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睡森林中的迷人城堡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在駛上長長的斜坡最高頂之後,一下子就辨認出了歐奈維爾城堡的暗黑色的屋頂,他緊握方向盤的雙手隨即也放鬆了下來。在他的眼前,原野靜悄悄地伸展開來。在右側,他不時地看到時隱時現的塞納河。在左側,則是使他那四十匹馬力的發動機產生很大回音的黑色峭壁。從巴黎出來只用了四個小時,儘管路上還爆過一次輪胎!拉烏爾換了擋,在歐奈維爾的拐彎處,把輪胎弄得吱嘎作響。有一陣子,小鎮上沉睡的街道發出了抱怨和咒罵聲。汽車駛上了一條橫街,然後又在由於早來的夏天而變得滿是車轍印的路上顛簸了一陣子。拉烏爾關滅車燈,把車熄了火,然後滑行了幾米,來到樹叢的陰影下面,最後把車停好。
    而後,隨著幾個迅捷的動作,他摘掉眼鏡,脫下帽子和防塵外衣,走下車來。
    「嘿,」他低聲說道,「感覺不錯!樣子肯定很古怪,像個演員。」
    他摸了摸活動硬領,抻了抻西服,打了一個哈欠。新月至上弦月之間的月光幽幽地照著林下的灌木叢。
    「趕緊行動。」他繼續自言自語道。
    他走上了一條通往白堊質小丘的小路,在小丘的頂部,在滿天星斗之下,破舊的城堡主塔的側影顯現了出來。他繼續向高處走去,熠熠閃光的塞納河展現在他的眼前,河面上隨處飄動著薄薄的霧氣。在不遠的上游處,就在河的對岸,幾點閃現的微弱燈火告訴人們,那就是唐卡維爾。翁弗勒爾就在那個方位,就在被這破殘的城堡主塔削切得怪模怪樣的山嘴後面。拉烏爾輕輕地攀援著。他來到了半癱塌的圍牆邊,然後悄悄地溜進了院子,其間他兩次打燃他的打火機。在塔樓底下的黑影處,一個微小的火光也閃了兩下。拉烏爾等著,很快地,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
    「是您嗎,老闆?」
    「正是本人。」
    「您不是昨天晚上就要來的嗎?」
    「我來晚了。因為有一場戰鬥,一次在英國使館的午宴,這是為莫凱藝術展的開幕式舉行的……是貴族就得行為高尚,我親愛的。你是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拉烏爾抓住他同伴的手臂,同時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至於你,在這段時間,你害怕了,是吧。毛頭小伙子!你肯定在想:『老闆猶豫了,他覺得這個節目太大了,他退縮了。』你得承認,即使我放棄這次行動,你也不會生氣的!正直的人,對吧!」
    「我向您保證,老闆……」
    「那當然,我的小布律諾。你從來沒有膽怯過。你從來沒有想過;『老闆走得太遠了。某一天早上,他肯定會被人家逮住的。到那時,我們將要在濕草堆裡度過我們的餘生啦。』」
    他發出一陣像年輕人一般的、充滿激情的笑聲;而布律諾,被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表現出來的驚人的活力弄得惶惑不安,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真的。」他喃喃道,「有好幾次,我確實產生了懷疑。」
    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像一隻鐵捕獸器一樣,更緊了。
    「我不允許你產生懷疑。哪怕我消失了……一天、一個月、一年。這並不重要……我總會再出現的,你聽到了嗎?……出現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好啦,走吧,我的小朋友。把我介紹給主人吧……我跟著您走,我的殿下。」
    布律諾完全被征服了,他帶頭朝院子深處走去。
    「注意門,老闆。要低頭……現在要爬九十一級台階。」
    他點亮一隻手電筒,照著那些陳舊的石塊。
    「真沒想到,」拉烏爾說,「這地方實在太美了。也許是由於有點質樸的田野情調的緣故吧。」
    他輕捷地走到了喘息聲越來越重的布律諾前面。
    「報告一下,小兵。城堡裡有多少男人?」
    「三個。其中一個好像很老,像是一個看門的,兼著管家……」
    「另外兩個呢?」
    「正當年富力強,是城堡主人和司機。」
    「還有嗎?」
    「別走這麼快,老闆!……我真不知道您的腿是怎麼生的……我實在跟不上您了……還有一個女廚子,大約四十至五十歲的樣子,和兩個女孩子。其實是一個姑娘和一個女孩……分別是十七歲和十二歲的樣子。」
    「是姊妹倆?是城堡主人的孩子嗎?」
    「呃,不,肯定不是的。姑娘是的……但是小女孩應該是老頭兒的一個親戚。她總是跟著他,不離左右。」
    「沒有女主人嗎?」
    「沒有。我想城堡主人是個鰥夫。」
    「那麼這些人住在什麼地方?」
    「住在二樓,城堡主人和姑娘在中央……司機和女廚子——無疑是丈夫和妻子,住在左翼……老頭兒和小女孩住在一幢獨立的小樓裡……」
    「好極了。」走進天花板已經半塌落的寬敞大廳的拉烏爾說著,「你還真幹了一些事。」
    「是,我的司令。」布律諾開著玩笑說。
    他照了照放在地板上的蓋著殘羹剩飯的布。然後,他又以一種誇張的導遊的口氣繼續說:
    「巡查道是朝向……」
    拉烏爾從他的手裡拿過手電,把它熄掉了。
