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陷於困境

    在科羅拉多,在甘尼森河北面有多座高山聳立的地方,四條漢子正騎馬穿越一片長著矮草的高原,目力所及,既沒有灌木,也沒有樹木。雖然在遙遠的西部地區遇見不尋常的人物不足為怪,但這四個騎馬者必定在這裡會引起每個人的注意。
    他們中的一個人騎著一匹漂亮的、在某些阿帕奇部族那裡才飼養的一種黑牡馬。
    他的身材並不特別魁梧,但卻給人以力氣大和有韌勁兒的印象。曬得黝黑的臉上蓄著深黃色的絡腮鬍子。他穿著皮褲、一件獵人襯衣連同同樣衣料做成的外套和一雙高統靴子,他把靴子提高到膝蓋上。他頭戴一頂有寬邊帽簷的氈帽,帽帶四周插著大褐熊的耳朵尖。由幾條細皮帶編織成的寬腰帶上彷彿插滿了子彈,此外還插著兩枝手槍和一把長柄獵刀。從左肩膀到右邊的臀部挎著一根纏紮在一起,用來捕捉野獸的套繩。脖子上掛著一條結實的綢帶,綢帶上繫著一個飾以蜂虎1毛皮的和平煙斗。右肩膀上扛著一枝步槍,其扳機的構造形式似乎很獨特。他背上背著一枝堅實的沉甸甸的雙筒獵槍,此槍是一種當今極為稀罕的獵槍。這條漢子就是老鐵手,一位名聲顯赫的獵人,他的這個綽號是這樣來的:他一拳就能把一個敵人打翻在地。他那漂亮的黑牡馬哈塔蒂拉是阿帕奇人酋長溫內圖送給他的禮物。
    1蜂虎(kolibri):鳥綱,嘴細長而微彎,羽色鮮艷,覓食昆蟲,尤嗜蜂類,故名。
    騎馬走在老鐵手身旁的,是個矮小、瘦削、沒有鬍子的傢伙。他身穿一件藍色的燕尾服,後擺很長,黃色的鈕扣擦得很光亮。他頭上戴一頂寬大的女士帽,帽子上飄動著一片大羽毛。褲子很短,穿著一雙堅實的舊皮鞋,鞋上繫著墨西哥的大馬刺。這個騎手身上帶著、掛著各種各樣的武器,這當然與他那副慈善的臉孔不十分協調。這個矮人就是黑利奧加巴盧斯-莫爾福伊斯-愛德華-弗蘭克先生,他的同伴們稱他瘸子弗蘭克,因為他早先受過傷,一條腿痛了。
    在這兩個人後面,有一個幾乎兩米高、瘦骨嶙峋的人,他騎著一頭低矮的老騾子,看樣子它幾乎沒有力氣馱這個騎手。這個男子穿的皮褲,原來肯定是為一個身材矮小但比較強壯的人做的。他的腳也穿著皮鞋,由於不斷縫補,如今已補了摞補丁,看不出原來皮鞋的模樣了。此人身上裹著一件牛皮襯衣,襯衣既沒有鈕扣,也缺少搭鉤和活結,袖子很短僅到肘。脖子圍著一塊棉布,已無法辨認它原先的顏色了。他尖細的頭上戴著的帽子,多年前曾是一頂灰色的大禮帽,也許它還曾戴在一個百萬富翁的頭上,但後來終於進入大草原,落到它現在的主人手裡。他把帽簷看作是多餘的,把它扯掉了,只留下一小塊,用作摘下這頂皺得無法形容的帽子時的把手。在用作腰帶的一根粗大的繩子上,插著兩枝手槍和一把剝帶發頭皮的專用短刀。此外,他身上還有許多口袋,裝著一個西部地區男子必不可少的所有零星物品。他的肩上披著一件塗膠的雨衣,可是這是怎樣的一件雨衣啊!這件精美的衣服頭一次著雨後馬上就縮水起皺,以致它再也無法完成本來的使命,此後不得不把它像一件匈牙利輕騎兵短上衣那樣來穿。一枝來復槍橫穿過他那兩條腿,獵人用這樣的槍射擊,總是百步穿楊、百發百中的。這個人有多大年紀,難以猜測,他的騾子的年齡也同樣無法確定。充其量可以猜想:兩者彼此十分瞭解,共同經歷過某些驚險活動。
    第四個騎手坐在一匹既高大又強壯的馬上。他又肥又矮,他那兩條短腿只能夠著馬肋腹的一半。因他受盡了脫髮之苦,雖然太陽熱辣辣地照射下來,可他仍戴著一頂皮帽。如果把他的頭髮搜集在一起,那也幾乎不如一隻老鼠的皮毛多。他穿一件皮大衣,皮大衣的袖子也很長,而在皮大衣下露出一雙翻邊的靴子。他配備了一枝長柄的來復槍。此外,他還有什麼武器,現在看不出來,因為皮大衣把一切都遮住了。
    這後兩位男子就是大衛-克羅內斯和雅各布-普菲費爾科恩,以高個子大衛和胖子耶米出名。他們總是形影不離,看到一個必定會看到另一個。耶米是個德國人,而大衛則是個美國佬,大衛在兩人相處的多年間向耶米學到了許多德語,他已能夠用德語表達自己的意思。如同這兩個騎手一樣,他們的牲口也是如影隨形,寸步不離的。它們總是呆在一起,一塊兒吃草,而當它們被迫與其它騎乘動物在一起時,它們倆也要離開它們稍遠點兒,自己則緊密地並排擠在一起,以便借助打響鼻、嗅一嗅和舔一舔來親熱一番。
    雖然還遠未到中午,但四位騎手必定已走了很大一段路程,並且也不僅僅是穿越鬆軟的草地,因為他們和他們的馬渾身都沾滿塵土。儘管如此,他們和他們的牲口都還沒有疲倦的樣子。要是他們還是覺得疲勞,那只能從他們默不作聲這種情況推斷出來。
    這一沉默首先是由騎馬走在老鐵手旁邊的瘸子弗蘭克打破的。他用家鄉的方言詢問道:「這麼說,今天我們要在埃爾克河畔克裡克人那裡過夜啦?到那兒去到底還有多遠?」
    「我們將在傍晚到達這條河流。」老鐵手答道。
    「傍晚才到?哎,真可怕!誰忍受得了!從早晨起我們就已上路了。我們得停一下,起碼讓馬兒喘口氣。您不也這樣認為嗎?」
    「當然。等我們過了這片草原後再停吧!那時將見到一片森林,那兒也有一條河。」
    「很好!那樣馬兒可以飲水,還可找到青草。可我們能找到什麼呢?昨天還剩下最後一塊牛肉,今天早晨只剩下骨頭。自此以後,什麼麻雀和其它野味兒的影子都見不到。我肚子餓得很,很快就得啃兩口,不然我就完蛋了。」
    「您不必擔心!我會弄到一塊烤肉的。」
    「不錯,不過一塊什麼肉呢!這片草原那麼偏僻,我認為連甲殼蟲都不會在它上面爬行。一個飢腸轆轆的西部地區男子到底該在哪裡弄到一隻可供燒烤的動物呢!」
    「我看見它了。您牽著我的馬,同其他人一道騎馬慢慢往前走!」
    「什麼?」弗蘭克一邊問,一邊搖頭環視四周,「您已看見了可供燒烤的動物?我可根本沒有覺察到這種動物。」
    他接過老鐵手的馬韁,同大衛與耶米一道騎馬前進。老鐵手則向旁邊拐彎,那兒草原上有數座小山岡,那裡生活著一群草原犬鼠,像美洲的土撥鼠一樣因它們犬吠似的叫聲而得名。它們不傷人,卻非常好奇。令人奇怪的是,它們喜歡同響尾蛇與貓頭鷹一塊兒棲息。當人接近它們時,它們就直起身來看他。觀看時,它們有各種各樣滑稽的令人發笑的姿勢和動作。如果它們產生了懷疑,那它們就會閃電般快地鑽進它們的地洞裡,再也看不見了。如果能得到別的什麼動物的肉,這位獵人是鄙棄這種動物肉的,這倒不是因為它不能食用,而是因為他對此懷有一種偏見。雖然如此,如果想要殺死一隻草原犬鼠,那他就不能悄悄地接近,因為這些生物過於機靈。他必須激發它們的好奇心,並設法吸引著它們,直到他靠近到射程之內。要走到這麼近,只有他本人也做出種種極為可笑的姿勢和滑稽好笑的動作才行。到那時候,草原大鼠就手足無措,不知怎樣看待來者了。於是,一旦自已被動物察覺了,老鐵手便立刻開始擺弄各種姿勢和動作:時而漫無目的亂跳一陣,時而彎下腰身又跳起來,時而又自身旋轉,時而又像風車的翼那樣轉動雙臂,心目中只有一個目的:要越來越靠近這些動物。
    騎馬走在耶米和大衛旁邊的瘸子弗蘭克,見到老鐵手的這種舉止,憂心忡忡地說:「天哪,他到底怎麼啦!難道他的腦子不正常?他的舉止完全像喝了顛茄似的!——你們聽!他開槍了。」
    老鐵手快速地接連開了兩槍,兩槍聽起來幾乎像一槍那樣。他還向前跑了一段路,兩次彎腰撿什麼東西。隨後他便回到他的同伴們那裡。他捕殺了兩隻草原犬鼠,將它們塞進鞍囊裡,然後又跨上馬。瘸子弗蘭克擺出一副非常疑惑不解的面孔,一邊騎馬行進一邊問道:「難道這就是可供燒烤的野味兒?我表示最衷心的感謝。這樣的東西我不吃!」
    「難道您吃過嗎?」
    「沒有。這我絕不幹。」
    「那您就無法判斷一隻草原犬鼠是可以食用還是不可以食用了。您也許吃過幼小的山羊吧?」
    「山羊?」弗蘭克一邊問道,一邊咂舌作聲,「這我當然吃過。您聽我說,那可是美味可口!」
    「是這樣嗎?」老鐵手微笑道,「人人都會為此笑掉大牙!」
