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大叔和英國佬在黑暗所能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快地穿越森林趕到了他們的馬兒那裡。借助兩個獵人敏銳的直覺,他們順順當當地找到了牲口。勳爵大概會暈頭轉向的,因為波浪狀的丘陵和山谷彼此相似的程度,夜晚遠比白天要高得多。他們解開了馬的韁繩,跨上了馬,牢牢抓住沒有騎手的馬的韁繩。
正要動身,他們就聽見五個印第安人來了。「這些流浪漢既是瞎子,又是聾子,」好太陽說,「要把他們中的許多人送進地獄,以告慰奧薩格人的亡靈。」
「你要報仇雪恨嗎?」比爾問道。
「今天不是有八個奧薩格人陣亡了嗎?必須為他們的死報仇。難道我們倖存者就不會受折磨和殺害嗎?我們要騎馬到奧薩格人的帳篷去,把戰士們叫來。我們將跟蹤白人,以便消滅他們,馬尼托1送我們手裡多少,就消滅多少。」
1馬尼托(Manitou)。亦即wakonda,阿爾同昆人(北美印第安人)用語,即指一切自然物中固有的不具人性的神,為首的是大神馬尼托。
「現在奧薩格人的畜群正朝哪個方向吃草呢?」
「朝西方。」
「那樣你們得從布特勒農場旁邊經過啦?」
「是的。」
「要多久?」
「要是有一匹好馬並且趕緊跑,半天後就能遇見頭幾個畜群。」
「那很好。我們必須趕快去援救布特勒的農場。」
「你覺得如何?布特勒是奧薩格人的朋友。他會遭到不幸嗎?」
「會的。但是我們在這兒不談此事。我們先從流浪漢那兒離開。他們明天要襲擊農場,我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農場主。」
「嗯!我的印第安弟兄們,你們可以把無騎手的馬牽走,這樣我的白人兄弟可以更輕鬆地跟隨著我!」
大家聽從了他的意見,把搶來的無騎手的馬牽了過去。接著,人們飛快地從低矮的丘陵中間穿過,確切地說,是朝著酋長和他的追擊者們今天下午走的方向。這個方向筆直地通向布特勒農場。
飛奔!而且是在如此漆黑的夜晚,談何容易!就是在大白天,也只有熟悉情況、富有經驗的人才有可能在這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上不迷失方向。在這兒,夜晚不暈頭轉向,那簡直是奇跡。當英國人要身旁的矮小的比爾就此事發表評論時,比爾說:「是的,先生,您在這兒還將看見、聽見,並且甚至親自經歷到某些您以前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麼說,您在這兒也不會迷路啦?」
「我?嗯!我坦率地對您說,我不會在漆黑的夜晚,飛速穿越這些起伏的丘陵的。我會騎得相當慢,並仔細查看每個山谷的拐彎處。但明天早上我還是到不了我要去的地方。」
「那麼酋長也可能會遇到這種的情況!」
「不會的。一個印第安人,方向和道路簡直是嗅出來的。天上,漆黑一團;地上,伸手不見五指。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就像在大白天、在平坦的大路上那樣飛速奔馳。我敢打賭,用不了六個小時,我們就能讓馬兒恰好停在在布特勒農場的大門口。」
「怎麼?什麼?」英國人高興得叫了起來,「您是這樣認為嗎?我卻不這麼想,我用五美元,或者也可用十美元打賭。或者您要多賭些?」
「先生,謝謝!所謂打賭,只不過是句空話。我再說一遍,我從不打賭。留著您的錢吧!在別的方面您用得著它。您好好想想,就是今天,您得給我和大叔支付多少錢呢!」
「一百一十美元。五十美元是為擊斃了五名流浪漢,六十美元是為被解救的奧薩格人。而我們將要擊退對農場的襲擊,又是一次冒險活動,值五十美元。」
