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可泰蘭德卻不怎麼喜歡這種魔法。
  「月亮女神,請聽我的懇求……」泰蘭德拿起布洛克斯的手指溫柔地親了又親,周圍的士兵都非常驚訝。她向女神祈禱,賜予她力量來緩解布洛克斯的痛苦,來化解伊利丹一時衝動犯下的罪過。
  「把手伸出來,盡力伸。」泰蘭德命令布洛克斯。
  布洛克斯看了看身邊的士兵,向前挪動了一步,盡力伸出腫了的手。泰蘭德本以為籠子的魔法會阻攔他,但是卻沒有。也許是布洛克斯沒有逃脫的跡象,所以魔法就不顯靈了。
  泰蘭德仰望夜空,一輪明月懸在空中,她念道:「月亮女神,用你的純潔、你的優雅和你的愛賜予我力量吧,讓我治好這……」
  她一遍遍地懇求著。周圍的士兵唏噓一片。伊利丹想走過去勸她,可還是作罷了。因為很明顯如果這麼做,泰蘭德會生氣的。
  一束銀色的光線——那是月亮女神的光芒圍繞著她。泰蘭德自己儼然就是女神,她的身體裡浸染著月亮女神的光輝。
  布洛克斯被眼前的這幕驚呆了。他已經逐漸開始信任泰蘭德了,讓她握著自己的手。
  當月光照射到他的手指上時,腫脹燒傷的傷口癒合了,骨裂的地方也好了。布洛克斯受的重傷剎那間痊癒了。
  這僅僅用了幾秒鐘時間。獸人站著不動,眼睛張得老大,他驚呆了。
  「謝謝您,月亮女神。」泰蘭德輕聲說道,放下了布洛克斯的手。
  士兵們紛紛單腿跪地,向他們的祭司磕頭。布洛克斯握緊自己的手,一個個手指看過來,時不時還甩甩,這真是讓人驚訝啊。他剛開始還小心翼翼地撫摸皮膚,到後來不覺得痛就使勁地碰。他真的高興極了。
  突然布洛克斯在籠子裡扭動了一下。泰蘭德擔心他又有哪裡受傷了,或者是前面沒治好,但這時,他又不動了。
  「祭司,我萬分感激。」布洛克斯說著,身體趴下來,「我欠你一個情分。」
  看到這樣的感激,泰蘭德不免有些尷尬,她往後退了退。
  伊利丹立刻抓牢穩住她的手臂:「你沒事吧?」
  「我……我……這……」真的很難形容,得到月亮女神的恩澤,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月光女神顯靈了。」說完後,她就再也說不了什麼了。
  最後士兵才全體起立,他們對泰蘭德更加尊敬了。站在前面的一個士兵走上前來說:「祭司,可以請你賜給我祈福嗎?」
  「當然!」月亮女神可以任意地給予祈福。月亮女神一直教導她,她觸摸過越多的人,就有越多人可以理解愛和團結,並把這種精神散播給其他人。
  泰蘭德打開手掌,摸了摸每一個士兵的胸口,然後摸了摸他們的前額。這象徵著一種靈魂和精神的統一。每一個士兵都為此感恩戴德。
  伊利丹又拉住她的手臂說:「你得恢復一下,泰蘭德。來!我知道一個地方。」
  而籠子裡卻傳出布洛克斯的聲音。「祭司,我這個低賤的獸人可以接受你的祈福嗎?」
  周圍的士兵一言不發。連一個獸人都如此虔誠地懇求祈福,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可伊利丹忍不住開了口:「你已經為他做得夠多了。看你的身體都已經顫顫悠悠了!來——」
  可是泰蘭德卻拒決不了獸人,她毫不猶豫就伸出手摸了摸他粗糙的毛髮還有深棕色的頭。
  「願月亮女神保佑你和你的族人……」她輕輕說道。
  「願你的手臂永遠強壯。」布洛克斯回答道。
  聽到這樣的回答,泰蘭德不由皺起了眉頭。不過她馬上就理解了,布洛克斯之前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他對她的祝福,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的,一種對生命和健康的渴望。
  「謝謝你。」她笑著回答。
  泰蘭德起身的時候,伊利丹又發話了:「現在我們可以——?」
  突然之間,泰蘭德覺得疲憊不堪。但是作為一個祭司,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而現在,她的威信也得到空前的提高。不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天多沒有合眼了,也該回去休息和睡覺了。
