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爾勒蒙沒有立即按照拉烏爾的要求去做。顯然他很激動,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話!」他說,「我們能達到目的?……為了替伊麗莎白報仇,我到處尋找,受了那麼多痛苦!……我們能瞭解她死亡的真實情況嗎?」
「真實情況我瞭解。」拉烏爾肯定地說,「剩下的事,我想,那些失散的首飾能夠證明……」
安托尼娜顯然心情有點開朗了。她握住代爾勒蒙的手,傳遞了她的快樂和堅信不疑的心情。
戈爾熱雷臉上的肌肉卻收縮了,下頜也擠在一塊。他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花費了那麼多工夫想解決的問題,竟然被他的對手解決了。對他來說,這是一次侮辱性的成功。他既希望又擔心地期待下文。
代爾勒蒙重新走了那條15年以前他在女歌唱家陪同下走過的路。安托尼娜跟在他身後,走在拉烏爾和戈爾熱雷的前面。
他們中最平靜的人當然是拉烏爾。他很高興看見走在他前面的姑娘,注意到她與克拉拉的細微區別之處:體態中少一些啊娜。但多一些簡潔和節奏感,少一些奔放,而多一些自傲;少一些柔媚和憂雅,多一些純潔和質樸。他走路時專注地端詳著安托尼娜,能從她的姿態甚至臉上找到一些東西。有兩次因為小徑上交錯蔓生的野草,她不得不放慢了腳步,與他肩並肩地緩慢行走。他發覺她臉紅了。不過他們之間一句話也沒有說。
侯爵重新踏上了從低凹的花園開始的石階,然後是通往第二個平台的台階。第二個平台的左邊和右邊是一排排桃葉珊瑚,還有放置在長滿苔蘚和滿是裂縫的底座上作點綴用的花瓶。他從左邊走,以便走到通向廢墟的斜坡和台階。拉烏爾止住他說:「伊麗莎白和您,你們是在這裡滯留了一段時間的嗎?」
「是的。」
「確切地說是在哪裡?」
「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那麼從城堡那邊可以看到你們嗎?」
「不能。這些沒有經過修剪和保養的小灌木樹葉都掉了。但是過去這些樹葉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那麼當您在樹籬盡頭回過頭來的時候,伊麗莎白-奧爾楠是站在這個地方的嗎?」
「是的。我的記憶裡還清晰地保存著她的身影。她給了我一個飛吻。我彷彿又看見了她那多情的動作,美妙的姿態,這塊古老的底座,以及在她周圍的綠色背景。我什麼也沒忘記。」
「那麼當您走下台階回到花園裡時,您第二次回過身去看她了嗎?」
「是的,為了看她從林蔭道裡走出來。」
「您看見她了嗎?」
「沒有馬上看見,不過也差不多立刻就看見了。」
「正常的情況您應該馬上看得見她嗎?正常的話,她應該從林蔭道裡出來了?」
「是的。」
拉烏爾溫和地笑了起來。
「您為什麼笑?」代爾勒蒙問他。
安托尼娜向他傾過身來也在詢問他。
「我笑,因為人們從不去追求一個簡單的想法,而去追求怪誕和轉彎抹角的解決方法。在您後來的調查中,您來尋找什麼呢?是項鏈嗎?」
「不是,既然項鏈已經被偷了。我來尋找兇手可能留下的線索。」
「您從沒想過也許項鏈沒有被偷竊?」
「從沒這樣想。」
「戈爾熱雷也好,他的同伴也好,也從沒這樣想過。人們從不向自己提出真實的問題,人們總是向自己提出與別人相同的問題。」
「什麼是真實的問題?」
「您迫使我去考慮一個幼稚的問題:伊麗莎白-奧爾楠既然喜歡唱歌時不戴項鏈,那麼她會不會把它們放在什麼地方呢?」
「不可能!人們不會在路人的垂涎下放棄這樣的財富。」
「什麼路人?您很清楚,她也知道,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城堡周圍。」
「那麼按您的看法。她可能把首飾放在一個地方嗎?」
