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龍冒著白日的酷熱來到小河邊,當它們低頭飲水時,水中倒映出它們優雅彎曲的脖頸。它們那長長的、鞭子似的尾巴懶洋洋地前後甩動著。幾隻小虛幻龍,比成年龍要小得多,在龍群中央來回地蹦蹦跳跳。
「很美,是不是?」萊文說道,「這整體和諧的樣子真美。」他朝旁邊一靠,對索恩嚷道:「我的托架在哪兒?」
「上來了。」索恩說。
這時,繩索送上來一個沉甸甸的寬底座三角架,頂上是一個環狀托架,托架上面裝了五台攝像機,懸垂的電線通到太陽能電池板上。萊文和馬爾科姆動手進行裝設。
「電視怎麼了?」阿比問。
「數據被多路傳輸,我們通過上行線路發送回加利福尼亞。通過衛星,我們還將接入安全網絡。這樣我們就有許多觀察點了。」
「那麼我們就不一定非要呆在這兒啦?」
「對。」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高架隱蔽所?」
「是的。至少,這是薩拉·哈丁之類的科學家對它的叫法。」
索恩爬上來加入了他們。
小小的棚子顯得相當擁擠,然而萊文卻似乎沒有察覺到。他正全神貫注於恐龍,用一副雙筒望遠鏡對準散佈在草地上的動物。
「正如我們所設想的,「他對馬爾科姆說道,「空間組織。嬰兒龍和幼龍在群體的中央,保護它們的成年龍在外圍。虛幻龍用尾巴進行防衛。」
「看上去像是這樣。」
「哦,這一點毋庸置疑。」萊文說罷,歎了口氣,「被證明是正確的真叫人愉快啊。」
在下面的地面上,埃迪打開了圓形鋁制籠子的外包裝,正是他們在加州曾經見過的那個籠子,籠子高六英尺,直徑四英尺,用一英吋粗的鈦棒構成。
「這個東西怎麼處置?」埃迪問道。
「就留在下面,」萊文說,「它本來就該放在下面。」
埃迪把籠子豎在高架的角落裡。萊文爬了下來。
「那是做什麼用的?」阿比望著下面說,「捕捉恐龍的嗎?」
「實際上,恰恰相反。」萊文將籠子固定在高架的側面。他一開一關地試了試門。門上有把鎖,他也查了查鎖,把鑰匙留在鎖孔裡,上面還掛著彈性鑰匙環。
「這是一個防食肉動物籠,就像防鯊籠。」萊文說,「如果你們在下面四處走動時發生什麼事,可以爬進這裡,就安全了。」
「發生什麼事?」阿比神情不安地問道。
「實際上,我認為什麼也不會發生。」萊文說著又爬了上去,「因為我不相信這些動物會注意到我們,或是這座小房子,一旦它被隱蔽起來的話。」
「你的意思是它們不會看見它?」
「哦,它們會看見的,」萊文說,「但不會把它當回事。」
「可是如果它們聞出我們來……」
萊文搖了搖頭:「我們把隱蔽所設置在風向常朝我們吹的位置上。而且,你們可能已經注意到了,這些蕨類植物有一種獨特的氣味。」
這是一種淡淡的、略微刺鼻的氣昧,幾近桉樹油味。
阿比橫豎不放心:「但是假如它們要來吃蕨類植物呢?」
「不會的,「萊文說道,「這些是芒萁屬植物,含有微毒,會造成口腔皮疹。實際上,有一種理論說它們的毒性最初是從遙遠的侏羅紀開始進化的。作為對食草恐龍的一種防衛手段。」
「那不是一種理論,」馬爾科姆說,「那只是一種毫無根據的推測。」
「這裡面倒是有點邏輯。」萊文說,「中生代的植物曾經因為特大型恐龍的到來而受到嚴重挑戰。一群一群的巨型食草獸,每隻巨獸每天捎耗敦百磅的植物食料,幾乎要將所有的植物一掃而光,除非它們進化出某種防衛手段——要麼是難吃的口味,要麼是蕁麻,要麼是荊棘,要麼是化學毒性。所以說這些芒其屬植物可能就是在那時進化出毒性的,而且這非常有效,因為在地球的任何地方,當代的動物都不吃這種蕨類植物。這便是為什麼它們如此蓬勃生長的緣故。你們可能已經注意到了。」
