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邊緣,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生存的風險非常嚴峻。
——伊恩·馬爾科姆
第一章幼仔
在拖車裡,他們聚攏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銹鋼平盤裡躺著一隻失去知覺的霸王龍幼仔,它那雙大眼睛緊閉著,長鼻子插在氧氣面罩上的橢圓形塑料套口上。氧氣面罩恰好套住幼仔直直的長鼻。氧氣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我可不能見死不救。」埃迪解釋道,「我當時心想我們可以把它的腿治好……」
「可是埃迪。」馬爾科姆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所以我從急救藥箱裡找來了嗎啡,給它注射了滿滿一針,就把它帶了回來,你們看,氧氣面罩對它正合適呢。」
「埃迪,」馬爾科姆繼續說,「你做了件錯事。」
「為什麼?它很好呀。我們只是給它治療一下,然後再放它回去。」
「可是你干擾了這個系統。」馬爾科姆回答說。
無線電對講機卡嗒響了一聲。「這件事幹得非常愚蠢。」萊文通過無線電說道,「愚蠢透頂!」
「謝謝,理查德。」索恩說道。
「我堅決反對把任何動物帶回拖車。」
「現在再擔心已經太遲了。」薩拉·啥了接過話頭,她已邁步走到幼仔身旁,動手將幾根測心臟的導線接到了幼仔的胸部。
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它的怦然心跳聲,心跳得非常快,每分鐘要超過一百五十次。
「你給它注射了多步嗎啡?」
「哎呀。」埃迪說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滿滿一針管。」
「那有多少?有十毫升?」
「我想,說不定有二十毫升。」
馬爾科姆盯著哈丁:「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失去藥效?」
「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試驗時曾在獅子和豺狗身上打過鎮靜荊。在這些動物身上,劑量和體重之間有一個大致的聯繫。但是對於幼仔來說,這就很難預測了。有可能是幾分鐘,說不定是幾小時。而且我對霸王龍幼仔一點也不瞭解。說到底,這是一種新陳代謝的機能,這個小東西心跳得很快,像鳥類一樣。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說的就是。讓我們趁早把它從這裡弄走。」
哈丁拿起了小超聲波轉換器。按在幼仔的腿上。她扭頭去看監測器,凱利和阿比擋住了她的視線。「請讓開一點。」她說道。他們讓開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對不起。」
他倆讓開後,薩拉看到了幼仔的腿部及其骨骼綠白相間的輪廓。簡直和一隻大鳥一模一樣,她暗自思忖。像一隻禿鷲或一隻鸛。她移動著轉換器。「看到了吧……有蹠骨……有脛骨和啡骨,是小腿上的兩塊骨頭……」
阿比問道:「為什麼骨頭上的顏色深淺不一樣呢?」在淡綠色的輪廓裡有一些地方很白。
「因為這是只幼仔。」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還都是軟骨,只有很少的鈣化骨。我想這個幼仔現在大概還不會走路——至少是走得不很好。這兒,請看這塊髕骨……你們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關節囊裡……」
「你怎麼懂得解剖學的?」凱利不解地問。
「我必須會。我花了大量時問仔細研究過食肉動物的碎骨。」她回答道,「認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片。推斷被吃掉的是什麼動物。要做到這一點,你必須要非常熟悉比較解剖學。」她邊說邊移動著轉換器,「我父親是個獸醫。」
馬爾科姆倏地抬頭問道:「你父親是個獸醫?」
「是的,在聖迭戈動物園。他是一位鳥類專家。可是我看不見……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嗎?」
阿比接下了一個鍵,圖像旋即增大了一倍。
「啊,好極了。就是它,看見了嗎?」
「沒有。」
「這是中腓骨,看見了嗎?一條細細的黑線。這是骨折,就在骺骨的上方。」
「是那條小黑線嗎?」阿比問道。
「那條小黑線對這個幼仔來說意味著死亡。」薩拉解釋道,「腓骨不會癒合得很直,所以當它靠後腿站立時,它的踝關節就無法轉動。這個幼仔將來不能跑,甚至連行走都不行。它將成為跛子,還不等它長到幾個星期大,就會成為食肉動物的美餐。」
埃迪開口道:「可是我們能給它治一下。」
「好的,」薩拉說,「你想過用什麼來做模子嗎?」
「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帶來了一公斤二酯酶,是用一百毫升的瓶子盛的。我裝了很多,是當膠水用的。這種材料是聚合體樹脂,凝固後堅硬如鋼。」
「好極了,」哈丁說道,「那就會把它殺死了。」
「會嗎?」
「它正在成長,埃迪。再過幾星期。它就長得很大了。我們需要一種結實的材料,但是又要能自行損壞。」她說道,「這種材料能在三到五個星期內磨損,或者斷裂,那時候它的腿傷就癒合了,你還有什麼材料?」
埃迪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
「嗯,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
埃迪接著說:「道克,這就類似你提出的著名的測試題,即如何只用Q牌棉簽和超級膠來給恐龍打模子。」
「我知道,」索恩說道。這種尷尬事以前還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他曾向他的工程學學生提出類似的問題長達三十年之久。結果現在他自己卻碰到了一個。