「您說對了,打退敵人的進攻,並非能穩操勝券。同老槍手、溫內圖和老鐵手見面的事到底如何?如果您見到他們三人中的一個,您想要支付多少?」
「一百美元!」
「明天或者後天我們很有可能見到老槍手。他也要去布特勒農場。」
騎在前面的酋長聽見了這些話,轉過身來卻並沒有放慢馬奔跑的速度,詢問道:「老槍手,這位赫赫有名的白人,也要去麼?」
「是的。是紅髮康奈爾說的。」
「紅頭髮康奈爾,就是那個發表長篇講話的人嗎?他從哪兒知道的?他見過這位著名的獵人或者跟他說過話嗎?」
比爾在飛馳中向他講述了他所瞭解的情況。
「呃!」酋長嚷道,「那樣農場就有救了,這位白人的支援勝過百名流浪漢的武器。能遇見他,我多高興啊!」
「你認識他嗎?」
「梅納卡-坦卡跟他相互傳吸過和平煙斗——喏,你瞧!開始下雨了,你感覺到了嗎?這很好,雨水會使被踩倒的青草很快重新立起來!流浪漢們明天清早就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了。」
路並不難行。沒有石頭,沒有溝渠,也沒有類似的障礙物,而且山谷寬闊,多匹馬可以並排奔跑。地面全是柔軟的草地。要戰勝的只有黑暗帶來的困難。
有時,騎手會讓他們的馬兒慢悠悠地、從容不迫地跑,以免它們過分勞累;但通常是讓它們小跑或者快跑。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比爾的信心彷彿有點動搖,他問酋長:「我們是朝著原定的方向前進嗎?」
「不必擔心,」酋長安慰道,「我們趕得很緊,很快就要到達今天我們相遇的那個地方了。」
印第安人能夠把他的判斷如此準確無誤地說出來,因為熟練呢,還是出於天生的直覺和本能?比爾根本不願相信已經走完了這麼長的一段路。寒風伴隨著雨水從背後撞擊著騎手們,使馬兒的奔跑變得輕快起來。
不久,酋長的馬突然放慢步子,接著站住了——能聽見輕輕的喘息聲。
「嘿!」印第安人壓低聲音說,「前頭肯定有人。你仔細聽一下,別動!」
隊伍停住了,大家注視著酋長。
「一堆篝火!」他悄悄地說。
「什麼也沒有看見!」比爾說道。
「你沒有注意到我們前面微弱的火光嗎?那肯定是一堆被遮擋住的篝火,這堆火在毗鄰的一座山後面。你下馬和我一道上山看看。」
他們把馬留下,並行地向山峰悄悄地快步走去。還未走出十步遠,突然有兩隻手使勁地掐住了印第安人的脖子,他被按倒在地,兩條胳臂和兩條腿拚命掙扎,但一聲也叫不出來。與此同時,另外兩隻手也掐住了駝子的喉嚨,也把他按倒在地。
「您將他牢牢掐住了嗎?」那個揪住印第安人的人對另一個人悄悄地說,確切地說,是用德語說的。
「是的,我把他牢牢掐住了,使他無法說話。」回答同樣是小聲的。
「那就趕快離開,到山後面去!我們得要搞清楚我們逮住了什麼人。他對於您來說是不是太重了?」
「根本就不成問題!真的,這小子比一隻三個星期沒有吃過東西的蒼蠅還要輕。先生,好像他背上有隆起的地方,我們稱它為斜脊椎。難道他是……?」
「難道什麼?」
「難道不是我的好朋友駝子比爾嗎?」
「這我們到了火堆旁就會清楚。此刻無人跟蹤我們,我們平安無事。那些人會原地不動的,他們必須等待這兩個偵探回去。」
一切如閃電般、並且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的,別人對此事毫無所知。老槍手,奇襲者中的一個,他抱著俘虜走,杜樂則將他的俘虜扔在草地上拖著走。小山那一邊,躺著已疲勞的馬兒,燃著一小堆篝火,借助火光,可以見到二十個人影,他們架著瞄準的槍,時刻準備著用子彈迎接敵人。
「哎呀!」老槍手把俘虜放在火光下一瞧,不禁驚叫道,「這是梅納卡-坦卡,奧薩格人的酋長!對於他,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
