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聖讓國圃

    拉烏爾毫不費力地又成了圖書室的書記員,並開始了他使城堡主人滿意的工作。只要於貝爾-弗朗熱一去工廠,呂西爾便來找他,她始終視他為記者。她盡其所能地幫助他。在瀏覽上面的藝術長廊時,他費力地讀著書名、作者名,她就認真地把它們寫到一個大登記簿上。有好幾次,他俯身在欄杆上,看著年輕姑娘親切地俯下身去,顯得有點不自然,他便又重新開始工作。他不會忘記自己的任務,因為他感覺到敵人就在歐奈維爾城堡的四周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但是,他要讓美麗的姑娘有一個短暫的休息,她已經有點堅持不住了。
    在瓦萊裡被劫持後的兩三天裡,沒有什麼令人惱火的事情發生。晚上,拉烏爾在已經成了他的好朋友的獵犬的陪伴下,就在大家都睡下去之後,偷偷地巡邏著。他檢查鎖頭、插栓。常常在夜裡,他又起身,在長長的走廊上巡視,或者站在藝術長廊裡的圖畫前沉思。在圖書的後面,他敲著牆聽著,自己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或許是一條秘密通道,或許是一個小小藏身處。他本應該去找布律諾,設法讓老貝納丹開口。但他想最明智的舉措是讓老頭兒變得易接近些,讓他最終明白,他的利益就在於開口說話。然後,再看一看自己的內心世界,他的心在陣陣發緊,他要面對現實;「你愛她,要正直真誠。她以她的青春令人著迷……可是你呢!……你讓我臉紅,哼!睜開眼看一看,你是她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你具有神奇色彩。同時,你讓她開心。那麼,當然啦,她在你面前總是很激動的。別過分,羅平!一旦這件事結束,你就會偷偷地溜掉。這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隨後發生的事深深地打動了拉烏爾。在圖書室的一個盡頭,在檢查文件櫃時,他發現了一個黃色的大信封。就在他準備打開它時,呂西爾滿臉通紅地跑了過來。
    「不,我請求您,不要看裡面的東西。」
    「好呀!」他說,同時有點惱火,「我還不習慣做個冒失的人。」
    「您是在挖苦我。」
    「呂西爾,難道我真的會挖苦您嗎?」
    「猜猜這是什麼。您不是最會猜嗎。」
    「我猜不出。好像是剪報。」
    「完全正確。我把它們剪下來收集起來……那就隨它去吧。我不願意向您隱瞞任何事……好啦,打開吧。」
    拉烏爾聽從著打開它,並狠狠地吃了一驚。他認出了這些剪報。所有的文章都是關於他的!所有他寄給《法蘭西回聲報》、《費加羅報》和《高盧人報》的信都在這裡,它們或是挖苦譏諷他失敗的對手的,或是宣佈自己的意圖的,或是為了維護聲譽的……他深深地被感動了,他閉著雙眼,背誦了一篇;而她也進入了角色,也閉上眼睛,背誦了另外一篇。他們相互競賽著說出日期……您還記得寄給瓦朗格雷的那一封……警告加尼瑪爾的這一封……一九一一……不對,一九一二。一九一二年九月……還是呂西爾說對了。他差一點說;「我忘記了……自此以後,發生了多少事呀!」他們像孩子們一樣,放聲大笑起來。
    「您也很欣賞他?!」呂西爾問道。
    「嗯!我保證!……」
    「我,」她以一種可愛的羞怯繼續說,「我屬於他……我屬於他……」
    「說下去!」拉烏爾臉色慘白地囁嚅著。
    「他如此富有魅力!如此神奇!我叔父像我父親一樣,可以收到巴黎的所有報紙,所以我才能……幻想是不被禁止的,難道不是嗎?」