「植物有防衛手段?」凱利問。
「當然有。植物像任何一種生命形式一樣進化。而且演化出自己的侵犯、防衛等形式。在十九世紀,多數理論都是關於動物的——什麼紅色齒爪的自然,全是那一套。然而現今的科學家們則在思考著綠色根莖的自然。我們認識到,植物在無休止的生存鬥爭中已進化出一切,從與其他動物的複雜共生,到向其他植物發出警告的信號機制,到全面化學戰。」
凱利皺起眉頭:「發出信號?比如說呢?」
「哦,例子多的是。」萊文說道,「在非洲,刺槐樹進化出又長又尖的大剌,約有三英吋長,結果只能促使長頸鹿和羚羊一類的動物進化出長舌,躲過了這些刺。單單靠刺是不行的。於是在進化的軍備競賽中,刺槐樹接著又進化出毒性,它們開始在樹葉中產生大量單寧酸,在吃樹葉的動物體內引起致命的代謝反應。這簡直要了它們的命。同時刺槐樹還進化出一種相互之間的化學警告系統。如果一隻羚羊開始吃一片樹林中的一棵樹,這棵樹便會向空氣中釋放化學乙烯,從而使林中的其他樹增加產生樹葉單寧酸,在五到十分鐘以內,其他的樹便產生更多的單寧酸,使自己變得有毒。」
「那麼羚羊怎樣了暱?死了嗎?」
「唔,不再死去了。」萊文說,「因為進化軍備競賽仍在繼續之中。最終羚羊認識到它們只能吃很短—段時間。一旦樹木開始產生更多的單寧酸,它們就得停止吃樹葉,而且食草動物發展出新的戰略。譬如,當一頭長頸鹿吃了一棵刺槐樹葉以後,便不去碰在那棵樹下風的所有其他樹,相反,卻接著去吃一段距離以外的另一棵樹,所以說動物已適應了這種防衛手段。」
「在進化論裡,這被稱為『紅桃皇后』現象。」馬爾科姆說道,「因為在《艾麗絲漫遊奇境記》裡,『紅桃皇后』告訴艾麗絲說她必須竭盡全力奔跑以便留在原地。進化螺線似乎就是這樣。所有的生物都在飛快地進化以便保持在原有的均衡之中。留在原地。」
阿比說:「這麼說這是通用的了?甚至適用於植物?」
「哦,那當然。」萊文說道,「以其自身的方式,植物是極其活躍的。例如,橡樹在受到毛蟲攻擊時,會產生單寧酸和石炭酸進行防衛。一旦某—棵樹遭遇侵擾,整片樹林就會進入戒備狀態。這是一種保護樹林的方式——你也可以說是樹木間的一種合作。」
阿比點了點頭,從高架隱藏所向外遠眺著虐幻龍——它們還在下面的小河邊。
「那麼,」阿比說,「這就是為什麼恐龍沒有吃光島上樹木的原因嗎?因為這些巨大的虛幻龍肯定要吃掉許多植物,它們有長脖子,可以吃到高處的樹葉。可是這些樹看上去幾乎沒被碰過。」
「說得很好,」萊文點頭道,「我也注意剄了。」
「是由於植物防衛手段嗎?「
「唔,可能吧,「萊文說,「不過我想對於樹木為什麼能保存下來可以有一種十分簡單的解釋。」
「怎麼說?」
「依自己看吧。」萊文說,「一切近在眼前。」
阿比拿起雙筒望遠鏡。朝恐龍群望去:「什麼簡單的解釋呢?」
「在古生物學家之間,」萊文說,「圍繞著蜥腳類動物為什麼長著長脖子有一場沒完沒了的爭論。你看見的那些動物的脖子有二十英尺長。傳統的觀點是,蜥腳類動物進化出長脖子是為了吃到較小動物吃不到的高處樹葉。」
「哦?那麼爭論什麼呢?」
「這個星球上的大多數動物脖子都不長。」萊文說,「因為脖子嚴長,唔,是件麻煩事。它引起各種問題。結構問題:如何佈置肌肉和韌帶以支撐長脖子。行為問題:神經脈衝必須經過很長一段路程才能從大腦傳遞到身體。吞嚥問題:食物必須從口腔長途跋涉到胃裡。呼吸問題:空氣必須通過一根長長的氣管向下抽。心臟問題:血液必須被向上泵送到遠遠的頭部,否則動物就會昏厥。就進化而言,這一切都是很難辦到的。」
