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路易在講完這頭一句後,就停下來品味著這句話所產生的反應,貝爾瓦上尉瞭解他的朋友,會心地笑了笑。斯特凡則依然擔心著。「杜瓦邊」一動未動。
堂路易又接著說:
「我首先要向你們說明,女士們,先生們,我之所以把日期說得這麼確切,是有點為了使你們感到驚訝。實際上,多少個世紀以後的今天,我是無法知道我將講述的這件事的確切日期的。不過我可以肯定,這件事發生在歐洲的一個國家,今天的波希米亞地方,就是在現在的工業小城若阿希姆斯塔爾的位置上。我想,已講得比較明確了。就在這一天的早晨,一兩個世紀以來一直定居在多瑙河與易北河源頭之間的海西尼森林裡的克爾特人部落,進行了一次大行動。士兵們在其妻子的幫助下捲起帳篷,收起斧頭、弓箭,收拾好陶瓷、青銅與紅銅器皿,馱在牛馬背上。
「酋長們反覆仔細地檢查完畢,既不混亂,也不喧鬧。大隊人馬一清早就朝易北河的一條支流埃日河方向進發,黃昏時就到達了。由提前派去的上百名優秀士兵看守的船隻在那裡等著他們。其中有一隻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大船引人注目。一塊赭石色的布簾遮住了船身。一個酋長,你們叫國王也行,登上了後船台,並發表了演講,恕我在此不全文贅述了,我只簡要地概括如下:『部落的這次遷移是為了躲避相鄰部落的貪得無厭的掠奪。離開自己居住的地方,總是有些難過的。但是對部落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我們帶走了祖先遺留給我們的最珍貴的財富,那就是保佑著我們,使我們成為令人生畏的強中之強的神,一句話,就是我們先王們的蓋墓石板。』
「酋長十分莊嚴地揭開那赭石色的布簾,露出了一塊兩米長,一米寬的粒狀花崗岩石板,顏色很深,裡面有閃閃發光的閃光片。
「無論男人、女人都發出眾口一詞的讚歎,他們伸著雙手,趴在地上,鼻子貼到地面。
「於是酋長從花崗岩石板上抓起一根球飾精美的金屬權杖,揮動著它,說道:『在這塊神奇的石板得到安全保障之前,這很具有神威的權杖就不離開我了。這根神威的權杖來自於神奇的石板。它也有賜生或賜死的天火。雖然這神奇的石板蓋住了我先王的墳墓,但是這根神威的權杖曾伴隨他們度過了不幸或歡樂的日子!讓天火為我們指路吧!神啊!照耀著我們吧!』他說完這番話後,整個部落就出發了。」
堂路易停頓了一下,他得意地又重複道:
「他說完,整個部落就出發了。」
帕特裡斯聽得很高興,斯特凡受到他的影響,也開始有了笑容。而堂路易告訴他們:
「不要笑!這些都是很真實的。這不是糊弄孩子的變戲法的故事,而是真實的故事,許多細節你們將會看到,它將做出明確的、自然的、甚至是科學的解釋……是的,科學的解釋,我不擔心用詞不當,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是在科學範圍內談問題,而沃爾斯基對自己的樂觀和懷疑論會感到遺憾的。」
堂路易又裝著喝了第二杯水,然後繼續說:
「部落沿著易北河走了幾個星期,幾個月,一天晚上九點半鍾時,到達海邊上一個叫弗裡松的地方。部落在這裡住了幾個星期,幾個月,還是覺得不安全,於是決定再次遷移。
「這次遷移是走海路。三十條船——請注意三十這個數字,也正是三十個家庭的數字。在海上航行好多星期,好多個月,從這個海岸到那個海岸,先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岸,然後在撒克遜人中住下來,後來又被趕走。他們便又從海上走了。我同你們說,真的,那種場面才奇特、感人而壯觀哩!這個流浪的部落,帶著他們先王的蓋墓石板,四處尋找安全的、永久的、最後的棲身之所,把他們的崇拜物隱藏起來,免遭敵人掠奪,並按宗教儀式進行慶典活動,祈求它保障他們的強大。
