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星期四
晚上7時34分
護士們讓彼得·埃文斯一個人留下來穿衣服。他一邊觀察著自己的傷勢,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衣服。雖然呼吸時肋骨部位仍然很疼。但他斷定自己已經沒事了。左胸上有一大塊淤傷,大腿上也有一大塊。肩上有一塊難看的紫色傷痕。頭皮上有一排傷口的縫線。整個身體僵直,疼痛不已。穿襪穿鞋都是一種折磨。
但他已經沒事了。事實上,遠遠不只是沒事了——不知我盤地,他感到煥然一新,幾乎是重獲新生。在冰原上時,他確信自己快要死了。他是怎麼集聚力量站起來的,他不知道。他感到莎拉在踢他,但他沒有反應。後來他聽見嗶嗶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看到了「NASA」幾個字母。
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是某種交通工具,所以一定有個司機。它的前輪在離他幾英吋遠的地方停下來。他扶著車輪,想站起來,兩手緊緊抓住車上的柱子。他不明白為什麼司機不下來幫他。終於,他在呼嘯的寒風中站了起來。他發現這輛車很矮,呈球莖狀,不過四英尺高。太小了,人不可能進去操作——它是個機器人。他抹去那個像圓屋頂外殼上的積雪。上面的文字是,「國家航空航天局隕石勘測遙控車。」
這輛車開口說話了,翻來覆去地重複著錄製好的那些話。由於風太大,埃文斯聽不明白它在說些什麼。他抹掉積雪。心想一定有某種傳達信息的方法,某種電線。某種——
接著他摸到了一塊帶有一個指孔的面板。他將面板打開,看見裡面有一部電話——一部普通電話的聽筒,鮮紅色。他拿起聽筒,湊到結冰的面罩前。儘管他什麼也聽不見,但他還是說道:「喂?喂?」
他再也說不出別的來了。
他又一次垮了下來。
護士們告訴他,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足以把信號發給「愛國者山」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了。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通知了威德爾,威德爾派了一支搜索隊,十分鐘之內就找到了他們,他們兩個都還活著,也僅僅是活著而已。
那是二十四個多小時後前的事了。
醫療隊花了十二個小時才讓他們的體溫恢復正常,因為護士說,必須慢慢來。他們告訴埃文斯他會沒事兒的。但他可能會失去一兩根腳趾。這要等等看。可能要幾天時間。
他的腳上打著繃帶,腳趾上上了保護性夾板。一般的鞋子穿不進去,他們就給他找了一雙特大號運動鞋,就像棒球運動員穿的那種。埃文斯穿上之後,那雙腳不僅顯得奇大,而且像個小丑。但他只能穿這種鞋,因為不疼。
他試著站了起來。雖然有些顫抖,但還行。
護士回來了:「餓了嗎?」
他搖搖頭:「沒有。」
「疼嗎?」
他搖搖頭:「你知道,全身都疼。」
「還會更疼的,」她說。她給他一小瓶藥片,「如果需要的話,每四個小時吃一片。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你也許需要它來幫助睡眠。」
「莎拉怎麼樣?」
「莎拉還需要半個小時左右。」
「科內爾去哪兒了?」
「我想他在計算機室。」
「朝哪邊走?」
她說:「也許你最好靠在我肩上……」
「我沒事兒,」他說,「只要告訴我朝哪邊走就行了。」
她指了指,他開始向前走。他搖晃得厲害,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他的肌肉還不太對勁,他覺得自己渾身虛弱。他開始向下倒去。那個護士迅速俯下身,扶住他的肩膀。
「我說什麼來著,」她說,「我帶你去找他嘛。」
這一次他沒有反對。
科內爾跟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站長麥克格雷戈爾和三泳·塔帕坐在電腦室裡。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我們找到他了,」科內爾指著電腦顯示屏,說道,「認識你這位朋友嗎?」
埃文斯看著屏幕。「對,」他說,「就是那個雜種。」
屏幕上是埃文斯認識的那個叫波爾頓的人。但屏幕上的身份表格裡寫的名字是大衛·R·凱恩。二十六歲。出生於明尼阿波利斯。巴黎聖母院的學士;密執安大學的碩士。現況:密執安大學海洋學博士候選人。研究課題:借助全球定位系統傳感器測量羅斯冰架移動的動力學。論文指導教師/項目指導:密執安大學詹姆斯·布魯斯特。