    「是的,可他們腦子都不開竅。我跟您說吧,我們薩克森人聰明過人,沒有任何歐洲其他民族像我們這樣懂得享受。把一塊山羊肉放進平底鍋裡,加上一小頭大蒜和一些茉喬欒那1,烤到變成栗色,鬆脆。這是一道為最上層的先生們和女士們準備的真正精美的菜餚。我熟悉這道佳餚,因為在復活節前後有幼小的山羊。在莫裡茨堡,人們在禮拜日和節假日只享用烤山羊。」
    1茉喬欒那(Majoran),一種用作香料的草本植物,產於地中海一帶,開小白花,曬乾的葉用作香料。
    「很好。您跟我說說,您是否也吃過Lapin呢!」
    「Lapang?這是什麼東西呢?」
    「馴服的兔子,或者如同人們在薩克森說的那樣,Karnickel(家兔)。它本來叫Kaninchen(家兔)。」
    「Karnickel?這也是了不起的佳餚。我年輕時,在莫裡茨堡和四周圍其它地方,教堂落成典禮紀念日總有家兔。兔肉細嫩如同黃油,簡直是一碰到舌頭就融化了。」
    「可有許多人,要是您跟他們講這些情況,他們會取笑您的。」
    「那他們腦子有點糊塗。家免只吃最好和最細嫩的草梢,它的肉必定最細嫩美味,這是明擺著的!或者這點您也不相信?」
    「這我相信。不過為此我也要求您不要鄙視我的草原犬鼠。您將會感受到,它像山羊並且幾乎像家兔那樣美味可口。我跟您說吧……等一下,那些不是騎手嗎?」
    老鐵手指了指西南方,那兒有幾個身影在移動。他們的距離仍很遠,無法斷定是動物還是騎手。四名獵人騎馬慢慢地走,眼睛盯著這一群身影。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出,那是些騎手,接著很快就能看出來,他們是穿制服的,那是士兵。
    這些士兵本來是朝東北方向走的。他們見到這四個人後便改變了他們的方向,飛快地過來。他們一共十二個人,由一位少尉帶領。他們騎到也許三十步遠的地方便停住了。這個軍官開始時板著臉,審視地打量著這四個騎手。這時他的目光落到老鐵手的兩校步槍上,他的眼睛露出喜悅的神色。他指著那枝獨特的球狀槍機的短管獵槍探問道:「瞧!先生,這不是一枝亨利牌短管獵槍嗎?」
    「那還用說,」西部地區男子點點頭,「您懂得這種槍嗎?」
    「還未見過這樣的槍,但有人向我作過細緻的描述。聽說發明者是個怪僻的人,只製作了幾枝,因為他擔心這種短管獵槍要是獲得普遍使用,印第安人和水牛很快就會被滅絕。這些槍中的少數幾枚已經丟失了,據說只有老鐵手仍擁有一枝,最後一枝。」
    「先生,說得對。在確實有過的十枝或十二枝亨利牌短管獵槍中,只有我的一枝還存在。其它的在早期的西部地區同其擁有者一起已經無影無蹤了。」
    「聽您這麼說,您就是這位老鐵手啦?太高興啦!您願意陪我們嗎?如果您喜歡做我們的客人,我的同伴們會很高興的。」
    「陪伴你們?到哪裡去?」
    「去摩門。」
    「可惜我不能接受這個邀請,因為我們得繼續往北走,去同朋友們在約定的時間相會。」
    「先生,我可以打聽一下,您要到哪裡去嗎?」
    「先去埃爾克山。然後我們想要從那兒到布克山那邊去。」
    「那我得警告您要謹防猶他人,他們不久前把戰斧重新找了出來。為此,我們得經常從甘尼森出發,騎馬巡邏。因為有一群白人淘金者衝破一個猶他人營地,把馬劫走。那是在夜裡,猶他人醒了,起來反抗,搏鬥中他們中許多人被裝備遠為精良的白人殺掉。白人帶著馬兒和其它掠奪物逃之夭夭,隨後在早上,紅種人動身去追擊他們。強盜們被追上了。於是發生了一場拚殺,再次使許多人付出了生命。戰鬥中大約有六十名印第安人被擊斃,但也只有六個白人逃脫了。如今,為了找到這六個人,猶他人四處轉悠。與此同時,他們還派代表到尤寧(城)去,要求補償損失:每匹馬賠償一匹馬,損失的物品共賠一千美元,每個被殺害的印第安人賠償兩匹馬和一枝獵槍。」
    「我覺得這些要求並非不合理。人們同意這些要求嗎?」
    「沒有。白人不想承認紅種人享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權利。代表們一無所獲地回來了。在這期間,戰斧重新找出來了。猶他人聚眾起義,可惜在這個地區內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將他們一網打盡,一舉全殲,因此人們就尋找同盟者。一些軍官到了下面納瓦霍人那兒去,以爭取他們反對猶他人,而事情也成功了。」
    「為納瓦霍人的支援給了他們什麼?」
    「全部搶來的贓物。」
    老鐵手的臉陰沉下來。他搖搖頭說:「那麼說,猶他人先是被襲擊、洗劫,許多人被殺害,之後在他們要求懲辦為非作歹者和索賠時,又遭斷然拒絕。如今,由於他們自己掌管事務,人們便唆使納瓦霍人反對他們,用從受害人那兒劫來的贓物酬謝支援者。要不把猶他人逼上絕路,豈非咄咄怪事?他們必定怒火中燒,落入他們手裡的白人,可就倒霉啦!」
    「我只能服從,沒有做出任何判斷的權利。」軍官聳聳肩膀說,「先生,我向您作了這番報告,以便警告您。但我的觀點不應該是您的觀點。」
    「這我理解。請接受我對您的警告的感謝,要是您在尤寧(城)講起這次同我們的相遇,那您得說一說,老鐵手並不是紅種人的敵人,他為此感到難過。一個天分很高的種族將走向毀滅,因為人們不讓它有時間自由自在、不受制約地生存與發展。先生,再見!」
    他掉轉他的馬,與他的三位同伴一起騎馬離開,再沒有看士兵們一眼。士兵們吃驚地目送他遠去,隨後繼續騎馬前進。他也許知道,是憤怒誘使他發表了這番激烈的、沒有用處的言論。現在,他陷於沉思之中。他知道教育那個美國佬明白這樣的道理是枉費心機的:他並沒有比印第安人擁有更大的生存權利,後者被從一個地方驅逐到另一個地方,直到無人同情地終結其被迫趕致死的生命。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老鐵手才從苦思冥想中醒來,注意瞧了瞧視野的邊緣,那兒現在形成一條暗黑的、越來越寬大的線條。他伸手指指那裡,說道:「那兒是我說過的那片森林。用馬刺踢你們的馬吧,五分鐘後我們就到那裡了!」
    馬兒在飛馳著,這四名騎手很快就來到一片又高又密的雲杉森林,其邊緣彷彿牢牢地封閉起來,以至騎馬無法通過。但老鐵手熟悉情況。他騎馬來到一個地方,驅趕他的馬穿過窄小的樹木中的矮樹叢,來到一條所謂的印第安人小徑,這條由有時在這兒往來的紅種人踩出來的小路,幾乎不到一米寬。他首先下馬搜查這個地方新的足跡。當他沒有找到時重又跨上馬,要求他的同伴們尾隨著他。
    在這茂密的原始森林裡,一絲兒風都沒有,除了馬蹄聲外什麼噪音都聽不見。老鐵手右手握著短管獵槍,時刻準備著射擊,目光密切注視著前方,以便在同敵人相遇時充當頭一個把武器瞄準敵人的人。不過,他相信此刻不存在這樣的危險。如果紅種人騎馬到這一帶漫遊,他們許多人在一起,肯定不會尋找這樣一條什麼也發現不了,並且由於林木茂密而行動不便的小徑的。在這條小路上,只有少數幾個地方可以讓一名騎手掉轉方向。
    過了好久,小徑前展現出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有多塊大岩石並且彼此高高地疊起來。岩石上長滿了地衣,一些灌木在縫隙處為其根獲得了必要的養分。一股細細的泉水從岩石下淌出來,蜿蜒地流過空地,隨後消失於森林中。老鐵手在這兒勒住馬,說道:「我們可以讓馬在這個地方歇一歇,在這期間,我們可以烤我們的草原犬鼠了。」騎手們下了馬,取下馬籠頭,好讓他們的馬吃草。接著,他們去找乾柴,以點燃篝火。耶米負責剝犬鼠皮,取出內臟。老鐵手離開大伙去查看一下這個地方是否安全。確切地說,這片森林只有騎馬三刻鐘路程那麼寬,印第安人小徑從中間橫穿過。那塊空地大約處於中央。
    不久,他們便開始在篝火上燒烤鼠肉,一股不難聞的氣味兒飄過空地。就在這時候老鐵手回來了。他曾匆匆地走到那一邊的森林邊緣,從那兒可以遠遠地看見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給他的三位同伴帶來了這樣的消息:不必擔心有什麼意外的事發生。
