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伙子發覺在他的生活中很難有輕鬆的日子。他這一輩子在人生路上都是規規矩矩的。他每天的工作何止八個小時,無盡無休的會議,自修功課,男女社交應酬,等等。他的私生活所剩時間無幾。這種私生活絕對無法保密,有時甚至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即使這難得的兩周假期也不能使他感到無拘無束,富於冒險情趣;精密安排計劃的陰影籠罩著這兒。我們國家夏季招待設施的不足使得他提前六個月就得憑單位介紹信預訂塔得拉斯的房間。這些陰影無時不在,無處不在。
他已經變得安於這一切,在這種單調平直的公路上那種惱人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地湧上他心頭——沿著這條路他正在被追蹤,所有的人都在監視他,他根本無路可走,無處可藏。這時,那個怪主意在他心裡轉悠。他潛意識裡的心路歷程跟他正在行駛的高速公路居然和諧地交匯在一起。這使他突然幹了件古怪事情。
「剛才你說要去哪兒?」他問姑娘。
「去巴士特裡沙。」她回答。
「你去那兒幹什麼?」
「我有約會。」
「和誰?」
「當然是位紳士了。」
小跑車正好抵達一個大的交叉路口。小伙子放慢速度,以便看清路標,然後向右拐去。
「如果你失約了會怎麼樣?」
「那是你的錯,你得負責。」
「你根本沒注意,我轉到諾夫山基方向去了。」
「真的嗎?你瘋啦!」
「別害怕,我會照顧你的。」小伙子說。
就這樣他們邊開車邊喋喋不休——這位司機和這位搭車女郎互不相識。
這場戲一下子就推進到第二幕。小跑車不僅偏離了假想的巴士特裡沙的路線,而且還偏離了真正的去塔得拉斯的路線。他們在那兒訂好了房間,本該早晨到達。小說總是使現實生活目瞪口呆的。小伙子偏離了一成不變的道路,偏離了一向循規蹈矩的自我。
「可你說你要去塔得拉斯呀?」姑娘頗為不解。
「小姐,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是自由自在的,我做我想做的、能使我愉快的事。」
6
當他們駕車趕到諾夫山基,天已經黑了。
小伙子以前從未到過這裡,得花點兒工夫適應一下自己扮演的角色。他幾次停車詢問路人旅館的去處。幾條街道都在翻修,因此要開車到旅館,即使它就在附近(正像所有那些被問及的人說的那樣),都得轉圈繞路,花去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他們最後停在了旅館門前。旅館看上去實在蹩腳,可小鎮上獨此一家,小伙子著實不願再往前開了。於是他對姑娘說聲「等一下」,就鑽出了汽車。
一下車,當然,本我又出來了。對他來說真是糟透了。一個陌生的小鎮,又是傍晚,和他原來的設想完全南轅北轍。更窩囊的沒有人強迫他這樣做,其實他自己也沒有真正打算這樣做。他埋怨自己做了樁蠢事,然後又進行自我安慰。塔得拉斯的那個房間可以留到明天,他們度假的第一天來點出乎意料的舉動也未嘗不可。
他穿過飯廳——擁擠吵鬧、煙霧瀰漫——去尋找服務台。人們指給他大廳後面的樓梯那塊兒,一位金髮女郎正坐在玻璃櫃檯後面,前面那塊板上吊著許多鑰匙。好不容易,他才拿到餘下來的最後一間房子的鑰匙。
那個姑娘,當她獨自一人時,也丟開了所扮演的角色。雖然身處一個並非期望的小鎮,可她並沒有感到不安。她是如此信任小伙子,毫不懷疑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可以安心托付終生。同時,另一個念頭鑽進她的頭腦:也許正和她一樣,另外的女人們也在車裡等待她的男朋友,那些女人是他出差時認識的。可奇怪的是,現在這個念頭居然沒有騷擾她。其實,她微笑地回想起今天她所扮演另外一個女人的角色是多麼出色,那些放縱下流的女人,她曾經為之醋意大發。看來她把她們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她學會了她們的那些招數;學會如何給小伙子她迄今為止都不知道如何給的東西:輕鬆風趣、含羞答答、放蕩不羈。她充滿自信,因為她獨自一人能替代所有女人,完全可以控制她的情人,討他歡心。
小伙子打開車門,領她進了飯廳。在這個又吵又髒、煙霧瀰漫的飯廳裡,他在角落處找到一張單獨的空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