「他叫凱恩,」威德爾站的站長說,「他已在這裡呆了一個星期,跟布魯斯特在一起。」
「他現在在哪裡?」埃文斯陰著臉說。
「不知道。他今天沒有回到站裡來。布魯斯特也沒有。我們認為他們也許去了麥克莫多,搭乘早班飛機去的。我們給麥克莫多那邊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查一查飛機的情況,他們還沒有給我們答覆。」
「你肯定他不在這兒了?」埃文斯說。
「非常肯定。你要有身份證才能打開外面這些門。這樣的話我們就能知道誰在那兒。無論是凱恩還是布魯斯特,在過去十二小時裡都沒有開過這些門。他們不在這兒。」
「所以你認為他們也許在飛機上?」
「麥克莫多塔台不敢肯定。他們對於每天的運輸情況都是相當隨意的——如果有人想走,他們跳上飛機就走。這是一種C—130飛機,因此總有許多位置。你知道,許多拿研究津貼的人不能在研究期間離開,但人們過生日或者家裡有事時,他們還是可以回大陸的。所以他們走了,又回來了。沒有任何記錄。」
「我想起來了,」科內爾說,「布魯斯特是跟兩個研究生一起來這裡的。另一個去哪兒了?」
「有意思的是,他昨天就離開麥克莫多了。你到達的那天。」
「所以他們都走了,」科內爾說,「不得不佩服他們:他們非常聰明。」他看了看表,「現在,讓我們看看他們留下了些什麼,如果他們留有東西的話。」
門上的名字寫著「大衛·凱恩,密執安大學」。
埃文斯推開門,房間很小,床上沒有整理,一張小書桌上胡亂地堆了一摞文件和四罐減肥可樂。牆角處有一隻打開的手提箱。
「我們開始吧,」科內爾說,「我檢查床和手提箱,你檢查桌子。」
埃文斯開始檢查桌上的那些文件,似乎都是研究論文的複印件。有的上面蓋著密執安大學地質圖書館幾個字,後面是一個數字。
「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他們把這些文件拿給科內爾看時,他這樣說道。「這些文件都是他隨身帶著的。還有別的嗎?有什麼私人物品?」
埃文斯沒有發現任何感興趣的東西。有些文件用黃顏色記號標出來,以示突出。還有一堆3×5英吋的卡片,有的卡片上面做了記錄。這些似乎是真的,與那疊文件有關。
「你認為這個人不是真正的研究生?」
「很可能。我表示懷疑。生態恐怖分子通常都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
還有冰川流動的照片以及各種各樣的衛星圖像。埃文斯馬馬虎虎地一掠而過。但看到其中一張時,他停了下來:
吸引他眼球的是圖片的說明。
「聽著,」他說,「在那四個位置中,有沒有一個叫做『蠍子』的?」
「有啊……」
「就在這兒,在南極,」埃文斯說,「看看這個。」
科內爾正要說,「但不可能——」突然又停住了。「這太有趣了,彼得。幹得漂亮。在邪惡東西裡面嗎,很好。還有別的嗎,」
儘管埃文斯不喜歡他,但他的肯定讓他感到心滿意足。他快速搜索著。
過了一會兒,他說:「是的。還有一張。」
「基本模式跟第一張一模一樣,露出地面的岩層,」埃文斯興奮地說,「我不明白這些虛線……要麼是路,要麼是冰被雪覆蓋的岩層?」
「是的,」科內爾說,「我認為那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如果這些照片是航拍的。那麼就一定有辦法對他們追根溯源。你覺不覺得這些數字是某種提示?」
「毫無疑問。」科內爾掏出一個小型放大鏡,對著圖像凝神細看,「對,彼得。幹得非常漂亮。」
埃文斯容光煥發。
麥克格雷戈爾站在門口說:「你們找到什麼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我想不需要,」科內爾說,「我們自己會處理。」
埃文斯說:「也許他會識別——」
「不要,」科內爾說,「我們可以把身份證從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圖像資料中拿出來。我們繼續吧。」
他們又一聲不響地搜了幾分鐘。
科內爾拿出一把隨身小折刀,劃開布魯斯特辦公室角落裡那只敞開的手提箱的襯裡。「啊。」他伸直身子。在他的手指間握著兩隻弧形的白色橡皮。
「是什麼?」埃文斯說,「是硅嗎?」
「或者是跟它非常相似的東西,至少是一種軟的塑料製品。」科內爾似乎非常滿意。
「它們是幹什麼用的?」埃文斯說。
「我不知道。」科內爾說完繼續搜查那隻手提箱。
埃文斯心裡在想科內爾為什麼那麼滿意。也許在麥克格雷戈爾面前,他不想把他知道的東西說出來。麼?它們可能用來幹什麼?