    一個小時後,烤肉烤好了。「唔!」瘸子弗蘭克嘀嘀咕咕道,「吃烤狗!如果早先有人敢預言我會津津有味地食人的最好朋友的肉,那我給予的回答會叫他毛骨悚然,心驚肉跳。可我正好肚子餓,因此得要嘗試一下。」
    「這的確不是狗,」耶米提醒道,「你也聽見啦,這種動物只是由於它的叫聲關係,錯誤地得了草原犬鼠這個名字。」
    「這說法也無濟於事。不過我們想要瞧一瞧。」
    他取了一塊胸脯肉,沮喪地品嚐了一下。但隨後他的臉上露出喜色。他把一塊更大的肉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承認道:「我以名譽擔保,真的,味道很不賴!真的差不多像家兔那樣可口,不是完全像烤家兔那樣美味。但孩子們,我相信這些狗肉剩不了多少。」
    「我們必須為晚上留一些,」大衛插話道,「我們不清楚,我們今天是否還能射到一點野味兒。」
    「我不管往後的事。當我疲倦時能夠投入Orpheus1的懷抱,那我暫時就心滿意足了。」
    1Orpheus:奧爾甫斯(又譯俄耳甫斯),古希臘傳說中的英雄,有超人的音樂天賦,他的歌聲和琴韻十分優美動聽,各種鳥獸木石都圍繞著他翩翩起舞。
    「那是Morpheus。」耶米更正道。
    「你馬上住嘴!難道您要在我的Orpheus前面加上個M嗎?這個名字,我非常熟悉。在莫裡茨堡附近的克洛切村裡,有一支歌詠隊,它叫『人間奧爾甫斯』。隊員們唱得如此悅耳動聽,以至聽眾總是能進入最甜蜜的夢鄉。投入奧爾甫斯的懷抱這個諺語,就是源出於此,就是說來自克洛切村。好了,不要跟我爭論,老老實實地吃你的草原犬鼠吧!比起跟一位像我這樣富有經驗的人爭吵不休,犬鼠肉對你的身體更有益處!」
    如果這四個男子誤以為自己在這裡十分安全,那他們就是犯了個大錯。兩隊騎手正朝著森林的方向騎來,他們的出現使危險已向他們逼近。
    兩隊中的一隊人數很少,只有兩名騎手。他們從北邊來,發現了老鐵手和他的夥伴們的行蹤,於是他們停住,從馬上跳下來查看這些蹤跡。他們的舉止讓人猜測,他們並非沒有經驗的西部地區男子。他們裝備精良,但衣服破損。這些跡象表明,他們在最近一段時間裡日子並不好過。至於他們的馬,吃得胖胖的,很活潑,卻沒有馬鞍,也缺少籠頭,只配備了個有皮帶的手槍皮套,印第安人的馬慣於以這種方式在營地附近吃草。
    「克諾赫斯,你對這些足跡是怎樣看的?」其中的一人探問道,「也許我們面對的是紅種人吧?」
    「不對,」被探問者斬釘截鐵地答道,「馬給釘上了馬蹄鐵,這些人並排地騎馬,而不是像印第安人那樣一個跟一個地魚貫而行。」
    「有多少人?」
    「只有四個。因此,我們不必害怕,希爾頓。」
    「除非是些士兵!」
    「呸!那也不必怕。只有四個騎兵,他們從我們這裡什麼也探聽不出來。他們有什麼根據猜測我們屬於那些襲擊過猶他人的白人呢!」
    「我當然也這樣想。可魔鬼時常插手進來。我們處於一種令人苦惱的境地,被紅種人和士兵們追趕,我們只能在猶他人地區裡四處亂跑。我們讓這個紅髮康奈爾和他的小子們把前景說得天花亂墜,聽信他們許諾一座金山,那真是一樁蠢事。」
    「一樁蠢事?肯定不是。快速發財致富,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我遠遠沒有失去信心。康奈爾與其他的隊伍不久就會跟著來到,到那時我們就用不著發愁了。我們得設法排除困難,堅持到那時候。我考慮了一下,覺得只有一條路可走,它恰好現在展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怎樣的一條路?」
    「我們務必找到白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在同他們的交往中,我們會被看作為獵人,誰也不會在我們中間去尋找盜竊猶他人馬的竊盜。」
    「你是說我們面前有這樣的人嗎?」
    「我認為有。他們騎馬進了森林裡了。我們跟蹤他們吧!」
    眾所周知,紅髮康奈爾的隊伍由二十名從伊格爾泰爾逃脫出來的流浪漢組成。現在他又企圖招兵買馬,擴大隊伍。他考慮到,他的一夥人在山上很可能被印第安人打得落花流水,因此二十人有點太少了。所以,在騎馬經過科羅拉多市期間,他把每個對入伙表示出興趣的人都拉攏過來。這當然都是些完全成問題的人,其思想品德根本用不著去審查。在這些人中也有克諾赫斯和希爾頓,這兩人現在正騎馬朝森林奔去。康奈爾新組建的團伙迅速擴大,勢必惹人注目,團伙的給養也變得一天比一天困難。所以,康奈爾就決定把他們分開,想讓其中的一半人在拉韋塔一帶翻過山去,另一半到莫裡森和喬治敦去,從那兒翻山越嶺。由於克諾赫斯和希爾頓是富有經驗的人,他們得率領第二分隊。他們也成功地擺脫困境,在Breckercridge一帶地方停住了。他們在那兒慘遭橫禍:從一個莊園突圍逃跑的馬群在他們身邊飛馳而過,他們自己騎的馬見狀也掙脫羈絆,同那些馬一塊兒逃跑了。為了佔有新的牲口,他們後來襲擊了一個猶他人的營地,受到了印第安人的追蹤和打擊。只有六人金蟬脫殼,溜之大吉。昨天,六人中的四人也陣亡了,只有兩個頭頭——克諾赫斯和希爾頓僥倖逃脫了印第安人的追擊。
    他們在森林裡找到了印第安人小徑,沿著小徑進去。當耶米與瘸子弗蘭克之間那場小小的唇槍舌劍結束的時候,他們倆來到那片了林中空地。
    「就說我們是獵人,明白嗎?」克諾赫斯向他的同伴希爾頓低聲說,「務必讓我來說!」
    現在老鐵手見到了這兩個來客。當他們逼近時,他手中握著短管獵槍,嚴陣以待地面對著他們。
    「您好,」克諾赫斯問候道,「可以在你們這裡休息一下嗎?」
    「每個誠實的人我們都歡迎。」老鐵手答道,同時審視地打量著騎手,繼而打量他們的馬。
    「但願您別把我們看作是不老實的人吧?」希爾頓一邊說,一邊彷彿冷靜地容忍著獵人銳利的目光。
    「我先熟悉一個人,然後才判斷他。」
    「好吧,那就允許我們給您熟悉的機會吧!」
    這兩個人下了馬,一塊兒坐到篝火旁邊。無論如何,他們是餓了,因為他們向烤肉投去了渴望的目光。心地善良的耶米給了他們幾塊,敦促他們吃,他們當然也沒有推辭。現在,出於禮貌,直到他們吃飽之前,沒有向他們提出問題。時間是在默默無言中度過的。
    前面提到兩支隊伍中的另一支隊伍,從相反的一面接近森林。它是一個大約二百人的印第安人隊伍。老鐵手雖然剛才到過森林的這一邊來偵察,但他在遙望草原時,未能見到騎馬前來的紅種人,因為他們那時仍在向外突出的森林一角後面。他們也非常熟悉這一帶地形,因為他們徑直向那條狹窄的森林小路出口處奔來,這條小徑通往那片林中空地。
    紅種人臉上塗著刺眼的顏色表明,他們正準備著戰鬥。大部分人配備步槍,只有少數人以弓箭為武器。騎馬打頭的是一位如巨人一樣的酋長,頭髮中插著一片鷹毛。人們無法看出他的年齡,因為他的臉塗滿了黑色、黃色和紅色的線條。來到小徑處,他便下馬查看小徑。隊伍最前頭的一些戰士,在他後面停住,心情焦急地看著他。一匹馬打了響鼻。他警告地揚起手,有關的騎手馬上摀住了牲口的鼻孔。因為酋長以此要求最大的安靜,他必定察覺到了一點可疑的東西。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身向地上深深地彎下去,繼續往森林走,走了一小段路。回來時,他低聲用猶他人的語言(它是索諾拉語系的肖肖尼語支)說:「一些白人來到了這裡。猶他人的戰士們可以與他們的馬一起躲在樹下。奧符茨-阿瓦斯去找這些白人。」