    「輕一點,小傢伙……別老是照來照去……你有小型望遠鏡嗎?」
    「在這裡。」
    拉烏爾-達皮尼亞克走上巡查道,繼續往前走。歐奈維爾城堡位於他的右側。他馬上就看到了這雄偉壯觀的龐然大物,結構複雜的屋頂在月光下泛著銀灰色的光。他校正了小望遠鏡之後,看了很長時問。
    「什麼東西在發亮,在那兒,就在柵欄門的左邊?」
    「是一眼井,」布律諾回答說,「在厚牆裡嵌有一眼水井。您肯定是看到了石井欄上的那只水桶。」
    拉烏爾緊皺著眉頭,繼續觀察著。
    「有狗嗎?」
    「只有一隻獵犬,它總是跟在小姑娘的左右。」
    「人們夜裡放它出來嗎?」
    「不放。」
    「你能肯定?」
    「否則我會看到它的。我向您保證,它是睡在房子裡的。」
    談話聲變得極細微了。
    「好啦。」拉烏爾低聲咕噥著,「我看你還在害怕。你怕什麼呢?」
    「沒有……只是,當我想到還得重新開始時,我真希望今天晚上結束一切。」
    「膽小鬼!如果我放手讓你去幹,你會隨便胡弄一下的。嗯?甚至都不會選擇……我們盡量撈來大吃大喝,又大把大把地花錢,像個樑上君子似的……媽的,可是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啦?……我,我是一名收藏家。三個多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研究這門學問,我在認真學習鑽研,並且力求精通。我為此甚至還去過藝術部考察。你知道我在藝術部學到了什麼嗎?……人們對某些油畫的真實性持懷疑態度。勒-納蒂埃可能是贗品……佩西埃-封丹秘書的署名是倣傚出來的……我手頭有專家的報告,這叫你大吃一驚吧。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需要一份詳盡的報告,還得附上一張圖,因為政府準備買下這座城堡……你是想要我告訴你擺放勳章的櫥窗的確切位置嗎?……就在藝術長廊的盡頭……那些銅版畫收藏品嗎?……正好位於中央,就在弗拉格納和拉-圖爾的對面。在我們對圖畫和侵室入宅感興趣時,人就得像這樣工作。」
    拉烏爾對著布律諾看的臉上表現出一種沉著的果敢,浮現出一種譏諷的神情。拉烏爾伸出手去摟著年輕人的肩膀。
    「看到了嗎,孩子,當我們被稱為亞森-羅平時,我們就要接受人們的挑剔和評判。人們不會像美國的億萬富翁那樣滿足於陳年舊貨。我先參觀一遍,然後我再徵收。」
    他微笑著,如此地鎮定和自信,使得布律諾也嚷嚷了起來。
    「好吧,我們往前走吧,老闆!」
    拉烏爾把他拉回自己身邊。
    「現在還為時不晚,我的小朋友。如果你想要另一種活法,如果你想做一個幫助享有亡夫遺產的闊太太推車和在聖於貝爾彌撒時募集捐款的好青年,你現在完全可以自由。」
    「不,老闆。我是說……」
    「當一個人有幸,就像你現在這樣,成為一名紳士時,我能懂得他在擔心什麼。」
    「我並不擔心。我向您保證。」
    於是,拉烏爾盛氣凌人地對布律諾喃喃地說道:
    「這樣就好。我們開始吧!」
    他們快速地走下台階,筆直地穿過荒野。荒野上只長有一種罕見的草,而且已經被太陽曬枯萎了。不時地,他們被頭頂上飄過的大片大片的雲籠罩在陰影裡。
    「我猜想,應該是老人負責關柵欄門和拴插銷吧。」
    「是的。」
    「他對工作盡職盡責嗎?」
    「他呀?他甚至要拴兩道呢。我有充裕的時間觀察這一切,您完全可以相信我。」
    「是否有很多人到城堡裡來?」
    「沒有人,除了幾位供貨商外。」
    「城堡裡的人呢……他們外出嗎?」
    「城堡主人是這樣的。他很有規律地坐著車外出,帶著司機。其他人基本上不動窩。」
    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市律諾偷偷地打量著拉烏爾。後者穿著城裡上等人的服裝,紐扣眼上還插著一朵花,好像是剛從聖日耳曼區的某家旅館裡出來似的。這次夜間漫步,在這位穿著講究的人的陪伴下,真是一件讓人驚愕的事情,一件荒誕的事情,它讓布律諾大開眼界。不,眼前的這一幕是實實在在的。歐奈維爾城堡就在眼前。在他們的眼前,煙囪、風標和避雷針千真萬確地豎在塔樓的頂端。
    「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築,」拉烏爾說,「美輪美奐。只是我不太喜歡這路易十三風格的翼樓。」
    他們沿著圍牆走到了高大的柵欄門前,並且看到了水井。這是一口嵌在厚牆中的老井,是那種裡面可以像在外面一樣方便地使用的老井。鐵釘耙把它分成了兩部分。拉烏爾沒有絲毫猶豫,他迅速地爬上了石井欄杆,用手指尖試探著夠牆的頂部。他於是以一種令人歎為觀止的靈巧,悄然無聲地撐起身子,最後消失在了牆的另一邊。一陣輕微的口哨聲在向布律諾通報,道路暢通無阻。於是年輕人,輪到他自己,也翻過了這道屏障。
    「沒傷著吧?」拉烏爾輕聲問道。
    「沒有,老闆。」
    現在,他們可以更清晰地分辨出房子的方位了。在寬敞的大院子的盡頭,展開著住房群,延伸到柵欄門前的兩排側翼房子就像是四邊形的相連結的兩條邊。城堡的主要院子,因鋪了閃閃發亮的石頭,就像是一潭寧靜的水塘。拉烏爾走出大牆的陰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人家會看到我們的。」布律諾輕聲說。
    「那又怎麼樣?我們又沒有什麼惡意。我們是以旅遊者的身份前來參觀搜集品的。」
