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果
諾曼呆呆地望著一排燈。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便坐起身來望望四周。他正坐在D號筒體的地板上。空氣中飄蕩著薄薄的霧。裝有襯墊的牆壁已發黑,有幾處被燒焦了。
他吃驚地盯著那些破損處,心想,這裡剛才準是著了火。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當時他在哪裡?
他先跪起一條腿,然後整個身子站了起來。他轉向E號筒體。然而由於某種原因,通向E號筒體的艙門關著。他試圖轉動輪子把它打開,但那扇門關得死死的。
他看不到其餘的人。他們在哪兒?接著他想起了特德的事兒。特德死了。那條魷魚在密封艙內纏住了特德的身子。然後弗萊徹要他們後退,後來她關了電源……
往事開始回到他的腦海。火災。E號筒體內曾發生一場火災。他和蒂娜一起去那兒滅火的。他記得自己進了那屋子,看到火焰在吞噬艙壁……後來呢?他記不清了。
別的人在哪兒呢?
在一瞬間,他以為他成了唯一的倖存者,心裡十分恐慌,但接著他便聽到C號筒體中有咳嗽聲。他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但沒有看到任何人,於是又去B號筒體。
弗萊徹不在那兒。金屬管子上有一大灘血跡,地毯上有她的一隻鞋。這就是他看到的一切。
又是一聲咳嗽,從管子之間傳來。
「是弗萊徹嗎?」
「稍等一分鐘……」
貝思從管道之間走了出來,身上沾著一道道油污。「你起來啦,我想我已經使這個系統的大部分設備轉動起來了。感謝上帝,海軍把他們的操作指令都標示出來。不管怎麼說,煙霧正在消散,從儀表上看,空氣的成分還過得去——不算很乾淨,但還過得去——而且所有的關鍵設備似乎都沒受破壞。我們有能夠呼吸的空氣,有純淨的水,有暖氣,有動力。我想知道還剩下多少動力和能夠呼吸的空氣。」
「弗萊徹在哪兒?」
「我也找不到她。」貝思指指地毯上的鞋和那一灘血。
「蒂娜呢?」諾曼又問道。他一想到他們被困在海底,而周圍又沒有海軍專業人員,便感到恐懼。
「蒂娜原先和你在一起的嘛。」貝思說著皺起了眉。
「我似乎記不起來了。」諾曼說道。
「你也許受到了電流的猛烈衝擊,」貝思說道,「這會造成嚴重的記憶喪失,使你無法想起受衝擊前幾分鐘發生的事情。我也找不到蒂娜,不過根據狀態感測器的情況來看,E號筒體全給海水淹了,已經關閉。剛才是你和她在E號筒體,我不知道那兒淹水的原因。」
「哈里怎麼樣?」
「我想,他也受到了電流衝擊。你算是幸運的,那電流強度不算太高,要不然,你們倆都完蛋啦。他現在還躺在C號筒體的地板上呢,不是睡著了,就是還沒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你也許想去瞧瞧他。我剛才不想冒險去搬動他,所以就隨他躺著。」
「他有沒有醒來?有沒有和你說話?」
「沒有,不過他的呼吸很平順,臉色也很好。不管怎麼說,我認為最好使維生系統運轉。」她擦去臉頰上的油污。「我的意思是,現在只有我們三人了,諾曼。」
「我,你,還有哈里嗎?」
「是的。你,我,還有哈里。」
哈里平靜地睡在兩個床鋪間的地板上。諾曼彎下身子,翻起他的眼皮,用燈光照著瞳孔。瞳孔收縮了。
「這兒不可能是天堂。」哈里說道。
「為什麼不可能?」諾曼問道。他用燈照他的另一個瞳孔。瞳孔也收縮了。
「因為你在這兒。他們不讓心理學家進天堂。」他勉強地笑了一下。
「你的腳趾能動嗎?你的手呢?」
「我全身都能活動。我是走上來的,諾曼,從C號筒體。我沒事兒。」
諾曼往後坐下。「你沒事兒,我很高興,哈里。」他這話是當真的:他一想到哈里會受傷就恐懼萬分。從考察一開始,他們就全都依賴哈里。在每個緊急關頭,他總是能突破難關,化險為夷,使他們對環境有必要的理解。甚至是現在,諾曼又鬆了一口氣,因為他覺得,倘若貝思無法操縱維生系統,哈里一定行。