「最後到了愛爾蘭島。他們在這個綠色的島嶼上居住了半個世紀到一個世紀以後,在與當地比較開化的居民接觸中,他們的習俗變得文明一些了。一天,一個大酋長的孫子或曾孫接見了他派往鄰國的一個使者。這個使者從歐洲大陸來,他發現了一個很好的棲息之地。那是一個幾乎無法靠岸的島嶼,有三十塊礁石守護著,並有三十座花崗岩建築。
「三十!這個數字真是上天注定的!這難道不是神明的召喚與命令?三十條船又下海開始了遠征。
「這次遠征很成功,他們佔領了島嶼,乾淨徹底地消滅了當地的土著居民。部落就在島上定居下來,波希米亞的蓋墓石板也就放在了……今天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我剛讓我的夥計沃爾斯基看的那裡。這裡還有一段插話,那是極高的歷史評價,我只簡要地說說。」
堂路易用講課的聲調說:
「薩萊克島,同整個法國和西歐一樣,幾千年來一直居住著利古裡亞人,因此穴居人的後裔還部分沿襲了祖先的風俗和習慣。這些利古裡亞人都是些大建築師,在細石器時代,受到西方文明的影響,在島上建起了巨大的花崗岩建築和建造了巨大的墓室。
「我們的這個部落在這裡找到並完全適應了這一套經過人的耐心加工的天然洞穴和山洞,以及巨大建築群,它衝擊著克爾特人的神秘思想和迷信思想。
「因此,經過最後的長途跋涉之後,天主寶石開始安息和接受拜祭的階段,我們稱之為德落伊教祭司時代。這個時代延續了一千到一千五百年。我們的這個部落,後來可能在布列塔尼國王的管轄下,同化到相鄰的部落裡了。但是,逐漸地,酋長的權力轉移到了祭司手中,而這些祭司,也就是德落伊教祭司,到後來幾代人權力越來越大。
「我可以肯定,他們的權力來自於那塊神奇的石板。他們是公認的宗教祭司以及高盧青年的教師(我在這裡說,毫無疑問,黑色荒原下的那些小房間就是一座修道院,或者是一所德落伊大學)。雖然他們遵循當時的習俗,主持用活人祭祖的活動,指揮採摘槲寄生、馬鞭草和各種神奇的植物。但是,他們在薩萊克的所為,主要是為了守護和控制這顆賜生或賜死的寶石。它被安放在地下祭室的上面,當時在地面肯定可以看見它。我完全相信,我們現在看見的建在鮮花盛開的骷髏地的仙女石桌墳是為了遮蔽天主寶石而建的。病人、殘疾人和病殘兒童就是躺在石板上恢復健康的。不育婦女在這塊聖石上恢復了生育能力,老人又煥發出活力。
「在我看來,這塊石板在布列塔尼的傳說和神話中佔著主導地位。它是一切迷信、信仰,一切憂慮和希望的根源。由於它或者德落伊祭司手中揮舞的權杖,可以任意地燒傷皮肉,或者治癒疾病,因而誕生了許多美麗的傳說;比如圓桌騎士的傳說1,和魔法師梅蘭2的傳說。它是一切謎的謎底,是一切象徵的核心。它既神秘,又明瞭,既是謎,又是謎底……」
1這是《布列塔尼詩史》中的故事,布列塔尼國王阿爾杜斯每年把自己最優秀的騎士召集攏來,圍坐在圓桌旁,聚會一次——譯注
2梅蘭是《布列塔尼詩史》中的傳奇人物——譯注
堂路易有點激動地說完最後幾句後,笑著說:
「你先別動,沃爾斯基。我們再留點激情談談你的罪行。我們剛才講到了德落伊教的鼎盛時期。這個時期一直延續到德落伊教以後。在德落伊教消失以後的漫長的世紀裡,神奇的石板又被巫師們和占卜者們所利用。那麼現在我們就講到了第三個時期,宗教時期,也就是逐漸從使薩萊克富有,受到朝拜與慶典的盛勢中衰落下去的時期。
