪家,因而我們今天也在這裡。」
「你們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早上,騎駱駝並帶三個僕役。」
「你的丈夫是否知道我和我的朋友在這裡?」
「不,他並不知道。」
「我已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感謝你!相信那位如同指揮眾星辰一樣操縱著你和你的孩子的幸福的主吧,再見!或許我們會再見的。」
那個帶領我到花園中來的僕人還站在門邊。我告訴他沒有找到他的主人,並且命令他通知他的主人,不要讓阿布德-法德爾知道我們在這裡,然後我就回到和圖納斯蒂克所共用的住處。剛才他沒有在家,現在他已經坐在那裡了。看到我,他跳了起來,並用下面的話來迎接我:
「歡迎你回來,本尼西!我的買賣已快完成,現在我想要遠走一次,騎馬要花20小時。你一起去嗎?」
「去哪裡?」
「宏偉的遺跡,巨大的圓形劇場,就像羅馬時代的獅子、老虎和大象打鬥!」
「你是說傑姆嗎?」
「什麼?你知道這些事情?」
「還可以吧。」
「然後去一個大洞穴,可惜現在被掩埋了,但總還是值得去看一次。」
「你是指雷鳴洞穴嗎?」
「這你也知道?」
「是的。而且我還知道為什麼這個巨大洞穴突然間陷落了。那裡曾經有個隱蔽的瀑布,阿拉伯人把它的響聲當作了雷鳴,因此有了這個洞穴的名字。」
「真了不起,你知道得如此清楚!這樣我們就用不著嚮導了。就我們兩個,好好地武裝,20小時穿越阿拉伯人地區!去嗎?」
我當然同意。我好像有一種預感,我能夠幫助卡拉達啦!我必須把上帝的善意引到她的身上。現在船長提出了建議,我們要去參觀洞穴和著名的古跡,這樣我們要沿著和那位暴君所要走的同一條路騎馬旅行。難道這也是偶然的嗎?
圖納斯蒂克對我的允諾十分高興,他立即去準備兩匹好馬和食品。第二天早上,我們已經做好了旅行準備,但卻未立即騎上馬就走,因為我打算讓那暴君先走一程。我們聽到他在破曉時已經走了,於是我們在三小時後上了路。
善良的船長把這次騎馬旅行想像的比實際困難得多。我們剛離開斯法克斯,地就變得平坦、多沙和貧瘠,只是偶爾見到一股流動的小河,但它在短時間流動後又會消失在沙地中。這種地方生長著草,阿拉伯人就到這裡來放牧牲畜。在卡德裡山和梅萊山之間向下延伸的高地屬於梅特利特部落的阿拉伯人。我們在他們這裡停留了一會兒,而且知悉那位暴君和他的同行者剛過去。
很快我們就看到了他,他為自己和他的帶著孩子的妻子準備了雙峰駱駝,而傭人則步行。現在我們騎馬飛奔繞個大彎,以便超越到他們的前面去。在此期間我們遇到了幾個貧窮部落的阿拉伯人,他們向我們訴苦,說他們必須遷走,因為有一頭強壯的豹子使他們的畜群日漸減小。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空氣特別凝重,我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並為此而擔憂。西南方的天空變了顏色,那裡有一層空氣,上面呈灰黃色而下面則為閃光的銀色。
「這是帶鹽風暴!」我叫了出來,「因為我們有一刻鐘就能到洞穴中了。」
圖納斯蒂克還從未聽到過關於帶鹽風暴的事。這是一種沙漠風,掠過鹽沼和帶鹽層的湖面而來。如果鹽層由於某種原因粉碎了,而且被乾熱風帶走的話,那就形成了極度危險的帶鹽風暴。鹽粒會侵入眼睛和耳朵,滲入身體的所有開口處,會像針尖那樣刺入皮膚,引起灼燒和刺痛,甚至會使獅子和豹子發瘋。閃銀色光的空氣層含鹽,而上面的灰黃色層則由輕的沙漠塵粒組成。
我們尚未到達洞穴,天氣已經突變,這不是一種帶著呼嘯和怒吼而來的颶風,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嗖嗖掠過沙漠的風。轉眼間我們的口鼻都塞滿了鹽,我們不得不打噴嚏和咳嗽。那些馬匹也是如此,它們想脫韁逃走。人們很難看清十步以外,好在我準確地知悉洞穴所在的位置,因而五分鐘後我們就到了。
洞穴的進口很窄,但很快就擴展到面積約為50平方英尺的空間,然後又變得如此的窄,使人極易相信,已無法繼續前進了。但這裡卻有一條裂縫,寬到甚至於一匹馬也能擠過去。走過去後你就會發現,已經置身於一個高大的、像教堂那樣的穹隆中了。
我們走進裡面,遠離鹽暴,感到安全了。
我們還沒有放鬆一會兒,就有別的動物也為了尋求庇護進到這裡來了,那是幾隻狼,甚至於又出現了兩條鬣狗,恐懼使它們變溫和了,能和別的野獸相容。我們通過裂縫往外看,可見到鹽暴以厚重的雲煙狀掠過洞口。那些被迫在曠野中等待風暴結束的人是多麼不幸呀!