「10分鐘以後她下來時可以重新取回首飾。」
「但在慘案發生後,當我們大家跑過來時,我們可能會看到這些首飾呀。」
「不一定……如果她把它們放在一個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呢?」
「放哪兒?」
「比如說,放在這個古老的罈子裡,或者放在別的地方,比如長得肥沃的、茂盛的植物叢中。她只需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把首飾放置在罈子的泥土上。很自然的動作,暫時地存放一下。但偶然性和人們的愚蠢使這成了永久的存放。」
「怎麼……永久的?」
「怎麼不!植物枯萎了,樹葉掉落並腐爛了,形成類似腐殖土的東西遮蓋了存放物,使它成了找不著的東西。」
代爾勒蒙和安托尼娜一言不發,被這些平靜、確信的言語深深打動。
「您這麼肯定!」代爾勒蒙說。
「我肯定,因為這是事實。這是很容易讓您信服的。」
侯爵疑惑不決。他臉色蒼白。然後,他模仿了伊麗莎白-奧爾楠所做過的動作:他賠起腳尖,伸出手臂在罈子底部由於時間長久而結成塊的潮濕沃土中搜尋。他一邊戰慄一邊喃喃自語:「是的,它們在這兒,我摸到項鏈了……寶石的刻面,還有連著寶石的托座……我的上帝!我想到,她戴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
他激動得幾乎都不能把他的挖掘工作做完。最終,他把項鏈一件一件地掏出來,總共有五件。儘管飾物都沾了污泥,但紅寶石的紅色,祖母綠的綠色,藍寶石的藍色依然能看出來。他低語道:「少了一件,應該有六件……」稍微思索了一下,他重複說:「是的,少了一件,少了我給她的那串珍珠項鏈……這很奇怪,是嗎?這件東西可能在她放置其他東西以前就被人拿走了嗎?」
他提出這幾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但拉烏爾和戈爾熱雷交換了一下他們的目光。探長心想:「是拉烏爾偷竊了珍珠項鏈……他給我們演了一出巫師的喜劇、而今天早上或是昨天,他早已翻尋過了,並且取走了他的那份戰利品……」
而拉烏爾搖了搖頭,微笑著似乎在說:「老兄,是這樣,你發現了秘密,那有什麼辦法呢?總想生活得好一些!」
天真無邪的安托尼娜,她不作任何的推測。她幫助侯爵整理這些寶石項鏈,並把它們包起來。當做完這些事後,代爾勒蒙侯爵把拉烏爾拉向廢墟。
「我們繼續談,」他說,「對我講講她,她是怎麼死的?誰殺死了這個不幸的女人?我永遠忘不了這殘酷的死亡事件……我至今還沒有從痛苦中恢復過來……我什麼都想知道!」
他問這問那,好像拉烏爾手裡掌握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真相如同一塊罩布下的一件物品,可以隨意把它揭開。
他們來到了靠近伊麗莎白死亡的小山丘再上面那個土台上。從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城堡、花園和主鐘樓。
站在拉烏爾身旁的安托尼娜低聲說:「我很為義父高興,謝謝您,但我很怕……」
「你害怕?」
「是的,怕戈爾熱雷,您該離開!」
他溫和地回答道:「您使我很高興。只要我還沒說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戈爾熱雷非常想知道的一切,就沒有任何危險。」
安托尼娜放心了。侯爵又用問題來催他,拉烏爾解說道:「慘劇是怎樣發生的?先生,為了達到目的,我走了一條與您走的相反的路。我是從相反方向出發來考慮問題的。我作出也許並沒有盜賊存在的結論,這是因為一開始我就假設沒有兇手存在。情況表明,如果有這個殺人犯,人們不可能不看見。兇手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40多個人的面去殺人。有人開了一槍嗎?大家會聽到這槍聲。有人用石塊砸了一下嗎?大家會發現這個動作。然而一切都沒看見,而且是靜悄悄的。因此,應該排除人為的死亡原因,就是說,應該去尋找人為死亡之外的原因。