    「肯定是這樣的。」
    「我有時在想入非非……噫!這真好笑!……我想他或許有一天會到這兒來。這裡有那麼多東西好偷。只是他還從來沒來過。」
    「好啦!」他大聲說道,「亞森-羅平並不像您認為的那樣。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我碰到過他。」
    「您碰到過他!」
    她眼睛裡放出好奇、動情的光,拉烏爾拚命地克制自己,為了不把她摟到自己的懷中。他稍微站開了一點兒。
    「是的,有好幾次。就我的職業而言,我可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他是個怎樣的人?」
    「哈!總之,他沒有任何特別的。」
    「噫,不!」呂西爾雙手緊握在一起說,「對我,對一個像犯人一樣生活在這裡的我來說,這是一位經歷過無數次冒險的人,是……是……我無法向您解釋清楚……他真的突然一下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想我會暈倒的,或者會幹出什麼失禮的事情來。」
    城堡主人的回來突然打斷了這次談話。大家上桌子吃飯。但是拉烏爾心不在焉。他偷偷地看著呂西爾,後者顯得還是很激動。弗朗熱嘴巴不停地說著……說著……可是他在說什麼呢?原來是在談打獵。
    「從前,」他說,「園子比這要大得多。其實它是比蓬特-奧德梅延伸得還要遠得多的一片大森林。德-歐奈維爾伯爵家族擁有一大群獵犬,至今仍然很有名氣。人們從很遠的地方來參加他們的圍獵。在路易十三樓的側翼,甚至還有一大塊草坪,婦人們可以從那裡觀看圍獵的場面。完全像在尚博一樣。」
    「這太稀奇啦。」拉烏爾禮貌地回答道,其實他的思想早已飛到了千里之遙。
    「是吧?……我們等會兒去看一看,既然您這麼感興趣。」
    「非常願意。」
    於是,喝完咖啡後,弗朗熱十分親切地挽起了小個子卡塔拉的手臂。
    「媽的!」他說,「我可得提醒您。通往平台的樓梯都已經被蟲蛀蝕了,最終都會垮下去的。所以,臨時用一架梯子替代它。不過您也沒有必要做那些複雜的體操動作。我要比您重得多,我爬起來並不費力。我經常到這平台上來,從那裡可以看到特別的景色。您會感到驚奇的,我向您保證。」
    他們走到了連接著現在已經沒人住的房間的長走廊的盡頭,在三層樓上,城堡主人打開了門。他們已經置身在圓形的塔樓之中。
    「西部塔樓。」於貝爾-弗朗熱告訴說,「樓梯在這兒。」
    「哎呀!」神色緊張的卡塔拉說,「真高呀!」
    「我來給您帶路。」
    說著,城堡主人便抓住梯子的橫桿,開始往上爬。
    裝得十分巧妙,小個子圖書室書記員表現出的緊張驚恐讓弗朗熱十分開心。
    「確實,它有點變形。不過我向您保證……」
    弗朗熱爬到了梯子的頂部,接著響起了一聲斷裂聲,拉烏爾差一點來不及躲開。城堡主人腳朝下摔到了灰塵堆裡。拉烏爾俯下身去看他。弗朗熱已經昏了過去。他的一隻耳朵出了血,還有左腿也怪模怪樣地彎曲著,拉烏爾十分敏捷地爬到梯子上面。最上面的兩條橫桿掉了,他極快地檢查了一下,知道它們是被鋸斷的,是沿著支撐柱鋸掉的。鋸過的茬十分明顯。拉烏爾轉身下來,他心事重重。這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次極巧妙的破壞。敵人,又一次地走到了他的前頭,在這不可饒恕的詭計中,有些事情不像是男爵的通常做法,靈巧卻又非常殘忍。那麼會是誰呢?……這個抓不到、看不見又十分殘忍的人到底是誰呢?他和加爾瑟朗達成了什麼可怕的默契呢?