就在此時,我在風暴間歇時好像聽到了一個兒童的喊叫聲,是的,真的,他們出現了。現在外面停下了由三個男人牽著的兩頭駱駝。先下來的是那個暴君,然後是他的妻子和啼哭著的孩子。他們和駱駝都躲進來了,而狼和鬣狗卻畏懼地跑到風暴中去了。
這幫人在洞穴的前端坐下了,看來沒有人知道洞裡還有別人。我們保持沉默,因為我們想觀察一番。
孩子一直在哭著。母親想讓他安靜下來,而那男人卻嘲諷地說:「現在,就向你的耶穌基督祈禱吧,讓他不許鹽暴橫行!他能幫助你嗎?你的信仰是……」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而我也在此刻突感心跳,因為洞口前又出現一隻野獸想進來躲避。這是一隻碩大的黑豹,它的舌頭長長地耷拉在外面,好像是受到了追獵。或許這就是阿拉伯人所說的那隻野獸。
黑豹無所畏懼地吼叫著走了進來,它還沒有把鹽粒從眼中弄出來就撲到了一頭駱駝身上,用前爪打斷了它的頸椎並撕裂了它的咽喉。然後,根本不顧在場的人們,開始撕食它的掠獲物,骨頭斷裂的喀嚓聲和辟啪聲在洞中迴響,令人心驚肉跳。
「我們開槍嗎?」圖納斯蒂克輕聲問道。
「不,」我回答說,「一次射偏將會付出許多血的代價,我們等著看看。」
前面的五個人由於害怕而不聲不響、一動不動地坐著,母親把她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中;她的那位暴君試著想離開他坐著的地方,但野獸立即抬起了頭而且憤怒地咆哮著,於是阿巴德-法德爾只好坐下不動了。這些人如同被俘無法抵抗,三個傭人沒有武器,而那個暴君的武器又放在了較遠的地方。
現在我用左肘支撐並試著瞄準。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洞穴已暗了下來,而要射殺那頭野獸必須擊中它的眼睛才行。
突然,一隻鬣狗箭一般地衝了進來,它幾乎撞到了豹子,但又立刻逃了出去。似乎受到了激怒,那頭強壯的野獸發出了一聲咆哮,震得洞壁好像顫抖了。卡拉達的神經像受了刺激,她下意識地放開了雙臂想去捂耳朵——孩子從她的腿上滾了下來,並滾向了黑豹,於是響起了各種各樣的喊叫聲。
現在接下來的驚人場面真是無法敘述了,最最幸運的是那個男孩由於驚懼而昏厥了。
「真主,真主啊,快救救他吧,救救他吧!」父親大聲喊道。
看來這聲音並未驚擾豹子。
母親用雙手捂著臉。父親嚇得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坐在那裡不知所措,此時人們聽到他在哭喊著:「真主啊,真主,救救他吧!啊,光輝卓越的穆罕默德,救救我們吧!啊,你神聖的哈里發,安慰安慰我吧!」傭人們保持著安靜,他們只關心自己的性命。
現在卡拉達還想嘗試一下,看看能否把孩子抱回來。她尚未站起來就將手臂伸向了孩子,但豹子卻威脅地吼叫著用前爪把男孩拉得更近一些,好像它已把他當作是它的財產了。這使父母親的恐懼達到頂點。
「啊,穆罕默德,啊,先知的先知,救救我們,幫助我們,憐憫我們吧!」暴君呼喊著。
「耶穌基督,救世主,求你憐憫我們!」卡拉達大聲祈禱著,「基督的聖母瑪利亞,我為孩子向你請求!」
「啊,穆罕默德,啊,穆罕默德!」父親重複著,「啊,阿布貝克,啊,你們這些偉大的哈里發!啊,穆罕默德,要是你能的話,就救救我們吧!」
「他不能!」發抖的婦女哭喊著說。
「或許你的耶穌基督能救我們?」他一半嘲諷一半滿懷希望地問道。
「是的,他能做到!」
「那就讓我們看看吧!我將信仰援救我們的人。」
除了由我的子彈決定分曉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現在的問題僅僅是,應在哪一瞬間來處決這一龐然大物,因為只有那時我的子彈最為保險。我已在夜間射擊過獅子和黑豹,而且我對我的武器有充分把握。
「穆罕默德,你先知之主啊,聽聽我的吧!」暴君用發抖的聲音祈禱著。他確實很愛他的孩子,我好像聽到了他的牙齒顫抖的咯咯聲。