    這幾乎比老槍手還要魁梧的酋長,叫作奧符茨-阿瓦斯,德語的意思是:大狼。他悄悄地又走進了森林。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回來了,但他的人馬看不見了。酋長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紅種人馬上從樹下冒出來,他給了一個暗示,五六個小頭頭隨即向他走去。
    「六個白人在岩石旁休息,」他報告說,「他們在吃肉,他們的馬在他們旁邊吃草。我的弟兄們跟我到小路的盡頭去,然後分開。一半人悄悄地向右邊走,另一半人向左邊走,把林中空地包圍起來。我發出信號後,你們便要衝出來。白人狗將會呆若木雞,束手待斃。我們把他們逮住,弄到我們村裡,把他們綁在柱上。五人留下來看守馬。Howgh!」
    最後一個詞是表示強調的慣用語,意思大概是:「完了,不許再說了」,「就這樣決定吧」。如果一個印第安人說出這樣的套語,那他就認為要說的都說了,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他們的酋長打頭,紅種人默默無言地湧進森林。當他們從小路來到林中空地時,便左右兩邊分開,把空地包圍起來。
    白人剛剛吃完了飯。瘸子弗蘭克將長柯獵刀插進腰帶裡,說道,這次是用英語說的,以便能讓這兩個新來的人聽懂:「現在我們已經吃過,馬兒也休息過。我們可以動身了,以便天黑之前抵達我們今天的目的地。」
    「是的,」耶米附和道,「但在這之前,我們有必要相互瞭解一下,知道我們雙方要去哪裡。」
    「說得對,」克諾赫斯點頭表示,「我可以探問一下,你們今天想要到達的目的地是什麼地方嗎?」
    「我們騎馬到埃爾克山去。」
    「我們也是這樣,真是太巧啦。那我們可以一塊兒騎馬走。」
    老鐵手一言不發。他悄悄地給耶米一個暗示:繼續審訊,因為他本人想在時機到來時才開口說話。
    「這我覺得合適,」耶米答道,「可隨後你們想要繼續到哪裡去呢?」
    「這事還沒有定。也許到格林河那邊去找海狸。」
    「那兒你們大概找不到多少。誰想要捕獲海狸,就得繼續往北走。這麼說你們是專門捕捉毛皮獸、海狸的獵人-?」
    「是的。我叫克諾赫斯,我的夥伴叫希爾頓。」
    「克諾赫斯先生,沒有器具您是無法捕捉的,可您捕捉海狸的器具到底在哪裡呢?」
    「我們在聖胡安河下面被盜竊過,這些東西也許被印第安人偷了。但願我們不久能碰見一個俘虜營,在那兒可買到一些。您是不是說我們可以同你們作伴而行,暫時到埃爾克山呢?」
    「要是我的夥伴們滿意的話,那我不反對。」
    「很好,先生!那麼我們可以打聽一下你們的名字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人們叫我胖子耶米,我右邊的鄰人是……」
    「……高個子大衛吧?」克諾赫斯迅速插話道。
    「是的。您猜出來了?」
    「當然-!你們遠近聞名,胖子耶米在哪裡,那就用不著長時間去尋找他的大衛了。您左邊那個侏儒呢?」
    「我們稱他瘸子弗蘭克,一個棒小子。」
    弗蘭克向說話者投去熱情的感激的一瞥。耶米繼續說下去:「我要向您說的最後一個人的名字,對您來說無論如何比我的名字還要為人們熟悉。我想,您會聽說過老鐵手吧。」
    「老鐵手?」克諾赫斯驚喜地叫了起來,「先生,您果真是老鐵手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允許我對您說:我非常高興同您相識!」
    克諾赫斯向獵人伸出手,同時向希爾頓投去一瞥,它的意思是說:「你該高興啊,因為現在我們有了保護傘了!」可老鐵手裝作根本沒有看見伸給他的手似的,冷冰冰地答道:「你們果真高興嗎?要是那樣,可惜我不能分享您的快樂。」
    「為什麼不能?」
    「因為你們是些人們根本無法為之高興的人。」
    「這您是怎麼看的呢?」克諾赫斯詢問道,他為這種坦率感到十分驚訝,「先生,我認為您是在開玩笑吧?」
    「我說話嚴肅認真。你們倆是騙子,也許比這還要壞。」
    「哎!您以為我們能容忍這樣一種侮辱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你們還能幹什麼?」
    「先生,您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給我們看看您把我們看作騙子的證據吧!」
    「這有什麼難的!」老鐵手無所謂地答道,「你們說你們的捕獸器具在聖胡安河那裡被偷了,是嗎?那是什麼時候?」
    「四天前。」
    「而你們是直接從那裡上這兒來的嗎?」
    「是的。」
    「也就是說,你們是從南邊來的?純屬一派謊言。不久你們就來了,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必定在外邊遼闊的草原上面見過你們。可森林朝北邊遠遠凸出去,當我們在拐入小路前最後一次環視四周時,你們正好在這個森林後面。可見你們是從北邊來的。」
    「可是,先生,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只是沒有看見我們罷了。」
    「我?沒有看見你們嗎?倘若我的眼睛那麼差勁,那我就完完全全不可救藥了。不,你們絕對騙不了我。還有,馬鞍和籠頭哪兒去了呢?」
    「被人偷了!」
    「哎,你們別把我當作一個笨蛋!」老鐵手鄙視地笑道,「你們把馬鞍和籠頭連同捕捉海狸的器具一起置於水中,所有這些東西能被偷走嗎?有哪個獵人會取下馬鞍呢?你們從哪兒弄到印第安人手槍皮套的?」
    「這些皮套是我們從一個紅種人那裡買來的。」
    「馬也是這樣嗎?」
    「不是。」克諾赫斯答道,他已看出,他無法再說這種最厚顏無恥的謊言了。
    「照這麼說,猶他人做手槍皮套買賣!這事我還不知道。你們的馬到底從哪兒弄來的?」
    「我們在道奇堡買來的。」
    「離這兒這麼遠?我敢斷定,這些牲口不久前還在牧場上呆了數周之久。一匹馬,把騎馬者從道奇堡馱到了這裡,看起來不會是這樣的。你們的馬沒有釘馬蹄鐵,這究竟是怎麼搞的?」
    「我們從商人那兒買到馬,這事兒您得問一問商人。」
    「商人!胡說八道!這些牲口是偷來的。」
    「先生!」克諾赫斯叫嚷道,同時去抓他的短刀,希爾頓也將手伸向腰帶裡。
    「你們別動短刀,不然我就把你們打倒!」老鐵手威脅道,「這些馬受過印第安人訓練,你們以為我沒有看到嗎?」
    「這您怎能知道呢?您並沒有見到我們騎馬!從小路到這兒,到這些岩石,只有這短短的一段路,您曾見到我們坐在馬上。」
    「可我注意到你們的牲口避開我們的牲口,要獨自在一起。印第安人的馬就是這樣。可見你們的馬是從猶他人那兒偷來的,而你們則是屬於那些洗劫了這些紅種人的人。」
    克諾赫斯無言以對。這條大漢目光如此銳利,他是難以對付的。正如他這樣的人碰到類似情況時慣常做的那樣,末了,他只好借助粗野了。
    「先生,我聽到過許多關於您的傳聞,從而把您看作完全不同的人,」他說道,「您好像是在說夢話。誰提出像您這樣的問題,他必定是發瘋了。竟說我們的馬受過印第安人的訓練!即使不一定為此而生氣,那也是可笑的。我看出來了,咱們合不到一塊兒,因而我要起程了,以免再聽您的荒唐想法。
    哎呀,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在談到馬時,就已把眼睛盯著它們並且有所察覺,使得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它們身上。他們的馬揚起鼻孔,來回轉圈,吸一口氣後便歡歡喜喜地嘶鳴著朝林中空地的邊緣奔去。
    「是的,這是怎麼一回事?」耶米也喊起來,「肯定有紅種人在附近!」