    拉烏爾邊說邊朝台階走去。
    「我們最好從配膳室穿過去。」布律諾又發話了。
    「從配膳室那裡穿過去?像雜貨店主或是肉鋪的夥計那樣?好啦。還是講究一點行為舉止吧。昂起頭來,布律諾。別忘記您的身份,也別忘記我的。您是在跟一個叫達皮尼亞克的人在一起呀。」
    他純真的笑總是令他的同伴們心神不寧。他瀟灑大方地打著響指,大大咧咧地跨上台階。他的雙手極快地觸摸了一下門鎖。
    「沒有問題。」他回答說。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進客廳,拉烏爾緊緊地攥住他口袋裡的萬能鑰匙。
    「抓住我的肩膀。」他低聲命令著。
    他們在黑暗中,一個緊跟著另一個,慢慢地冒險前行,四週一片凝重的沉寂。他們甚至能聽到蛀蟲在細木護牆板裡從事隱蔽工作的聲響。一切都沉浸在濃重的睡夢之中,只是潮氣很重。拉烏爾停下腳步,俯在布律諾的耳邊小聲說道:
    「注意!這裡是樓梯。」
    他剛剛走上第一級踏板,就感到它已經有點彎曲變形了。突然,好像在很遠的地方,一陣尖厲的聲音開始響了起來。而且無休無止。
    「糟糕!」拉烏爾說,「報警器響了。」
    他們一動不動地側耳仔細聽著。上面,響聲始終那麼尖厲刺耳;就像是一隻微型鬧鐘發出的響聲。
    「我們走吧?」布律諾結結巴巴地說。
    「住嘴!你這個笨蛋。」
    拉烏爾的大腦開始急速地運轉起來。他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他在思忖,而報警信號無情地發出的像鈴鐺一樣的響聲則在這幢悄然無聲的房子裡到處穿行。
    「我們走吧?」布律諾重複著。
    「你是想讓人家像打兔子一樣地射殺你?」拉烏爾反問道,語氣十分冷淡。
    「可是……人家就要來啦。」
    「還不會。他們會比你更害怕。在他們下決心之前……」
    拉烏爾打開手電,對著大廳的門照過去。
    「你去等在門檻處。就站在門檻上,懂了沒有?……這樣,從高處誰也看不到你。只要一有陰影出現,你就沿著牆溜到水井邊去,然後在那裡擔任警戒。如果你發覺有什麼異常情況,就隨便學個什麼東西叫,然後跑開。」
    「那就學貓頭鷹叫?」
    「隨你的便。然後我去城堡與你會合。」
    「可是,老闆您……那狗呢?」
    「我自己負責。好啦!快點行動吧!」
    布律諾幾蹦幾跳就跑到了大廳的盡頭,拉烏爾熄掉手電。鈴聲仍在不停地響著,特別叫人心煩。可是沒有任何動靜。狗也不吹。如果真的有人在樓上走動的話,那些陳舊的木樓板肯定會發出吱吱嘎嘎的刺耳響聲。而且如果他從睡夢中猛地被驚醒的話,城堡主人也會點燃燈火。按理分析,應該說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不管是什麼事吧。任何一種聲響……但是並非這種執拗的報警聲才使這種令人恐懼的靜寂變得更加-人的。
    拉烏爾十分小心地爬著樓梯。狗在哪裡呢?它會不會驀然出現在眼前,並撲向擅自闖入民宅者的喉嚨呢?二樓的這些房間裡的響聲如此細微,而且沒有休止,不知是設了什麼陷阱?拉烏爾抹了抹臉,再要往前走那簡直是瘋了。可是他繼續前行,雙肩微微聳起,隨時準備被大粒霰彈射得滿臉開花。他的手觸摸到一扇門,然後又是一扇門。樓梯平台十分寬敞,這種盲目的摸索沒完沒了。
    「好啦,侯爵。」拉烏爾冷笑著說道,「儘管面對敵人,但嘴角上仍然要掛著微笑。」
    他重又打開有遮光裝置的手電,轉著圈朝每個方向都照了一遍。樓梯平台上空蕩蕩的。一陣刺骨的涼意慢慢地攫住了拉烏爾。鈴聲響遍了他大腦的每一根神經。他繼續向前走,腳後跟還故意弄出一點響聲來,當走到發出輕微響聲的門前時,他把門打開了。手電光照出了一張大床,然後照出枕頭,最後停留在一張毫無生氣的、鉛灰色的臉上。
    「見鬼!這個人真不漂亮。」
    這個人禿頂,長著一雙紅棕色的濃眉,它們幾乎要蓋住了緊閉的雙眼。這對濃眉給他一種非常冷酷的感覺。拉烏爾走上前去。
    「對不起,我的王子!」
    他扯下床單,發現了長滿黑毛的前胸。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完全緊張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他不得不側過身子去。
    「請原諒,」他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按了床頭燈的按鈕,「不介意我做自我介紹吧: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正直的老加斯科尼人。您不認識我?……那麼亞森-羅平,您總該知道吧?……這個報警器發出的聲音實在討厭,您難道不覺得嗎?我們應該把它關上……不,不,您不用動,親愛的朋友。報警鈴,您想,如果我習慣的話……哈!那就好多啦……因此,你們之所以拒絕醒來,是不願意打攪這位好心人羅平!」
    現在鈴聲是不再響了,可是他的聲音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在房子裡迴響。拉烏爾本能地壓低聲音,說道:
    「可是,如果我們沒有醒來的話,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部署呢?這好像不太合乎邏輯。」
    他用大拇指翻開熟睡者的眼瞼。