侯爵問道:「那麼死亡是意外的嗎?」
「是意外的,因此是偶然的結果。偶然的表現是無限的,可以有最不尋常、最特殊的形式。我不久前參與了一樁奇案:有一個人的聲譽和財產取決於藏在一座極高而且又沒有樓梯的塔頂上的一份文件。有一天早晨,此人發現有一條很長的繩子兩端懸掛在塔的兩邊。我可以確定這根繩子來自一隻氣球,氣球上的乘客在前一天晚上為了減少氣球的載負便把某些器材扔掉了。偶然掉下來的繩子正巧成為一種極其方便的攀登工具1。當然是奇跡,眾多的巧合使自然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奇跡。」
1請參閱勒勃朗幽默偵探小說《巴內特偵探事務所》中「奇跡偶現」一節。
「因此……?」
「因此,伊麗莎白-奧爾楠的死亡是由一種極其頻繁的物理現象引起的,當然這種致死的後果也屬罕見。我的腦海裡出現了這一假設是在瓦勒泰克斯指控牧羊人加西烏用彈弓射石塊以後。我想加西烏當時不可能在這裡,但有一塊石塊能打中伊麗莎白-奧爾楠,這甚至是她死亡唯一可以接受的解釋。」
「一塊從天上拋下來的石塊嗎?」侯爵不無諷刺地說。
「為什麼不是呢?」
「哪裡會!誰會扔這塊石塊呢?」
「親愛的先生,我對您說過,是英仙星座!」
侯爵懇求他說:「我請求您,我們不要開玩笑。」
「但我是很認真的,」拉烏爾肯定地說,「我只是根據毋庸置疑的事實,而不是根據一些假設來闡述。每天有幾百萬這種石塊:火流星、隕石、隕星、行星的碎片,以駭人聽聞的速度穿過大氣層,燃燒著落到地上。每天產生幾噸幾噸這樣的碎石,人們可以撿到幾百萬塊各種形狀、大小不一的石頭。其中有一塊由於可怕的、但是可能的、並已被確認的偶然性,擊中了一個人,導致了死亡,愚蠢的、有時也是難以理解的死亡。然而……」
停頓了一下,拉烏爾更明確地說下去。
「然而,這種一年到頭都會產生的拋射體的驟雨,在某些固定時期更頻繁,更密集。最著名的是發生在八月份,確切地說是從9日至14日,其來源於英仙星座。從而有了八月流星群這個名字,用來稱呼這類流星雨。」
不讓侯爵有時間表示懷疑或異議,拉烏爾繼續說道:「四天前,我手下的一個人,他很能幹又很忠心,夜裡跳過有缺口的牆,一清早就開始在這小山丘附近的廢墟裡翻找,而我本人從昨天清晨就到這裡,一直呆到今天。」
「您找到什麼了嗎?」
「是的。」
拉烏爾出示了一個核桃大小、渾圓的小球,但細看表面很粗糙,凹凸不平。它原有的稜角可能在穿過大氣層時燃燒熔解掉了,現在它的表面有一層閃閃發光、類似釉的黑色物質。
他幾乎都沒停下來,繼續說:「這個拋射物,我相信當年作初次調查的偵探們也是看見的,只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他們尋找的是槍彈或是人造的什麼彈丸。我認為它在這裡就是現實的無可爭議的證據。首先,發生慘劇的日子本身:8月13日是地球上遭受八月流星群隕石雨期中的一天。8月13日這個日子是在我腦子裡最初弄明白的問題之一。
「而且,我有一個不可辯駁的證據,它不僅是一個邏輯性的、推理的證據,也是一個科學的證據。昨天,我把這塊石頭送到維希的一家化學和生物實驗室去。他們在緊貼石塊發亮的外層上找到了人體組織的碳化碎屑……是的,一些從一個活人身上弄下來的皮膚、肌肉和細胞的殘屑,在和燃燒著的拋射物接觸時,它們都碳化了,都牢牢地粘附在拋射物上,歲月也無法使其消失。這些標本現由化學專家保存著,它們將成為一個可以說是官方報告的內容。它將被轉交給您,代爾勒蒙先生,以及戈爾熱雷先生,如果他對此感興趣的話。」
