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爪子」反攻

    第二天,在近十一點鐘時,貝什羅公證員腋下夾著皮包,朝薩拉扎先生家走去。他好像在沉思,其實他亂蓬蓬的濃眉下面的那雙眼睛在非常認真地關注著大街上的情況。他很快就發現兩個像是在散步的人,在走了近百米左右,再一同轉過身來。這就說明:這是負責在檢察長房前值勤的警探。在會面時,他們審視著公證員,並繼續他們的散步,同時還在交談著。貝什羅公證員走進了門廊,十分有禮貌地跟門房打了招呼,然後按響了大法官家的門鈴。隨身用人把他引進房裡,隨後雷蒙-魯維爾出現了,微笑著,態度十分和藹。他搶先握住公證員的手。「過分熱情了。」羅平在想。
    「檢察長先生馬上就接待您。您無需等候。」
    他把來訪客人帶到樊尚-薩拉扎的工作問。
    「貝什羅公證員。」
    然後他像一名審慎的秘書那樣,馬上退了出去。
    「請進。」檢察長大聲說道,「請坐」。
    「先提一個問題,」貝什羅公證員滿臉焦急地說,「您對名單上所列的人已經採取了某種行動了嗎?」
    「沒有。我想等再見您一面之後。」
    公證員明顯地長舒了一口氣,在扶手椅裡放鬆了下來。
    「您一切都好,這要感謝上帝。」檢察長接著說道,「我為您的方案所困擾。如果您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將永遠不能被原諒。」
    他在寬大的寫字檯後面坐下,整理著文件夾,然後雙手握在一起,望著他的客人。
    「那麼,把情況全都告訴我吧。」
    他的臉變得十分嚴肅,就像是疲勞得僵住了,再也沒有了輕鬆活潑的微笑。只有他的眼睛在迅速地轉動著,放射出好奇的光。貝什羅公證員開始了他的敘述,因為他不可能完全脫離現實,也因為他的愛開玩笑的習慣不時地佔據上風,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模仿了一些場面,改變了嗓音,彷彿上演了一場充滿懊悔的滑稽戲,它突然使其他人感到無法抑制的好笑。結果這滑稽可笑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法官的臉舒展開了,他很開心。
    「請原諒,」他說,「您敘述得很好!……您當時沒有害怕嗎?」
    「噫,害怕了。但我更感到了可惱可憎。我自認為很靈活,卻栽在了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的手裡。他不停地奚落挖苦我。」
    「那您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我是被一個小伙子救出來的……塞巴斯蒂安-格呂茲,他是這狼群中被引入歧途的老實人。他為我開了門,以報答我為他提供的幫助。塞巴斯蒂安-格呂茲,請記好這個名字,檢察長先生。當時機成熟時,應該赦免他。」
    「那個女人,那個馬德萊娜-費雷爾,她給您留下的印象如何?」
    「我不清楚。我不相信她會真心地跟『爪子』在一起。或者,她是猶豫不決的。這是一個捉摸不透的人,所以我還得繼續觀察。」
    「她是否會屈服於利益的誘惑呢?」
    「有可能。她或者是另外的一個!正因為如此,我要把您的支票還給您。」
    貝什羅公證員從他的錢夾中取出支票,把它交給檢察長,後者把它撕掉了。
    「我在想,」公證員繼續說,「這份獎賞是否夠。」
    「我也是這麼想的。獎賞無疑是很重要的。但是我們也不應該忽視這些人掌管著大量的錢財,就是他們偷盜來的所有東西。每一筆都是相當可觀的。所以我打算加倍:二十萬法郎……您看到了,如果我確實能剷除掉這些社會渣滓,我對掏空家財是在所不惜的。可是這二十萬,也有個什麼說法,您想到了沒有?二十萬法郎和不受處罰!我們不要忘記肖米納爾和貝爾戎的例子。」
    「但願如此!至於我提交給您的那份名單,當然要把它銷毀了。我們最好的機會失去了。不要害怕事實,檢察長先生。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重要的資料了。我還以為佔了上風呢……」
    「您曾經佔了上風。」
