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聖米格爾-德阿連德
艾爾菲-多倫斯坐在她家可俯視伯尼托絹萊公園的露台上。這天天剛亮時,氣溫就高得不正常。她脫下晨樓,只穿著產自中國的紅真絲睡衣,腳上踩著白拖鞋。已經10點了。她的管家已經端上了她早點,肉桂小麵包、新搾的橙汁還有濃濃的清咖。
過去的一個月裡,她花了不少時間學習計算機系統的一些基礎知識,她在書房裝了台電腦。她以前一直覺得電腦太庸俗太大眾化,不過在墨西哥用電腦她可以讀到互聯網上的時事也算是個好處。這個早晨她已經從「華盛頓郵報」的網頁上下載了不少新聞,正全神貫注地讀著,她的管家怕太打擾女主人,在遠處故意咳了一下。艾爾菲轉過身來。
「夫人,海德斯先生來了。」
艾爾菲看了看表。他應該下午1點才到。「請他上來。」她說。
海德斯穿過法式門,走了進來。他穿著白色寬鬆褲、白色敞口鞋和一件短袖黃運動衫。艾爾菲一言不發。
「你好。」海德斯說。
「你好,克裡斯,你來早了。」
「我在里昂乘了早一班的航班,」見她沒有反應,他問,「你不請我跟你一起用早餐嗎?我還沒吃過呢,我很餓。」
艾爾菲微微一笑,「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你媽媽肯定告訴過你。」
海德斯走到她坐的地方站著,「你怎麼像對待一個賤民一樣對我?我知道華盛頓那邊的偽君子們會這樣對我,沒想到你也這樣。」
「我並沒那樣,克裡斯。不過你得理解,你來這裡讓我很尷尬。」
「為什麼?」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為什麼?」她啞然失笑,「你已經不算什麼人們樂意相處的有身份的人了。」
「是嗎?我是跟一個有身份的人坐在一起。」
「我冒犯你了,對不起。不過你的滑稽舉動已經讓你不再是任何人的貴賓了。你在華盛頓被捕可是激起一場軒然大波。人們都在說你。我在互聯網上看到了你的事。」
「互聯網?你?」
「我已經不是計算機盲了。不過這無關緊要。我得說你是個極走運的年輕人。」
「過去的兩個月簡直像在地獄裡。」
「我能想見。克裡斯,你打電話來說你要來聖米格爾——住下,你說的?我當然也要為我自己考慮一下。你很清楚,我在這兒和別的地方都享有一些特權。」
「有錢能使鬼推磨。」
「真是你這個年紀這樣的見識的人說的話。淨說噁心的又沒什麼新意的話。你怎麼不說你媽媽像個穿軍靴的老爺們呢?」
「你知道,艾爾菲,我來這兒不是來讓你侮辱我的,那些話我已聽夠了。在華盛頓,見鬼,他們控告我犯了幾乎所有的罪,可他們什麼證明不了。他們自己就找樂子,把事情一個接一個地捅到報紙上,他們在法庭上定不了我的罪,就讓媒體給我定罪。」
「這也不能說你就是無辜的,你幹了什麼,跟誰做了個交易嗎?」
「沒有這個必要,他們巴不能把我開除掉。他們說,這在政界是件很尷尬的事,是直箭清清白白的記錄上的一個污點。事實上,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能定我的罪。同謀罪?協同謀殺?那個雜種史密斯暗中搗鬼想幫著他們立案搞垮我,結果什麼也沒成,還丟了自己的臉,最後他們只能把我趕出華盛頓,就像老西部的手段一樣。我坐上火車,一刻不停地趕到墨西哥,直奔你而來,艾爾菲。」
「克裡斯,我並不想打破你的夢,不過,我想到了我們開誠佈公的時候了。我這兒沒有你的位置。我和你一起冒了一個小險來幫助副總統修正他對墨西哥的立場是一回事——我們是設計了一些他跟這個國家不太高貴的人在一起的照片,鼓勵他跟維維安-迪亞茲在一起,捕捉到他們倆相互愛慕的表情;她說她從來沒真正跟喬-艾普賴爾睡過,這倒無關緊要,不過我懷疑她是睡過的,我是說,如果他沒有被她征服的話,那我們白宮裡豈不是要有個性無能的總統了嗎?——所有這些都不過是些實用的政治小手腕。但是,參與那些謀殺案,就是另一回事了,克裡斯。現在——」