「天哪!」杜樂同樣很興奮,一那真是比爾,駝子比爾!小子,朋友,可愛的孩子,我去掐你脖子時,難道你就不能說一聲你是比爾嗎?好兄弟,起來擁抱我吧!噢,原來他根本不懂德語。他肯定不會死的!老青年,你起來吧!真的,我不想掐死你。
被扼住喉嚨者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貪婪地張著嘴大口喘氣。他終於張開眼簾,將一道長長的,越來越清醒的目光,投向俯身看著他的杜樂,用有點沙啞的嗓子問道:
「瞧,是『杜樂姑媽』吧?」
「那當然曖,我就是。」現在「姑媽」用英語笑著說道。
「我這麼快就被掐住,我……天哪!老槍手!」
他見到獵人站著,這一新的令人驚異的事情使他恢復了活動能力。老槍手的手勁遠比「杜樂姑媽」的大。酋長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他見上帝去了嗎?」比爾問道。
「不,」老槍手笑道,一邊把手遞給小矮個,「他只是失去知覺,很快就會甦醒過來。比爾,歡迎您!誰跟您一起來?估計是酋長部落的印第安人,是不是?」
「是的,四名男子漢。」
「就四個人?您沒帶沒有騎手的馬嗎?」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槍桿子大叔和一位勳爵跟我們在一起。」
「一位勳爵?嗯,可見是一次美好的相遇!您把這些人叫來!」
比爾走開了。但是跑了不遠,便高興地叫喊道:「大叔,你們放心騎馬過來吧!我們在朋友們身邊。老槍手和『杜樂姑媽』都在這裡。」
大家聽從比爾的吩咐。伐木工們從草地上站起來歡迎新來的人。見到酋長失去了知覺,瞭解了所發生的事,大叔、勳爵以及他們的印第安同伴都驚訝不已。奧薩格人下馬後,站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這位大名鼎鼎的獵人。勳爵見到這位獵人,竟一時目瞪口呆,慢慢走過去。他那傻乎乎的樣子,實在令人忍俊不禁。老槍手用簡短的話表示歡迎並問道:「先生,歡迎!您到過土耳其,印度,也許還到過非洲吧?」
「先生,您是怎麼知道的?」英國佬驚奇地問。
「是我的猜測,您的鼻子上現在仍然有阿勒頗腫塊1的痕跡。誰在這些地方旅行過,大概在這兒就不會迷路,雖然……」
1阿勒頗腫塊:原文為Aleppobeule。阿勒頗為敘利亞北部的一個省的省會。
老槍手突然中斷講話,向英國人的旅行裝備,特別是向那個扣在背囊上的烹飪用具,投去微笑的一瞥。此刻,酋長甦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睛,深呼吸,接著一躍而起,拔出刀來。他的目光一落到獵人身上,馬上垂下了握刀的手,喊叫道:「老槍手!是你掐住了梅納卡-坦卡嗎?」
「是的,天色那麼黑,我無法認出我的印第安兄弟來。」
「這麼說,好太陽很高興。敗在老槍手手下,並非恥辱。你要去布特勒農場嗎?」
「是的。你從哪兒知道的?」
「白人說的。」
「我以後再去農場。現在,我的目標在奧塞奇旮旯。」
「你要在那兒找誰?」
「一個自稱為康奈爾-布林克利的白人,還有他同夥,全是些流浪漢。」
「你可以放心跟我們一起騎馬到農場去,那個紅頭髮康奈爾明天要去襲擊農場。」
「這事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他自己講的,比爾聽見了。今天,流浪漢們突然襲擊了酋長和他的戰士們,並殺害了他們中的八個,把他本人及其餘的人抓起來。好太陽逃脫出來,碰見了比爾和大叔,他們與這位英國人一起幫他解救了他的印第安弟兄。」
「你曾被五個流浪漢一直追擊到這裡嗎?」
「是的。」
「比爾和大叔躺在這裡,是嗎?」
「是這樣。」
「英國人不久前遇見了這兩個人,是嗎?」
