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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號大樓晨6時45分
「我是鮑勃·裡奇曼,」他說,「是你的新助手。」他的握手顯得彬彬有禮,侷促拘謹。凱西雖然記不得他到底是諾頓家族男方還是女方的親戚,但還是認得出諾頓家的特徵:家有浮財、父母離異、上過好學校卻成績平平,以及那休想撼得動的優越感。
「我是凱西·辛格頓,」她說道,「上車吧,我們要遲到了。」
「遲到?」裡奇曼一邊往車裡鑽,一邊說,「現在還沒到7點哩。」
「早班6點開始,」凱西說,「我們質保部多數人執行工廠的作息時間。通用汽車公司難道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我不清楚,」他說,「我以前在它的法律部工作。」
「從沒去過車間嗎?」
「幾乎沒去過。」
凱西歎口氣。和這個傢伙一起呆六個星期實在太長了,她心想。「你在市場部的活兒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幹了幾個月。」他聳聳肩膀,「不過,銷售並不真是我感興趣的事。」
她向南朝宏偉的64號樓開過去,寬體客機就是在這兒總裝的。凱西說:「順便問問,你開的什麼車?」
「寶馬。」裡奇曼說。
「你也許該換輛美國車。」她說。
「為什麼?它也是在這兒造的啊。」
「它是在這兒組裝的,」她說道,「不是在這兒造的,產品的增加值全落在外國啦。廠裡的工人都知道這是不一樣的,他們全是美國汽車工會的會員,他們可不喜歡在停車場裡看見一輛寶馬車。」
裡奇曼朝車窗外看著,「你在說什麼啊?我這輛車會出事嗎?」
「那是肯定的,」她說,「這幫傢伙可不是光說說就拉倒的。」
「我要好好考慮一下,」裡奇曼說著壓下一個哈欠,「耶穌啊,這會兒還早呢,我們急急忙忙幹什麼去啊?」
「事故分析小組開會,今天提前到7點鐘了。」她說。
「事故分析小組?」
「是的,每一次我們的飛機出什麼事的時候,事故分析小組都要碰頭開會,分析事故原因和尋找對策。」
「你們多久開一次會?」
「差不多每兩個月一次吧。」
「挺經常的啊?」
你得手把手對他從頭教起呢。
「實際上,」凱西說,「兩個月一次就算不常開的了。我們每年在全世界各地服役的飛機有三千架呢。這麼多飛機在天上飛,總會出點事吧。而我們對客戶的服務是很認真的。每天早晨我們都和遍佈全球的服務代表開一次電話會議。前一天發生的任何造成飛行延誤的原因他們都會匯報上來。絕大多數都是小事一樁:廁所的門卡住啦,駕駛艙一盞燈不亮啦。但我們質保部門是要跟蹤其原因的,還得做動態分析,然後把這些轉告產品售後服務部門。」
「啊哈。」聽上去他覺得興味索然。
「然後,」凱西說,「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遇到一個讓事故分析小組有理由碰頭開一次會的問題。這一般得是個嚴重的問題,影響到飛行安全的問題。很顯然,我們今天碰上了這樣的問題。如果馬德把會議提前到7點開,我敢打賭這決不是一樁飛機與小鳥相撞造成的事故。」
「馬德?」
「約翰·馬德在當上總經理之前是寬體客機的項目經理,所以今天的事故可能與N—22型客機有關。」
她停下車,在64號大樓灑下的陰影中把車泊好。灰色的飛機庫赫然聳立在他們面前,有八層樓高,將近一英里長。樓前的柏油地面上丟棄著一些可回收處理的耳塞子。工人們幹活時戴著耳塞以防被鉚槍的噪聲震聾。
他們步行穿過邊門,進入環繞大樓的內走道。走道上每隔四分之一英里就分佈著幾台食品自動售貨機。裡奇曼說:「我們有時間喝杯咖啡嗎?」
她搖搖頭。「車間裡是禁止喝咖啡的。」
「不能喝咖啡?」他嘀咕著,「為什麼不行?因為咖啡也是外國貨?」