「事實上,教會不能容忍這種原始的拜物教。當教會剛剛有了權力以後,便向著那塊吸引著眾多的信徒,並使一個如此可惡的宗教繼續下去的花崗岩石板開戰。鬥爭力量懸殊,舊勢力被打敗了。石桌墳被移到了我們現在的地方,波希米亞王的蓋墓石板被蓋上了一層土,而且就在出現瀆聖奇跡的地方豎起了一個耶穌受難像。
「從那以後,就被人遺忘了!」
「我說的是習俗被遺忘。宗教儀式和已不復存在的一套祭典禮儀的被遺忘。而天主寶石並沒有被忘記。人們不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甚至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可是人們還是不停地談論它,並相信確實有那麼個叫做天主寶石的東西存在。這些離奇而又可怕的故事一代傳一代,越來越失真,逐漸逐漸地變得模糊不清、越來越令人可怕的傳說,但卻使想像的頭腦中,始終保持著對天主寶石這個名字的記憶。
「由於在人們記憶中保持著這個印象,事情又被載入地方史志,那麼不時地有好奇人試圖恢復奇跡,那也是合乎邏輯的。有兩個這樣的好奇者,一個是十五世紀中葉的本篤會修士托馬斯,另一個則是當今的馬格諾克先生,他們兩個起了重要作用。托馬斯修士是個詩人兼裝飾畫師,對於他,我們知道得很少,看過他的詩後,我們可以斷定他是一個蹩腳詩人,但他是一個寫實的、不是沒有天才的裝飾畫師。他留下了一本彌撒經,他歌頌了在薩萊克隱修院的生活,並畫了島上的三十個石桌墳,還都配上了詩文、宗教引語以及附有諾斯特拉達姆1式的預言。這本彌撒經被馬格諾克先生發現了,書中有一頁釘在十字架上的女人的插畫和有關薩萊克島的預言。我本人昨天夜裡在馬格諾克的房間裡找到了這本書,並進行了研究。
1諾斯特拉達姆(1503-1566),法國醫生和星相學家,是國王查理九世的御醫,著有《占星術百例》——譯注
「馬格諾克是個怪人,是落後於時代的巫師的後代,我懷疑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裝神弄鬼。我肯定,每個月月圓後的第六天晚上看見的穿白袍的德落伊祭司——採摘槲寄生的——不是別人,正是馬格諾克。他也懂得一些驗方,認識一些治病的草藥,他懂得如何耕作土地使花卉開得茂盛。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曾探察過地下墓室和祭室,他偷走了權杖球形雕飾裡的寶石。他是從我們剛才出來的、位於暗道上的那個洞口進入墓室去的,每次出來,都重新塞上一些礫石、土塊。也是他,把彌撒經上的那一頁給了戴日蒙先生。至於他是否將他最後探察的結果都告訴了戴日蒙先生,而戴日蒙先生究竟知道不知道,這都無關緊要了。現在是出現了另一個人,他後來介入了這件事,並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他就是命運派來解開這幾百年之謎,執行神秘力量下達的命令以及把天主寶石裝進衣兜的使者……這人就是沃爾斯基。」
堂路易裝作喝了第三杯水,向沃爾斯基的同夥奧托做了個手勢說:
「奧托,如果他渴的話,你也給他喝點。你渴嗎?沃爾斯基?」
沃爾斯基在樹上似乎已精疲力盡了,已無力反抗了。斯特凡和帕特裡斯怕他就要死去,又一次進行勸阻。
「不,不,」堂路易大聲喊道,「他還好得很,他可以堅持到我演講完畢,渴望著知道個究竟就能堅持下去,是嗎?沃爾斯基,這使你感興趣嗎?」
「小偷!兇手!」那可憐的人小聲地說。
「好極了!你是堅決拒絕說出弗朗索瓦藏在哪裡-?」
「兇手!……強盜!……」
「那麼,你呆著吧,夥計。隨你的便。受點苦對你的健康更有好處。再說,你是怎樣折磨別人的,惡棍!」
堂路易的這幾句話說得堅強有力,語氣中帶著出人意料的憤怒,他見過無數的罪案,同無數罪犯進行過鬥爭。而眼前這個傢伙真是罪大惡極了。