「可是長頸鹿辦到了。」阿比說。
「是啊,它們辦到了,儘管長頸鹿的脖子遠沒有這麼長。長頸鹿進化出很大的心臟,它的脖子包著一層很厚的筋膜。實際上,長頸鹿的脖子好似一個血壓計橡皮囊袖帶,一直包到頂。」
「恐龍也有這種橡皮囊袖帶嗎?」
「不知道,我們猜想虛幻龍有巨大的心臟,也許重三百磅以上。然而,還有另一種可能的方案可以解決在長脖子中泵送血液的問題。」
「哦?」
「你正在看著哩。」萊文說道。
阿比猛一擊掌:「它們不抬脖子!」
「正確。」萊文說道,「至少是不常抬,或長時間不抬。當然囉,這會兒動物們正在飲水,所以脖子是垂首的,不過我猜想如果我們觀察一段較長的時間,就會發現它們高昂起脖子的時間並不多。」
「這就說明了為什麼它們不吃樹上的葉子!」
「說得對。」
凱利眉頭一皺,「可是如果長脖子不是用來吃東西的,究竟為什麼要進化它們呢?」
萊文笑了笑。「肯定有個充分的理由。」他說,「我相信和防衛有關。」
「防衛?長脖子?」阿比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
「注意看,」萊文說,「答案實在是很明顯。」
阿比通過望遠鏡定睛看著,他對凱利說,「我最不喜歡聽見說『這很明顯』了。」
「我知道。「她歎了口氣。
阿比朝索恩那邊一瞟,正好與他的目光相遇,索恩用手指做出一個「V」形,將一個手指彎下去,這個動作迫使第二個手指隨著移動,於是兩個手指並在了一塊兒……
如果說這是一種暗示,他可沒看懂。他沒有看懂,皺起了眉頭,
索恩用口形說:「橋。」
阿比又看,注視著那些鞭狀的尾巴在小動物的頭頂上前後甩動。
「我懂啦!」阿比說,「它們用尾巴進行防衛,需要長脖子來和長尾巴保持平衡。這就像是一座吊橋!」
萊文睨視著阿比。「你的腦子轉得很快呀。」他說。
索恩扭過頭去,暗暗一笑。
「可我是對的……」阿比說。
「對,「萊文說道,「你的觀點基本上是正確的。長脖子因為長尾巴的存在而存在。對於兩隻腳的獸腳亞目食肉恐龍來說,情形就不同了。可是對於四足動物,卻需要一個平衡長尾巴的東西,否則動物就會翻倒。」
馬爾科姆說:「實際上,這群虛幻龍還有更令人困惑的方面。」
「哦?」萊文說,「是什麼?」
「沒有真正的成年龍,「馬爾科姆說道,「我們所目睹的這些動物接我們的標準來說是非常巨大的。然而。事實上它們當中沒有一個達到了成年龍的個頭。我為此感到困惑不解。」
「是嘛?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惑。」萊文說,「毫無疑問,僅僅是因為它們還沒有到完全虛熟的時候,我認為虛幻龍比其他恐龍生長緩慢,大象一類的大型哺乳動物畢竟要比較小的動物生長得慢些。」
馬爾科姆搖了搖頭:「這不是恰當的解釋。」
「哦?那是什麼呢?」
「注意看。」馬爾科姆指著草地那邊,「答案實在是很明顯。」
孩子們哧哧地笑著。
萊文不悅地打了個哆嗦,「對我來說顯而易見的是,」他說,「看來沒有任何一個種群已完全達到成年期。三角龍、虛幻龍,甚至連棘突龍都比預想的要小些,這樣就有必要找出一個一致性的因素:某種飲食要素啦,被封閉在一座小島上的效應啦,甚至還有設計它們的方式,等等。可是我並不認為這個問題特別突出或是令人擔心。」
「也許你是對的,「馬爾科姆說,「可接下來還是那句老話,也許你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