「正如你說的那樣。這你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我們沿著黑熊河向上流騎,今天早上離開了那兒,準備到奧塞奇旮旯去。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五具流浪漢屍體和……」
「先生,」駝子比爾打斷他的話說,「您怎麼知道這些人是流浪漢呢?」
「是這張紙向我透露的,」老槍手解釋道,「你們搜查了這些小子,卻讓這張紙留在他們一個人的口袋裡。」
獵人掏出一張報紙,對著篝火朗讀:「合眾國農業廳專員把人們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公之於眾。這位官員把政府的注意力引到這一令人驚訝的事實上:合眾國內有一片狹長地區,其面積比某些國家還大,從根本上說,它無人管理,無人統治。這個奇特的地區,構成了一個寬四十里,長一百零五里的四角形,約有四百萬阿克爾1。它位於印第安版圖與新墨西哥州之間,德克薩斯州北邊,堪薩斯州和科羅拉多州南邊。現已查明,這個地區在官方的土地測量時被忽視了,因此,它不歸於任何國家和地區,不聽命於任何政府,因而也就不屈從於任何司法權。在那裡,人們不知道什麼是法律、權利和賦稅。在專員的報道裡,這個地區被稱為整個西部地區最美麗和最富饒的地方之一,特別適宜於發展畜牧業和農業。數千名在這兒居住的『自由美國人』,並不是和睦的農民或者牧民,而是同流合污的流氓、惡棍、竊馬賊、土匪和在逃犯的團伙,他們從四面八方竄來,聚集在這裡。他們令毗鄰地區六神無主,驚恐不安,特別是畜牧者深受其害。這些受苦受難鄰邦,強烈要求實施政府的統治權,解散這些不受約束的強盜群體。」
1阿克爾:舊時田畝單位,面積大小各地區不同。
聽了這些話,印第安人無動於衷,白人卻驚訝地相互對視。
「情況果真如此?這樣的事可能嗎?」有人問道。
「我認為情況屬實,」老槍手解釋道,「順便說說,不管這篇報道對與不對,這是次要的事。主要的是,只有一個流浪漢能夠這麼長時間,隨身帶著這樣一張報紙。這張報紙就是我把那五個男子看作流浪漢的理由。我們來到這裡,見到幾具屍體,知道這裡曾發生過戰鬥。我們檢查屍體還發現了別的跡象。下列事實是檢查結果:兩個白人躺在這裡,隨後來了第三個白人,加入到他們中間,把他們的殘羹冷炙津津有味地打掃乾淨。進行了考驗性射擊,兩隻禿鷲中彈身亡。第三個白人被接納加入另外兩人的行列。後來,一個印第安人急匆匆跑來,接近他們。他是在逃亡,估計是從奧塞奇旮旯來的,被五個流浪漢追擊。白人協助他擊斃五個追擊者,與這個印第安人一起跨上馬,繞道溜到奧塞奇旮旯去,很可能是為了突然襲擊流浪漢們。我決定助他們一臂之力。由於當時已經天黑,我們必須等到到天亮,因為我們在夜間無法看清他們的足跡。」
「你們為什麼襲擊我們呢?」酋長探問道。
「我把你們當成了流浪漢。我知道,許多流浪漢聚集在奧塞奇旮旯。他們中的五個人騎馬追捕一個印第安人。他們在這裡被擊斃,就是說,回不去了。這事必定引起其餘人的牽掛。人們去尋找他們是可能的。因此,我設置了崗哨,他們向我報告,說有一隊騎兵正在靠近。由於風從奧塞奇旮旯吹來,我們可以較早地察覺你們的到來。我讓手下人拿起武器,我與杜樂一起迎著你們悄悄走去。你們中的兩人下了馬,悄悄地向我們靠近。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流浪漢是你的的仇敵嗎?」
「是的。我跟蹤紅頭髮,是為了制服他。至於我要幹什麼,只有瞭解了奧塞奇旮旯現在的情況,那兒曾發生過什麼事情,那時我才能決定。比爾,您跟我講講這方面的情況,好嗎?」
駝子比爾作了詳細的匯報,末了他說:「那麼,您看出來了,先生,我們必須趕快行動。您要馬上跟我們一起騎馬到農場去。?