埃文斯又檢查了一遍桌上的那些文件,但什麼也沒有發現。他把檯燈拿起來,看了看底部。他蹲下來在桌子底下查看了一番,以防有錄音。但一無所獲。
科內爾關上手提箱:「跟我想的一樣,沒有更多的東西。我們已經很幸運了,找到了這麼多東西。」他轉向麥克格雷戈爾。「三泳去哪兒了?」
「在服務器室,按你的要求——切斷布魯斯特及其小組與系統的聯繫。」
「服務器室」幾乎還沒有一個儲藏室大。兩個架子上的處理器一直從地板堆到天花板,也就是平常可拉電線的網眼天花板。房子裡有一個主機終端,放在一張小鋼桌上。三泳擠在裡面,看起來非常沮喪,在他旁邊還有威德爾站的一個技師。
科內爾和埃文斯站在外面的走廊裡。埃文斯感覺站起來時穩多了,他非常高興。他又很快恢復了元氣。
「事情不是那麼容易,」三泳對科內爾說,「這裡提供儲存個人物品的地方,無線電和網絡連接。而這三個人知道如何利用它。很顯然,跟布魯斯特在一起的第三個人是搞計算機的。他到這裡的一天之內,就進入了系統的核心部分,在所有的地方都裝上了後門和特洛伊病毒。我們不知道有多少。我們正在設法搞清楚。」
「他也加上了幾個假用戶。」那個技師說。
「大約有二十個。」三泳說,「對這些我倒不擔心。他們也許就是——虛擬的。如果這個傢伙聰明的話——他也確實聰明,就應該讓自己能夠通過一個現有的用戶進入系統,這樣的話,他就可以不被覺察。現在我們正在尋找上個星期添加的一個新的二級密碼的用戶。但這套系統維護功能不多,運行速度很慢。」
「那些特洛伊病毒呢?」科內爾說,「是怎麼定時的?」
用計算機行業的行話來說,一個特洛伊病毒就是裝在系統中的一個看起來很簡單的程序。其目的是在以後某個時間醒來,執行某些指令。這個名字來源於希臘人贏得特洛伊戰爭所採用的方法——製造一匹巨大的木馬,把它作為禮物送給特洛伊人。木馬進入特洛伊的城內之後,躲在木馬裡面的希臘士兵一湧而出,攻克了特洛伊。
一個著名的特洛伊病毒是由一個心懷不滿的僱員裝上去的。在他被解雇三個月後,他將跟一樁生意有關的所有的硬盤清洗一空。特洛伊病毒有許多變種。
「我找到的那些定的時間都很短,」三泳說,「從現在開始一兩天之後。我們也發現一個病毒是從現在算起三天之後。這之後就沒有了。」
「這麼說來,正如我們所料。」科內爾說。
「正是。」三泳點點頭,說,「他們想要它馬上發生。」
「想要什麼?」埃文斯說。
「那座冰山的分離。」科內爾說。
「為什麼要馬上,他們還在這裡?」
「我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這裡。但是,不管怎麼說,時間是由另外的人確定的。」
「是嗎,什麼?」埃文斯說。
科內爾看了他一眼:「我們以後再細談。」他轉向三泳,「無線電的連接情況如何?」
「我們立刻切斷所有的直線連接,」他說,「我猜想你在大陸上就是幹這一行的。」
「是的。」科內爾說。
「你在大陸幹什麼?」埃文斯說。
「隨意切斷通話者的電話。」
「切斷什麼?」
「回頭再說。」
「所以我們是多餘的。」三泳說。
「不。因為我們不知道是否有人潛伏在這裡,破壞我們的工作。」
「我希望沒有人,」埃文斯說,「我知道你們這些人說的是什麼……」
「呆會兒。」科內爾說。這一次他的目光是嚴厲的。
埃文斯不說話了。他感覺自己受了一點傷害。
麥克格雷戈爾說:「瓊斯夫人醒了。正在穿衣服。」
「好的,」科內爾說。「我相信這裡的工作我們已經做好了。一個小時後出發。」
「去哪兒?」埃文斯說。
「我想去哪兒是顯而易見的。」科內爾說,「芬蘭的赫爾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