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門六○○辦公大樓
水門綜合大廈中有兩幢辦公樓,艾普賴爾總統競選總部就設在其中的一幢——新罕布什爾大道六○○號上,總部已經開始工作有一個多月了。它下面兩層就是墨-美貿易聯盟的辦公室。
就像人們越來越早地準備過聖誕節一樣,在政界也出現了同樣的現象,全國性的活動尤其是如此。當然,有些人已經發現了,前面一屆竟選活動一結束,新一屆的活動就會在同一天開始,有時甚至還要早幾天。民主黨另外兩位競選候選人也開始行動了,一個是來自威斯康星的自由派參議員,另一位則是加利福尼亞眾議院的騎牆派,他們已經起身四處遊說頗有影響力的民主黨團體,籌備麻煩的募捐集會,並且開始對副總統的一些政治立場進行無情的抨擊。更準確地說,他們抨擊的對象是當前的管理者,可艾普賴爾卻成了他們吵吵鬧鬧的犧牲品,好像每件事他都是始作俑者似的。
克萊爾-考爾尼,最近才被雇作競選活動的宣傳秘書,正在跟一位助理在套房六間辦公室的一間埋頭討論。其他的工作人員佔據了另五間辦公室,每個人都堅信,在艾普賴爾爭取人住白宮的過程中自己的角色舉足輕重,自己對選民心理的洞察最恰如其分,從而也最有價值。若是對自己的警告置若罔聞就會導致失敗的結局,而要是採納自己的意見,則勝券在握。他們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來,當然也沒有告訴喬-艾普賴爾,但他們對此都堅信不疑。年紀大一些的人就不這麼看了。對他們來說,只有民意測驗才起決定性的作用。
克裡斯-海德斯正同竟選活動的財務主任菲利普-漢托福商量。這位投資銀行家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老得多,這得歸功於他過早花白的頭髮和老掛在臉上的不滿神情。他已經從他公司開了假來操作艾普賴爾競選有關的財務事宜,這是他聽到了權力的召喚而及時作出的反應。他已經很有錢了。按照他的需求圖來說,照邏輯,下一步要獲取的就應當是權力,就像心理學家亞怕拉罕-馬思洛解釋得一樣。最大的一間辦公室是競選活動的所謂的鍋爐房,這裡有一打電話在兩個結實的折疊桌上待命。為艾普賴爾的金庫募集捐款的電話每天都是從這裡打出去的:「我們知道您對以往的國家管理者一直很支持,而且不願意看到這個以後被陌生的管理者引錯了方向。喬-艾普賴爾瞭解您,瞭解您的需要。您需要他來作下屆總統,而他,也需要您的財力支持。他相信包括您在內的有正確價值觀和遠見的美國人一定會慷慨捐助。相信我,他不會忘記您曾對他和他展望的一個更強大富有的美國所作出的支持。」
原先還有一句說艾普賴爾不會重蹈前任管理者的覆轍的話,被副總統拿掉了。這些請求捐款的電話沒有打自聯邦政府辦公室的,尤其不牽扯白宮。那些直接為副總統服務的政府工作人員每天都要辛苦地從白宮跑到水門來打這樣的電話。「副總統對此十分在乎,」艾普賴爾的工作人員每天都要聽這樣的教導,「要是違反了規定,哪怕只一次,你就得完蛋。」
在另一間辦公室裡,坐著馬可-史密斯、一位政策顧問和兩位競選演講撰稿人。馬可靜靜地聆聽著兩位作者就艾普賴爾今晚要用的講稿裡的一句話的爭論。對馬可來說,他們兩個人的說法差別實在不大,根本不值得這樣大動干戈。對政治演說的捉刀手而言,談作者的尊嚴彷彿有些過時可笑。馬可-史密斯自認為在政治上是很精明的,起碼,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吃驚的。他深知演講中用錯了一個單詞,甚至是正確的單詞被錯誤地解釋了,都可能會引發第二天輿論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所以,他要離它遠點。