「咖啡有腐蝕性,碰到鋁製品會起反應的。」
凱西帶著裡奇曼進入另一扇門,來到生產車間。
「耶穌啊。」裡奇曼說。
正在裝配尚未完工的巨型寬體噴氣客機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拱形屋頂下,15架處於不同裝配階段的飛機排成長長的兩行。她看見迎面的工人們正在機身部分安裝貨艙門。大肚漢般的機身四周圍繞著腳手架。機身背後遍佈密林般的安裝架。它們都是些漆成淺藍色的大型裝備。裡奇曼走到一台安裝架下,嘴巴張著仰面望去。它有一座房子那麼寬,六層樓高。
「真讓人吃驚,」他說著,然後用手朝上指著一個寬大的平面,「那是飛機翅膀嗎?」
「那是垂直水平安定面。」凱西說。
「什麼?」
「就是飛機的尾巴,鮑勃。」
「那就是飛機的尾巴?」裡奇曼問。
凱西點點頭。「翅膀在那邊,」她說著指了指現場的另一頭,「它有200碼長,差不多是橄欖球場那麼長。」
響起了喇叭聲。一台高空吊車開始挪動,裡奇曼轉過身來看。
「這是你頭一回到裝配現場來嗎?」
「是的……」裡奇曼轉身朝四下裡張望。「真讓人驚歎啊。」他說。
「它們的確是大。」
「為什麼都是暗黃綠色的?」
「我們給所有的結構部件都塗上了環氧樹脂,以防止腐蝕。鋁質外殼上也覆蓋了環氧樹脂,這樣在裝配時就不會把它們弄髒。鋁質外殼都是高度拋光的,非常昂貴,所以環氧樹脂一直要保留到噴漆階段才除去。」
「的確和通用汽車公司不一樣。」裡奇曼一邊說,一邊還在四下裡張望。
「你說得對,」凱西講,「和這些飛機相比,汽車就讓人笑掉大牙囉!」
裡奇曼詫異地轉身對她說:「笑掉大牙?」
「你好好想想,」她說,「通用的龐蒂亞克牌轎車有五千個部件,一輛車只要兩個班就能造出來,也就是16個小時吧,這真算不了什麼。而這些東西,」——她指了指他們身旁這架巍然屹立的飛機——「就是完全不同的玩藝兒啦。寬體客機有上百萬個部件,裝配週期要75天。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別的製成品的複雜程度可以比得上一架商業飛機,連差不多的也沒有。也沒有任何東西這麼耐用的。你買一輛龐蒂亞克車,每天都開,一開一整天,然後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幾個月的工夫它就散架了。而我們設計的噴氣機要無故障飛行20年,真正造出來以後,實際飛行要達到兩倍於這個時間呢。」
「那就是40年,」裡奇曼說,「簡直不敢相信,你們造的飛機能飛40年?」
凱西點點頭。「現在世界各地還有我們造的N—5型飛機在飛呢——我們1946年就停止生產這種型號的飛機了。我們造的飛機裡頭有的還達到設計飛行年限的四倍——相當於80年的服務期呢。諾頓的飛機可以做到這一點,麥道的飛機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沒有別的飛機可以達到這個水平。我說的你懂嗎?」
「哇。」裡奇曼說著,嚥下一口唾沫。
「我們把這裡稱作航空母艦,」凱西說,「這些飛機太大了,很難對它的規模真正有所瞭解。」她指指他們右邊的一架飛機,一些人正在飛機的不同位置上幹活,手提應急燈照亮了金屬。「看上去沒多少人,對吧?」
「是的,沒多少人。」
「大約有200名工人現在正在這架飛機上幹活——這麼多人足以使一條完整的汽車生產線運轉起來。不過,這才是我們的生產線上一架飛機的幹活人數——我們一共有15架飛機同時在裝配。這座大樓裡此刻一共有5000人在幹活呢。」
年輕人搖搖頭,驚訝萬分,「看上去沒什麼人,像是空的嘛。」
「不幸的是,」凱西說,「的確有點空。寬體客機的生產線現在只達到60%的生產能力——其中有三架還是白尾巴的。」
「白尾巴?」