「是呀,我沒事兒。」他又閉上了眼睛,歎了口氣。「還有誰活著?」
「貝思,你,我。」
「老天爺。」
「是啊。你想起來了嗎?」
「是啊。我要睡到床上去,我真的累了,諾曼,我可以整整睡上一年。」
諾曼扶著他站了起來。哈里一下子就倒在了離他最近的舖位上。
「我睡一會兒,行嗎?」
「當然可以。」
「那太好了。我真的累了,諾曼,我能整整睡上一年呢。」
「是呀,你剛才說——」
他停住了。哈里已經鼾聲大作。諾曼伸過手去,把哈里枕頭下一件被壓皺的東西取出來。
這是特德·菲爾丁的記事本。
諾曼突然感到自已被搞垮了。他坐在自己的舖位上,雙手拿著這本記事本。他看了幾頁,上面塗滿了特德潦草的字跡,粗大而有力。一張照片掉到他的大腿上,諾曼把它翻過來。這是一張紅色雪佛萊考維特小跑車的照片。強烈的感情使諾曼不能自己。諾曼不知道他是在為特德哭泣,還是在為自己哭泣,因為有一點十分明顯,那就是他們正在深海中一個個地死去。諾曼的心中充滿悲哀和恐懼。
貝思正在D號筒體內,坐在通信控制板前,打開所有的監視器。
「他們把這兒的一切安排得很出色,」她說道,「一切都做了標記,一切都有使用說明。這兒有電腦操作輔助資料,即使白癡也能理解。我能發現的就只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廚房在E號筒體內,而E號筒體給淹了。我們沒有食品了,諾曼。」
「一點兒也沒有嗎?」
「我看是的。」
「水呢?」
「有,水倒挺充裕的,就是沒有食品。」
「唔,沒有食品我們也能挺過去。我們在水下還得待多久?」
「好像還要待上兩天多。」
「我們能挺過去的。」諾曼說道,一面思忖道,兩天,上帝,在這兒還要待兩天多呢。
「那是假設,風暴能按預計時間結束。」貝思補充道,「我一直在設法弄明白,如何放出海面氣球,看看海面上到底怎麼樣。蒂娜總是按下某個特殊代碼來釋放氣球的。」
「我們能挺過去。」諾曼又說了一遍。
「哦,當然囉。即使情況再糟糕,我們也隨時能從太空船上拿到食品。那兒多著呢。」
「你認為我們能冒險外出嗎?」
「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她看了一眼屏幕,說道,「從現在起的三小時內。」
「為什麼?」
「那艘小型潛艇裡有自動上浮海面的定時器,除非有人去那兒按動健扭。」
「去他媽的潛艇,」諾曼罵道,「讓那艘潛艇走吧。」
「唔,別氣急敗壞,」貝思說道,「那艘潛艇能乘載三個人。」
「你是說,我們可以乘那艘潛艇離開這兒?」
「是呀,我就是這個意思。」
「老天爺,」諾曼說道,「我們現在就去。」
「但有兩個問題。」貝思說道。她指著屏幕,「我剛才一直在考慮兩個細節問題。首先,潛艇在海面上很不平穩。要是海面上有大風浪,它會帶著我們四處顛簸,那就會比我們在這兒更危險。第二件事情就是我們得連接到海面的減壓艙上。別忘了,還有96小時的減壓過程在等待我們呢!」
「那麼,倘若我們不經過減壓呢?」諾曼問道。他在想,讓我們坐著潛艇上升到海面,然後打開艙門,就能見到雲彩、天空,就能呼吸到大自然的正常空氣啦。
「我們必須接受減壓,」貝思說道,「你的血管裡充滿了液化的氦氣。你現在處於壓力之下,因此一切正常。但是,如果你突然減壓,那就像你猛地打開汽水瓶蓋兒一樣,氦氣就會在你的血液系統內沸騰,變成氣體往外衝,你就會立即死亡。」
「噢。」諾曼應道。
「96個小時,」貝思說道,「讓氦氣從你身上慢慢排出就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噢。」
諾曼走到舷窗前,望著DH-7號居留艙和那艘小型潛艇。潛艇離他們有100碼距離。「你認為魷魚會回來嗎?」
貝思聳聳肩。「你問傑裡吧。」
諾曼思忖道,再也不能相信那個叫傑拉爾丁的傢伙了。或者說,她傾向於認為這個用心狠毒的實體是男性嗎?