拉烏爾向戈爾熱雷先生轉過身去。
「此外,此案由法院了結已經15年了,不可能對它進行重新審理。戈爾熱雷先生能夠注意到某些巧合併發現您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這多少還值得讚許。不過他只有瓦勒泰克斯給他的騙人證據,而永遠不會有其他的證據。因此他將不敢再提這件可憐的意外事件了,戈爾熱雷先生,是不是這樣?」
拉烏爾站立在他面前,好像突然看見他似的,對他說:「老兄,你有什麼話說嗎?你不認為我的解釋是站得住腳的,而且說明了事實?沒有偷竊,沒有兇殺。那麼,怎麼樣,你派不了什麼用場了?法院,警察局,這都是廢話?而一個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頭腦非常簡單,為人非常和藹可親,避開了您陷入的困境,弄清了錯綜複雜的。清況,撿到了沒有人找到的來自天上的拋射物,轉交了漂亮的寶石項鏈……然後,高昂著頭,嘴角掛著微笑,帶著盡心盡職的心清離去。再見,老兄。向戈爾熱雷太太問好,把這個故事講給她聽。這會使她開心的,並且這只會在她面前提高我的威望。你應該這樣對我。」
探長非常緩慢地舉起他的手臂,把沉重的手放在拉烏爾的肩上。拉烏爾顯出驚愕的樣子,大聲說:「嗯?你幹什麼?你這就把我抓起來?好呀,你倒有膽量!怎麼,我替你幹活,用手銬來感謝我?……那麼,如果你面對的是一個撬竊犯而不是一位紳士,你會怎麼做?」
戈爾熱雷一言不發。他越來越擺出一副支配著事件而又不關心對手所作的結論的冷漠和鄙視的神態。他拿出了一個大哨子,平靜地放在嘴上,用它吹起了尖厲的集合哨,這聲音在鄰近的岩石上反射成回音,在山谷的走廊裡彈回來。
拉烏爾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奇。「那麼這是認真的?」
探長帶著優越感冷笑道:「你希望這樣?」
「再來一次對抗賽嗎?」
「是的。但這一次,我從容不迫,準備工作做得很仔細。從昨天開始,老兄,我監視了這個範圍,而從今天早晨開始;我知道你藏在這裡。城堡的四周,所有通向廢墟左面和右面、與這陡峭的呷角連接的圍牆,所有這些地方都有人看守。憲兵隊,巴黎的警察,區的警察分局局長們,所有的人都警惕著。
院子裡打門的鈴聲在迴盪。
戈爾熱雷宣佈說:「第一個進攻高xdx潮來了。一旦這隊人馬被引進,第二聲哨聲就發起了進攻。如果你試圖逃跑,我們將像打狗一樣,用亂槍把你打死。命令是明確的。」
侯爵干預了。「探長先生,我不容許有人沒有得到我的准許而進入我家。這個人是與我有約的。他是我的客人。他來幫我忙。門不會都開著,鑰匙在我這裡。」
「侯爵先生,我們可以把門拆毀。」
「用羊角錘嗎?」拉烏爾冷笑著說,「用斧頭?大黑以前你幹不完的,而從現在到那時,我又會在哪裡呢?」
「用炸藥炸!」戈爾熱雷低聲吼道。
「你口袋裡有炸藥嗎?」
拉烏爾把他拉到一邊去。
「戈爾熱雷,我說兩句話。由於我這一個小時的行為,我希望我們兩人可以像兩個夥伴那樣,臂挽臂地走出去。既然你拒絕這樣做,我請求你放棄你的進攻計劃,不要拆毀這些富有歷史意義的大門,並且不要在我非常尊重的女士面前侮辱我。」
戈爾熱雷斜眼看他,說道:「你嘲笑我?」
拉烏爾很氣憤。
「戈爾熱雷,我並沒有嘲笑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考慮到打架的一切後果。」
「我全考慮過了。」
「除了一個!」
「哪一個?」
「如果你固執的話,那麼,兩個月後我要與傻妞一起作一次半個月的短期旅行。」
戈爾熱雷挺直了身體,臉漲得通紅,用暗啞的嗓音對他說:「我先要剝你的皮!」
「行呀!」拉烏爾快樂地高聲說道。
他又對代爾勒蒙說:「先生,我求您做樁事,陪著戈爾熱雷先生去讓人把城堡所有的門都打開。我向您保證,將不會流一滴血,一切都將以貴族之間最平靜、最體面的方法進行。」