    「一點點!團伙已經放棄了它的巢穴,搬到另外地方去了……馬德萊娜-費雷爾始終在活動著,我們沒有任何實證的東西攻擊她,譬如使逮捕她合法化。至於塞巴斯蒂安,我不願意人們打擾他。他可能還對我有用。怎麼樣?我們還有什麼呢?只有猜疑。應該在阿爾及爾進行調查,調查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的失蹤案。」
    「那將太漫長了。」
    「這不用您說。同時還應調查您的人員。」
    「這已經開始了。」
    檢察長玩了一會兒裁紙刀。他的思想深處好像在進行著痛苦的鬥爭,他的臉色也變得沮喪了。
    「您的建議呢?」他最後說,「我怎麼來幫助您?要不要我讓人安排一個探長聽您調遣?或者我讓人保護您?」
    「千萬不要。」貝什羅公證員大聲說,「我特別喜歡自由自在地行動。我現在的意願是想到鄉下去休息幾天。只有在這樣僻靜的地方才能把事情想清楚。『爪子』頭領的人品我還沒有調查清楚……在這個人的身上有某些奇怪的東西令我困惑不解……一種過分……我甚至可以說:一種輕度的精神失常。儘管他以一種炫耀強大的方式和精細的狡猾來補償某些暗中的失敗……」
    「噫,噫!」檢察長打斷道,「您真的把這位維也納醫生的理論當真了。人們開始在巴黎談論它啦?」
    「我並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但我十分滿意自己的本能,我的本能告訴我,我所面對的是一個特殊類型的敵人。當我抓住他的邏輯推理時,它既不是您的,也不是我的,我就會前進一大步。」
    「我祝願它。在我這一方,我給報社寫一份聲明,向讀者們宣稱懸賞已經達到二十萬法郎了,而且對於團伙內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任何成員不予懲罰的允諾是絕對兌現的。我昨天晚上還見到了瓦朗格雷院長。我得到了他的承諾……您馬上就走嗎?」
    「差不多吧。但我還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那好,祝您好運,公證員。我的祝願伴您同行。」
    剛到下午,杜伊勒利花園周圍的人行道上便擁滿了人群。每個人都高興地呼吸著這遲來的春天的淡淡氣息。女人們已經穿上了她們的夏裝;男人們把他們的小圓帽換成了巴拿馬草帽或者是扁平的狹邊草帽。不時地還看到一些穿制服的人。出租馬車、出租汽車和小旅行車的不停的轟響聲,木展的嗒嗒聲,間或夾雜著一兩下鞭子聲,所有這些都表現出節日的氣氛。在人行道的對面,玻璃櫥窗在向貪婪的過客們展示巴黎的成千上萬的物品,它們把首都的名聲已經帶到了很遠的地方。
    但是,人們也會發現一位老先生,他對那些引起眾多好奇者觀望的誘人商店沒有一點興趣。他在低著頭趕路。在他的背後,他的雙手在玩弄著一根烏鴉喙狀飾頭的手杖。他著黑裝。在他的燕尾服的領子上,有幾點頭皮屑,在袖子上,有不經意地擦上的粉筆印。這顯然是一位正在沉思的老教授。飾在領子上的紫色綬帶也證實了這一假設,此外還有其他的標誌細節,特別是絛子吊著的眼鏡,在他的鼻子上顫抖著,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此外,他的嘴巴還在哈噥著,好像這位奇特的人物正在主持一個氣氛熱烈的學術會議。如果我們驚訝的觀察者走近他,並俯到這位尊貴的大學教授的肩上去時,他就會聽到並不會令他吃驚的這些話。
    「她會來的!……她不可能不來!……因為她知道我總是說話算數的。我感到她對這大膽的挑戰很迷戀……還有她不敢頂撞『爪子』的一面!我這一方,自從發生昨天的事情後,我本應該銷聲匿跡的……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人的話……可惜我不是……對了,為了看看我是不是她所想像的那種人,她也一定會來的……完全像我,就像我到這裡來是讓自己知道我並沒有被她欺騙一樣……事實是,我們越來越奇特,無論是哪一個……嗯!羅平,我的朋友,這個遊戲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它可能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得多。假設馬德萊娜-費雷爾全都告訴了頭領……假設她來是按他的命令赴約的……也許通過她,他把你抓住了!他之所以放跑你,是為了更牢地把你抓住。那麼你就會掉進狼口之中了。」