「用哪一台監視器?」
「這一台。」貝思輕輕把它打開。屏幕上閃著螢光。
諾曼說道:「傑裡?你在那兒嗎?」
沒有回答。
他按動鍵鈕:傑裡?你在那兒嗎?
屏幕上沒有反應。
「我來對你講講傑裡吧,」貝思說道,「他並不能洞悉我們的想法。上次我們在和他談話的時候,我傳遞給他一個念頭,可是他沒有作出反應。」
「我也試了,」諾曼應道,「我傳遞給他兩個訊息和意象。他卻一直沒有任何反應。」
「我們如果說話,他就會回答,但是我們如果只是內心思考,他就不會回答。」貝思說道,「那麼他就不是萬能的。他的實際行為好像是能聽到我們。」
「對,」諾曼說道,「不過他現在似乎聽不到我們說話。」
「是的,我剛才也試了一下。」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回答。」
「你說過,他具有感情嘛。也許他正在生氣呢。」
諾曼並不這麼想。孩子王是不會發脾氣的。他們報復心強、異想天開,但是他們不發脾氣。
「順便說一下,」貝思說道,「你也許想看看這些。」她遞給他一沓電腦報表紙。「這是我們和他之間全部交往的記錄。」
「這些記錄也許會給我們一個線索。」諾曼說道。他用手指翻看一張張電腦報表紙,顯得不太熱衷。他突然感到疲勞不堪。
「不管怎麼說,這會讓你的大腦別閒著。」
「沒錯。」
「就我個人而言,」貝思說道,「我倒想回到太空船上去。」
「去幹什麼?」
「我不相信我們已經發現了那兒的一切奧秘。」
「到太空船上去的路程可不近。」諾曼說道。
「我知道。但是,倘若我們能找到一段安全期,沒有魷魚來侵襲,我可以試一下。」
「就是為了使你的大腦別閒著。」
「我認為你可以這麼說。」她看了一眼手錶。「諾曼,我打算睡兩個小時,」她說道,「然後我們可以用抽籤來決定誰去潛艇。」
「好吧。」
「你似乎垂頭喪氣的,諾曼。」
「是的。」
「我也很沮喪,」貝思說道,「這個地方使人覺得像墳墓——我已經過早地被埋葬啦。」
貝思爬上梯子到她的實驗室,但她顯然不是去睡覺,因為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錄像帶上蒂娜的聲音:「你認為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隨後貝思回答道:「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這使我感到害怕。」
呼呼的倒帶聲,短暫的間歇,接著:
「你認為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這使我感到害怕。」
這帶子已經把貝思纏住了。
他直愣愣地盯著大腿上的電腦報表紙,隨後又望著屏幕。「傑裡?」他喊道,「你在那兒嗎?」
傑裡沒有回答。
潛艇
貝思輕輕地搖晃著他的肩膀。諾曼睜開了眼睛。
「是時候了。」貝思說道。
「好吧。」諾曼打了個哈欠。老天爺,他真累。「還有多少時間?」
貝思在通信控制板上打開感測器陣列,調節著。
「你懂得怎麼操作那些玩意兒嗎?」諾曼問道,「那些感測器?」
「我一直在學著呢。」
「那麼我應當去潛艇。」諾曼說道。他知道貝思怎麼也不會同意的,她一定會堅持做主動積極的事兒,不過他還是想做一番努力。
「行啊,」貝思說道,「你去吧。這樣挺合適的。」
諾曼掩飾著自己的驚訝。「我也這樣認為。」
「得有人觀察感測器陣列,」貝思說道,「要是魷魚出來,我可以向你發出警告。」
「行啊。」諾曼應道。他思忖著,見鬼,她是當真的。「我認為哈里幹這個並不合適。」
「是的,哈里身手不夠靈活,而且他還在睡覺呢。我說呀,就讓他睡吧。」
「好吧。」諾曼說道。
「你這套工作服需要有人幫忙整理一下。」貝思說道。
「哦,我的工作服,」諾曼說道,「我衣服中的風扇壞了。」
「弗萊徹幫你修理過了嘛。」貝思說道。
「但願她修好了。」
「還是我代替你去吧。」貝思說道。
「不,不。你觀察控制台吧,我去。不管怎麼說,只有100多碼的距離,用不著費大勁兒的。」
「而且現在很安全。」貝思瞥了一眼監視器,一邊說道。
「好吧。」諾曼說道。
他的頭盔咋噠一聲扣上了。貝思用手輕輕拍著他的面罩,眼中露出詢問的神色:都沒有問題吧?