    老鐵手目光銳利,一眼就已察覺出險情來。「毫無疑問,」他警告說,「我們被猶他人包圍了。馬兒的舉動表明他們靠近了,這些馬迫不得已時才掙脫逃跑的。」
    「現在我們怎麼辦?,大衛詢問道,「我們抵抗嗎?」
    「首先,我們要讓他們看到,我們同這兩個流氓風馬牛不相及,這是關鍵問題,因此把他們打翻在地!」老鐵手緊握拳頭,重拳狠擊克諾赫斯的太陽穴,被擊者隨即倒地,希爾頓還未來得及反抗,也挨了同樣的一記重拳。「好吧,現在趕快爬到岩石上去!」老鐵手命令道,「那兒,我們有掩護,隨後我們得要等著瞧。」岩石塊並不容易攀爬,但是形勢逼人,面對這樣的局面,人的能力頓時倍增。三五秒鐘後,這四個獵人就已爬了上去,置身於岩石的角落、邊緣和灌木後,彎下腰來,消失了。從那兩匹印第安馬嘶鳴到現在,幾乎還沒過去一分鐘。酋長原想要馬上發出圍殲的信號,但見到一名白人把其他兩人打倒,就沒有這樣做。他無法解釋這事,從而猶豫不決。因此,那四條漢子贏得時間逃到岩石上面去了。現在他們躲在上面,子彈和箭都夠不著他們。可他們卻能從岩石處控制整個空曠的地盤,並向四面八方射擊。
    怎麼辦?這是大狼現在向自己提出來的問題。必要時,這個紅種人勇敢、大膽,甚至魯莽。可是如果能夠通過狡詐,沒有危險地達到目的,那他就不會冒險行事,拿生命作賭注。因此,他吹口哨把他的各隊頭頭們召來商討。
    這次討論很快就有了結果。林中空地邊緣處響起了響亮的聲音。由於空地充其量五十步寬,岩石到響起聲音的地方的距離只有一半,也就是說只有二十五步,每句話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酋長本人站在一棵樹旁喊起來:「你們這些白人已經被紅種人的戰士們包圍了,你們下來吧!」
    真可笑,沒有人回答。這個紅種人一再重複他的話,但還是得不到回音,這時便又補充說道:「如果白人不聽,我們就要把他們殺死。」
    老鐵手接著答道:「我們到底那兒傷害了紅種人的戰士們啦,以致他們要包圍我們,襲擊我們。」
    「你們是殺害了我們的人並且搶走了我們的馬的狗。」
    「你錯了。只有兩個這樣的強盜在這裡。他們不久前才來到我們這裡,而當我知道他們是猶他人的敵人時,就把他們打倒了。他們沒有死,很快會醒過來。如果你們想要他們,那就把他們帶走!」
    「你這是想要把我們引誘過去殺掉!」
    「不。你到底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奧符茨-阿瓦斯,猶他人酋長。」
    「我認識你。大狼體力和智力雙全。他是揚帕(地區)猶他人的軍事統帥,這些猶他人勇敢而正直,不會讓無辜者為罪人的惡行受到損害。」
    「你說話像個女人。你為自己的生命悲歎,你怕死,稱自己是無辜的。奧符茨-阿瓦斯蔑視你。你叫什麼名字?大概是一條瞎眼老狗的名字吧。」
    「大狼本人不正是睜眼瞎嗎?他彷彿看不見我們的馬。這些牲口難道是猶他人的嗎?這其中有一頭騾子,難道是從猶他人那兒偷來的嗎?大狼怎能把我們看作馬賊呢?你務必好好看看我那匹黑牡馬!猶他人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牲口呢?只有專門為偉大的阿帕奇人酋長溫內圖和他的朋友們飼養出來的牲口才具有它的特性。猶他人的戰士們不妨聽聽,我的名字是否是一條狗的名字。白人都叫我老鐵手,而在猶他人的語言中,我則被稱為Pokaimu——殺手。」
    酋長沒有馬上回答,此刻出現的靜寂持續了幾分鐘。這是一種可靠的跡象:獵人的名字產生了影響。過了一會兒才又聽見了大狼的聲音:「這個白人自稱是老鐵手,但我們不相信他。老鐵手無所畏懼,可驚恐不安使你喪失了讓我們瞧瞧你的勇氣。」
    「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麼猶他人的戰士們比我還要驚恐不安,因為他們躲藏起來,你同他們一塊兒躲藏,害怕僅僅四個男子。我要向你表明,我不懂得什麼是恐懼。你們可以瞧瞧我。」老鐵手從藏匿處出來,登上岩石的最高點,慢悠悠地環視四周,那麼自由自在地、無憂無慮地站在上面,彷彿沒有一枝槍能擊中他似的。
    他一出現,眾人頓時異口同聲地大聲嚷道:「他是殺手,他是殺手,毫無疑問!」
    這位西部地區男子無所畏懼地站著,向酋長喊道:「你聽見你的鬥士們作的證詞了嗎?你現在相信我真的是老鐵手嗎?」
    「奧符茨-阿瓦斯相信。你的膽量是大的。你現在在我們的射程內,我們的槍很容易就射出去啊!」
    「這事不會發生,因為猶他人的鬥士們並非兇手。如果你們殺害我,有人會為我的死向你們狠狠地報復的。」
    「我們不害怕報復!」
    「報復會出其不意地降臨到你們頭上,把你們吃掉,而不管你們是否害怕它。我滿足了大狼瞧瞧我的願望。為什麼你躲藏起來?你依然膽戰心驚,還是把我看作是一個要謀殺你的刺客?」
    猶他人酋長沒有什麼好怕的。他知道老鐵手只有受到進攻時才會去拿武器,他將站出來讓他瞧瞧。
    他從一棵樹後面站出來,這樣,他那高大的身材全都可以看見了。
    「老鐵手現在心滿意足了吧?」他詢問道。
    「不。我想同你面對面地談話,以便瞭解你們的願望。你走近一些!我將從岩石上下來,迎著你走去。這樣做合乎酋長們的規矩,我們坐下來討論。」
    「你不如到我們這裡來,好嗎?」
    「不。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敬意應該這樣來表示:他們彼此迎著對方走到同等遠的地方。」
    「那樣奧符茨-阿瓦斯同你坐在空曠的空地上,會遭到你的人槍擊的。」
    「我向你許諾,你不會出什麼事。只有你的鬥士們先向我開槍,他們才會扣動扳機。那時你當然就完了。」
    「如果老鐵手許諾了,猶他人酋長是相信的:在他看來,許諾與發誓一樣神聖。因此,我會來的。白人獵人佩帶武器嗎?」
    「我把身上所有武器都取下,留在這兒。」
    「大狼不會由於自己顯得缺乏勇氣和信任而敗壞自己聲譽的。因此,你下來吧!」
    大狼把他的武器放到身邊的草地上,然後等候老鐵手下來。
    「您冒的險太大了,」老鐵手受到耶米的警告,「您真的相信您可以這樣幹嗎?」
    「是的。如果酋長事先退回去同他的人馬商量,或者向他們下達一道命令,給了一個暗示,那我就會產生懷疑。但他並沒有這樣做,所以我可以信任他。」
    「這期間我們該幹什麼?」
    「什麼也不幹。你們把獵槍瞄準這個猶他人,可不要讓底下的人察覺到,倘若我遭到攻擊,你們馬上擊斃他。」老鐵手從岩石上下來,接著兩人慢慢騰騰地彼此迎著對方走去。他們相遇時,老鐵手舉手致意,說道:「我還從未見過大狼,但常聽說,你在會談時是最賢明的人,打仗時是最勇敢的人。我很高興能見到你,並把你作為朋友來歡迎。」
    印第安人蔑視白人的致意,用銳利的目光打量其身軀和臉,一邊指地面,一邊答道:「我們坐下來吧!猶他人的鬥士們不得不把他們的戰斧找了出來,以對付白人。因此,並不存在酋長可以作為朋友來歡迎的白人。」
    大狼坐了下來,老鐵手坐在他對面。篝火已經熄滅,灰燼旁邊仍躺著克諾赫斯和希爾頓,他們必定是昏厥過去了。老鐵手的黑馬哈塔蒂拉,與那兩匹偷來的猶他人的馬一樣,還在酋長的聲音響起之前,就已覺察到這位印第安人的到來,它一邊打響鼻,一邊擠到岩石旁邊。大衛的老騾子也有敏銳的嗅覺,它以那匹黑馬為榜樣。弗蘭克和耶米的馬也亦步亦趨,步那黑馬的後塵。這樣,現在四頭牲口都站在岩石的近旁,它們的舉止表明,它們已經意識到它們主人處境的危險。
    兩個面對面坐著的人似乎沒有一個願意開口說話,打破沉默。老鐵手似乎無所謂地朝下看著,彷彿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似的。紅種人卻不讓他那審視的目光離開白人。他臉上塗著厚厚的油彩,使人無法看出他的表情,不過他那寬闊、有點兒朝上翹起的嘴角卻暗示出:他對這位名聲顯赫的獵人曾有過的一種想像,現在由於其外表沒有得到證實。這在他現在終於作出的有點兒諷刺性的評論中表露出來了:「老鐵手名聲顯赫,可他的身材與之不大相稱。」