他等待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就向他的妻子提出了要求:「把你的禱文背給我聽!」
她便把待文背給他聽。
就在此時,男孩從昏迷中醒過來,聽到了母親背主禱文的聲音。平時他媽媽經常教他念主待文,這時他便跟著大聲地念了起來。那頭豹正在忙於吞食,別的聲音絲毫未打擾它,但當它聽到了在它附近的小男孩的聲音後,卻抬起頭,並開始閉著眼咆哮起來。我把槍靠近面頰瞄準。當我一看到它睜開眼睛的黃綠色凶光時就扣動了我的扳機,槍聲在洞內迴響著。野獸就像頭上受到了重擊,飛跑到一邊。父親和母親立刻都跑了過去,把那絲毫未受傷害的男孩奪了過來。那只豹子掙扎了幾下,然後伸開四肢死了。
現在人們多麼高興啊!沒有人想到會有這麼一聲槍響,這只能是從一支槍射出來的,而且必須有人擁有這支槍。卡拉達是第一個為此站出來說話的。那暴君檢查了那頭猛獸,發現子彈直人右眼。
「但是,誰開的這一槍?」他問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能猜到!」她叫道,「這是那個外國先生開的槍,因為他要幫助我。」
「哪位先生?」
「我會把他指給你看。子彈只能是從那後面射到這裡來的,因而他應當在那裡面。我去找他。」
現在,弗裡克-圖納斯蒂克已經站起來了,以便他們容易找到我們。
那個暴君是多麼驚愕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拉住他的手臂問他:「現在你還要我的命嗎?」
「不,真主作證,不!」他訥訥地說,「我想要殺死你,可是你卻拯救了我的孩子!我該如何感謝你呢?」
「不要感謝我,應感謝上帝!我要問你,現在能允許你的女人按照她的意志祈禱嗎?」
「能,她可以那樣做,而我……我同她一起祈禱,因為我們的先知不想聆聽我的聲音。」
這個此前如此可惡的男子漢擁抱了我,他的妻子也把手伸給了我。
挽救了他的孩子看來對暴君留下了很難忘懷的印象,因為他宣稱放棄到凱魯萬去旅行,決定返回斯法克斯去,對此沒有人比卡拉達再快樂的了。
我們啟程了,並在傍晚時分回到了斯法克斯。看到暴君阿巴德-法德爾與妻子和孩子又回來,曼迪頗感驚異。
「我回來了,」法德爾解釋說,「因為我已對這個聖城不感興趣了。今天我才知道真主並未給先知和哈里發以權力,誰向他們祈禱,他們都未傾聽。我已親身經歷了。」
一種在洞穴中所忍受的恐懼的結果,這種恐懼還會在他心中長期顫抖著。我和圖納斯蒂克同乘他的船返回突尼斯,我在航行中觀察到,他用一種柔情和愛心對待他的妻子,這與以前的他判若兩人。
圖納斯蒂克在突尼斯接受了新的載運貨物。在裝貨期間我們就住在法德爾的家裡,他允許我們與他的妻子像與一個歐洲婦女那樣交往。我送給他一本用阿拉伯文印刷的聖經,我為他朗誦了選自聖經的章節。他像卡拉達一樣如饑似渴地仔細傾聽我的解釋。
在我們出發那天與卡拉達和阿斯馬爾告別時,法德爾送我們到船上,他交給我他的筆記本並要求道:
「先生,請把你的姓名地址寫在這裡!或許以後我會通告你一些使你高興的事情。」
他信守諾言並給我寫了信。他的信就放在我面前,這裡我逐字逐句把它抄錄在下面。當然已譯成德文:
我向你問候並祝你安好!你所喜愛的我的妻子卡拉達和我的兒子阿斯馬爾,也向你問候。為了給你寫信,我坐在豹子皮上。總督已解除了我的職務,因為我成了基督教徒。虔誠的教士給我講了課,而我經受了牧師的提問。我在三天中就接受了洗禮,然後被賜名為優素夫,我的妻子叫瑪麗安,我的兒子叫卡拉,因為這是你的名字,我們都非常尊敬你。我原來的那些朋友都鄙視我,因為我成了一名異教徒,但是我的靈魂因找到了正確的道路而很快樂。這裡的收成豐盛良好。柑橘很快就要開花了。來看我!我期待你的到來!我愛你並想念你。向你祝福!再次祝你安好!
改變信仰者阿巴德-法德爾
6月12日於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