諾曼點點頭,貝思便為他打開底部的艙門。他揮揮手表示告別,隨後就跳進黑洞洞的、冰冷刺骨的水裡。他在艙門下的海底站了一會兒,等著確定他是否能聽到自己循環風扇轉動的聲音,隨後他從居留艙的下面往外走。
居留艙內只亮著幾盞燈,他可以看到,一串串細小的氣泡從漏水的筒體內往上冒著。
「你情況好嗎?」貝思通過內部通信系統問道。
「很好。你知道這兒漏水嗎?」
「看來情況比漏水還糟糕,」貝思答道,「我的話一點也不誇張。」
諾曼走到居留艙邊上,看看他與DH-7號艙之間那100碼距離的廣闊海底。「這個區域情況如何?仍然安全無虞嗎?」
「仍然安全無虞。」貝思答道。
諾曼向前走去。他盡量加快腳步,但是覺得腿彷彿邁不開步子。不多久,他便氣喘吁吁。他惡聲惡氣地詛咒著。
「怎麼回事?」
「我走不快。」他始終望著北部,隨時準備看到向他通來的魷魚那發綠的螢光,然而在他的視野內籠罩著一片黑暗。
「你幹得很好,諾曼。仍然沒有任何危險。」
現在他離開居留艙已有50碼距離——離潛艇只有一半路程了。他可以看到DH-7號,比他們的居留艙要小得多,只是一個40英尺高的單筒體,舷窗也很少。與DH-7並排的是那個倒置的半圓頂棚,還有那艘潛艇。
「你快到了,」貝思說道,「幹得不賴。」
諾曼開始感到頭暈目眩。他放慢了腳步。他已看到居留艙灰色表面上的字號,那是用印刷體寫成的海軍符號。
「周圍仍舊沒有危險,」貝思說道,「恭喜你,看來你成功了。」
他來到DH-7號的筒體下,往上看著艙門。艙門關著,他轉動輪子,把它打開。他無法看清艙內的一切,因為多數燈都沒有打開。但他還是想瞧瞧裡面有些什麼。也許裡面會有某件東西,某種武器,他們可以使用。
「先去潛艇,」貝思說道,「你只剩下10分鐘的時間按動鍵鈕。」
「對。」
諾曼向潛艇走去。他站在一對螺旋槳的後面,看看艇名:深海星3號。
潛艇呈黃色,和他原先乘坐潛入的那艘不太相同。他發現邊上有手把,便爬進了半圓頂棚下的空氣艙。潛艇的頂部有一個樹脂纖維制的透明圓罩式大型座艙,是駕駛員工作的地方。諾曼發現後面是艙門,便把它打開,跳了進去。
「我在潛艇內了。」
貝思沒有回答。她或許聽不到他的話,因為他的周圍全是金屬結構。他環顧四周,思忖道,我真是濕透了。但是他應當怎麼辦呢?進去之前先擦一下他的鞋?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他發現後艙內的帶子保存得好好的。那裡還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三個人綽綽有餘。可是貝思對去海面的看法是對的:潛艇內擺滿了儀器和尖銳物品。要是你在這兒和周圍的東西碰撞一下,情況會很不妙。
那個滯留鍵鈕在哪兒呢?他望著幽暗的儀表板,看到一個鍵鈕的上面閃爍著一盞紅燈,上面標著「定時控制」。他按下那個鍵鈕。
紅燈停止閃動,變成持續發光。一個小的琉珀色屏幕發出螢光:
重擬定時器——倒計時12:00:00
他看著屏幕,只見數字飛快地向後退去。他準是找對了按鈕,他思忖道。屏幕關掉了。
諾曼依然望著這些儀器設備,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萬一出現緊急情況,他能操縱這艘潛艇嗎?他一屁股坐到駕駛員的座椅上,面對著一系列使他手足無措的儀表控制盤和開關。這兒似乎沒有任何駕駛設備,沒有方向盤,也沒有操縱桿。你怎麼來駕駛這鬼東西呢?
屏幕又亮了:
深海星3號——指令艙
你需要幫助嗎?