「不行。雖然我知道存在的危險比您設想的還要大得多,但我要留在這裡。您不是說流浪漢們下午才動身嗎?」
「是的。」
「我跟您說,他們清早就開始行動。」
「康奈爾可是那樣說的呀!」
「比爾,這期間他會改變想法的。被俘獲的奧薩格人被綁在哪裡?」
「在火堆附近,康奈爾坐在火堆旁。」
「他們聽見了布特勒農場將要遭到襲擊嗎?」
「聽見了。」
「既然他們現在已逃跑,康奈爾就必然會會通風報信,是不是?」
「您的分析是對的!他肯定那樣做!」
「當然-,他們會早點起程,盡量減少事情給他們帶來的損失。我敢打賭,他們已決定黎明時動身了。」
「打賭?」勳爵叫喊起來,「很好,先生,我喜歡您這種人!您斷定他們那麼早動身嗎?好的,那我說他們明天晚上才離開奧塞奇旮旯。我的押金十美元,也可押二三十美元。或者您喜歡押五十美元?」
這個熱衷於打賭的人,將一個腰包挪到身前,拉開它把錢取出來。駝子比爾作了英國人沒有察覺到的一個暗示,老槍手就已知道他面對的是個愛發脾氣的人,他回答說:「先生,您放心地拉上您的腰包吧!打賭一詞只不過是一種套語。」
「可我喜歡打賭啊!」勳爵請求道。
「我不喜歡!」
「真是可惜,極其可惜!我曾聽到許多關於您的美好事情。像您這樣一位地道的紳士,無論如何要打賭!」
「現在,許多人的生命財產正面臨著危險。沒有理由去打賭,盡力援助,責無旁貸。」
「先生,說得很對。我只是順帶打賭而已,」英國人辯解說,「行動起來時,你會發現我堅守崗位,就像您在您的崗位上那樣堅定,那樣處之泰然。不光是體魄的結實強壯。」
勳爵怒不可遏,用冒犯性的目光掃視獵人那久經磨練的身體。老槍手驚愕了一會兒。他的臉色霎時陰沉下來,但很快又恢復正常,他回答說:「先生,別急!我們彼此還不熟識的時候,都不要說粗魯的話。您是新近來的呢。」
獵人用的「新近」一詞,無疑是火上加油,因為勳爵比剛才還要氣鼓鼓地嚷道:「誰跟您說的?難道我看起來像新近來的嗎?我起碼像北新大陸草原所要求的那樣裝備起來。可您坐在這兒,好像是剛剛從一家俱樂部甚至是從一個貴婦人社交圈裡來的!」
原來如此!老槍手還穿著輪船上穿的那套雅致的旅行服。他暫時仍然無法把它脫下來,因為他的獵人裝備品存放在布特勒農場裡。他現在的服裝,雖然由於騎馬有些磨損,但在小小的、火勢受到雨水壓制的篝火的光焰下,顯得依然如新的一樣。這位紅得發紫的漢子,並未被英國人放在眼裡。他點頭微笑,說道:「先生,您並非完全不對。在西部地區,我也許還會節約的。無論如何,我們要友好相處。」
「如果這樣,那就不要再責備打賭了,通過賭注可以看出真正的紳士。另外,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留在這裡,不立刻到農場去。這容易讓我對您產生誤解。」
「我有充足的理由。」
「你能把理由告訴我嗎?」奧薩格人詢問道。
「好。你騎馬到農場去給布特勒報信,這就夠了。他是個精明強幹的人,會作好必要的準備。我與我的伐木工們留在這兒與流浪漢周旋,使得他們只能慢騰騰地前進,確保農場已作好迎接他們的準備之後才到達。」
「兄弟你的想法是對的。但是布特勒並不在他的帳篷裡。」
「不在嗎?」老槍手驚奇地追問道。
「不在,梅納卡-坦卡騎馬到奧塞奇旮旯時經過農場,在那兒投宿,他沒有遇見布特勒。農場主的內弟和女兒來訪,他們一起騎馬到道奇堡去為女兒買衣服了。」
「就是說,內弟已經到了!你知道布特勒在道奇堡要果多久嗎?」
「還要呆幾天。」
「你是什麼時候到農場的?」
「前天早上。」
「那樣,我當然得要去,」老槍手跳了起來叫嚷道,「要多長時間你才能把你的奧薩格人找來幫忙?」
「如果奧薩格人馬上騎馬去,明天午夜我們就可以到達農場。」