    老教授停下來擦擦眼鏡。他借此機會觀察了一下豪華香水店的櫥窗。他微笑了。
    「更像個迂夫子!我裝扮得十分成功!但沒有什麼用。為了愛的藝術,如果馬德萊娜與另一個人是同謀的話。這是把它引上路的真正辦法。他想:『如果這位先生是亞森-羅平,不僅他會去朗佩爾梅耶,而且還會採用使其名聲大噪的喬裝改扮手法。』在這一點上,我做到了。我躲在了巴黎大學的堅實柱石之中了。結論是:我就是亞森-羅平。他們等待的證據,我現在用托盤奉上了。嘿嘿!推理不錯!」
    他把眼鏡重又架到鼻子上,繼續散步和自言自語。
    「好。我是亞森-羅平。隨後呢?那麼,他肯定想利用我了。我敢肯定,我對馬德萊娜多少產生了愛意,多虧了馬德萊娜,他才想到要駕馭我。可是要強迫我做什麼呢?……所有這些都是站不住腳的。首先,馬德萊娜並不愛我……您能發誓嗎?」
    他舉起了右手,說道:
    「我敢發誓。」
    當時迎面走來的兩個女孩噗嗤一聲笑了。
    「一點也不尊重人。」他咕噥著,「可是這並不壞,我多少有一點不正常的樣子。『爪子』的頭領應該早就認為我的大腦有點錯亂了。把巖柱贈送給國家,自願放棄這麼多的財富,這不就證明我正在變成誇大狂病人了嗎?……現在,頂撞他,我真是有點發瘋了!我認為採用的方法是好的!他越是想:羅平已經失去控制了,在他那一面也就越會犯錯誤。好啦,看我們兩個人的啦,親愛的馬德萊娜!」
    朗佩爾梅耶裡面已經很多人了。羅平用眼睛掃了兩次大廳才——發現馬德萊娜-費雷爾。她裝扮成一位上年紀夫人的樣子,穿得很正經,戴了一頂裝飾物很少的帽子。面紗遮住了她那雙憂鬱的眼睛。羅平向她致意,然後以一位學者的笨拙,坐到了她的對面,欣賞著她看到他後流露出來的驚訝。
    「您終於來了。」她說。
    「說好來就得來的。」他回答道,同時表現出-付自命不凡的喜劇演員的神情。
    「您還沒有勝利呢。」她更正道。
    他們互相吃驚地對視著,也許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羅平慢慢地體味著這充滿詩意的一分鐘。女冒險家和入室行竊的正人君子!誰在欺騙誰呢?誰又在愛誰呢?誰又會毀了誰呢?
    一位女招待走到他們面前。為了延續這使他如此欣賞的捉迷藏遊戲,老教授問道:
    「您那可愛的小孫子呢?還在斯坦尼斯拉夫學院嗎?」
    「您要什麼?」馬德萊娜生硬地問。
    「啄!對不起。」羅平對女招待說,「我沒有看到您。我近視得很……要一杯奶茶。」
    「像這樣,同樣的喬裝改扮,我就有祖母的年紀了。」馬德萊娜喃喃著,「小姑娘就不存在了。」
    「我無意要傷害您,親愛的朋友。請您原諒……他們多少人?」
    「您在說誰?」
    「嘿,說那些和您在一起的人。我想您只能在好動刀劍的人的陪伴下才能出來的。」
    「如果您再繼續,我警告您:我就走啦!」
    「那我會很不安的……那麼您是獨自一人來的了。這多危險。如果您的僱主……」
    一我禁止您用這個字眼。」
    「好吧。如果您的情人……」
    她放下面紗,身子起來了一半。羅平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上帝!您太容易衝動了!如果您認識的那個人聞到了這次約會的風聲,他會怎麼想呢?……這很簡單。他會想到您是想證實自己,您是想向我證明您在這次馬賽事件中是無足輕重的……」
    「這是事實嘛。」
    「那您為什麼預先不告訴我呢?」
    「可是您並不知道他掌握著我……就像他掌握著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一樣。」
    「是因為你們都有過某些經歷,對吧?」
    「是的。」
    女招待把一隻杯子和一把壺放在了羅平的面前。
    「馬德萊娜,」羅平繼續平和地問,「您的經歷……很沉重嗎?」
    「是的,非常沉重。他握有證據。他可以隨時讓人把我逮捕。您知道他是怎麼組織的就好啦!他有文件資料,有卡片,是關於所有人的。」
    「您還能跟我說些什麼有關他的事嗎?」
    「沒有了。」她堅決地回了一句。
    「可是,我認為他在討好您。」
    「他試著這麼幹,是的。」