    「被麻醉了……我明白了。他們有內心的隱痛,他們想把它統統忘記。」
    他打趣著,可是兩隻眼睛卻在一刻不停地搜尋著房間,並且記下了每一個細節;木地板上鋪的熊皮、時髦的傢俱、床頭櫃上的金錶,旁邊還有一隻俄羅斯皮的大錢包。他把這隻大錢包打開。
    「不,別著急,我絕不濫用您的慷慨大度。況且,我對錢已經失去興趣了。」
    他找到了一些名片、信、紙片,都是冠以於貝爾-弗朗熱之名的。
    「真好,於貝爾。」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看了看這位長著粗重眉毛的高大男人,「於貝爾家族,總的說來,是很容易相處和和藹可親的。」
    他放下錢包,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他們慇勤好客,笑容可掬。」他一面繼續說著,一面從抽屜裡拿出一支很大的手槍。這是一支短簡史密斯-維森牌手槍。「但是他們有時又很愛故弄玄虛,最好是做他們的朋友,別做他們的敵人……您用這支精巧的玩具幹什麼鬼事呢,我親愛的朋友?封獵季節已經開始了,吉約姆還沒有向我們宣戰呀。」
    他把武器放回抽屜裡,轉身朝向虛掩著的門,聽了片刻。
    「你什麼也沒聽到,於貝爾?我還以為你……」
    他熄滅床頭燈。這是不是布律諾發出的叫聲呢?他有一種粗獷、尖銳的和下意識的預感,那就是認為在城堡裡絕非他一個人。肯定還有一位造訪者在走廊和昏黑的房間裡走動著。這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他在進來冒險之前就已經把所有的人都藥翻了,從城堡主人直至用人們。
    「別動。」他吆喝道。
    悄無聲息,他又走到樓梯平台上,俯身靠在欄杆上,但是他聽到的只是自己動脈血管裡微微作響的血流聲。他又打開手電筒,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他猛地向後退去。狗……獵狗……
    這只動物匍匐在地,臉放在前爪之間,沒有任何動作。拉烏爾彎下腰,輕輕晃它的頭,晃它最敏感的兩耳中間部位。
    「好狗。它認出了這個人嗎?」
    在輕度充血的眼瞼下,放大了的瞳孔呆滯著。狗,也被毒藥毒翻了,但它仍然保持著警戒狀態,下垂的唇使它那鋒利的獠牙顯露出來。拉烏爾站起身來,再一次用手電筒沿著牆壁,然後是地毯、獨腳小圓桌、床,依次照過去,他驚詫不已。他嘴角上掛著神秘的、飄忽不定的微笑,又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他驚呆了。柔和的、淡藍色的燈光映照出一張美麗的臉孔,它蜷縮在濃密的金髮叢中。她多大年紀了?十七歲,按照布律諾的說法。她讓人看上去至多十五歲。纖細的、紅棕色的睫毛溫情地下垂著。拉烏爾卻覺得它們會突然一下子張開,充滿激情的大眼睛會朝他望過來,而且還會友善地盯著他看。一條白瑩瑩的手臂滑落下來,懸吊在床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拉烏爾被懾服了,他好一陣子對著床上看。
    「羅平!」他歎息著,「以你這般年紀!」
    他試圖開個玩笑,可是強烈的激情使他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在經歷了如此多的冒險、遭遇之後,他還能……
    「好啦,羅平!你看清楚,這可還是一個小姑娘呀。」
    陣陣幽香從枕頭上散發出來。拉烏爾從來沒有欣賞過這般的純真、這樣的朝氣和這般的優雅。帶著羞怯,他伸出手去。
    「陌生的小女孩,」他喃喃道,「你真美。此時此刻,我真想走進你的夢鄉。」
    隨後,他馬上補充說:
    「你很狡猾,侯爵。就憑你那變得花白的頭髮和爬上眼角的魚尾紋,你也只能偷偷地說些私下的話。」
    他心神不寧,無法從容光煥發的臉龐上把目光移開。最後,他無法再堅持了,他彎下腰去。
    「跪下,羅平,在這聖潔和貞操面前。這可真是美女和蠢貨在一起。」
    他抓起姑娘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唇上。然後,在關掉燈之後,他輕輕地向後退著,最後退出了這個房問。
    「如果我遇到一個隨隨便便的沒有理性的人!……」
    因為他不可能再懷疑,另一個人就在這城堡之中。也是一位收藏家!可是他是如何騙過了布律諾的警覺的呢?……水井,當然啦!……無論是誰,在經過那裡時,都可以把麻醉藥投放到水桶裡。而現在,這個強盜說不定正在藝術畫廊裡隨心所欲地挑選呢……
    拉烏爾沿著在樓梯平台有個轉彎的走廊往前走去,它一直通到右翼群樓。從高處透過百葉窗射入的灰暗的光線足夠照清楚他前行的路。這位不速之客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呢?或許是從地下室,或許是從配膳房,然後走了另一條樓梯,因為報警器並沒有起作用嘛。這個人應該對這幢房子瞭如指掌。
    放藝術品的遊廊朝向過道的盡頭。拉烏爾照亮了兩扇大門,猛地轉動門的把手。門上的鉸鏈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特別讓人心煩。與此同時,手電筒已經把藝術長廊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了一遍。沒有一個人!