是否取消
是的,他思忖道,我要求幫助。他朝四周瞅著,尋找屏幕附近的「是」鍵,但是他什麼也找不到。最後他決定摸一下屏幕,朝屏幕上的「是」字按去。
深海星3號——清單選擇
上浮下潛
拋錨停機
監視取消
他按了一下「上浮」。屏幕上又變換出一塊儀表板狀的小型圖像。圖像上有一個特別區域,不停地一亮一滅,圖像的下面是文字說明:
深海星3號——上浮清單
1.把壓艙增壓器調到:開
繼續下一步程序取消
原來那些儀表就是如此操縱的,諾曼思忖道。操作步驟的清單就貯存在潛艇的電腦中。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服從這些指令。他可以做到。
有一小股水流衝擊了潛艇,使它在允許的範圍內晃動起來。
他按下了「取消」,屏幕上的圖像消失了。有一行字在閃著:
重擬定時器——倒計時11:53:04
那計時器還在往後倒退。諾曼思忖道,我是否真的已經在這兒待了7分鐘呢?又是一股水流,潛艇又搖晃起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移動到艙門口,爬出駕駛艙,進入半圓棚,然後關上艙門。他從潛艇的一邊滑了下來,按動按鈕。他那接在金屬防護罩下的無線電立即響了起來。
「——你在那兒嗎?諾曼,你在那兒嗎?請回答!」
是哈里,正通過無線電發話。
「我在這兒呢。」諾曼回答道。
「諾曼,老天爺——」
就在這個時候,諾曼看到了那股綠光,明白了潛艇為什麼劇烈搖晃,並且牽動了它的錨定設備。那條魷魚就在10碼遠處,它那發光的觸鬚正扭動著向他而來,把海底的沉澱物全都攬了起來。
「——諾曼,你是否——」
已經沒有思考的時間。諾曼連跨三步,身子往前一縱,穿過了DH-7號敞開的艙門。
他使勁地關著身後的艙門,但是那扁平的、鐵鏟般的觸鬚已經跟了進來。他用半開半閉的艙門夾住了觸鬚,但是那觸鬚並不後退。它令人難以置信地強壯有力。諾曼朝它望去,只見它左右扭擺,那吸盤就像縮攏的嘴巴,正一張一合地翕動。諾曼用力跺著艙門,試圖迫使觸鬚後退,但是隨著一種強勁的甩動,艙門給啪的打開了,把諾曼彈得直往後退,那個觸鬚從艙門進了居留艙。諾曼聞到一股強烈的阿摩尼亞氣味。
諾曼趕緊往上爬,進入筒體深處。第二根觸鬚出現了,劈劈啪啪地穿過艙門。這兩根觸鬚在他身下轉來轉去,探索著目標。諾曼走到舷窗前,朝外望去,看到了那動物龐大的身軀,還有那圓滾滾的、目光凝視的巨眼。他往高處爬去,企圖遠離那些觸鬚。筒體的大部分地方似乎都放著貯藏物,裡面堆滿了設備、箱子和櫃子。許多箱子上印著鮮紅的字:「小心,炸藥周圍不准吸煙,不准使用電子設備。」諾曼一面笨拙地往上爬,一面思忖道,這兒炸藥可真他媽的不少。
觸鬚在他身後往上升著。在諾曼腦海深處的某個部位,他在進行超然的、符合邏輯的思考:這個簡體只有40英尺高,而那兩根觸鬚至少有40英尺長。他將無處可藏身。
他繼續往上爬,膝蓋老是撞在牆上。他聽到觸鬚朝上向他揮來,打在牆上時發出啪啪的響聲。
武器,他思忖道,他得找到一件武器才行。
他走向那個小廚房,那兒只有金屬的櫃檯、一些鍋和盤子。他急忙打開抽屜,尋找刀子。他只找到一把削馬鈴薯皮的刀,便厭惡地把它仍在一邊。他聽到觸鬚漸漸靠近。沒多久,他便被撞倒在地,頭盔也撞在甲板上。諾曼站起身來,避開那條觸鬚,又往筒體高處爬去。
通信部:無線電台、電腦、兩台監視器。兩條觸鬚就在他身後,如同兩條恐怖的籐蔓一般向上滑動。強烈的阿摩尼亞氣味灼得他兩眼直冒火。
他來到床鋪旁,那是接近筒體頂部的狹窄部位。
無處可藏身,他思忖道。沒有武器,也無處可藏身。
觸鬚已經碰到筒體的頂部,拍打著上面弧形的表面,往兩側甩動。要不了多久,它們就會逮住諾曼。諾曼從一張舖位上抓起床墊,如同一件脆弱的防衛武器那樣把它舉起。兩條觸鬚在他周圍忽左忽右地甩來甩去。諾曼躲過了第一條觸鬚。
接著,第二條觸鬚呼的一下圍住了他。諾曼連同那塊床墊,一起落入了冷冰冰、滑膩膩的纏繞之中。那十來個吸盤附在他的身上,切入他的皮膚。他感到觸鬚愈纏愈緊,使他漸漸變得無力。他害怕地大聲呻吟。第一條觸鬚甩過來,和第二條觸鬚一起逮住他。他像被一把鐵鉗夾住了身子。
噢,老天爺,他痛苦地思忖道。
兩條觸鬚甩離艙壁,把諾曼高舉空中,懸在簡體的中央。
就這樣啦,他思忖道。然而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向下滑過了床墊。他從纏繞中脫出身來,從空中直往下掉。他趕緊抓住觸鬚作為支柱,沿著那巨大的、臭氣熏人的籐蔓往下滑去,隨後摔倒在廚房附近的地板上,頭部重重地撞在金屬艙板上。他打了個滾,仰面躺在艙板上。
他看到上面有兩條觸鬚,正抓住床墊,使勁地把它纏緊。這條魷魚會不會意識到究竟是怎麼回事、意識到他已經逃脫了?