「這是指還沒有買主的飛機,尾部沒有塗上任何航空公司的標記。我們按最起碼的開工率製造飛機,以使生產線運轉起來,但我們還沒有拿到所需的全部訂單。環太平洋地區是經濟增長地區,但日本正處在衰退期,日本市場目前沒有下任何訂單。而所有航空公司的飛機飛行壽命都變得越來越長,所以眼下生意上的競爭很激烈。就是這麼回事。」
她開始順著一段金屬樓梯往上去,走得飛快。裡奇曼跟在她身後,腳步聲砰砰作響。他們來到一個轉角處,然後又上了另一段樓梯。「我告訴你這些,」她說,「這樣你就會理解我們要去開的會了。我們造這些飛機真是吃盡了苦頭。這兒的人為他們的工作而自豪。所以,如果出什麼問題的話,他們是不會高興的。」
他們到了裝配生產線上空一段高高的天橋上,然後朝著一間彷彿是從屋頂上懸吊下來的玻璃房間走去。他們走到門口,凱西把門打開。
「這裡,」她說道,「就是我們的作戰室。」
作戰室晨7時01分
她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新鮮感:一大間會議室,裡外地板都鋪滿灰色地毯,室內有一張圓形的塑料貼面會議桌和不少金屬管坐椅。牆上覆蓋著告示板、地圖和工程圖。離門最遠的那堵牆是玻璃的,透過它可以俯瞰整個裝配線。
室內坐著五位穿襯衫打領帶的男子,一位拿拍紙簿的秘書和穿藍色西裝的約翰·馬德。看見馬德也在場,凱西著實吃驚不小。總經理是難得來主持事故分析小組碰頭會的。從外形上看,馬德皮膚較黑,45歲左右,頭髮朝後梳得光溜溜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隨時準備出擊的眼鏡蛇。
凱西說:「這是我的新助手鮑勃·裡奇曼。」
馬德站起身說:「鮑勃,歡迎你。」然後他和小伙子握了握手。他朝他難得地笑了一笑。馬德隨時準備向任何諾頓家的人阿諛討好,即使是一名侄子輩。這倒讓凱西有點納悶,不知道這小傢伙是不是比她原先認為的更重要。
馬德把裡奇曼介紹給會議桌前的其他人。「這是道格·多赫迪,負責結構和機械部分……」他朝一位45歲左右、腆著大肚皮、面色難看、戴著厚厚鏡片的大塊頭男子做了個手勢。多赫迪一直生活在無休無止的憂鬱之中,說話像是帶有一股單調的哀鳴。除了壞消息,或者抱怨每況愈下之外,永遠別指望他會說些什麼別的。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襯衫,打著一根條紋領帶,看上去不倫不類;看樣子他老婆在他上班前大概是沒調理過他吧。多赫迪朝著裡奇曼面含悲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位是阮文莊,負責航空電子設備系統……」阮文莊今年30歲,健壯、文雅而持重。凱西很喜歡他。越南人是廠裡幹活最勤奮的。搞航空電子設備的人都是信息管理系統專家,負責編製飛機的電腦程序。他們代表了諾頓公司的新浪潮:更年輕,教育程度更高,待人接物更講究禮貌。
「這位是肯·伯恩,負責飛機的動力部分……」肯滿頭紅髮,一臉雀斑,下巴殼朝前努著,一副隨時準備和人干仗的樣子。他因為常常出言不遜和好罵人而惡名在外,廠子裡頭的人都開玩笑地叫他「好脾氣伯恩」。
「羅恩·史密斯,負責電氣部分……」羅恩禿頂又膽怯,手指頭神經質地摸著衣袋裡的鋼筆。他的悟性極強,常常讓人以為他的頭腦中裝下了整個飛機的設計圖。但他又是那麼怕羞,讓人看著都替他痛苦。他和生病臥床的母親一起住在帕薩迪納。
「這是代表航空公司的邁克·李……」他五十多歲,衣著體面,灰白頭髮剪得很短;上身穿一件鮮藍色的法蘭絨上裝,繫著條紋領帶。邁克以前當過空軍飛行員,是退休准將。現在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駐廠代表。
「拿拍紙簿的這位是巴巴拉·羅斯。」事故分析小組的秘書四十多歲,胖得很。她惡狠狠地盯著凱西,帶有公開的敵意。凱西根本就不正眼瞧她。