他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捏著。
「別碰我!」
他退縮了,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純藍的天空像是要尋求答案。
這回輪到她來碰他了,她把手輕放在他的胳臂上,「我理解,克裡斯,我真的理解,那個力量組織,搜集了那麼多可以把這兒搞糟的東西,你把你所知道的這個組織的活動報告出去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就像你自己也多次申訴過,你一點也不知道你提供的情報會派上什麼用處。可你怎麼可以,我是說,怎麼可以帶上勞拉-弗洛瑞斯了呢?她識破你了,是不是?至少我聽說是這樣。」
「我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他漫不經心他說。
「你當然不想。可事實對你很不利。我年輕的朋友,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他站起來,走到石牆邊,透過縫隙看向遠方。等他轉身面對她時,他笑了起來,「那些都過去了,艾爾菲。都不再是新聞了。」
「但曾是特大新聞。你的照片好幾天都在頭版上,旁邊是馬可-史密斯的照片。美國新聞界很少為一個墨西哥游擊隊武裝首領的被殺如此大動干戈,可一位受人尊敬的法學教授也險些被一起槍殺,這就是大新聞了。特大新聞。因此,你也享受了60天名人的待遇。」
「別扯遠了,艾爾菲。」
她走到他身邊,望進他的雙眼,吻了吻他的臉頰。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開了露出她高聳的Rx房。「克裡斯-海德斯先生,問題在於——我是個名聲好的名人——請原諒我就不謙虛了——而你現在卻是惡名遠揚,這兩下很難融在一起,我不認為在聖米格爾你能過得多舒服。事實上,我建議你放棄你的這個計劃。在墨西哥還有許多地方,你的那些錢,不管多少吧,會讓你過得很舒服,但不是這兒。我們達成共識嗎?」
「你這婊子!」
「說話小心點。」
「見鬼,你以為你是誰?我不需要你,你勾上我就因為我離喬-艾普賴爾很近。你才不管別人的死活呢。如果他們的死有助於你在革命制度黨裡的朋友們,你說不定還高興得不得了呢,你現在對我就像對待一個賤民、一個要被清除出你高貴的生活中的流氓。不,女士,我不需要你。我已經被大多的人利用了,而你就在列在名單的最上面。說到錢,我有的是。如果我想住在聖米格爾這兒,我就住這兒。也許那些崇拜你的人們會喜歡在每天喝咖啡的時候聽上一段你怎麼設計陷害美國副總統的軼事。等你向大使這個職位進軍時,這些事會給人們提供一些非常有趣的討論話題。」
「我一直很喜歡你的這些不成熟的孩子話,克裡斯。我會成為駐墨西哥大使的。」
「你也喜歡過我在床上的成熟表現。」
「我享受過更好的。」
她轉身回到桌子旁,她輕薄的睡衣下擺掩不住她走動時柔軟的身體。
她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鈕。管家出現了。
「海德斯先生要走了,」艾爾菲說,「請帶他出去。」
他走了幾步,在門口停了一下,轉身說:「我也享受過更好的,艾爾菲,而且是更年輕的。你在變老,變醜。這也是現實。榮幸曾為您服務過。」
海德斯讓出租車等著他。車裡裝著他從華盛頓帶來的行李。他本希望先在艾爾菲這兒落腳,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走,可是,現在不能這樣打算了。