    老鐵手的個子超越常人,但絕不是巨人。在紅種人過去的想像中,他無論如何應是個真正的彪形大漢。老鐵手微笑著答道:「身材同聲譽有何關係?難道我該對猶他人酋長回答說:『大狼身材高大,可他的名聲、他的勇敢並非與之同步發展嗎?』」
    「這麼說是一種侮辱,」紅種人帶著閃爍的目光表示,「據此,奧符茨-阿瓦斯可馬上離開你,去發佈開始戰鬥的命令!」
    「為什麼你就可以對我的身材發表那樣的評論?雖然你的話不可能傷害老鐵手,可也包含有蔑視的意思,這我不能聽之任之。像你一樣,我也是一位首領呀。我同你說話很有禮貌,我要求你同我說話也同樣彬彬有禮。在我們開始談判之前,這點我得跟你表明,不然談判達不到良好的目的。」
    老鐵手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的三位夥伴都有責任向這個紅種人提出這樣的警告。他態度越強硬,就越能贏得尊敬。他的處境的形成,取決於他現在給人的印象。
    「現在要達到的惟一目的:你們死亡!」大狼聲稱。
    「那是謀殺,因為我們沒有傷害你們的一根毫毛。」
    「你與我們追擊的兇手為伍,你與他們一塊兒騎馬。」
    「不對,這不符合事實。你派你的一個人回頭去查看我們的行跡吧!他很快就會看出,這兩個人是在我們之後到來,碰見了我們的足跡。」
    「這也無濟於事。在萬籟無聲的寧靜時刻,白人襲擊了我們,搶走了我們的馬,殺害了我們許多鬥士。我們非常憤怒,卻也十分謹慎。我們派遣了賢明的人士出去,要求懲辦罪犯,賠償我們的損失,但他們遭到嘲笑,他們的要求被斷然拒絕。所以我們才把戰斧找出來,發誓殺掉每個落在我們手裡的白人。我們必須遵守誓言,而你是個白人。」
    「我為所發生的事感到悲痛。大狼將會知道,我是紅種人的朋友。」
    「這奧符茨-阿瓦斯知道,可儘管如此,你還得死去。應該讓那些不顧及我們控告的不公正白人獲悉,由於他們的態度而招致了許多白人甚至老鐵手的死亡,他們將會從中吸取教訓,今後做事會明智些。」
    這話聽起來危言聳聽。這個印第安人說話一本正經,他得出的結論並非不符合邏輯。然而老鐵手答道:「大狼只想到他的誓言,卻不想到後果。要是你們殺害我們,憤怒的喊叫聲將響徹山間和平原,成千上萬的白人將起來反對你們,為我們的死報仇雪恨。由於我們一直是紅種人的朋友,報復將更加嚴厲。」
    「你們?不單獨是你一人?你也談及你的同伴們?他們到底是誰?」
    「其中一個叫瘸子弗蘭克,你也許不認識他。可另外兩個人的名字你肯定時常聽見,他們是胖子耶米和高個子大衛。」
    「猶他人酋長認識他們。他們倆總是形影不離,我們從未聽說過他們是印第安人的敵人。可恰好如此,他們之死將會教訓那些不公正的白人首領,他們把我們的代表攆走是多麼不明智。你們的命運是決定性的,然而它又是光榮的。你們是勇敢的、赫赫有名的男子,應要忍受我們給予你們的最痛苦的死亡。你們將忍受它,連睫毛都不動一下,這消息將傳遍四面八方。你們的榮譽將因此更加輝煌,你們將在天國裡獲得很大的威望。酋長希望你認識到,我們給予了你們多大的關照和體貼,你們應為此感激我們。」
    老鐵手沒有因酋長描述的這派前景而欣喜若狂,可他不讓人察覺出來,答道:「你的意圖很善良,為此我稱讚你。可將會為我們報仇的民眾,會有不同的想法。」
    「我嘲笑他們。讓他們來吧!我不習慣數敵人有多少。你知道那時候我們人數將會怎樣眾多嗎?揚帕、尤因塔、薩姆皮切、帕凡、維密努、埃爾克、卡波特、威弗、派、塔捨、姆阿切和塔貝克瓦切的鬥士們都將聚集一堂。這些都屬於猶他人的民眾。他們將會消滅白人的鬥士們。」
    「那你到東部地區去數一數白人吧!他們將有些什麼首領呢!那時將要出現眾多的復仇者,他們中僅僅一個就頂得上許多猶他人。」
    「這些人都是誰?」
    「我只想向你說出一個人的名字:老槍手!」
    「他是一位英雄,在白人中好比是草原犬鼠中的大黑熊,」酋長表示承認,「可他也就是僅有的一個,你無法指出第二個來。」
    「哦,我還可以列舉出許多人。但我只想還提到一個:溫內圖!」
    「別提他!他是阿帕奇人酋長。要對付我們,白人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便派人到納瓦霍人那兒去,唆使他們反對我們。」
    「這事你已知道?」
    「大狼眼睛銳利,什麼也逃脫不了他的耳朵。納瓦霍人不是屬於阿帕奇人嗎?我們反正得把溫內圍看作我們的敵人,他要是落到我們的手裡,可就倒霉啦!」
    「那時你們可也倒霉啦!這我警告你。反對你們的不僅有白人的鬥士,而且還有千千萬萬個梅斯卡萊羅人、蘭納羅人、吉卡裡拉人、塔拉斯科人、納瓦霍人、吉裡乖人、比那倫約人、利潘人、科佩人、希拉人和明佈雷諾人的戰士,他們統統屬於阿帕奇人。他們會投入反對你們的鬥爭,白人只需要冷靜地在旁觀看猶他人與阿帕奇人相互廝殺。」
    酋長低頭沉思,過一會兒說道:「你說的倒是實話。可白人從四面八方向我們湧來,把我們淹沒,紅種人注定要死於緩慢、痛苦的悶死。揭竿而起,這樣他會迅速些死去,迅速些被消滅,這對於他不是更好嗎?你使我看清前途,只能增強我毫不寬容、無所顧忌地揮舞戰斧的決心。因此,你別再費心勞神啦!我說過的話不會收回,或者你認為可以逃脫我們!」
    「那還用說。」
    「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猶他人酋長身邊有多少鬥士嗎?他們共有兩百名!」
    「僅僅兩百名?也許你要讓我告訴你,許多個比這個人數還多的戰鬥群體,曾力圖來逮住或者抓住我,結果枉費心機,白費力氣。你還不知道我擁有怎樣的武器吧?」
    「據說你有一枝不必裝彈就能不斷射擊的獵槍。可這是不可能的。這事大狼不相信。」
    「要我給你看看它嗎?」
    「好的,拿出來看看吧!」酋長喊道,一想到能見到這枝充滿神秘色彩,又有那麼多傳說與之聯繫著的獵槍,他激動不已。
    「那麼我去把它給你拿來。」老鐵手起身走到岩石處去取短管獵槍。面對這樣的局面,他首先得要想方設法嚇唬住人數眾多的印第安人,使之驚慌失措,魂不附體,而這枝槍是最適宜於這樣做的。他知道,在紅種人中,有許多有關此槍的傳聞。他們把它看成一技魔槍,偉大的自然神把它給了這位獵人,使之成為戰無不勝的人。耶米把短管獵槍從岩石上遞下來。老鐵手回到酋長身邊,把獵槍遞給他,說道:「槍在這兒,你拿著好好瞧瞧!」
    紅種人已把手伸出來,卻又縮了回去,詢問道:「除你之外,別人也可以拿它嗎?如果它真是魔槍,那它必定給每個未經許可者——一旦他摸到它——帶來危險。」
    「我不可以洩露它的秘密。你拿著親自試一試吧!」老鐵手右手握著短管獵槍,把拇指置於子彈上,以便通過一個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使它這樣向前轉動:即只要輕微地碰到檢機,子彈必定馬上射出去。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發現了一大群紅種人,他們出於好奇離開了他們設防的陣地,現在靠攏在一起,站在林中空地邊緣附近。這群人構成了一個這樣好的靶子,即每一發對著他們的子彈,勢必擊中他們中的一個。