  「請原諒,伊利丹,」她輕聲說,「我覺得很累,但我想回自己的月神殿那裡了。你理解的,對嗎?」
  伊利丹一下喪了氣,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是的,我理解。可能那樣比較好。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必了,我想一個人走回去。」
  伊利丹什麼也沒說,微微頷首,尊重她的決定。
  臨走的時候,泰蘭德又朝布洛克斯笑了笑。獸人點點頭。儘管她已經筋疲力盡,但精神上卻像新生了一樣。可能的話,她會跟主祭司報告布洛克斯的情況。對於這個無家可歸的獸人,月神殿方面不會無動於衷的。
  泰蘭德走路的時候,月光灑在身上。她覺得今晚的經歷將永遠改變她,尤其是她和布洛克斯之間的相互感知是艾露恩所賜予的。
  她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主祭司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伊利丹目送泰蘭德離開,可泰蘭德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他很瞭解泰蘭德,她一定還沉浸在剛才的情景裡,所以對別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意,包括他。
  「泰蘭德……」他多希望可以跟她講講自己的感情,可沒機會了。他已經在神殿的旁邊等了好幾個小時了。可如果泰蘭德剛走出來的時候就叫她,似乎不太好,他只有在暗地裡等,想做出邂逅的樣子。
  不料泰蘭德特發現了被月亮衛士抓住的獸人,他如此精密的計劃也就這麼泡湯了。現在,他不但失去了機會,而且還尷尬得要命,看起來就像個傻瓜。
  他根本來不及控制自己,話已經說出口了,右手握成一團。
  籠子那裡傳來一陣大叫,他馬上往那邊看了一眼。
  籠子被照得通亮,卻並不是月亮女神銀色的光線。一縷紅色的電光射出來,似乎要吞噬一切。
  布洛克斯發出陣陣痛苦的慘叫,而衛兵們則同時間四處站開。
  伊利丹迅速念了幾句咒語。
  一會兒,電光消失了。布洛克斯也安靜了下來。
  趁沒人注意,伊利丹迅速離開了現場。他的憤怒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真慶幸衛兵們沒有察覺真相。泰蘭德走遠了,沒有看見他洩憤。
  他也很感謝那些月亮守衛,他們在籠子四周施下了魔法。多虧了這魔法才讓籠子裡的獸人沒有一下子被殺掉。
  他們在他周圍垂死掙扎。
  布洛克斯所見之處,夥伴們都已經快不行了。加諾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感情就像親兄弟那麼好,也倒下了,身體被砍成了幾塊。劊子手正是一個青面獠牙、高大兇猛的惡魔。但不一會兒,惡魔就被布洛克斯解決了。他跳到惡魔身上,一聲嚎叫。惡魔穿著盔甲,但還是被一劈為二倒地身亡了。
  燃燒軍團還是不斷湧來,獸人人數正在不斷銳減。只有一小部分還在頑強抗敵,可每分鐘都有犧牲。
  之前,薩爾其實部署了防禦的方法,燃燒軍團是不可能攻得進來的。部落正在求援,可需要時間。他們需要布洛克斯和他的兄弟們。
  獸人還是越來越少。敦爾突然倒下了,頭顱落在地上,血流成河;費澤也早就犧牲了,屍體根本無法辨認,他葬身於一團綠色的火焰裡,可他不是被活活燒死的,而是這綠色的火焰腐蝕溶解了他的身體。
  布洛克斯在恐怖的敵人面前揮動著堅毅的戰斧,可儼然是一種浪費。他每每揮汗如雨,可只要向前看就看到更多的獸人倒下。
  越來越多……
  現在,只剩下他孤軍作戰了。成千上萬尖叫連連的怪物向他湧來,似乎要搗毀一切。
  當他們行將碰到這個孤膽英雄的時候,布洛克斯醒了。
  他不冷,卻在籠子裡發抖。無數次,他以為自己早已對潛意識的恐懼產生了免疫。可是每次噩夢來襲,還是讓他增添了新的緊張和痛苦。