    拉烏爾冒險走進了空蕩蕩的大廳。此時此刻,他已經把恐懼不安忘得一乾二淨了。隨著他的前行,無可言狀的美輪美奐展現在他的眼前!
    「可惜需要時間,得認真鑒賞這些!……這幅芒特尼亞!……還有這幅拉吉利埃爾!……相反地,這幅署名萬錫的聖讓-巴蒂斯特,我覺得很有爭議……我知道,人們對藝術品都或多或少地抱有一點懷疑態度。」
    他把手電筒對準一個托座,結果照出了眩目的珍貴光澤來。
    「啊!這就是那著名的聖體盒……和這個十五世的聖骨箱。」
    覺得自己真正了不起的情感令人情緒激昂。在他的巴黎住所,他策劃了這一切,沒有任何的疏忽遺漏,但是僅局限於查詢目錄和卡片。可是現在,他是這些藝術珍品的主人了。只要他一動,它們就會獲得比現在更加輝煌的全新的命運。
    突然,他跳了起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可能的過錯。而真的是因為聽到了貓頭鷹的叫聲。他伸長耳朵仔細聽,真的再一次聽到了明顯壓抑著的叫聲。布律諾那裡肯定發現了神秘的不速之客。
    拉烏爾把臉緊貼在鄰近的玻璃窗上,透過百葉窗的斜向遮板,他看到的是呈現在他眼前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場面:三個黑影正穿過院子,朝柵欄門走去。他們好像是從城堡的左翼過來的,行走得十分匆忙。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另外兩個人攜著一個大長包裹:形狀像一個包在被單裡的人。拉烏爾感到自己頭上在冒汗。天殺的!就在他欣賞藝術品的時候,別人擄走了……
    他衝向過道,推開於貝爾-弗朗熱的房門。城堡主人還在安詳地睡著。那麼那位小姑娘呢?……不,她也在休息,手臂始終垂吊著。那麼會是誰呢?……一個用人?……
    他跑下樓梯,穿過門廳。那夥人已經消失在城牆的陰影裡,就在柵欄門那邊。拉烏爾隨手關上了身後的門。一大片雲十分有利地把院子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急奔起來。
    三個人沒有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去,而是沿著柵欄往前走,走過右翼樓後,他們走進了花園。拉烏爾忽然看不見他們了。不過通過捕捉他們的腳步聲,他很容易地知道他們所處的方位。輪到他動作了,他轉過城堡的拐角,朝灌木叢和樹林走去。他又看到了這三位神秘的不速之客,好像他們是通過一條小的暗道走出了城堡領地。他緊緊跟在他們的後面,穿過一條小路,走進朝向塞納河的一片小樹林。這邊根本就沒有路,只有一條小河。
    「但願他們乘船逃跑。」
    他腳下的坡度越來越陡,突然,小樹林的盡頭到了。就在與小樹林搭界的另一邊,是光禿禿的斜坡。他在這個斜坡冒險前進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
    「他們要渡河了。」拉烏爾在想。
    他聽到了一隻槳碰到船板上發出的響聲,接下來是鏈條的清脆的丁當聲,此時他發現了閃光的水面上散開的行船激起的波紋。幾乎是在同時,小船駛離了岸邊。一個人在順著水流搖櫓:一個大塊頭的背影,一顆方方正正的頭龜縮在肩上。另一個人坐在前面,他顯得比較小並且有點畸形。第三個人始終俯身對著船內。
    拉烏爾輕鬆地吐了一口氣。小船並沒有渡過河去,它只是沿著河岸前行。只要能夠看得到它,他就用不著擔心。在六月份,總有很多正直的捕魚人在黎明前趕往他們預先選定的地方。
    拉烏爾沿著一條在小丘上蜿蜒的、狹窄的小路前進著。小船不時地向樹叢後或隆起的土包後面隱去。但是它很快就又顯露出來,一大團黑影在銀色的河面上清晰地顯現出來。路面越來越高,把拉烏爾和小船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越來越大。
    「也許我錯了。」他在想,「我是否不應該再等待,而應馬上採取行動呢?」
    那一邊,小船駛近了三棵柳樹,而且仍不停地向陰影中駛去。拉烏爾跑了起來,後來停了下來。
    「啊!可是……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船沒再露面。
    他十分窘迫地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伸長脖子觀望著前方。突然,他脫口罵出一句髒話。因為小船慢慢地從三棵柳樹的陰影下掙脫出來,又露面了。只是它已經完全空了。它被纜繩緊緊地拖著,很快就停了下來。
    人呢?他們到哪兒去啦?他們不可能上岸的,因為河岸非常陡峭。柳樹都是扎根在城堡側堤的山包上,而且高出塞納河很多。拉烏爾離開小路,一直走到陡峭得向河裡傾斜的那塊高地。從這個-望地,透過樹枝,他十分清晰地看到閃著白光的河水。
    「這是耍的什麼鬼把戲?」他低聲咕噥道。