    「好,要說真話。」羅平強調著,「他成功了嗎?」
    一種奇怪的焦躁感緊緊抓住了他的心。他非常希望她抗議。
    「是的。」她說。
    羅平啞口無言了。他突然感到很累,十分傷心,厭倦了被人家拖著鼻了,傻兮兮地捲進的這場偽裝戰鬥之中的感覺。
    「他非常強大。」她繼續道,「他總是最強大的。正是由於這一點我才來的。為的是告訴您,放棄吧,在您還來得及的時候。」
    她推開自己的杯子,俯身在桌子上面。他透過面紗,看到她那浸滿淚水的雙眼。
    「走吧……遠一點。盡量地遠。否則,他要報復,那將是非常可怕的。誰也救不了您。如果我能做到,昨天,我是不會遲疑的。但是他監視著我,他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是如此地殘忍。要讓他永遠下地獄。」
    她哭得窒息了,從手袋裡拿出一條手絹,把它放到眼瞼上按著。
    「嚴肅地?」羅平在思索,「在演戲?在這種情況下,是很有藝術水準的!」
    「那麼,如果我聽您的話,」他說,「如果我像您建議的那樣逃走,那麼您會怎麼看待我呢?……認為我是一個卑劣者!一個膽小鬼!這是不行的,馬德萊娜。為了您,我不顧一切地留下來。一個敢於挺起胸膛的男人,也許我沒對您說明過,您還希望我繼續下去。誰知道呢,或許我會贏呢。」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
    「為什麼您為我擔心呢?……人們只會為他們所愛的人擔心的。」
    「正是如此。」
    他摘下眼鏡,它妨礙了他,眼睛直盯著年輕女人的眼睛看著。
    「我沒有聽錯吧?」
    馬德萊娜站起身來,改變了聲音說:
    「謝謝您的茶……不,求您了,別起身!」
    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這不是一次永別,對吧?我們還要再見面的吧?」
    她掙脫了手,微笑著表示了一下便走了。
    「見鬼!」羅平在想,「我在做夢,還是什麼?平常都是我來發表宏篇大論的。你們看到這一幕了吧?聲調、帶感情的樣子,完全齊備。而我,緊閉著嘴巴,我在聽著,心裡還在怦怦跳著。因為在當時,我已經被擊垮了……這是對著太陽神經叢的一擊。趴下吧,好羅平……再一次當叛徒吧。啊!你需要情感。那好呀,你享用吧。她愛你。這不是假裝的,我看得出來。請來一杯白蘭地。」
    他很受感動,又很氣悶,心裡亂得很。他感到指責別人的一種愉悅就像是一次失敗的行動。女招待給他送上所要的白蘭地,他在她吃驚的目光下一口把它干了下去。
    「您不用不舒服,我的孩子。」他以慈父般的口吻說,「我在慶賀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請您收下小錢吧。」
    他走了出來,望著藍天,感到十分幸福。他把手杖轉得像風車一樣。
    「現在,到納賽爾塔去!……或者乾脆去埃佩農。我來了,塞巴斯蒂安。請準備餐具吧!」
    汽車輕快地前進著。樹林以每小時六十公里的速度向後移去。羅平觀察著岔路,生怕驀然間冒出幾輛小推車來,同時還在認真地整理、回憶著這些情況。在短暫的激奮過後,他現在又冷靜下來,問題又一個個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馬德萊娜-費雷爾決不是那種受情感支配的女人。那麼她為什麼要逼迫他放棄這一戰場呢?……如果是在執行命令呢?……如果是「爪子」的頭領,想騰出手來幹別的事,在利用她呢?……羅平無法排除這種想法,即他的敵人已經知道了這次朗佩爾梅耶的約會,而預先制訂了方案。他聽到了,在他的腦海裡,奇異的警鐘在敲響,它常常使他保持警惕,來反對危害,它那淺顯的道理告訴他這樣做是無益的。而常常是經驗告訴他,他的道理是錯誤的。所以,他越是臨近埃佩農,他的踏在油門上的腳也就越顯沉重,一種模糊的恐懼感從他的心底升起。決不會的!塞巴斯蒂安說過,他去隱蔽的地方是沒有人知道的。可是他又怎麼知道,他們可以跟蹤他,也早就發覺了這幢房子……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坐落在鄉間……