馬德用手指著一把椅子叫小伙子坐下,凱西就坐在他旁邊。「第一項議題,」馬德說,「我宣佈凱西現在負責質保部和事故分析小組之間的聯絡工作。考慮到她在處理上一起起飛中斷事件時的表現,她從現在起擔任我們的新聞發言人。有什麼問題嗎?」
裡奇曼看上去有點犯迷糊,就搖了搖頭。馬德轉身對他解釋說:「辛格頓上個月在處理達拉斯市福特沃思機場發生的起飛中斷事件的新聞發佈會上幹得很出色,因此她將負責處理任何來自新聞界對我們的質詢,明白嗎?」秘書把裝訂好的文件分發給各位。
「太平洋航空公司545航班,」馬德說,「N—22型271號飛機,昨天22點自香港啟德機場出發。起飛正常,飛行正常,直至今天早晨飛行員報告飛機遭遇湍流——」
屋子裡出現一陣竊竊私語聲。「湍流!」工程師們搖著頭。
「——是嚴重的湍流,造成飛行中極端的俯仰偏移。」
「啊——基督啊。」伯恩說。
「這架飛機,」馬德接著說,「已經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緊急著陸。我們收到的初步報告表明,有56人受傷,3人死亡。」
「噢,這太糟了。」道格·多赫迪用一種哀傷的腔調說,兩眼在厚厚的玻璃鏡片後頭眨著。「我想這下子我們要被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纏上了。」他說道。
凱西的身體朝裡奇曼斜了斜,輕聲道:「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通常在發生死亡時才介入進來。」
「但這次不會,」馬德說,「因為這是一家外國航空公司,事故又是發生在國際空域。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光是對付哥倫比亞空難就已經夠受的了。我們認為他們會放過這件事。」
「湍流?」肯尼·伯恩一邊說,鼻子一邊呼哧呼哧直響。「有沒有確定?」
「沒有。」馬德說,「事情發生時飛機的飛行高度是37000英尺。其他處於相同高度和位置的飛機都沒有報告發生氣象問題。」
「衛星氣象圖呢?」凱西問。
「馬上就送到。」
「乘客方面怎麼樣?」她說,「機長有沒有宣佈遇到湍流?『繫好安全帶』的顯示燈亮了沒有?」
「還沒人採訪過乘客。但我們得到的初步消息顯示沒有向乘客宣佈遇到湍流。」
裡奇曼又犯糊塗了。凱西在她的黃色拍紙本上匆匆塗了幾筆,斜過來亮了一下,讓他可以看見:沒有湍流。
「我們問過飛行員了嗎?」阮文莊問。
「沒有,」馬德說,「航班機組人員趕上一架聯運飛機,已經離開了美國。」
「噢,太妙啦,」肯尼·伯恩說著把手裡的鉛筆朝桌上一扔,「真是太妙啦,出了事就溜啦。」
「等一下,現在,」邁克·李冷靜地說,「從航空公司的角度講,我想我們得承認機組人員的行為是負責的。他們在這裡並沒有任何義務,但他們將面對香港民航當局可能對他們進行的起訴,他們得回去對付這個。」
凱西又寫下:航班機組人員不在了。
「我們,啊,是否曉得誰是機長?」羅恩·史密斯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我們曉得了,」邁克·李說著翻了翻他的牛皮筆記本,「他名叫張約翰,45歲,香港居民,有6000小時的飛行經驗。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專飛N—22型飛機的高級駕駛員,技藝高超。」
「噢,是嗎?」伯恩說著在桌子另一頭往前欠欠身,「他最後一次換發駕駛證是在什麼時候?」
「三個月前。」
「哪裡?」
「就在這裡,」邁克·李說,「在諾頓公司的飛行模擬訓練中心,簽發人是諾頓公司飛行教官。」
伯恩朝後坐坐,鼻子裡頭呼嚕呼嚕響,一臉不高興。
「我們知道他的訓練成績嗎?」凱西問。
「特優,」李說,「你可以核對你們自己保存的成績記載。」
凱西又寫下:不是人為造成的故障(?)