    假設這神秘的三個人能夠成功地上岸,那隨後又產生了什麼情況呢?陡峭的河岸延伸了一百多米長,光禿禿地,像手心一樣地光滑,而且被月光照得通亮。被他們弄去的那個人又怎麼樣了呢?如果他們把他扔進了水中,拉烏爾不會聽不到入水的響聲的。怎麼回事?這三個人和他們的捕獲物只能呆在三棵柳樹的下面了,可是拉烏爾斷定樹葉遮不住任何人。他沿著高地的邊緣慢慢地往前走,擔心被別人牽著鼻子跑。他之所以想下到河邊去,是因為他擔心遭到這些不速之客的暗算,擔心會成為他們的極好的靶子。首先,應該走近前去審視一下這艘空船是幹什麼用的。
    他坐到一塊伸出去的碩大的扁平石頭上。小船距此地不到五十米,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它的鏈條的輪廓和在船板中間的小水注。
    他的血流馬上又加快了。一種叫痛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在他的身邊。這是一種被壓抑了的喊聲。他轉過頭去。沒有一個人!他眼力所及的地方,看到的都是空曠的高地。難道會是風,這有可能嗎?……不,現在沒有一絲風。
    「最好還是請你高抬貴手吧,侯爵。」難道是耳鳴嗎……這怎麼可能?
    喊叫聲再次響了起來,很長,也很痛苦,其中充滿了無法說清的恐懼。拉烏爾馬上站起身來。這可能嗎?喊叫聲不是從樹那邊過來的。它發出來的地方要近得多。它好像發自地下。這是,種完全發自內心的呻吟。
    「別這樣,利塞特。我總不至於讓自己……」
    接下來的是一陣低聲嘰咕。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致拉烏爾馬上來了一個大轉身。這種陰鬱的恐懼感使得他無法控制自己,它開始折磨他的神經。在他的冒險生涯中,他經受過不少的危難,但是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奇特的境況。
    「好啦,」一種聲音在哀求著,「好啦!……救命呀!……」
    它好像很遙遠,消失在一個虛幻的空間的盡頭,就好像是電話線另一頭發出的聲音,而同時,它又確實就在眼前。它在空氣中飄蕩,可又確實無法解釋清楚。
    「救救我。」它又吼了起來,「住手!快住手!」
    拉烏爾臉色慘白,緊握雙拳,他在原地轉來轉去,額角上已經滲出了細汗。一種可怕的嘶啞的喘氣聲傳過來,就在地表。緊接著,另外一種聲音,粗暴、野蠻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說!快一點!否則!……」
    此時,拉烏爾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好吧,確實我在這上面花了不少時問。」
    於是他躬著背、彎著腰,幾乎是在用四肢在斜坡上爬行,開始慢慢地往下溜。
    「你是已經下定決心?……你不打算說,是吧?」
    「不。」
    「干吧,格雷古瓦。」
    一陣野蠻的吼叫聲從一塊低矮的岩石後面傳了出來。
    「很好。」拉烏爾說道,「終於讓我發現了。」
    他用腳撥開幾叢荊棘,蹲下身來。一個張開的裂縫出現了,他用手電照了一下裡面。很顯然,這是一個換氣井。應該有一條通道從這裡通向下面。
    「救救我。」一個聲音哀求著。
    「你可以永遠地喊下去……怎麼樣……不說?……格雷古瓦,繼續干。」
    拉烏爾緊貼在岩石上,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他腳下進行的這次令人膽戰心驚的審問。而一連串的事情在他的頭腦中又十分有條理地連貫起來。這一計劃的縝密令他大加讚賞,又使他驚恐不已,城堡裡的住戶被藥麻醉了……這令人惱怒,這是靠深思熟慮的計劃進行的,同時還掠走了一個用人……小船被開進了某個被廢棄的通道……現在,嚴刑拷問……明天,一具正在腐爛發臭的屍體,就該由那些齧齒類動物負責處理了。
    「行啦。」聲音在顫抖著,「行啦……我說,我說。」
    拉烏爾把頭伸到洞口,讓身體匍匐在土丘上。他呼吸著沒有任何氣味的空氣,但是卻嗅到了一股霉味。此外還有另一種氣味,他很快就辨別出來了,是令人戰慄的焦肉味。
    「快點,否則就算啦。」
    「給我一點喝的。」
    「你先說。」
    「給點喝的吧。」
    「我可警告你。我們馬上再干……來吧,格雷古瓦。」
    接下來是又一次的撕人心肺的叫喊聲。拉烏爾罵著粗話,指甲都已經嵌進手心的肉裡了。然後是一陣沉寂,但是粗野的語調又開始了:
    「我想他已經昏過去了……格雷古瓦,把水壺拿過來。」