他把奧斯瓦爾多-弗洛瑞斯給他的錢存到了墨西哥城裡的一家銀行,是他回華盛頓之前從艾爾帕索匯到那兒的。那信封裡其實只有73萬美元。你真是誰都不能相信。
那天早晨,從墨西哥城飛往里昂前,海德斯在機場給弗洛瑞斯打了個電話。他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剩下的100萬美元,讓他吃驚的是,弗洛瑞洛語氣和善而且十分痛快地答應了。錢會在第二天送到聖米格爾交給他。
「不必這樣安排,」海德斯跟他說,「我可以去你家取,我可以換個晚一點的航班。」
「我不認為這樣做很明智,」弗洛瑞斯是這樣說的,「這裡的情況很緊張。我在聖米格爾的人會很樂意在那兒把錢交給你。」他還告訴海德斯具體在哪兒、什麼時間跟他的代理人碰面。
那天晚上,海德斯住在聖莫尼卡飯店的一個套間。這個飯店坐落在公園東側的巴扎路22號,原先是個18世紀的西班牙莊園。他在外面的酒館裡喝了不少瑪格麗塔絲酒,醉醺醺地回來,渾身汗濕地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他早飯吃得很遲,但吃了不少,飯後他走到聖米格爾的萊克羅的鬥牛場,站在主入口邊的人行道上。一個舊式綠奔馳車開了過來。
「海德斯。」坐在乘客位子上的那男人叫他。那是個中年男子,臉上很光滑,穿得很整潔,西服領帶的。
「對。」
「快。上車。」
海德斯走到車跟前,「你帶錢來了嗎?」
「對,對。我是弗洛瑞斯先生在聖米格爾的代理。為泰利維薩工作。上車。我們現在去拿錢,弗洛瑞斯讓我帶你去拿錢。」
「好吧。」海德斯爬上後座,關上門。司機年輕一些,戴著一頂大牛仔帽,他沒回頭跟海德斯打招呼,只是在後視鏡裡兩人目光交匯了一下。他把車開動起來,汽車失靈的減震器讓車子在高高低低的卵石路面上顛得厲害。他們一路出了城,沿著去里昂的大路行駛。開了有15分鐘後,他們又拐上了一條窄窄的土路,沿著這條土路蜿蜒而上爬著低緩的山坡。一會兒,車吱吱扭扭地拐了一個急轉彎,一座有著狹窄門廊的小房子映入眼簾。
「錢在那兒?」海德斯問。
「對。」
車子在房子前面忽地停下;弄得塵土飛揚。坐在前排的兩個男人先下了車,等著海德斯也跟著下來。他仍呆在車裡,當初他上這個車的時候,心裡就有點打鼓。現在,他被壓倒一切的恐懼懾住了,動彈不得。
「嗨,海德斯,快啊。」
「下來,朋友。」
那兩個男人都在笑。
海德斯命令自己鎮定,鎮定。也許沒什麼好怕的,沒有別的可能,錢就在那房子裡。弗洛瑞斯第一次給錢的時候就很痛快,儘管少給了一些。不能讓他們看出來他害怕了。
他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一個墨西哥人示意他跟他們進去。那座房子裡面有一個大房間,房間的一頭是個普式火車樣的廚房。再往裡有一扇門開著,能看到那是個廁所。海德斯急著要解手,其實在他在坐車回聖米格爾之前,就很急了。他向廁所走去,又停了下來。還是先把錢拿到手。
「好了,」海德斯說,「錢。錢,請把錢給我。」(西班牙語)
「好吧。」
穿著很體面的那人打開廚房的一個櫥子,取出一個油膩膩的灰色大帆布包。海德斯立時覺得全身輕快了,就像用過很帶勁的化療毒品的感覺一樣。他笑著從那男人手裡接過帆布包。
「等一下,」海德斯說,「我要去廁所。」他指指廁所,走了過去,隨手把門關上了。廁所裡沒有窗戶,暗得很。從牆上有道裂縫透進一道外面的銀光,讓廁所不至於漆黑一片。他急著解手的感覺過去了。他把包托起來,湊到光亮處,解開上面的皮扣,伸手進去,取出裡面的紙來,斜著眼好好看了看,這不可能,他想。「不!」他叫出聲來,「見鬼,不!」他手裡拿著的是切成美國紙幣大小的一沓沓白紙。