拉烏爾對代爾勒蒙有太大的威望,他不可能不接受這個實質上把他從尷尬的局面中解救出來的解決辦法。
「你來嗎,安托尼娜?」他走開時說。
戈爾熱雷提出要求:「拉烏爾,你也來。」
「不,我留在這裡。」
「你也許是想趁我離開時就溜走吧?」
「戈爾熱雷,這是你應尋求的一個機會。」
「那麼,我也留下……我不會放開你一步。」
「這樣的話,我就像上次一樣,把你綁起來,嘴裡塞上東西。你自己選擇吧。」
戈爾熱雷有些猶豫不決。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一切都作了準備,沒有人能從這裡逃出去。於是,他走上前去追趕代爾勒蒙侯爵。
安托尼娜很想跟他們一起走,但她覺得沒力氣。她蒼白的臉色洩露了她內心極端的焦慮。嘴上的微笑已無影無蹤。
「小姐,您有什麼不舒服嗎?」拉烏爾親切地問她。
她帶著憂傷的神情央求他:「您到什麼地方去躲一躲……應該有可靠的藏身處。」
「我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他們要來抓您的!」
「永遠抓不到。我這就要走了。」
「走不出去。」
「這不是我不離開的理由。」
「他們會殺死您的!」她急得快要哭了。
「這使您難過嗎?如果在這城堡裡有一天一個侮辱了您的人遭遇到了不幸,您會感到遺憾嗎?不……您不用回答……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促!差不多就幾分鐘……而我有那麼多的話要對您說!……」
拉烏爾沒有去碰安托尼娜的身體,她也沒意識到這點,他把她引到稍微遠離他們原來站立的地方去,這樣,從花園的任何角度都不會看見他們兩人。在老城堡主塔的遺跡、一段寬寬的牆面和倒塌的廢墟堆之間,有一個寬約10米的空間,它俯視著懸崖,邊上是乾燥的石塊形成的低低的矮牆。這就像一個單獨的房間、寬大的窗戶開向像波浪一樣起伏的平原,而下面是流水匆匆的深淵。
安托尼娜以比較寬慰的語氣說:「我不知道會突然發生什麼事……但我不太害怕了……我想為代爾勒蒙先生謝謝您……正如您向他提出過的,他將保留著城堡,是嗎?」
「是的。」
「另一件事,我想知道,也只有您一個人能回答我,代爾勒蒙侯爵是我的父親嗎?」
「是的。我是從您轉交給他的您母親的信裡知道這事的。」
「我毫不懷疑事實真相,但我沒有任何證據。這使我們之間的相處有些拘束。我很幸福,因為我將不用約束我的情感。他也是克拉拉的父親,是嗎?」
「是的,克拉拉是您的同父界母姐妹。」
「我將會把這事告訴他。」
「我料想他已經猜到了。」
「我想他不會。總之,他將為我做的事,我希望他也能為她做。總有一天,我會見到她的,是嗎?但願她能給我寫信……」
她說得很真誠。她翹起的嘴角重新浮起了非常可愛的微笑。拉烏爾一陣顫慄,他的眼睛不願離開她美麗的雙唇。她輕輕地問:「您很愛她,是嗎?」
他深切地看著她,壓低聲音說:「我是通過對您的回憶愛她的,並且帶著永遠不會消失的遺憾。我在她身上愛的東西,是那個在她來到巴黎這一天走進我家的姑娘的第一個形象。這個姑娘的微笑我終生難忘,她有某種特別的東西一下就感動了我。自那以後我一直尋找的就是這個。當時我以為只有一個叫安托尼娜或克拉拉的女人。既然我知道了有兩個女人,我帶走美麗的形象,它是我愛情的形象,它是我的愛情本身,您不能把它從我這裡收回。
「我的上帝!」她的臉通紅,說,「您有權利這樣對我說話嗎?
「是的,既然我們不應再見面。相像,這個偶然性使我們通過實際的關係互相愛戀。自從我愛上了克拉拉,我愛的是您,對她的一點愛情不可能不攙進一點對您的好感……您的愛情……」
她毫不掩飾心裡的慌亂,低聲說:「您走吧,我請求您。」
他向矮牆走了一步。她害怕了。
「不!不!不要走這邊!