    現在的問題在於酋長是否抓槍。他絕對沒有其他紅種人那樣迷信,但他對事情並不完全相信。「我該還是不該去抓呢?」這個問題從他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出來。老鐵手現在雙手拿住獵槍,而且是這樣拿法,就是槍管正指向上述那群印第安人。酋長的好奇心畢竟大於他的顧慮,他伸手去抓。老鐵手玩弄了花招,設法讓酋長的手碰到了槍機。隨著一聲槍響,對面印第安人站立的地方,發出了一聲呼喊,大狼驚恐不安地讓短管獵槍落地。其中的一個紅種人向這邊呼喊,說他受傷了。
    「是我使他受傷的嗎?」酋長吃驚地詢問道。
    「不是你是誰?」老鐵手反問道,「這是發出的警告。下次再碰到這枝獵槍時,情況會嚴重起來。我允許你再一次抓它,但我要警告你,子彈將會……」
    「不,不抓了!」這個紅種人一邊喊,一邊擺手拒絕,「那確實是一枝魔槍,只能供你使用。」
    「你這話很明智,」老鐵手一本正經地說,「現在你從中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教訓,下一回情況就不同了。你瞧瞧那兒,小溪旁的那棵小械樹!它只有兩指粗,要打出十個彈孔來,這些彈孔彼此相隔完全同你的拇指一樣寬。」
    獵人舉起短管獵槍,瞄準械樹,接連扣動十次扳機。隨後他說道:「你去瞧瞧!魔槍就是這樣射擊的。」
    酋長朝小械樹走去。老鐵手看見他正用拇指量彈孔間的距離。為求知慾所驅使,許多紅種人從他們的隱藏處走出來,向小樹那兒走去。獵人利用這個時機,快速裝上了新的子彈。
    「呵,呵,呵!」他聽見了讚歎聲。如果說沒有裝子彈就發射了那麼多槍對印第安人來說已經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奇跡,那麼現在目睹他的槍法,他們就倍加驚訝了:不僅每顆子彈沒有打偏,而,且每顆子彈都在頭一顆子彈上面恰好一拇指寬的地方穿過那細小的樹幹。酋長回來又坐了下來,用一個手勢表示要以獵人為榜樣。他默默地沉思一會兒,接著說道:「奧符茨-阿瓦斯看出,你是偉大神明的一個寵兒。我聽說過這枝獵槍,但不願相信它。現在我知道,人們說的是實話。」
    「因此,你要謹慎行事,好好想想你該幹什麼!你想要逮住並殺害我們。試一試吧!我不反對。到那時候,當你清點被我的子彈擊中的鬥士時,陣亡鬥士們的親人那呼天搶地的哭訴聲就會響遍你們的村莊。那樣你可不能怪罪於我。」
    「難道你認為我會袖手站著讓你來射擊麼?不必響一槍,你們就得繳械投降。你們被圍困,什麼吃的都沒有。我們把你們包圍,直到飢餓迫使你們放下武器。」
    「那你就久久地等著好了。我們有足夠的水喝,有足夠的肉吃。那兒是我們的四頭牲口,靠它們我們可以生活幾周。但事情根本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因為我們將要突圍。我手中握著我的魔槍打頭,給你們送去一顆又一顆槍彈,我那百步穿楊的槍法,你可是領教過的。」
    「我們會站在樹後!」
    「你以為這可保護你們防止我的魔槍的射擊嗎?你要當心!你是我瞄準的頭一個目標。我是紅種人的朋友,如果必須把你們那麼多人殺掉,會令我感到遺憾。你們現在就已抱怨損失慘重,而如果再同白人和納瓦霍人鬥爭,還將有許多男子陣亡。出於這樣的理由,你們不該還要迫使我們把死亡送到你們的隊伍中去。」
    這些嚴肅認真的話產生了它們的效果。酋長獨自出神,像木頭人似的紋絲不動。隨後他幾乎惋惜地表示:「要是我沒有發誓要把所有白人都殺掉的話,那我們也許會讓你們離開的。但誓言得要遵守。」
    「不對。誓言可以收回。」
    「但只有元老會同意了才行。在這裡,我是僅有的一個酋長,該同誰商量呢?」
    當這個印第安人談到商量的時候,最大的危險已經過去了。老鐵手熟悉紅種人的特性。因此,他默不作聲,等待大狼說下去。
    猶他人用審視的目光掃視了林中空地一遍。他肯定這樣考慮:儘管有那枝危險的魔槍,是否還是可能制服這四個白人呢?他終於醒悟過來,心情沉重地表示,他迫不得已帶著二百名鬥士向僅僅四個人表示讓步:「奧符茨-阿瓦斯本人不能收回他的誓言;他必須讓元老會回答它。你們將作為我們的俘虜同我們一起出發,去瞭解元老會對你們作出的決定。」
    「只有被戰勝者才能是俘虜。我們騎馬同你們一起走,但不是作為俘虜,而是自願地作為你們的陪伴者。」
    「那麼說,你們不願把你們的武器交出來,不願讓我們把你們捆綁起來。」
    「對,絕對不願意!」
    「-!那麼酋長願意向你提出一個最後的建議。要是你不接受,那麼,即使你有一枝魔槍,我們也要圍攻你們。現在,你們同我無一起動身到我們村去。你們保留你們的武器,保留你們的馬,你們也不會被捆綁。我們完全這樣行事,好像我們同你們在和平時期生活一樣。你們向我們發誓,保證願意服從元老會決議,不進行抵抗。我已說過了。Howgh——就這樣吧,一言為定!」
    這最後一個詞——Howgh要表明,這個猶他人無論如何不會繼續讓步了。而老鐵手對會談的結果是十分滿意的。如果現在紅種人要發動進攻,那他們不可能安然無恙地逃脫。所以,他表示:「大狼應該知道,我是他的朋友。我們將服從決定,而不進行抵抗。」
    「那你就拿出你的和平煙斗來起誓吧!」
    老鐵手從掛帶上解下他的和平煙斗,把一點兒煙塞進斗裡,然後借助Punk——草原上的打火機,將煙點燃。接著,他朝天,朝地,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吹煙,說道:「我答應,我將不考慮任何抵抗。」
    「Howgh——不要說了,一言為定!」酋長點點頭,「這樣做很好。」
    「光我單方面允諾不行,你也得對你的允諾作出保證。」老鐵手道,並把煙斗遞給了紅種人。
    大狼也許曾暗自指望老鐵手能免去他這樣做。在沒有作出保證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不受諾言的約束,並且只要白人從岩石上一下來,他就可隨意行事。然而他一聲不吭地順從了,他接過煙斗,按照同樣的方式把煙吹出去,然後說:「直到元老會對你們的命運作出決定之前,四個白人不會因為我們而發生任何不幸的事。Howgh!」
    他把和平煙斗還給老鐵手,向克諾赫斯和希爾頓走去,這兩個人仍然完全像剛才被打倒時那樣躺著。「我的諾言不把這些人包括在內,」他明確表示,「他們屬於兇手之列,因為我們認出他們的馬是我們的。你要是使他們靈魂出竅的話,那他們是幸福的!他們死了嗎?」
    「沒有。」老鐵手答道,在談判期間這兩個人曾悄悄抬頭四下裡張望,這事逃脫不了獵人那銳利的眼睛,一他們並沒有死,甚至不再昏厥了;他們只是裝死,因為他們以為我們誤認他們已死而把屍體留在了這兒。」
    「你們這些狗起來,不然大狼就踢死你們!」酋長一邊喊,一邊給他們每人狠狠的一腳,使得他們不敢再裝昏厥。他們站起來了。
    「你們今天早上逃脫了我的鬥士們的追擊,」酋長怒沖沖地說,「如今,偉大的自然神把你們交到我的手裡,你們要為你們犯下的兇殺暴行在刑訊柱旁哀號,讓山區的所有居民都聽得見。」
    這個紅種人說一口很好的英語,他的字字句句這兩個人都聽明白了。
    「什麼兇殺暴行?」克諾赫斯問道,「這事我們一無所知。我們謀殺了誰?」
    「住口,狗!我們認識你們,也認識這兒的這些白人,他們因為你們的緣故而落入我們手裡。我們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
    克諾赫斯是個狡詐的傢伙。他看見老鐵手安然無恙地站在紅種人身旁,知道印第安人不敢對這個響噹噹的男子逞兇。誰得到這位獵人的保護,那他就會像獵人本人一樣安全,肯定不會受到紅種人的侵害。所以,他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認為惟獨他能解救自己。老鐵手是個白人,因此,他得支持白人抗擊紅種人。起碼克諾赫斯是這樣想的,因此他答道:「他們當然知道我們幹了些什麼,因為我們同他們一塊兒騎馬,幾個星期以來同他們呆在一起。你問問老鐵手吧!他會向你解釋,並證實我們根本就不是你們所認為的那樣的人。」