當副總統和保護在他前後左右的特工來到的時候,那兩位作者還在就那句話喋喋不休呢。一起來的還有負責約會的秘書、一位國內政策顧問,還有一位繼克裡斯-海德斯放棄了白宮的職務而全面負責艾普賴爾競選後升職的總統員工副總管。
把海德斯從總統手中要過來實非易事。起先,商量了好幾個月,總統仍是堅決不把海德斯借給副總統以助他進軍白宮。最後,艾普賴爾親自向他的老闆請求,總統才算默許了。喬-艾普賴爾很喜歡海德斯。更重要的是,他跟這個波士頓年輕人在競選的許多問題上觀點很一致。你要置身於各種紛擾之上,施一點元傷大雅的蠱惑民心的手段,在向已在營內的人們保證對他們的政策不變、對尚未作出決定的人群暗示你會作出傾向於他們的改變的同時,看上去又要與總統保持一致。你要大量地募集捐款,把錢大把地砸在電視上,讓你的面孔、你的競選思想一直在民眾眼前,為你的產品——一個名叫喬-艾普賴爾的人確立起市場。就像洗衣粉一樣,你的這個牌子聽上去就要比那些競爭對手的表現好。海德斯對他職位的改變有種很複雜的心理。一方面,他覺得總統的大多數政策都不錯,必要時要維護它們也非難事。而接受起喬-艾普賴爾的一些政治立場來就沒這麼樂觀了。
另一方面,越來越多地來自總統內層圈中其他人士的批評讓他有些蔫了。他們把他說成是傲慢自大的傢伙,幾近法西斯分子。如果他們的活要傳到總統的耳朵裡,只有海德斯是那根導線管。他曾恣意地享受著這種特權,直到有一天,一些國會的共和黨議員要求對上屆總統選舉中財務方面的舞弊行為進行立案調查時,海德斯才發覺每天的活動彷彿都被一種不舒服的煙幕罩著,彷彿多年煩擾政局的各種陰謀詭計又要抬起醜陋的頭來,腳本不改,只是換了演員。今天是墨西哥,明天又會是誰?誰會知道?或許是德國、阿根廷,或者乾脆是哪個阿拉伯國家想偷偷地在美國統治階層中收買些影響力。
海德斯清醒地知道目前的總統即將卸任了,大權在握至多也就一年了。而將來,很可能就是喬-艾普賴爾的了。成功地經營好艾普賴爾的竟選就意味著海德斯將在新的管理層上佔一席之地,而這對已經35歲的他來說可是個讓人高興的想法。他的精力總有一大會跟不上這樣的工作,但再折騰上四年絕對沒有問題。在波士頓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及時抓住時機,在主油箱快干的時候,還能有備用的。更重要的是他早年的政治經驗得出的一條顛撲不滅的準則: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自己。有人在你背後溫柔地拍你是因為你有東西給他,一旦你不能給他什麼了,這些親熱的手馬上就會變成匕首。
艾普賴爾直接走進兩個演講稿作者正爭執不休的辦公室。他伸出了手,問道:「我的演講寫好了嗎?」
作者們開始了各自的陳述,但艾普賴爾擺了擺那隻手,叫他們打住,「把我今天下午看過的那份給我。」
「可副總統先生,我真的認為……」
獲勝的作者把她那份講稿遞給艾普賴爾。另一位作者聳聳肩,往他的椅背上一靠,抬眼看了看馬可,愁眉緊鎖。馬可給他了一個微笑。他的朋友喬不光以他的嚴厲、堅定、幹練聞名,他還非常果斷,這也是馬可很欣賞的一點,當然,條件是那些果斷作出的決定他也贊成。
「你好,馬可,」艾普賴爾說,在一位作者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你的晚會怎麼樣?」副總統,像往常一樣,看上去健康、幹練,不管發生什麼都能應付。有時候馬可想艾普賴爾真是正確的人選擇了錯誤的職業,他太正直了,彷彿不應該在通常是很苦澀、很虛偽的政界謀生。他更適合作一名高中督導員。但艾普賴爾漫長而成功的政治生涯又證實他確實有這方面的天分和技巧。不是一名鬥士,就不會嚮往白宮,不管你看上去有多溫順。