埃迪又說:「或許我們可以降低樹脂的強度——比如說與食糖之類的東西調和一下。」
索恩搖頭表示反對。「蔗糖中的氫氧物質可以使樹脂變脆。它可以變得很硬,但只要幼仔一動彈,模子就會像玻璃一樣破得粉碎。」
「如果我們用浸過糖液的布來調呢?」
「你的意思是,讓細菌來損壞布?」
「正是。」
「然後模子就會破碎嗎?」
「是的。」
索恩聳了聳肩。「那可能管用。」他說道,「但是沒有經過試驗,我們還不能說那種模子能維持多長時間,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
「那就太長了,」薩拉說道,「這個幼仔長得很快。如果生長受到限制,到頭來它反倒要被模子搞殘廢了。」
「我們需要的,」埃迪說,「是一種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漸損壞的有機樹脂,類似某種粘膠。」
「口香糖行嗎?」阿比說道,「因為我有許多——」
「不行。我想的是一種不同的粘膠,從化學的角度來說,這種二醣酶樹脂——」
「我們從化學上絕對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索恩反駁道,「我們沒有貨源。」
「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別無選擇。除了——」
「如果你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問題,造一個不同的東西呢?」阿比建議,「既結實,又易損?」
「不可能,」埃迪反駁道,「這是一種同質樹脂,全都是一樣的材料,粘糊糊的,乾透了就變得硬如岩石。而且——」
「不,等一會兒。」索恩打斷了他的話,轉身衝著剛才發問的小孩子,「你是什麼意思,阿比?」
「嗯,」阿比繼續說道,「薩拉說過它的腿在生長,也就是說是腿在不停地變長,那倒不會受模子的妨礙。而往橫里長可就受到妨礙了,因為模子會擠壓到腿。但是如果你做的模子在橫向上易損的話——」
「他說得對,」索恩稱讚道,「我們可以從結構上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解決?」埃迪問道,
「只有採用分片式結樹,或許可以用鋁箔。我們有一些,是做飯用的。」
「那恐怕太容易壞了。」埃迪反對。
「如果我們塗上一層樹脂就不容易壞了。」索恩轉身面對薩拉。「我們要做的是造這樣一具模子,它的垂直應力很強,但是橫向應力較弱,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工程問題。這個幼仔可以戴著這個護腿行走,只要應力是垂直的,一切都沒問題。但是當它的腿長粗時,自然會把連片線繃開,護腿就脫落了。」
「對。」阿比點頭稱是。
「難做嗎?」他問道。
「不難。這件事再容易不過了,只要用鋁箔做個護腿,把上面塗上樹脂就成了。」
埃迪說:「塗樹脂的時候用什麼來把護腿連在一起呢,」
「用口香糖怎麼樣?」阿比提議。
「你說著了。」索恩說罷,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工作台上的幼仔活動了,它的腿在抽動,頭抬了起來,氧氣面罩掉在一旁,旋即發出了一聲低沉而虛弱的尖叫。
「快點。」薩拉邊說邊按住幼仔的頭,「再給它打點嗎啡。」
馬爾科姆已經拿起了一個注射器,猛地戳進了幼仔的頸項。
「多打有什麼壞處?不就是讓它多昏迷一會兒嗎?」
「它受傷時已經受到了驚嚇,伊思。打太多的嗎啡會要了它的命。」
「你還得給它套上呼吸自動裝置,它的腎上腺可能也受到了重創。」
「它要是有腎上腺就好了。」馬爾科姆說道,「霸王龍有內分泌腺嗎?事實上,我們對於這類動物一點都不瞭解。」
無線電對講機又啪嗒響了起來,萊文說道,「你是在發表個人見解,伊恩。講到事實,我覺得我們將發現恐龍有內分泌。已經有充足的理由來設想它們有。既然你們已經誤入歧途,把那個幼仔弄來了,你們不妨抽取幾管血液,另外,道克,你能拿起話筒嗎?」
馬爾科姆歎息說:「那個傢伙開始使我心煩了。」
索恩移步走到拖車前部的通訊艙。萊文的要求有點怪,整個拖車裡有許多性能優良的麥克風。萊文是知道實情的,這正是他本人設計的通訊系統。
索恩拿起了話筒:「什麼事?」
「道克,」萊文說道,「恕我直言,把那個幼仔帶到拖車上來是錯誤的。這是在自找麻煩。」
「什麼麻煩?」
「我們不知道。這正是問題之所在,我不想嚇唬任何人,但是你為什麼不把孩子們帶到高架隱蔽所上來呆一會兒呢?還有你和埃迪幹嗎不也同來呢?」
「你是在告訴我得趕緊離開這裡,你確實認為這很有必要,是吧?」
「總之,」萊文答道,「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當嗎啡注射進幼仔的身體時,它發出了一聲悲歎的喘息,頹然倒在不銹鋼盤裡。
薩拉調整了戴在它面部的氧氣面罩。她回頭盯看監視器,檢查心率,可是阿比和凱利又擋住了她的視線,「孩子們,請讓開!」
索恩向前跨出一步,拍掌說道:「好吧,孩子們,現在去野外作業!準備走吧。」
阿比不解:「現在?但是我們想照看這個幼仔——」
「不行,不行。」索恩說,「馬爾科姆博士和哈丁博士需要地方來工作。我們該到外面那個高架隱蔽所去了,我們可以在今天下午的其餘時間裡從那裡觀看恐龍了。」
「可是道克——」
「別爭辯了。我們在這裡礙事了,走吧。」索恩說道,「埃迪,你也來,讓這兩個愛情鳥繼續他們的工作吧。」
他們很快離開了。拖車門在他們的身後砰地關上。
薩拉·哈丁聽到了「探險者」離開時的輕微馬達聲。她俯身察看著幼仔,調整了一下它的氧氣面罩,問道:「愛情鳥?「
馬爾科姆聳了聳肩:「萊文……」
「這是萊文的主意吧?把別人都請出去?」
「可能是的。」
「他是不是有些事在瞞著我們。」
馬爾科姆笑著說道:「我敢肯定他是這麼想的。」
「好吧,我們來做模子吧。」她說道,「我想快點做好,然後把這個小東西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