    「你們別搞錯了!」老鐵手聲明道,「我不會撒謊,讓你們逃避應有的懲罰的。你們知道我對你們是怎樣看的。我已把我的看法跟他們說過了,現在我也不改變我對你們的看法。」他轉身離開他們。
    「嘿,豈有此理!您這樣對待我們嗎?那我也懂得要怎樣做。如果您不拉我們一把,您將與我們同歸於盡!」克諾赫斯轉向酋長繼續說道,「你為什麼不把這四個人也抓起來?他們也同樣參與劫馬,參與射擊猶他人。你們的大多數人恰好是他們擊斃的!」
    如此放肆,實為聞所未聞。但懲罰馬上接踵而來,什麼樣的懲罰呢!酋長目光炯炯,雙眼簡直是怒目而視,厲聲厲色地對克諾赫斯嚷道:「膽小鬼!你沒有膽量獨自承擔罪責,而將它轉嫁到他人身上,在這些人面前你不過是一隻散發臭氣的癩蛤蟆。為此,你不是先在刑訊柱旁受到懲罰,而是馬上受罰。我要取下你的帶發頭皮,你可看見它掛在我的腰帶上。NaniWitsch,NaniWitsach!」
    這兩個猶他人詞語的意思是:「我的短刀,我的短刀!」他是大聲對站在林中空地邊緣的印第安人說的。
    「天哪!」受到威脅的克諾赫斯驚叫起來,「人還活著就把帶發頭皮剝下?不,不行!」
    他正要溜之大吉,可酋長手疾眼快,飛快衝上,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他那強有力的手一使勁,克諾赫斯即發發可危,像個洩氣的皮球那樣癱軟下來。一個印第安人跑了過來,為酋長帶來了短刀。大狼拿起短刀,把這個快要窒息致死的人推到地上,跪在他上面:三次麻利的切割,抓住頭髮猛然一拔,躺在他下面的人一聲驚叫,紅種人站起來,左手提著血淋淋的帶發頭皮。克諾赫斯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又暈過去了。他的腦袋呈現出可怕的景象。
    「一條盜竊並殺害了紅種人,隨後又妄想嫁禍於無辜者的狗,務必有這樣的下場!」大狼一邊喊,一邊把那帶發頭皮塞進腰帶裡。
    希爾頓懷著恐懼的心情目睹了他的夥伴的遭遇。他驚得呆若木雞。他在被剝去帶發頭皮的克諾赫斯身旁慢慢倒下,躺在那兒,一聲不吭。酋長發出了一個信號,一些紅種人隨即走了過來,空地上很快就擠滿了印第安人。希爾頓和克諾赫斯被用帶子捆綁起來。
    大狼一談及剝帶發頭皮,老鐵手就攀登到岩石上,免得成為殘酷現象的見證人。他把談判結果告訴了他的夥伴們。
    「這樣的結果很糟糕,」耶米說,「難道您不能使我們完全自由自在,不受約束嗎?或者您聽憑戰鬥發生,這也許更好呢!」
    「無論如何不行。這肯定要我們付出生命的代價。」
    「哎呀!我們會反抗的。印第安人害怕短管獵槍,我們會不戰而勝。他們肯定不敢靠近我們。」
    「這是很可能的。可他們會圍困我們,以飢餓迫使我們就範。我雖然也談到,我們會把我們的馬吃掉,可我寧願餓死,也不願宰殺我的哈塔蒂拉。」
    「紅種人肯定不會緊靠在一起地站著或一個跟一個地站著。一旦天黑了,我們悄悄地離開岩石,四個人全都朝著一個地點走去:開兩槍或者捅兩刀,我們也就突圍了。」
    「突圍後又怎樣呢?猶他人在四周圍都點燃了篝火,馬上就會察覺我們逃跑的意圖。即使我們成功地突破他們的包圍,那我們走不了多遠,人家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我們必定會幹掉他們中的一些人,而獲得寬容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說得很對,」瘸子弗蘭克表示贊同,「我根本就不明白,胖子耶米怎麼突然心血來潮,想到要比我們的老鐵手還要聰明。你總以為自己是比母雞聰明的鵝蛋1。老鐵手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對此我給他打滿分。我相信大衛肯定持相同的看法。」
    1蛋自以為比母雞聰明。諺語,寓意年輕無知的青年人自以為比經驗豐富的老年人聰明。
    「那還用說,」大衛點點頭,「鬥爭必然導致我們的毀滅。」
    「可我們同紅種人一起走會導致什麼後果呢?」耶米質問道,「可以肯定,元老會也會把我們當作敵人對待。」
    「我可奉勸他們不要這樣做!」弗蘭克威脅道,「在這方面我還有一點兒發言權。誰也不能輕而易舉地把我弄到刑訊柱旁。我會拚命反抗。」
    「這你不能幹。已經起過誓,我們得平心靜氣地容忍一切。」
    「到底誰這樣說的?你這個悲傷的傢伙,你難道看不出來,遵守誓言這件事有它的麻煩。於是我們的老鐵手便留著一扇最佳的後門。編年史家並沒有寫上我們要容忍一切。正如你聽見的那樣,誓詞說,我們不打算反抗。好,這我們遵守。他們想要作什麼決定就作什麼決定好了,我們將不以強硬手段干涉。可是詭計,詭計,這正是我要尋找的金鑰匙,而詭計並非反抗。如果Sufflor宣判我們死刑,那我們就通過某扇地板門離開,在皇家劇院的另一邊,帶著Grandifloria再出現。」
    「你大概是指Grandezza(高貴莊重優美的風度)吧。」耶米更正道。
    「你就是不讓人說話!我懂得使用百科全書。什麼Grandezza呀!Gran1是十二磅的藥物重量單位,而dezza,什麼也不是,明白嗎?但是Grand意即偉大,而Floria意味著處於花兒盛開的時候,處於幸福中。因此,如果說我們在Grandifloria中出現,那麼每一個感到十分舒適安逸的人都知道我所指的和所暗示的是什麼。可跟你說話,根本不能以委婉、轉彎抹角的方式。你不懂優美的成語,一切高雅的東西你都無所謂,都不在乎。你改正過來吧,耶米,只要你還能改正自己,你就改正過來吧!你使我的生活感到痛苦。當我以後閉上了眼睛,離開了美好的人世,由於你的不恭而一命嗚呼的時候,你將會為你在現世生活中時常跟我頂過嘴而哀傷悲痛,因此而捶胸頓足。」
    1Gran:格令,昔日最小的重量單位,相當於0.0648克。
    耶米想要給這個矮小古怪的人以一個嘲弄性的反駁,但者鐵手示意拒絕,說道:「弗蘭克理解了我。我雖放棄了反抗,但不放棄詭計。當然,要是人家不逼我對我的許諾作出吹毛求疵的解釋,那我是高興的。我希望還有其它輔助手段供我們使用。現在,我們首先要面對眼前的現實。」
    「現在我的首要問題是,」大衛插話道,「我們可否相信紅種人。大狼會遵守諾言嗎?」
    「但願他遵守。一個吸了和平煙斗的酋長極少會違反誓言。在元老會之前,我們可以放心地信賴猶他人。我們下去上馬吧!紅種人已整裝待發了。」
    克諾赫斯和希爾頓被印第安人綁在他們的馬背上。被剝去帶發頭皮的克諾赫斯還處於深深的昏迷狀態,他直躺在馬背上,兩條胳臂搭在脖子周圍。猶他人一個跟一個地消失於狹小的小徑中。酋長是最後一個,他在等著白人,以便同他們結伴而行,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獵人們曾以為他們會被置於隊伍的中間,受到嚴密的監視。
    當酋長同四個白人從那狹小的印第安人小徑走出,來到森林邊緣時,紅種人已把他們的馬從樹下牽出來並已跨了上去。隊伍在前進。四個白人與酋長在隊伍的後邊,一些印第安人打頭,克諾赫斯與希爾頓夾在他們中間。對這樣的安排,老鐵手是很高興的,因為紅種人一列縱隊騎馬行進,這樣一來隊伍很長,隊伍後頭聽不見那個現在已恢復知覺的被剝去帶發頭皮者發出的悲歎和哭訴。
    現在,可以遙望到埃爾克山,山腳延伸到平原上。老鐵手沒有詢問酋長,但他自言自語道,今天騎馬出行的目的地必定在這幾座山之間。白人之間也默默無言,因為說話沒有什麼用處。人們必須來到猶他人營地,那時才可以作出一個決定,想出一個解救計劃來——

《銀湖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