堂路易又說:
「大約三十五年前,一個匈牙利血統的美貌超群的波希米亞女人,在巴伐利亞湖一帶水域以算卦、紙牌算命、看手相、占卜和通靈術等很快贏得了盛譽。她引起了國王路易二世的注意,這個貝萊特市的締造者,瓦格納1的朋友,是一個戴王冠的瘋子,以其反覆無常和性情古怪而著稱。這個瘋子與那個女預言家之間的私通持續了好幾年,中間也有過動搖和狂熱,後因國王的反覆無常而中斷,最終是以悲劇而告結束。一個神秘的晚上,巴伐利亞王路易二世從船上跳進了斯塔恩貝湖。到底是官方說的因國王精神失常而投水自儘是真的呢?還是傳說的遭人暗害是真的?為什麼自殺?又為什麼被暗害?這些問題始終沒有弄清楚。不過一個事實是存在的:波希米亞女人當時正陪著路易二世在湖上遊玩,第二天,她被剝奪了首飾和貴重物品後,被驅逐出境了。」
1瓦格納(1813-1883),德國著名作曲家。一八七六年主持建造了貝萊特市的著名現代劇院。從一八八二年起,貝萊特市每年舉行一次國際瓦格納戲劇節——譯注
「這段風情給她留下了一個四歲的小魔鬼,他叫阿歷克西-沃爾斯基。這個小魔鬼同他的母親生活在波希米亞離若阿希姆斯塔爾村不遠的地方。不久,他使從母親那裡學會了催眠暗示術、天眼通和詐騙伎倆。他生性粗暴,缺少才智,常受幻覺和噩夢的折磨,相信巫術、預言、夢幻和秘術,把傳說當歷史,把謊言當事實。有一個山村裡的傳說對他影響最深。這個傳說講的是一塊石頭的神奇動力,在古時候的一個夜晚,它被惡神搶走,並說有一天它將由一個國王的兒子找回去。當地農民還指給他看這塊石頭在山坡上留下的印痕。」
「『國王的兒子就是你,』他母親對他說,『如果你能找到這塊被盜走的石頭,你就可以逃過匕首對你的威脅,並且你將成為國王。』」
「這個預言,再加上波希米亞女人另一個不無荒誕的預言,他兒子的妻子將死在十字架上,而他自己將死於朋友手中,這些預言在預見的時刻,對沃爾斯基有著最直接的影響。我接著就講這個預見的時刻,我們且不談我們三人昨天白天和晚上的談話給我們的提示,以及我們已經重複過很多次的話。又何必呢,我們真的不需要去重複您,斯特凡與韋蘿妮克在地道裡的談話細節。又何必告訴你們,您,帕特裡斯,你,沃爾斯基,還有你,『杜瓦邊』,那些眾所周知的事情呢。比如你的結婚,沃爾斯基,確切地說,是你的兩次結婚,先與艾爾弗麗德,後與韋蘿妮克-戴日蒙;比如外祖父劫走弗朗索瓦,韋蘿妮克失蹤,你為找到她進行的調查;又如你在戰爭期間的表現,你被關進集中營等等。這些事與下面即將說到的事比起來,可以說是無足輕重。我們剛才弄清了天主寶石的歷史淵源。那麼現在我們是要弄清圍繞著天主寶石,被你沃爾斯基攪和得亂七八糟的現代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沃爾斯基被關押在布列塔尼的蓬蒂維附近的集中營。他那時的名字,不再叫沃爾斯基,而是洛特巴赫。十五個月前,當軍事法庭以間諜罪判處他死刑的時候,他第一次逃出了集中營,住在楓丹白露森林裡,在那裡遇見了他從前的老僕人洛特巴赫,同他一樣,他也是個德國人,也是從集中營逃出來的。他把他殺了,給他換上自己的衣服,還把他化裝得像他沃爾斯基一樣。軍事法庭弄錯了,把假沃爾斯基埋在了楓丹白露。那個真正的沃爾斯基呢,很不走運,他又第二次被捕,以洛特巴赫的名字關進了蓬蒂維集中營。」
「這就是沃爾斯基其人。另一方面,他的第一個妻子艾爾弗麗德——他一切罪惡的同謀——也是個德國人(我擁有關於她以及他們過去的一些無關緊要的材料,我認為沒有必要提它),這個艾爾弗麗德,他的同謀,同她的兒子一起藏在薩萊克島的地下房間裡,讓她監視戴日蒙先生,並通過他找到韋蘿妮克-戴日蒙。這個賤婦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我不清楚。是出於盲目的忠誠,是對沃爾斯基的畏懼,還是天生的壞,也許是出於對取代了她的情敵的仇恨。管她怎麼樣!她總算遭到了最可怕的懲罰。」