艾普賴爾和平時一樣,穿著裁剪得很保守的深色西服,白襯衫,繫著一條不惹眼的領帶。儘管他的西裝是從倫敦著名的安德森-山帕德服裝店裡專門定做的,可看上去跟從本地百貨商店的貨架上拿下來的一樣。不過這也是喬-艾普賴爾為什麼深得民心的一方面:他從不把他的富有和高貴品味顯露在他的衣服袖口上。他的樣子就像個典型的普通人,當然他並不是——他林肯式的長臉上表情嚴肅、深思熟慮;他綠色的眼睛清澈、善解人意;他的笑容總是那麼真誠;柔軟的褐髮也是本地的理髮師修剪的,並不是出自什麼花哨的髮型造型師之手。(實際上,水門飯店駐店的髮型師茲西拉定期地到艾普賴爾的辦公室給他修理頭髮。)
很久以來馬可-史密斯就認識到,喬-艾普賴爾先生就是個完美的干政治的材料,他在政界自在得如魚得水。
「晚會進行得非常好,副總統先生。安娜貝爾參考了一頁帕特-巴克利的食譜。簡單得不容易出錯。」
「是小雞肉貼餅嗎?」艾普賴爾笑著間。保守的專欄作家與評論家威廉-F-巴克利的夫人擅長做一絲不苟的貼餅,她的貼餅和她在募捐晚會上的無處不在一樣出名。
「噢不,那對我們來說太費事兒了。我們只準備了可以用手拿著吃的東西。來的客人很好。多虧了艾爾菲。」
「老艾爾菲就是好啊,她真是無處不在。我想,在華盛頓起碼有一打艾爾菲-多倫斯的化身,就像社交團隊的指揮們一晚上有六場演出,而且每場必到一樣。」
「她真是精力充沛,」馬可說,「你競選總統有她幫忙真不錯呀。」
他們的談話被克裡瑞-海德斯打斷,他遞給艾普賴爾一張紙,「我想這上面列出的人你今晚應該感謝一下。」
艾普賴爾一邊讀著名單,一邊搖頭,「屋裡的每個人都在上面。」他說。
「我是按古典報人格式製作的,」海德斯說,「是個倒三角。要是你想砍掉一些,就從下往上砍。」
艾普賴爾沒說什麼就把名單放進了一個文件夾裡。
「我們單獨待上幾分鐘?」海德斯說。
「當然。」
馬可和房間裡的其他人接著站了起來,走了出去。馬可走到電話問的一扇窗子前,茫然地望著窗外。他為什麼會在這兒,在副總統官方的圈子裡?他不大清楚。實際上,他也是知道答案的。像所有的領導人一樣,喬-艾普賴爾也需要身邊有幾個讓他覺得放鬆而又不直接參與政事的人。馬可已經決定在喬-艾普賴爾需要的時候,他就到他身邊。沒有問題的時候,做個好聽眾;有問題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想法倒出來,不去考慮那些政治上的錯綜複雜的頭緒。喬-艾普賴爾是朋友。馬可也很願意承認,至少對自己承認,離這樣一位有權的男人這樣近,作他廚房的客人,作他許多憂慮時刻的同伴,這種感覺還是很好的。馬可-史密斯和喬-艾普賴爾一樣,是人。
在喬-艾普賴爾和克裡斯-海德斯單獨談話的則20分鐘裡,馬可也跟演講稿大戰的戰敗者聊了聊天,這位老兄似乎還急著讓馬可相信他的才是對的。
門開了,艾普賴爾走了進來,後面海德斯也跟了出來。很顯然,剛才的談話並不愉快。副總統英俊的臉龐上添了幾許怒色。海德斯也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一會兒見。」艾普賴爾準備離開辦公室,這樣毫無對象地說了一句。他的幕僚和保安又站在身邊。他轉向史密斯,「我們一道走吧?」
「說對了。」
馬可陪同副總統到了上面一層的一個套房。這套套房相當於艾普賴爾步入舞廳前的後台。安娜貝爾應該同卡蘿爾-艾普賴爾在隔壁的套房裡,夫人們也要作好準備工作。當初準備這樣安排的時候,安娜貝爾就說這簡直像舊時的晚宴:先生們退到一個單間裡喝點白蘭地、抽根雪茄,而女士們則坐在桌邊談論家政。
「這樣的文明習俗應該復甦了。」馬可當時這樣跟她說。
「像裹足和放血療法一樣?」安娜貝爾說著,在他頰上輕吻了一下。
馬可想,再過幾分鐘就能和安娜貝爾在一起了。儘管剛分開才一小時,可馬可一想到又能看到她,心裡就高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