諾曼絕望地環顧四周。一件武器,一件武器。這是海軍的居留艙。某個地方一定放有武器。
觸鬚把床墊撕裂了。一片片白色的墊料紛紛飛落下來。兩條觸鬚鬆開了床墊,大塊的碎布往下掉落。接著,觸鬚又開始在居留艙裡從來甩去。
搜索。
它知道了,諾曼思忖道,它知道我脫身了,而且知道我在這兒。它在追蹤我。
可是,它怎麼會知道的呢?
諾曼一頭鑽到廚房背後。這時,那兩條扁平的觸鬚竄了過來,橫掃鍋盆,四處揮舞,尋找著他。諾曼往後爬去,往上靠在一盆很大的盆栽植物上。那條觸鬚還在尋找,一刻不歇地在地板上滑動,把鋼盆碰得乒乓作響。諾曼把盆栽植物往前推去,觸鬚一把抓住它,毫不費勁地連根拔出那株植物,把它摔到空中。
就在觸鬚分散注意力的當兒,諾曼得以向前爬去。
一件武器,他思忖道,一件武器。
他朝下望著床墊跌落的地方,看到靠近筒底艙門的地方,直立著一排銀色的棍子!水下魚槍!不知怎地,他往上爬的時候,卻把它們給疏忽了。每枝槍的頭上都有一個像手榴彈那樣鼓鼓的圓球,上面裝有易爆炸藥。他開始往下爬去。
那兩條觸鬚也跟著往下滑。魷魚怎麼會知道他的位置?經過舷窗時,他看到了外面那隻眼睛,於是他想:老天爺,它能看到我。
避開舷窗。
他的思路不甚清楚,一切都來得太快。他爬過貨艙的炸藥箱房時,心中思忖道,我最好別在這兒失誤、接著,他砰的一聲落到密封艙的艙板上。
他用手臂不穩地往下滑,滑向筒底。他用力拽一支槍,那槍用橡皮帶扣在牆上。諾曼用手去拉槍,試圖取下來。觸鬚正在靠近。他猛地一拉,槍還是取不下來。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怎麼會出差錯呢?
觸鬚靠得更近了。
接著,他意識到帶子上有安全扣;你得往側面拉槍,而不是垂直往外拉。他照此辦理;那帶子卡嚓一下鬆開了。槍到了他的手中。他回過身子,那觸鬚一下把他打倒在地。他趁勢打了個滾使臉部朝上,看到那碩大的扁平吸盤徑直向他撲來,觸鬚裹住了他的頭盔,周圍變得一片漆黑,於是他開了槍。
他的胸部和腹部產生劇烈的疼痛。在一瞬間,恐怖攫住了他,他以為打中了自己。隨後他大口地喘氣,意識到這只不過是開槍時的震動所致。他的胸部如燒灼一般,但魷魚放開了他。
他還是看不見四周。他把手掌從臉部挪開,那手掌由於魷魚觸鬚的襲擊而疼痛難熬,且顫抖著,重重地落在甲板上。居留艙的內牆上濺著鮮血。一條觸鬚還在擺來擺去,另一條卻變得鮮血淋漓、殘缺不全。兩條觸鬚退出艙門,滑入水中。
諾曼向舷窗跑去。魷魚迅速地離開了,那道綠光也消失了。他打傷了它!他把它殺退了。
他打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