    拉烏爾猶豫著,他是否可以把倒霉的城堡主人一個人留在這裡而跑去報警呢?經過思索,他確信這一陷阱是早就鋪設下的,由某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在極安全的地方,就像他在「大卵石〞那裡安裝翻板活門一樣。那麼他完全可以沒有危險地把城堡主人在這裡放幾分鐘。
    他裝出一副嚇壞了的樣子,跑去求援了,他隨後帶來了阿希爾和阿波利納。就在用人們把他們始終處於昏迷狀態的主人抬回他房間時,他把事情告訴了呂西爾,而且盡自己所能讓她放心。然後他派阿希爾進城去找醫生。多虧了他,只一會兒功夫,一切便又恢復了正常。不幸的弗朗熱,被人極細心地脫掉衣服,平放在床上,他此時已經恢復了知覺。呂西爾呆在他的床前,阿波利納在擦著眼淚。很不起眼的書記員跑前跑後,安慰著大家,無意中表現出使人驚訝的主動性,以致於在他準備夾板時,城堡主人抓住了他的手。
    「謝謝……謝謝……多虧了您。我永遠不會忘記……」
    「噓!……請您不要動。」
    「我是怎麼搞的?」
    「最簡單不過了。您身體太重,兩根橫桿斷了……啊!醫生來啦。」
    他和呂西爾走開,他們站在走廊裡聽到了診斷的最後結果。
    「您相信嗎,您?您認為這是一次事故?」年輕姑娘問道。
    「不,咳。梯子的橫桿被鋸過。」
    「我的天呀!這種令人厭惡的事何時才能結束呀。」
    「很快,我向您保證。」
    「也許我們應該報告警署!」
    「千萬不要。首先,它不具有足夠的跡象,另外,這是十分狡猾的對手幹的,警署的調查不會對他們構成多大影響。不,只有加倍地提防。就我來說,我不能無動於衷了,您是猜對了。」
    房門打開了,醫生在叫他們。他直截了當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我把弗朗熱先生帶走。」他說,「他的情況讓我擔心。他的腿折了,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幫他接好。可是他心臟不大好。這次打擊肯定是很猛的。在他這個年紀,不應該再像年輕人那樣行事。阿希爾,來幫幫我。我們把他送到翁弗勒爾診所去,觀察他幾天。我認為,他會完全康復的。但是必須要謹慎、細心。」
    圖書室書記員去向弗朗熱先生告別,十分友好地祝他早日康復,然後十分禮貌地退了出來。但是,他沒有朝圖書室走去,而是又來到了西部塔樓。他沒費什麼勁就把梯子倒了過來,被破壞的部分現在已經在下面了。他抓住他頭上的牢固橫桿,做了一個快速的屈體向上,然後以一種熟練靈巧的體操動作,登上了樓頂平台。
    城堡主人確實沒說謊:景色非常壯觀。可是拉烏爾到這兒來並不是來旅遊的。在朝被夏季驕陽染得金黃的田野、花園、墓地和被拆除的舊城堡上塔(他曾從那裡第一次觀察了歐奈維爾的城堡。)迅速投去一瞥之後,在真切地看到在主要院子裡,阿希爾在他妻子和呂西爾的幫助下把傷員放進汽車,並在他背後細心地墊上坐墊後,他才開始對平台仔細研究起來。小瓦萊裡的話語始終在他的耳邊響著:「他在屋頂上爬著走。」哪個屋頂?這裡?在這裡沒有必要爬著走。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散步。況且,這裡也不可能走動,因為石板的坡度非常陡。那麼小女孩的提示又有什麼價值呢?