「這太遲啦。奧薩格人現在與夏廷人和阿拉帕霍人友好相處嗎?」
「是的。我們已將戰斧埋藏於地下。」
「這兩個部落現在在河1的那一邊,從這兒去,四個小時可以到達。你替我給他們捎個信好嗎?」
1指普拉特河及阿肯色河。
酋長一聲不吭,向他的馬走去,縱身上馬。
「騎馬去吧,」老槍手繼續說道,「你對兩位酋長說,我請他們盡可能快地各帶一百人到農場去!」
奧薩格人以腳後跟擊馬,轉眼間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勳爵驚奇地注視著所發生的一切。這樣一位武士真的會對這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如此無條件地、毫無異議地惟命是從嗎?過了一會兒獵人也躍上馬鞍。「我們得要分秒必爭。」他說道。
「我們的馬雖然已經勞累過度,但必須堅持跑到農場。前進!」
隊伍很快就組織起來了。火堆被熄滅,騎馬者在行動。
起初,人們騎著馬慢跑,隨後小跑,待眼睛離開營地篝火適應了黑暗時就疾馳。英國人來到比爾身旁,問道:「老槍手不會迷路吧?」
「同奧薩格酋長一樣,絕不會的。有人說,夜晚他可以像只獵那樣看東西。」
「可他身著一套社交場合穿的西服,古怪的人!」
「等著瞧吧,您要是見到他穿著牛皮外套,他會給人完全不同的印象。」
「的確,他的身材是頂呱呱的。剛才向您施暴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女人?他其實是男人。」
「可他被稱作姑媽。」
「只是開玩笑而已,因為這個男人有一副高而尖細的嗓子,並且穿著又是那樣獨特。他叫杜樂,是個精明能幹的獵人,享有非同尋常的聲譽。我們還是不要說話吧!像我們現在這樣騎馬,思想得要集中。」
駝子比爾的話是有道理的。老槍手打頭,把馬騎得飛快,其他人要用同樣的速度在他後面追趕。勳爵是個狂熱的賽馬者,常常冒著生命危險參加賽馬,但是像現在這樣騎馬出行,他尚未經歷過。四周黑咕隆咚,如同在一條無照明的隧道裡。那些牲口,好像是在一個無底、無光的深淵中活動。人和馬都沒有失足和絆跤的事發生。一匹馬準確跟隨著另一匹,一切取決於老槍手。他的馬從未到過這個地方,而且還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老馬,他得適應它,因為沒有其它馬可選擇了。卡斯托爾泊對這條漢子的敬慕之心,油然而生。
人們就這樣奔馳著,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了,期間只有若干次短暫的停歇,讓馬兒喘息一下,而不停地下,但很小,很弱,干擾不了這些久經磨練的漢子。不久,人們聽見老槍手在叫喊:「大家注意!現在往下走,隨後要穿過一處河中淺灘。但水不深,只到馬的腹部。」
人們騎馬慢跑,聽見河水淙淙,河面上波光粼粼。騎手們的腳,沐浴在河水中,不久來到了河對岸。又騎了短短的一分鐘馬停住了,英國人聽見了刺耳的鐘聲,但眼前依然像先前那樣漆黑一團。
「這是怎麼一回事?誰在打鍾?我們在什麼地方?」他向駝子比爾探問道。
「在布特勒農場大門旁邊,」比爾回答說,「您再騎近幾步,就能碰到圍牆了!」
好幾條狗在汪汪吠。從低沉、輕微沙啞的聲音可以推斷出它們個頭的大小。隨後有人在問:「是誰在敲鐘?」
「布特勒先生回來了嗎?」老槍手問道。
「沒有。」
「那就去把太太的鑰匙拿來,說老槍手已到這裡了!」
「老槍手?很好,先生,馬上就去拿來。太太沒有睡,大家也沒有睡。奧薩格人騎馬路過這裡,說您要來。」
勳爵心想,這裡的都是些什麼人呢!可見酋長騎馬遠比我們快!