馬德對李說:「你看我們能不能和他見一次面,邁克?他願意和我們駐啟德機場的服務代表談一下嗎?」
「我肯定機組人員會合作的,」李說道,「尤其是如果你們能提出書面的問題……我確信十天之內可以得到他們的答覆。」
「嗯,」馬德說,有些沮喪,「要那麼長時間啊……」
「除非我們和駕駛員面談一次,」阮文莊說,「不然我們就有麻煩了。事件是在飛機著陸前一個小時發生的。而駕駛艙內的錄音機只能儲存最後25分鐘內的飛行對話。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艙內錄音機一點用處也沒有。」
「對。不過你還有飛行數據記錄儀呢?」
凱西寫下:飛行數據記錄儀
「是的,我們有飛行數據記錄儀。」文莊說。但這顯然沒有解決他所關心的問題,凱西知道原因。飛行數據記錄儀在圈內人士看來是出了名的不可靠。這種記錄儀就是那神秘兮兮的黑匣子,在傳媒眼裡,它可以揭出飛行過程中的全部秘密。但事實上,它們常常一點作用也不起。
「我會盡力而為的。」邁克·李應承下來。
凱西問:「飛機本身情況怎麼樣?」
「飛機是新的,」馬德說,「服役剛3年。已經飛行4000小時,並執行過900輪飛行任務。」
凱西又寫下:一輪等於一個起降次。
「檢驗情況如何?」多赫迪陰鬱地問,「我擔心我們得等好幾個星期才能得到檢驗結果……」
「三月份剛做過一次C級檢驗。」
「在哪兒做的?」
「洛杉磯國際機場。」
「所以,維修工作可能做得很好。」凱西說。
「不錯,」馬德說道,「根據初步情況,我們還不能把這場事故歸因於天氣、人為因素或者維修問題。所以我們現在還是情況不明,下不了結論。讓我們先來做個故障圖吧。有什麼東西可以造成飛機的這種狀況,看上去好像是湍流引起的呢?結構上的嗎?」
「噢,那是肯定的,」多赫迪陰慘慘地說道,「前緣縫翼的展開會造成這種情況,我們將對所有的控制面進行液壓功能檢驗。」
「電子控制系統?」
阮文莊正在信手潦潦草草地做著筆記。「目前,我想知道的是自動駕駛儀為什麼沒能替代飛行員的操作。一旦我把飛行數據記錄儀的數據下載出來,我就會瞭解得更多了。」
「電氣部分?」
「有可能是潛行電路引起的前緣縫翼展開,」羅恩·史密斯說著又搖了搖頭,「我是說,有這種可能性……」
「動力部分?」
「是的,動力部分可能有關連,」伯恩說著,一邊用手在他的紅頭髮裡撓著。「反向推動裝置可能在飛行中打開。這就會造成機頭朝下翻轉過來。可是如果反向裝置真打開了的話,就會有殘餘損傷。我們將對套軸部分進行檢查。」
凱西低頭看著自己的拍紙簿。她已經寫下了:
結構部分——前緣縫翼展開
液壓傳動——前緣縫翼展開
電子控制系統——自動駕駛儀
電氣部分——潛行電路
動力部分——反向推力裝置
這基本上就是飛機上所有的主系統了。
「你們已經取得不小的進展了,」馬德站起身,開始整理並把文件歸攏好。「我不想再留你們了。」
「噢,見它的鬼去吧,」伯恩說,「我們會在一個月內找出問題所在的,約翰。我想用不著擔心。」
「可我擔心,」馬德說,「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月啊,我們只有一星期的時間。」
桌子四周的人都嚷起來。「一個星期!」
「我的天啊,約翰!」
「好傢伙,約翰,你知道事故分析要一個月時間呀。」
「這次不行,」馬德說,「上個星期四,我們的總裁哈爾·埃格頓收到了中國的意向書,打算購買50架N—22型客機,另外還可能增購30架期貨。首架飛機交付使用是在18個月後。」
大家頃刻之間靜下來,個個瞠目結舌。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一筆向中國大宗銷售飛機的買賣已經風傳了好幾個月。這樁生意被許多新聞報道認為「已是迫在眉睫。」但在諾頓公司內部,沒有任何人拿它當真。
「這是真的,」馬德說,「我也沒必要跟你們說這筆交易的意義。這是一份價值80億美元的訂單,來自世界上增長速度最快的飛機市場。這將會使公司有四年時間滿負荷生產。它將使公司以堅實的步伐踏進21世紀。它將為我們開發N—22的改進型和設計新的寬體客機提供資金。哈爾和我都認為,這筆業務關係到公司的生死存亡。」馬德把文件裝進自己的小手提箱,然後啪地把箱子關上。