  新的負罪感。
  那個時候,布洛克斯應該死去。他應該和戰友們一起犧牲。他們都為部落奉獻出了生命,可他自己卻苟活著。這是不對的。
  我是一個懦夫。他又一次這麼想,如果我再努力點,我應該跟他們一起犧牲的。
  他曾經告訴過薩爾,可酋長總是搖搖頭說:「沒有人需要更努力了,老朋友。傷疤已經留在那兒了,偵察員也看到你在奮勇抗敵。你的所作所為和那些犧牲的獸人一樣讓人尊重。」
  布洛克斯那時接受了薩爾的讚賞,可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而現在,關在這裡,像一頭等待被屠宰的豬。那些精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他長了兩個頭,奇醜無比一樣。只有泰蘭德,才給了他尊重和愛護。
  布洛克斯在她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種神秘力量,那就是獸人們所說的一種古老的魔法。她向月亮女神祈禱,之後他如此嚴重的傷口就癒合了。她的確有天賦,布洛克斯感激她能為自己祈福。
  不過這些都快要到頭了。估計精靈們很快就將決定如何處置他。布洛克斯什麼都不說,這讓他們一無所獲。他根本不肯招認任何關於獸人的細節情況,尤其是他們的藏身之地。的確,他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可他要假裝自己知道實情,卻又只給精靈們一點點的提示。這些精靈並沒有和獸人結盟,所以對外來者有種天生的藐視——這對獸人來說,無疑是個威脅。
  布洛克斯在籠子裡翻來覆去,不知道哪天晚上他就會死。可是,卻不是以他自己理想意願的方式。將沒有榮耀的戰爭、沒有史詩來紀念他。
  「神啊!」他喃喃自語道,「聽見我的聲音吧,給我最後一個戰鬥的機會,讓我活出自己的價值吧。」
  布洛克斯仰望著天空,默默地祈禱。但他不是泰蘭德,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沒有神明會聽到他的祈禱的。
  他的命運掌握在暗夜精靈的手裡。
  瑪法裡奧是怎麼到蘇拉瑪城去的,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連續三天晚上他都呆在家裡,體會著老師塞納留斯說過的話,也回想著在翡翠之夢裡親眼看到的一切。已經三天了,可還是沒有答案。他確信艾薩琳的咒語將會繼續,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情況會越變越糟。
  可是,其他人都還沒有覺察到這個問題。
  也許,他到蘇拉瑪城來,是尋求一些不一樣的聲音的,或者可以找人聊聊內心的兩難困境。這個人,一定是泰蘭德,而不是他的孿生弟弟。她的想法更周密,而伊利丹卻總是衝動行事。
  是的,泰蘭德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然而,在去月神殿的路上,瑪法裡奧看到一大隊的騎兵行進過來。他馬上站到街邊,只見幾個士兵穿著灰綠色的盔甲,坐在神氣的坐騎上匆匆而過。在騎兵方陣的前方,有一面方形的紫色旗幟,中間畫著一隻黑色的烏鴉。
  這是拉芬克雷斯特的旗幟。
  精靈的領導者騎在最前面,他的坐騎更大,毛髮也更有光澤,在一隊騎兵中一看就是領頭的。拉芬克雷斯特自己又高又瘦,頗具帝王的威嚴。似乎沒有人能夠阻擋他的目標,不管這個目標是什麼。他的金色長袍垂到地上,高高的雞冠頭盔上刻著他的名字。
  他確實長得像一隻鳥,高而瘦,鼻子鉤起來,和烏鴉也有些像。而他濃密的鬍子和嚴厲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像個智者。除了上層精靈之外,拉芬克雷斯特被認為是女皇面前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女皇過去常常採納他的意見。