過了一會兒,可以聽見有人發出把狗嚇走、趕跑的命令。接著,鑰匙在鎖裡轉動,木製門閂被拉動了,門軸轉動起來,這時跑過來幾個奴僕提燈,把騎手們的馬接走,客人們被領進一幢顯得很高、很暗黑的房子裡。一個女僕請老槍手上樓到太太那兒去。底層一間燻黑了的大房間是為其他人準備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笨重的煤油燈。房內有幾張配套的長椅、椅子和餐桌,男人們可以在椅子上就坐。桌子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食品、瓶子和杯子,顯然這裡的主人已經知道酋長的人馬將要到來。
伐木工們與奧薩格人一起在兩張長餐桌旁坐下,毫不客氣地馬上動手拿東西吃。北美西部未開發區的漢子們不喜歡不必要的客套話。勳爵也已就坐,示意駝子比爾和槍桿子大叔到自己身邊來。隨後,「杜樂姑媽」連同弗雷德-恩格爾,最後還有布倫特爾,那個年老的密蘇里人,都到他們那兒去。現在大家放開肚子,大吃大喝起來。
老槍手同房屋的女主人來得較晚,女主人向她的客人們表示友好的歡迎。老槍手說,今天夜裡大家要好好休息一下,以便明天早晨能精神抖擻地走上戰鬥崗位。他說現在有足夠的奴僕和牧人,依靠他們的幫助,肯定能作好必要的準備。
英國人驚奇地望著這位名牌獵人的儀表,這時他已換上了一身獵人服:一條鑲有流蘇、只延伸到膝蓋、兩側繡滿花的皮褲,被插入高高地提上的有翻邊的長靴裡,一件柔軟的鞣製成白色的狗皮背心,一件短的、鹿皮製的狩獵夾克衫,外面套了一件用野牛肚子皮製成的厚實的外套。在結實的臀部周圍,繫了一條皮帶,裡面插著短小的武器。他頭戴一頂海狸皮帽,帽簷寬大,帽後面垂吊著海狸尾巴。脖子上掛著一條長長的、用灰熊牙串連成的項鏈,項鏈上繫著和平煙斗,煙斗用聖潔的陶土精雕細刻而成。外套的線縫用黑熊的利爪來鑲嵌。像老槍手這樣的一位男子,肯定不會佩戴他人的獵獲品,所以從他如此的裝飾和帶煙斗的項鏈可以看出,不知有多少可怕的動物成了他刀槍下的犧牲品啊。他和女主人離開後,英國人便對其他人說:「現在,關於他所講的一切,我都深信不疑。的確,這條漢子,真是個巨人!」
「呸!」杜樂回答說,「一個西部地區的男子,不願光按照身材來被人判斷;精神的價值更為重要,像他這樣的彪形大漢,極少具有相應的膽量。當然,在他身上,兩者齊備。老鐵手沒有那樣高大,而溫內圖這個阿帕奇人呢,更要瘦小得多,但兩人在其它方面都同他相似。」
「在體格強壯方面也相似嗎?」
「是的。西部地區男子的肌肉像鐵一樣,腱如鋼一樣結實,即使他沒有巨人的身材。」
「杜樂先生,這麼說您也是如同鋼鐵般結實-?」
這一聲調聽起來有點嘲弄的味道,但杜樂還是友好地微笑道:「您想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仔仔細細地瞭解麼,先生?」
「是的,很喜歡。」
「看樣子,您心裡犯嘀咕,是嗎?」
「當然-!一個姑媽與鋼鐵般結實的肌肉和健,兩者風馬牛不相及!我們打賭好嗎?」
「賭什麼,怎麼個賭法?」
「為什麼不賭呢?」
現在,這個性格古怪的英國人終於找到一個不拒絕和他打賭的人,他高興得跳了起來,叫喊道:「但是,『杜樂姑媽』,我曾經把有的人摔倒。您真的敢賭嗎?」
「那還用說!」
「賭五美元?」
「好的!」
「我借錢給您。」
「謝謝!杜樂不借錢。」
「這麼說您有錢?」
「夠您贏的,先生。」
「十美元也夠嗎?」
「這也夠。」
「或者贈二十美元?」
「為什麼不可以?」
「也許甚至五十美元?」勳爵興高采烈地嚷道。
「同意!但不要再多了,因為我不想為了您的錢把您殺害,先生。」
「怎麼?什麼?為了他的錢把卡斯托爾泊勳爵殺害?『姑媽』,您瘋了麼?把錢拿出來!這是五十美元!」