「沒有其他出口。
「這太可怕了!怎麼!但我不願意!不!不!……我請求您。
這個可怕、危險的時刻改變了她,在一段時間裡她已不是原來的樣子,她的臉上顯示了一個被自己所不瞭解的情感所困擾的女人所有的恐懼、焦慮和懇求。
從城堡,也許是從下面的花園裡傳上來人們說話的聲音。是戈爾熱雷和他的人的說話聲。
「別走,」她說,「我會救您的……哦!多可怕!」
拉烏爾的一條腿跨過了矮牆。
「安托尼娜,不要害怕……我研究過懸崖的峭壁,我也許不是第一個去那裡冒險的人。我向您保證這對我來說不過是場遊戲。」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力量,他的自信。
「安托尼娜,對我笑一笑。」
她作了痛苦的努力,臉上顯示了笑容。
「唉!」拉烏爾說,「有了這樣的微笑,我能發生什麼事呢?安托尼娜,表現得更好些吧。為了保護我,把您的手給我。」
她伸出了一隻手,但在他還沒吻她手以前,她把手收了回來。她俯著身體,幾秒鐘裡顯得猶豫不決,眼睛半閉著,最後,她把身體更向前傾去。把自己的嘴唇伸向他。
這個動作是如此的天真和純潔,拉烏爾很清楚她在這中間注入的是一種兄弟姐妹間的愛,其深刻原因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的雙唇輕輕擦過微笑著的、柔軟的雙唇,他呼吸到了姑娘純淨的氣息。
她站直了身體,驚訝自己所感受到的激動,不禁踉蹌了幾步。她結結巴巴地說:「您走吧,我不再害怕了,您走吧,我將不會忘記……」
她轉身向廢墟走去。她沒有勇氣把目光投向深淵,去看懸掛在峭壁凹凸不平的崖面上的拉烏爾。她一面在諦聽越來越近的粗魯的說話聲,一面在等拉烏爾已安全脫險發來的信號。她認定拉烏爾會成功的,所以等在那裡心裡並無大大的恐懼。
在土台下面,有一些人影經過,他們彎著身子,在矮樹叢中搜尋。
侯爵在呼喚:「安托尼娜!安托尼娜!……」
幾分鐘過去了。她心裡一陣緊張。隨後在河谷裡傳來了汽車馬達的聲音和快樂的警報器的頻頻回聲。
她美麗的微笑裡的憂鬱消失了,眼裡噙著眼淚,她喃喃自語:「再見!永別了!」
離開這裡20公里的地方,克拉拉在一家小旅館的房間裡苦苦等待。她向拉烏爾撲過去,十分焦躁不安地問:「你看見她了嗎?」
「你該先問我,」他笑著說,「是否看見了戈爾熱雷,我又是怎樣擺脫了他可怕的包圍。這是很艱苦的,但我表現得很出色。」
「那麼她呢?對我說說她的事……」
「我找到了項鏈,還有拋射物……」
「那她呢?……你看見她了嗎?你承認了?」
「誰?啊!安托尼娜-戈蒂埃?是的,她在那裡……碰巧。
「你跟她說過話了嗎?」
「不,不……是她跟我說話。」
「說了什麼?」
「哦?說你,只說你,她猜到你是她的姐妹,她想有一天能見到你……」
「她長得像我嗎?」
「是的,不,不管怎樣是泛泛而談。親愛的,我將詳細地把這一切都說給你聽。」
這一天,她什麼也不讓他說了。但在奔往西班牙的汽車裡,她提了一個問題:「她長得漂亮嗎?比我漂亮,還是不如我?一種外省人的美,是嗎?」
拉烏爾盡力回答問題,有時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底裡回想從戈爾熱雷手裡逃脫的過程,感到不可言喻的喜悅。事實上,命運對他有所偏愛。這次充滿浪漫色彩的逃跑,由於事先不知道戈爾熱雷的陰謀,他確實沒有作準備,這個穿越空間的逃跑具有偉大的氣派!而來自一個有著清新微笑的處女的親吻又是多麼甜蜜的獎賞!
「安托尼娜!安托尼娜!」他心裡在連連呼喚。
瓦勒泰克斯要宣佈引起轟動的揭露性消息,但後來改變了主意,他什麼也沒幹。由於戈爾熱雷發現了兩樁刑事案,瓦勒泰克斯,又名大個子保爾,所有的罪名被揭露了,暴徒恐慌了。有一天早上,人們發現他上吊死了。
而阿拉伯人這一頭,他從沒去領取告密獎金。他是這兩起罪行的共犯,被判服苦役,在一次試圖逃跑中死去。
也許有必要提上一句,即三個月後戈爾熱雷家的傻妞離家出走了15天,隨後又回到了夫妻倆居住的住所。對此她未向她丈夫作任何解釋。
「這不容討價還價,」她對他說,「你要我嗎?」
她從沒像這次探險旅行回來這樣富有魅力,她的雙眼閃閃發光,渾身洋溢著幸福感。戈爾熱雷頭暈目眩,張開了手臂,一面連聲請求原諒。
另外有件事值得一說。奧爾嘉王后在國王陪同下離開巴黎後的第六個月月底,博羅斯蒂裡的多瑙河王國的鐘聲響亮地宣告了一個重大事件:在等待了10年,不抱任何希望的情況下,奧爾嘉王后生下了一個繼承人。
國王在陽台上出現了,他把嬰兒介紹給發狂的人群。王后陛下滿臉喜氣洋洋,流露了理所當然的自豪神態。王室的未來有了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