    現在羅平在加速。「媽的!」他想,「他們把我牽制在一邊,他們跟我押小賭,待機押大的,他們用甜言蜜語解除了我的武裝,而另一面,他們卻對塞巴斯蒂安下手了。在他蒙受了『爪子』的侮辱之後,我根本就不該把他一個人留下。也許我這樣擔心是錯誤的,可是如果他有什麼不測的話,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他在埃佩農的寬闊的岔路口剛一減速,便引起了人們的亂竄、喊叫和咒罵。現在,整個鎮子都亂了、散了。又過了幾間房子,視野也越來越開闊了,其間有菜園子,還有奶牛正在上面吃草的一塊塊草場。他終於看到了碩大的栗樹,它遮住了一部分像是農場的,用白灰粉刷過的白牆。他踩了剎車,拐進院子,然後熄掉馬達,走下車來。房子裡沒有一絲動靜。
    「喂,喂!」他喊道,「是我!」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太安靜了。母雞們圍在車庫旁,安閒地啄著食。太陽下曬著被單。羅平用拳頭敲著門。
    「喂!塞巴斯蒂安。」
    沒聽到任何聲音,他扭動了門把手,打開了門,幾步走進屋裡。裡面座鐘的鐘擺在一晃一晃地閃動著。突然,它停了下來。一位老婦人的屍體躺在長桌旁,桌上的飯尚未動用過。這是塞巴斯蒂安的祖母。她被狠狠地刺中了,死了,嚥了氣。這一次,他們並沒覺得有必要在她的屍體上放下表明「爪子」身份的卡片。她,這個可憐的老婦人,只不過是個不被重視的犧牲品。
    羅平穿過房間,走進散發出蠟味的隔壁房問。在床的上方,有一根曬乾了的樹枝支撐著一個帶耶穌像的十字架,還有一個大鬍子男人的照片,他的制服上掛著隊長的勳章。羅平退了出來,他重複著:「這是我的過錯。我根本就不應該……這是我的過錯。我真的沒一點用。」
    樓上沒有人,閣樓裡也沒有人。羅平又下了樓,走到院子後面的菜園子裡。他突然發現:在圍著這塊地皮的籬笆上有一個缺口。樹枝扭彎了,折斷了。另一邊,高高的草也倒了下去,好像有人從上面拖過某些沉重的東西。團伙中的人來過,然後從菜園子走的。而且還帶走了塞巴斯蒂安。他們肯定出其不意地把他打昏了,但又要保住他不殺死他,保存著他肯定是為了讓他受一受挖空心思想出的刑罰。他背叛了。他放走了一個叛徒。顯然,這太過分了。
    羅平,像一位知道把握時機的獵人,仔細觀察著這次行動留在現場的痕跡:一滴油點子,在通往籬笆後面的泥路上,這表明曾有汽車來過。再遠一點的地方,車輪印印在了車轍底上。這條小路距大路有幾百米遠。入侵者已經遠去了!所以,當他在朗佩爾梅耶快活的時候,團伙殺害了老婦人,劫走了塞巴斯蒂安。
    他十分惱火地轉了回來。他的預感並沒有欺騙他。敵人用馬德萊娜在與他陰謀地周旋著。他的計劃無情地進行著。擄走塞巴斯蒂安,用小火把他整死,為了向所有的人證明,被別人提供的獎金所腐蝕是絕無好下場的。然後再來跟他羅平清算。陷階已經準備好了,在某一個地方……
    他又走進客廳,跪到屍體旁,把死者的眼睛合上。一種奇特的情感使他喉嚨發緊。他想起了維克圖瓦爾,他的老奶媽,想到了雷蒙德-德-聖韋朗,想到了那一凶險之夜,他結束了他所有的生存的理智。現在,這糾纏人的可怕幻象又出現了。
    「我要救出塞巴斯蒂安。」他低聲說,「我喜歡他。我許諾了,祖母。」
    他站起身來,一動不動地呆了一會兒。他還從未遇到過這麼絕望的情況。受著一個不露面的敵人的來自各方的威脅,他沒有任何一個好的辦法來解決它。將此事交給警署,交到加尼瑪爾的手下?絕不行!這是一個尊嚴問題。首先他不可能不跟檢察長爭吵起來,而他也無意承認自己的新的失敗。不,應該是自身引出火花,燃起光明。他認真地把門關上,回到汽車旁。沒有必要行動,就像一隻呆在短頸的大口瓶裡嗡嗡叫著的蒼蠅那樣。他此時想起了一句英國諺語:「當需要快的時候,千萬別匆忙。」
    「堅持住,塞巴斯蒂安。」他開始說,「二十四小時!我只要求你二十四小時!眼下我還沒弄清楚!我也一樣,我可能也有欠缺,但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向你保證,一切都會過去的。」
    在夜幕降臨時,他在自己家門前停下車。一刻鐘過後,他躺到了床上,雙手交插在脖子後面,他試著把這錯綜複雜的事情拼湊起來。他還是不知道如何擺放馬德萊娜,但是他開始相信,獲得成功的唯一希望是在雷蒙-魯維爾的身上。

《亞森·羅平的第二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