英國人把掛在他腰帶上的幾個包中的一個挪到身前,從中取出十張五美元的鈔票放在桌上。杜樂把手伸進他那睡衣式的寬長上衣垂吊著的袖口裡,取出一個錢包。他把包一拉開,就可見到滿滿一包榛子一般大小的金塊。他將五顆放在桌上,又把錢包塞進袖口裡,說道:「先生,您擁有有價證券吧?呸!『杜樂姑媽』只擁有真金。這些金塊,價值高於五十美元。現在可以進行了!問題只是如何進行。」
「您做給我看,我模仿您做!然後反過來。」
「不。我崇尚禮貌。就是說,您先做。」
「那好!您牢牢地站住,可以進行自衛。我把您抱到桌子上!」
「您不妨試試!」
杜樂兩腿叉開,勳爵則抱住他的臀部,想把他抱起來。但是『姑媽』的雙腳一點兒都沒有離開地面,杜樂好像是鉛鑄成似的。英國人白費力氣,到頭來不得不承認,他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他還是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我抱不上去您,您更抱不上去我。」
「試試看吧。」杜樂一邊笑著說,一邊舉目瞧瞧天花板,那兒恰好安裝了一個堅實的鐵鉤,用來吊掛第二盞燈。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姑媽確實具有非凡的體力,其他人見到他這道目光後,都悄悄地為他相互碰杯。
「那麼,快點!」勳爵催促道。
「光抱到桌子上嗎?」杜樂詢問道。
「您也許要把我舉到更高的地方嗎?」
「舉到這裡能允許的高度。先生,您注意啦!」
衣眼雖是笨拙,得手礙腳,杜樂卻一躍而起,一下子站到桌子上面。他抓住勳爵的肩膀,英國人隨即騰空而起,超越桌子,很快就借助業已提及的那條腰帶吊掛在鐵鉤上。杜樂從桌子上跳下來,笑著問道:
「怎麼樣,您不是在上面嗎?」
卡斯托爾泊用兩條胳臂和兩條腿掙扎,呼叫道:「天哪,我在哪兒?在天花板上面!放我下來!要是鐵鉤一鬆,我就要粉身碎骨啦!」
「您先說說,誰贏了!」
「當然是您!但您務必把我放下來!快!快!」
杜樂再度登上桌子,雙手抓住英國人的臀部,將他舉起,使腰帶脫離鐵鉤,然後將他置於自己身旁的桌子上,接著放到地上。杜樂隨後跳了下來,把手放到英國人的肩膀上詢問道:「先生,怎麼樣,您喜歡『姑媽』嗎?」
「很喜歡,多麼喜歡,太喜歡啦。」英國人小聲地說道。
「好吧,打賭到此為止!」杜樂把鈔票連同金塊裝進錢包裡,隨後微笑著繼續說:「先生,如果您再想打賭,請您放心地找我好了!我總是要奉陪的。」
勳爵又坐了下來,摸摸他的胳臂、雙腿和臀部,看看是否有不正常的地方。當他確信一切正常、安然無恙後,把手伸給「姑媽」,樂滋滋地說道:「精彩的打賭!不是嗎?這些西部地區的男子,確實是了不起的傢伙!我務必正確地看待他們!」
「我以為,先生,我剛才待您恰好相反!」
「說得也對!姑媽,您是一位誠實的男子,我喜歡您。您聽著,您是一個德國人。您的父親是個什麼人,您為什麼到合眾國來?」
「我的父親並非勳爵,但是頭銜多得多。」
「呸!不可能的!」
「還是可能的。按照習俗,我父親是被人邀請參加婚禮、兒童洗禮、葬禮的人,是(教堂的)鳴鐘人、侍者、掘墓人、「磨刀人、果園守護人,同時還是市民衛隊上士。而主要的,他是個正直的人。」
「嗯!他死了嗎?」
「早已不在人世了。我沒有親戚。」
「您是由於悲痛才漂洋過海的嗎?」
「不是由於悲痛,而是出於樂趣,先生,出於旅遊樂趣!我時常渴望返回古老而可愛的德國。」
現在,老槍手又回來了,叮囑大家注意休息,因為明早還有任務。人們聽從了他的要求,走進房間。房間裡木架上掛著皮,是用來鋪床的。為了睡得舒服,還準備好了軟墊和毯子。在這樣的地道西部地區的床架上,男子漢們睡得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