「我星期天飛北京,和哈爾會合,與中方代表簽署這份意向書。他將會要求瞭解545航班發生的是什麼問題,我最好能把情況跟他說明白,不然的話,他就會掉轉身去和空中客車公司簽約。在這種情況下,不但我自己會成為狗屎,這個公司也完蛋啦——今天在座的人一個也別想保住飯碗。諾頓公司的前途全仗著這次的調查分析啦。所以,除了結論,別的我什麼也不想聽。我要在一周之內拿到結論,明天見。」
他轉身走出了房門。
作戰室晨7時27分
「真是放狗屁,」伯恩說,「這就是他鼓動人幹活的辦法嗎?」
文莊聳聳肩膀說:「他總是這一套。」
「你們怎麼看?」史密斯說,「我是說,這很可能是個了不起的消息呢。埃格頓真從中國搞到意向書了嗎?」
「我敢打賭他搞到了,」文莊說,「因為廠子裡一直在悄悄地做安排。他們剛剛又建造了一套製造機翼的裝備。這套裝備馬上就要運往亞特蘭大。我打賭他已經把這樁買賣弄到手了。」
「不管他搞到了什麼,」伯恩說,「我們得好好為自己擔點心思才對。」
「這怎麼講?」
「埃格頓從北京得到的也許不過是一點試探性的東西。80億美元畢竟是一筆大訂單,誰本事大誰才能弄到。波音公司,麥道公司,還有空中客車公司,誰不在想方設法要把這筆買賣搞到手?中國人會在最後一分鐘才把它交給他們想給的人。他們一直就是這麼幹的。埃格頓心裡沒底,擔心成不了交,沒法向董事會交代他怎麼丟了這筆大生意,就想轉移別人的視線。於是他怎麼辦?他就把過錯推給馬德。那麼馬德又怎麼辦呢?」
「馬德就說成是我們的錯,」文莊說。
「對,這個太平洋航空公司航班的事件讓他們可以左右逢源了。如果和北京方面成交,他們就是英雄。而要是這筆買賣做不成的話……」
「那就是我們把它斷送掉的。」文莊說。
「對,我們就變成毀掉這筆80億美元生意的罪魁禍首了。」
「好吧,」文莊說著站起來,「我想我們最好去看看那架飛機吧。」
管理大樓上午9時12分
諾頓飛機公司新任總裁哈羅德·埃格頓正在十樓的辦公室裡,凝視著窗外的廠區。埃格頓是個大塊頭,在橄欖球隊當過攻擊型後衛,嘴邊老帶著微笑,但雙眼透著冷漠和戒備。他以前在波音公司工作,三個月前才被請來改善諾頓公司的市場銷售。
約翰·馬德這時走了進來。埃格頓轉過身,雙眉緊鎖,面對馬德。「這場該死的亂子,」他說,「死了幾個?」
「3個。」馬德說。
「基督啊,」埃格頓說完搖了搖頭,「怎麼這時候偏偏發生這種事?意向書的事你向調查組吹過風了嗎?告訴過他們這有多緊急嗎?」
「我向他們通報過了,」
「這個星期能把事情解決嗎?」
「我自己主持這個小組的工作。我會把它擺平的。」馬德說。
「新聞界怎麼樣?」埃格頓還是憂心忡忡,「我不想讓傳媒關係部來處理這事。本森是個酒鬼,記者們都恨他。工程師們又幹不了這事,他們甚至連英語都說不好,老天在上——」
「我已經安排好了,哈爾。」
「你自己出面?我不想讓你去和新聞界打交道。怎麼能讓你去幹這種事呢?」
「我明白,」馬德說,「我已經安排辛格頓去對付新聞界。」
「辛格頓?那個質保部的女人?」埃格頓說,「我看過你給我的那盤錄像帶,就是她和記者談達拉斯機場事件的那盤。她長得很漂亮,但做起事情來還是有板有眼的嘛。」
「對,我們要的就是這種人,不是嗎?」馬德說,「我們要的是誠實無欺和純美國式的直言不諱。而且她很能即興發揮,哈爾。」
「她最好是有這種本事,」埃格頓說,「如果那些王八蛋惹什麼亂子的話,她就得好好表現表現啦。」
「她會的。」馬德說。
「我不想看見任何事情毀了我們和中國的這筆買賣。」
「誰也不想看到,哈爾。」
埃格頓若有所思地朝馬德看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最好對這事真能放明白些。」他接著又說:「因為我才不在乎你娶了什麼人當老婆——如果這筆生意做不成,好多人都會被攆走。不會只是我一個人。很多人都會被碾碎的。」
「我知道。」馬德說。
「這女人是你找的,她是你手裡的牌,董事會知道這一點。如果她出了任何差錯,或者是事故分析小組出了差錯,你就完蛋啦。」
「絕不會出什麼岔子的,」馬德說,「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最好是能控制得住。」埃格頓說著,又掉轉身朝窗外望去。
馬德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