    拉烏爾馬上跳到一邊。現在還為時不晚。借助於一點點運氣和利用突襲產生的效果……一個對三個,這似乎過於容易了。他跳到坡上。此時,從酷刑之下解救出被捕獲者的慾望已經不再是唯一的了。他知道這座歐奈維爾古老城堡一定藏有除了它的收藏品之外的某些意想不到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一直是鮮為人知的……他跑了起來,就在突出在塞納河之上的凹凸不平的、佈滿石子的路上猛跑。同時,他還低聲地複述著,好像他的意志具有足夠的力量穿透土層,直接進入垂死的人的大腦一樣,「堅持住,朋友……只要再堅持五分鐘,我就可以救你出來……挺住!是我,羅平,我現在來啦!」
    柳樹就在眼前了,差不多就在他的腳邊上了。他吊在樹的頂部,感到最高處的枝條在輕輕地撫弄著他。他鬆開手,透過枝葉墮落下去,跳起來,停頓了一下,這剛夠他看到一條狹窄的、滿是淤泥的、高出河岸的小路,還有船上的鏈子。他落下來時,落在了一塊鬆軟的、富有彈性的地方。當看到延伸到懸崖內地下室的洞口時,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奇。他用有保護罩的手電照了一下通往德科維爾的銹蝕了的鋼軋。昔日,小駁船都是在這裡停靠的,然後直接裝貨。好啦,現在只需沿著這個方向前進了。
    最起碼的謹慎告訴拉烏爾不要使用手電,他踏著枕木蹣跚著前行。始終縈繞在腦際的想法在提醒他:「他可千萬別說呀!」他停下來聽。只有令人難以忍受的、混有濃重濕氣的沉寂。他想,在地下,聲音是以一種多變的形式傳播的。也許現在距那三個強盜還太遠。好,就這麼幹。他來得晚了一點。他一腳踢到一根金屬桿上,差一點摔倒。停了一小會兒,他又點亮手電。糟糕!遇到了一個叉路口,一個道岔。他無法知道方向。他朝右邊走過去。驀然間,在茫茫黑暗中,一點小的紅光出現了,而且在漸漸變大。拉烏爾走得更慢了,他在推測著第二個道岔。左邊那條路,在繞了一個圈子後,接上了他正在走的這條路。路軌穿過一個圓亭形的大廳,一大堆木炭燃起的火光映出這個大廳的輪廓。那些暴戾的拷問者們已經無影無蹤了。毫無疑問,他們是從左邊的遊廊退出去的,所以沒有與拉烏爾遭遇。但是他們並沒有帶走他們的捕獲物。這個人被扔在了火邊,那雙赤腳還朝著燃燒正旺的木炭。拉烏爾照了一下:這是一個大塊頭、白鬍子的老人,冷漠、健壯、結實,面部表情高貴、莊重,但是痛苦卻使它皺縮起來。拉烏爾扶起他,把他弄離開火邊。
    「您沒死吧,我的紳士?……您千萬不能死……您要重新活過來,並且要跟我交談。」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電筒照著可憐的人的那雙腳。他做了一個怪相,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了按腫脹的皮肉。
    「好啦!要說不痛才沒有人相信呢。」
    老人疼痛得蜷縮著,全身扭在一起。
    「可憐可憐我吧。」他蠕動著,「我全都說出來了。」
    他開始咕噥一些令人費解的含混不清的話。拉烏爾不得不跪下來,把耳朵靠近他那沾滿鮮血的嘴邊。
    「重複一遍。」他命令道,「什麼?……聖讓?……他幹了什麼?聖讓?……嗯?……聖讓接替了雅科布?……很好!這完全清楚了!然後?……達爾塔尼昂……你別搖來晃去。達爾塔尼昂獲得了榮耀和財富……大聲一點,啊呀!……榮耀和財富用寶劍的尖端……是這樣嗎?……等一等。我複述一遍:聖讓接替了雅科布……達爾塔尼昂獲得了榮耀和財富用寶劍的尖端……」
    「很顯然,意思很好地表達出來了!你肯定沒有別的事情嗎?……使事情更明朗一點的其他東西,除了這些之外的?」
    他眼裡放射著激奮的光,抓住老人的雙肩友好地搖晃著。
    「再努力一下,老伯。吐出你所知道的全部真情,你就脫離干係了。」
    老人向上挺了一下身子,做著最後的掙扎,連嘴巴都扭曲了。
    「什麼?」拉烏爾追問著,「血?……你說的肯定是:血?」
    老人眨了眨眼,然後重新摔倒在地。拉烏爾靠近他,面色蒼白,繼續猛烈地追問著。
    「回答!……回答呀!……你別現在死……誰的血?……好啦,好人兒,再鼓一鼓勁……這血說明什麼問題?」
    但是老人再也不動了。他再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這個字或許是打開所有遺留問題的鑰匙。他昏了過去,他那蠟黃色的臉變得可怖至極,令人不忍目睹。
    「懦弱的人!」拉烏爾低聲抱怨著,「他本來開了一個好頭……只要再有三幾秒鐘……他把要緊的部分丟掉了。」
    他抹了抹陌生老人的滿是汗水的額頭。
    「不用再害怕了,特大號香檳酒瓶。你被救了……我現在只問你一個小問題。」
    此刻他站起身來,呆在冒煙的木炭火旁,在地下室昏暗的盡頭,就像在撲克俱樂部裡一樣舒適。拉烏爾以其出奇的冷靜仔細地審時度勢,這一卓絕的決策思想使他能夠把握住最艱難的時局。他突然笑了起來,還帶著一副淘氣的神情。
    「好吧,爺爺,我們走吧。我把你帶到我的診所去……我向你保證,要不了十五天,你就會像隻兔子一樣地奔跑起來。」
    他把老人背上自己的後背。
    「你真重,老祖宗……不,你確實很重!」