恐懼又懾住了他,這次感覺更強烈了。他能怎麼辦呢?他們肯定就等在門外。根本逃不掉。這裡連窗戶也沒有。難道穿牆而出嗎?不可能啊。或許他跟他們談一談,塞給他們點錢,能逃得一命。他銀行裡有73萬美元。該給他們多少?1000塊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大筆了。他給他們1萬塊。1萬塊西班牙語怎麼說呢?Diezmil?Dineroamericano.他們會聽他的,他對自己說。要是他們想殺他,早就會把他殺了。那為什麼包裡裝的都是假市呢?開玩笑嗎?這一定是跟他開玩笑。
他把耳朵貼在門上,什麼也沒聽見。他叫了聲:「嗨,朋友們。」還是沒動靜。
他慢慢打開門,那個大房間空無一人。通到外面的門開著,太好了,他想。至少我還有點迂迴的空間。他覺得那些人可能已經開車走了,留他一個人在這兒,懷裡抱著他們開的大玩笑。那個弗洛瑞斯真是個混蛋。他根本就沒打算給他剩下的那100萬。他拐彎抹角地安排別人給他送錢原來是這樣。
海德斯連著深吸了兒口氣,那些錢見鬼去吧。73萬美元完全能讓他在墨西哥過得像個國王。他可以用它開個公司,搞個投資。他甚至笑了起來。
他輕手輕腳地挪到前門口,走一步,就透過蒙著灰的窗戶朝外看一看。他沒看到那輛奔馳車,不過他知道車沒有停靠在牆邊。他慢慢地往左邊移了移,這樣前廊能多看到些。還是沒看見那輛車。
他又深吸了幾口氣,繼續往門口挪動。四週一片死寂。外面,一陣微風從車子停過的地方吹起一層紅塵。
他走到外面的前廊,感覺好極了。現在他想的是怎麼能回到城裡。事情就發生在一剎那間,那個開車的高個年輕人一直就在門外等著,他的動作得既快又穩。一根兩邊有木頭把手的細繩從海德斯頭上落下來,套在他脖子緊緊地勒住,一直勒出血來。那個帆布包掉在前廊地板上,跟著,海德斯也倒了下來,雙膝著地。第二個男人過來把他的雙腿拉直,這教他嘴裡發出幾聲噁心人的咯咯笑聲。他被抬到一個被切去一半用作水箱的生銹的油桶前,那年輕人鬆了繩子的一頭,海德斯被扔了進去,臉朝上,眼睛圓睜著朝外鼓著,脖子上掛著一條細細的血鏈子。
他想開口說話,舉起一隻手來懇求著。然後,他看到穿西裝的男人手伸到水箱上,手裡還握著一把左輪手槍,他努力擠出一聲:「請別。」雙眼迸出淚水來。
子彈從他雙眼之間射進去。他登時死了。鮮血恣肆地從他臉上淌下來,從他的寬鬆褲褲襠處流出一些熱乎乎的暗色污物來。穿西裝的殺手撿起門廊上的帆布包,他的助手則從海德斯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來。他們關上房子的前門,向奔馳車走去。其實,海德斯還在廁所的時候,他們就把車開到一邊去了。他們兩人相互點點頭,把車開走。回聖米格爾的路上他們一邊喝啤酒,一邊洋洋得意於他們給原來的殺人方案中添加的佐料,那個帆布包可讓那個可憐鬼多受了一些驚嚇。他們兩人都一致認為,他們給這個美國佬開了個很好的玩笑。
下午,奧斯瓦爾多-弗洛瑞斯接完聖米格爾來的電話後,撥了一個號碼,立即跟中央銀行行長安東尼奧-莫瑞洛斯通上了電話,稍作寒暄之後,弗洛瑞斯說,「我兩個月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存款人今天在聖米格爾-德阿連德死了。很不幸。」
「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奧斯瓦爾多。」
「我告訴你這個讓人傷心的消息是為了他在墨西哥國家銀行開的賬戶,那個你控制的賬戶。」
「噢。」
「他有沒有從那個賬戶裡提過錢?」
「他們告訴我沒有。照我們說定的,他只能從那個賬戶裡提取5萬美元,不能超過這個數。不過實際上,從他們提供給我的記錄看,他一個子兒也沒提。」
「很好。那些資金照原計劃轉賬?」
「當然,不算是正式捐贈,不過,要匯人總的競選募捐款裡。」
「就是這樣。跟你談話總是這麼好,安東尼奧,我們最近一定要一塊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