  瑪法裡奧看見他,才怪自己之前連想都沒想到過拉芬克雷斯特。不過現在似乎時機不對,不能跟他談。拉芬克雷斯特和他的精銳部隊,似乎要去完成一個很緊急的任務。這不禁立刻讓瑪法裡奧毛骨悚然。難道他對於艾薩琳的擔心真的要實現了?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城市裡根本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平靜。衛兵們應該早就做好預警,消息估計也早應該傳到蘇拉瑪城了。
  騎兵們消失在視線裡,瑪法裡奧則繼續往前走。人實在太多了。他在森林裡呆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已經變得有些自閉,所以很不習慣。他盡力忍住自己的不適,好在馬上就能見到泰蘭德了。他急切地想要見到她,一想到她,瑪法裡奧就能平靜下來,比其他什麼方法都管用。
  他知道也得見見自己的弟弟,可是不想在今晚。他想見的是泰蘭德,也想和她多待一會兒。伊利丹反正一直都在,晚些也沒關係。
  這時候,瑪法裡奧隱隱約約看到廣場上擠滿了人。可他太想要見泰蘭德了,所以根本管不了那麼多。他希望到了那兒,就可以不費周折直接見到她。而且今天,瑪法裡奧似乎要比往常更加急切,這和他對艾薩琳的擔心沒什麼關係。可每次他回到這裡,都會感受到一種異樣和不舒服。
  他走進神殿的時候,兩個守衛打量了下他,她們並沒有穿長袍,而是銀閃閃的胸甲和褶裙,胸甲中間裝飾有新月的圖案。月神殿裡都是女性的祭司,她們大都能騎善射,精通戰術。泰蘭德本身就是一個優秀的射手,水平比瑪法裡奧和伊利丹都要高。月亮女神總是教導她們崇尚和平,但也教會了她們防身之術。
  「我們能幫你嗎,兄弟?」前面一個守衛客氣地問。她們都警惕地站著,手上的長矛早已做好準備對準了他。
  「我是來見你們新任祭司泰蘭德的。她跟我是好朋友。我的名字叫——」
  「瑪法裡奧。」第二個守衛接過他的話來,她看上去和瑪法裡奧差不多年紀,笑著說,「泰蘭德曾經跟我合用過一個房間,我看到你們在一起過。」
  「現在可以跟她說話嗎?」
  「如果她做完了冥想,這個時候就應該有空了。我會叫人去通報一聲。你可以在月亮神室等一下。」
  許多偉大的儀式都在月亮神室舉行。如果祭司不用的時候,那麼每個人都能進去,在那裡享受片刻的寧靜。
  一走進去,瑪法裡奧就感覺到了月亮女神的撫摸。長方形的室內,四周種滿了夜來香,中間矗立著一塊大石碑,專供祭司演說之用。通往石碑的環形石路上雕刻著繁複的花樣,都是月亮盈缺的圖案。瑪法裡奧來過這裡幾次,他發現不管月亮在天空上的什麼位置,溫柔的月光總能照亮整個房間。
  他走到中間,坐在一個供祭司用的石凳上,周圍的環境讓他覺得安心多了。可是等了很長時間,他還是不耐煩了。他甚至擔心,這樣的冒昧前來,泰蘭德會不高興的。以前,他們見面之前都會先說好的。這次確實有些突然,他自己就這麼闖來了。
  「瑪法裡奧。」
  在這個剎那,他所有的擔憂都消除了。他抬起頭,看見泰蘭德正走進月光。她銀色的長袍發出神秘的夜光,眼睛裡滿是榮耀。頭髮鬆散開來,披在肩上。眼睛在夜裡的光線下更加楚楚動人。而她的笑容更是讓整個月亮神室奕奕生輝。
  泰蘭德走向他,瑪法裡奧愣在那裡,根本來不及上前迎接她。他知道自己肯定臉黑了,可沒辦法,只能希望泰蘭德不要看見了。
  「你還好嗎?」泰蘭德關切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事,希望沒打擾你。」
  泰蘭德笑了笑,笑容比以前更迷人了,說:「你從來不曾打擾我。實際上,我很高興你能來。我也想見你。」
  如果泰蘭德之前沒有看到瑪法裡奧臉黑,那現在一定看到了。但是,瑪法裡奧繼續說:「我們可以去室外散散步嗎?」
  「如果你想的話,那好啊。」
  他們走出月亮神室的時候,瑪法裡奧說:「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關於我一直做的夢嗎?」

《永恆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