    他被重負壓得直不起腰來,他又折回原路,停下來,在遊廊的入口處歇息。柳樹下沒有了小船。毫無疑問,這三個人以為他們的獵物已經死了。拉烏爾冷笑著,集中力量,重新背起這一沉重的「包袱」。
    「始終活著!……體格非常強壯,這位老人……怎樣的一代人呀。」
    他又上路了。天亮了,在基爾伯夫那一帶,田野裡仍然沒有一個人影。布律諾應該在城堡主塔的最高處,借助於小型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他能看到任何一個細小的部位。他一發現這非同尋常的兩個人,馬上就跑來援救。疲憊已經使拉烏爾的雙腿顫抖起來了。
    「你不應這麼過度疲勞。」他想著,「你還不到二十歲,我的孩子。」
    從路口到停汽車的地方足足有兩公里。拉烏爾用了近一個小時才走完。所幸的是,布律諾在這裡,忠誠的布律諾,好心的薩馬裡坦。拉烏爾就勢倒在了草地上。
    「我可活不下去了。」布律諾辯解道,「我在想……」
    「好啦,可以啦。你關照著他……你認識他嗎?」
    「這是城堡的老頭。」布律諾心神不安地回答道,「您知道,看門的……」
    「告訴我,你的醫道學得很不錯吧!在你學壞之前?」
    「確實,但是我沒有考好。多少是由於這個緣故,才……」
    「我知道。把老人裝到車子裡去!」
    「您想把他送到醫院去?」
    「那是你想的。我要留下他。這個人很有價值。你看到他的腳了嗎?……難道你以為別人掠走一個這般年紀的老人,並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只是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嗎?」
    「您打算拿他怎麼辦?」
    「我,沒有……是你要為他做些事情。治療他,讓他盡早康復……然後,我們再去考慮下一步。明白嗎,醫生?」
    「可是您想讓我把他弄到哪兒?……」
    「你想一想,我在這個區有不少關係……而你卻用你的那些問題煩我……是這樣吧?……好啦,往前走吧。」他又站起身來,經過休整,他更加靈巧,也充滿了活力。他輕輕一跳,就坐進了萊翁一博萊的斗形車座。
    「你們在後面坐好啊,我可有點性急!」
    片刻過後,他們穿過仍在沉睡中的翁弗勒爾。拉烏爾低聲哼著歌,手指有節奏地在方向盤上打著拍子……聖讓……雅科布……達爾塔尼昂……聖讓……
    汽車拐上了通往特魯維爾的路,掀起了路旁人行道上的碎石。聖讓……雅科布……聖讓接替了雅科布……而達爾塔尼昂獲取了……「我發誓,」拉烏爾在想,「他是諾斯特拉達米斯,這個老頭子……哪個蠢蛋說的生命沒有必要產生的?可是血……血……該死的血統,這是誰的血呢?……」圈著牧場的籬笆好像突然一下子從汽車道邊移開,緊接著又在它的後面聚攏來。「他要說話……一定要他說話……他將對我說,告訴我……當我掌握了這個秘密之後……」
    拉烏爾在一座小房子前面停下車,就在曠野之中。在漂亮的小花園前面,有一排白色的柵欄。百葉窗緊閉著。他下了車,推開柵欄門,敲了敲房門。一次,兩次,他開始煩躁起來。
    「喂,有人嗎?」
    一扇窗戶打開了,在樓上,一個老婦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是誰呀?」
    「是羅馬教皇。」
    「我的天!是你……你,我的孩子!」
    過了片刻,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是我,維克圖瓦爾。路過這裡,我順便來向您問個好。」
    維克圖瓦爾驚慌失措地望著他。他朝布律諾打了個手勢,布律諾便抱著始終沒有生氣的老頭子的身體走上前去。
    「我給您帶來了一個嬰兒。」拉烏爾說。
    「噫!不。」維克圖瓦爾拒絕著,「不。我不願意。我受夠了這些小詭計。該結束了,你聽到了嗎……我現在已經老了。」
    「你,老了……說的好!你看上去還不到七十歲……我的好維克圖瓦爾,你不會拒絕幫我這個忙的……最後一次。」
    他把布律諾推進過道,然後引他到一個小房間,這房間在另外一側,正對著田野。
    「窗子上有護欄,門上有鎖。很好!誰知道呢……把他放在床上……你就留在這裡,布律諾。你來治療他。維克圖瓦爾會到鎮上去找藥的。就他的事情,你們要對我負責,你們倆人。對任何人都不要談及,否則我會割掉你們的舌頭……上面還有一個房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維克圖瓦爾會帶你去的。你需要睡一下。」
    「那麼你呢,我的孩子?」維克圖瓦爾說,「你的臉色嚇死人啦……你也去睡一下吧。」
    拉烏爾抓過一把椅子,靠著床邊騎坐上去。
    「睡覺?……別開玩笑啦!……你還不知道,我的老媽媽……關於歐奈維爾的秘密!……」

《歐奈維爾城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