「我們只談她所起的作用,且不說三年來她是如何在地下生活,她只在晚上出來為自己和她的兒子偷吃的,她耐心地等待著有一天能夠救出她的主子先生,為他效勞。」
「我也不瞭解他們具體幹的事情,以及沃爾斯基和艾爾弗麗德聯絡的方式。但我用最可靠的方式瞭解到,沃爾斯基的逃跑是由他的第一個妻子長期精心策劃的。所有的細節都有周密的安排,採取了一切防範措施。於去年的九月十四日,沃爾斯基帶著他的兩個同夥逃出來了,這兩個同夥就是他在押期間認識並被他招募僱傭的,這就是奧托先生和孔拉先生。」
「他們旅途順利。在每個路口,都留有一個箭頭,寫一個序號,並寫上V.d』H.的簽名(首寫字母很明顯是沃爾斯基選用的),以指明路線。他們不時地歇在一個廢棄的窩棚裡,一塊石頭下或乾草堆、麥垛裡。他們經過蓋默內、法烏埃、羅斯波爾登,然後到了貝梅伊海灘。」
「艾爾弗麗德和雷諾爾德晚上到那裡用奧諾麗娜的汽艇接他們三人,並把他們帶到黑色荒原下的德落伊祭司的房子腳下。他們上岸後,住宿都準備好了,正如你們所看到的那樣,相當舒適。冬天過去了,一天又一天,沃爾斯基原來還模糊的計劃有了更明確的輪廓。」
「奇怪的是,他戰前第一次來到薩萊克時,並沒有聽到關於小島的秘密。是艾爾弗麗德從蓬蒂維寫的信中告訴他關於天主寶石的傳說的。你們可以想像得到,這個秘密對沃爾斯基這樣的人會產生多大的影響。這個天主寶石不就是那個被人從他的故鄉盜走,將被一個國王之子找到,而且會賦予他權力和王位的神奇石頭嗎?他厲來又聽到一些情況更使他堅信不疑。不過對他在薩萊克的地下生活發生重大影響的是最近幾個月發現了托馬斯的預言。這個預言的一些片斷已經在左鄰右舍中流傳,於是他夜晚就到人家窗戶下或穀倉上去偷聽農民的談話,東鱗西爪地去搜集。薩萊克島的人歷來就怕那些與那塊看不見的石頭有關的可怕事件。就是沉船啦,女人釘在十字架上啦之類的事。況且,沃爾斯基不是已經知道仙女石桌墳……三十口棺材的三十個受害者,四個女人受極刑,天主寶石賜生或賜死之類的事了嗎?這在一個他這樣智力低下的人看來,是多麼令人不安的巧合啊!」
「但是,馬格諾克在那本附有彩畫的彌撒經中找到的那個預言,才是整個事件的核心。我們還記得,馬格諾克從經書中撕掉的那一頁,樂於畫畫的戴日蒙先生又臨摹了好幾次,並情不自禁地把那個為主的女人畫得像他的女兒韋蘿妮克。一天晚上,馬格諾克正在燈下將臨摹的畫與原畫進行對照,正好沃爾斯基也看到了。他立刻在黑暗中拿出鉛筆把這份無比珍貴的資料上的十五行詩抄錄在他的小本子上。現在,他終於知道了一切,明白了一切。眩目的光芒照得他暈頭轉向。東鱗西爪的東西拼湊到了一起,變成了牢不可破的真理。毫無疑問,這個預言就是針對他的!這個預言,就是他要實現的使命!」
「我再重複一遍:一切就為了這個。從這時起,一盞燈照亮了沃爾斯基前進的道路。他手裡捏著阿里亞娜的線。預言對於他來說,是毋庸置疑的,它就是摩西十誡(不可動搖的原則),它就是聖經。然而這些分行詩是多麼愚蠢,無與倫比的愚蠢,它毫無韻律可言。沒有一句有靈感的話!沒有一句閃光的話!也沒有這個女預卜者精神病發作的痕跡和引起幻覺的痕跡!既沒有音節,也沒有韻律。不過它足以吊起沃爾斯基的胃口,和煽起新教徒的熱情!」
「斯特凡,帕特裡斯,你們聽聽托馬斯修士的預言吧!這個德國佬把它分別寫在小本子的十頁紙上,好讓它反覆地融化在他的血肉之中,銘刻在他的軀體裡。其中的一頁是這樣寫的,帕特裡斯,斯特凡,你們聽著!你也聽著,忠實的奧托。還有你,沃爾斯基,這是你最後一次聽到托馬斯修士的限韻詩吧!我開始念:
在薩萊克島上,十四加三年,
將有沉船,死人和殺害,
利箭、毒藥、呻吟、恐懼和死牢,四個女人將上十字架,
為填滿三十口棺材,三十人遭慘殺。
亞伯在母親面前殺死該隱1,
他們的父親是阿拉馬尼2的後裔,
執行命運指示的殘酷王子,
在六月的一個夜晚,用千倍的折磨和痛苦,
慢慢地殺死自己的妻子。
在寶石藏匿的地方,
將放出煙火和巨響,
而他終將找到那塊從北方蠻族中盜走的石頭,
天主寶石賜生或賜死。」
1該隱和亞伯分別是亞當和夏娃的長子和次子,該隱出於嫉妒而殺死弟弟亞伯。此處系作者影射弗朗索瓦將殺死雷諾爾德,所以故意說成是亞伯殺死了該隱——譯注
2阿拉馬尼即今日的德國——譯注
堂路易-佩雷納用誇張的語氣朗讀,有意突出詩文的愚蠢和韻腳的低劣。他最後用低沉的聲音結束了朗誦,隨著他沉悶的聲音,出現一片不安的寂靜。整個故事充滿著恐怖氣氛。
他接著說下去:
「你們已經弄清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對嗎?斯特凡,您就是一個受害者,您已經或正在瞭解到其他受害者了,是嗎?您也是,帕特裡斯,是嗎?十五世紀的時候,一個精神錯亂的小修士,滿腦子的幻覺,他把自己的噩夢變成一個預言,我們權且叫它荒誕之言吧,它毫無根據,其內容純粹是為了押韻和聲調的需要而安排的,在詩人心目中,肯定並不認為比平時胡扯的話更有價值。無論是天主寶石的歷史、民俗和傳說,都不能給他提供任何預言的依據。這個預言,不過是這個可愛的人,為了給他精心繪製的畫面的空白處隨便配點文字而編出來的,他並沒有惡意。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便動手用工具把其中的某些半句詩刻在了仙女石桌墳上。
「然而,四個世紀之後,這篇預言竟落到了一個自負和瘋狂的犯罪狂手中。這個惡棍是怎樣對待它的呢?認為那是一時的興致或孩子氣?覺得那是毫無意義的心血來潮?都不是。他認為那是一份具有很高價值的文件,就像他的那些最無恥的同胞所編的文件一樣,不過他的這份文件是原文。這是《舊約》和《新約》,是《聖經》,它是薩萊克法律的說明和註腳!它是夭主寶石的福音書。這本福音書指定他,沃爾斯基,他,這個超級惡棍為執行神意的彌賽亞1。
1意即「救世主」——譯注
「對於沃爾斯基來說,他一點也沒有搞錯。他當然高興,因為他可竊取財寶和權力。然而這還是次要的。尤其重要的是,他帶著那自命不凡的種族的神秘衝動和總是自詡為擔負著使命的使者,這使命便是燒、殺、搶劫。沃爾斯基從托馬斯修士的預言書信中,看到了自己的使命。托馬斯修士明確了他應當做的,並明明白白地稱沃爾斯基為命運之人。他不是國王的兒子嗎?那就是『阿拉馬尼王子』。他不正是從被盜走寶石的北方蠻族的國度來的嗎?他不正好也有一個預言要死在十字架上的妻子嗎?他不是正好有兩個兒子,一個像阿貝爾一樣溫柔可愛,一個像卡安一樣,殘酷、凶險,難以駕馭嗎?
「這些證據對他已足夠了。從此,他口袋裡便裝著他的動員令和路條。神明已經向他指明了方向,他應當上路了。他上路了。在他前進的路上,有活著的人,這豈不妙哉!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只有所有這些活著的人都被消滅,而且按照托馬斯修士指明的方式去消滅之後,他的使命才能完成,天主寶石才會到手,而命運的使者沃爾斯基就將戴上王冠。所以,就挽起袖子,舉起鋒利的屠刀,干吧!沃爾斯基把托馬斯的夢魘變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