    拉烏爾雙肘靠在圍著平台的護欄上,以一種深沉的眼神盯著載走傷員的汽車。確實,總結是很容易做的。雅克-弗朗熱和他的妻子,被殺害了。於貝爾-弗朗熱,住進了醫院,很危險,可能他也會死去。呂西爾,已經逃過了一次「事故」,但始終處於可怕的威脅之下。於是呢?……於是就剩下了弗朗熱弟兄們的第三個人:阿爾方斯。呂西爾曾附帶地提到過這位叔叔,他就要成為歐奈維爾城堡的繼承人啦!奇怪!這個方面有什麼跡像嗎?……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些暗殺和城堡前兩位主人的悲慘死亡之間總有什麼關係吧?……這和雅科布、聖讓和達爾塔尼昂總有些關係吧?……那麼血呢?難道是所有犧牲者的嗎?
    就在此時,拉烏爾又一次觀察了屋頂,以便確信只有鳥兒才能在上面走動。他抓到了一個細節並馬上給予了高度的注意:在眾多的風標中,有一個不轉動。而其他的則全都指向東北方向,它們種類繁多,有皇家小軍旗型、銀鮫型或者簡單的金屬箭頭,只有一支一動不動地指向南方,這支風標顯得格外粗大,是一個人型的側影,軍人的樣子,在舞著劍……
    拉烏爾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不,這絕不是隨便某個軍人。這是一名劍客!「哈!看吧,你眼睛突然發花了,羅平兄弟。」他嚴厲地目責著,「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你也只能在流雲中看到劍客了!」然而!……風標已經生銹,已經被壞天氣和煙霧腐蝕得太厲害了,它肯定在這裡豎立很久了。褶邊很呆板的短斗篷迎著風像一張帆,劍直指向天際,靴子……是的,這是一名劍客。拉烏爾煩躁發怒是因為這些跡象,以嘲諷人的形式在他的腳下播撒,就像是珀蒂-普塞的麵包屑,任何地方都不會送的。德-達爾塔尼昂靠劍鋒贏得了光榮和財富。那麼好啦,他就在這裡,德-達爾塔尼昂,那他的劍鋒指著什麼呢?田野?天空?虛無?……此外,這個德-達爾塔尼昂也呆在藝術品長廊裡。呸!去他的!沒有必要為此傷腦筋。七巧板的拼板遊戲需要校正的時候來到了。使這位非同常人的人具有力量的,是他從來不會被困難嚇暈頭。他很清楚,另一個人認準了只有演繹法才能打開反向外形牆缺口的時刻。但是,如果道路不是顯得太堵塞的話,他馬上會改變方向,並尋找另一條通道。然而,眼下,出路在干呼喚出阿爾方斯「弗朗熱。
    拉烏爾不急不忙地走下來,馬上開始尋找呂西爾。他在圖書室裡找到了她。她一看到他進來,便匆匆地擦眼淚。
    「好難過呀。」他說,「趁我轉過身去的這會兒功夫,就大哭了起來!就好像我不能保護您似的!」
    「我好害怕。」她低聲說著,「他們會傷害您的,對您也一樣。」
    「那麼您是在為我傷心難過了,親愛的呂西爾!如果我向您講述我的生活,您肯定會看出我毫無痛苦地闖過了很多很多的危險……」
    他頗受感動,他以十分純真的動作,用手摟住了年輕姑娘的肩。
    「什麼也不用害怕,呂西爾。我就是生活在火中的蠑螈。火是我的生活場所。」
    她微笑了,眼裡還噙著淚水。
    「您很像他。」她說。
    「像誰?」
    「像他!」
    她指了指裝有剪報的信封。
    「噫!但願如此。」拉烏爾開著玩笑說,「但是我遠遠比不上他。不過我很清楚他要幹些什麼,如果他在這裡的話。」
    「幹什麼呢?」
    「他將無休止地向您提問題。比如,他會向您問各種各樣關於您叔叔阿爾方斯的情況。」
    語調是活潑詼諧的,聲音是如此年輕,就像沒有任何柔情的玩笑,具有一種極強的緩解的能力。呂西爾,忘記了自己的憂慮,高興地辯駁著。
    「我會跟他說:『問我吧,羅平先生。對您,我絕不會隱瞞任何東西。』」
    「好,那麼開始吧!首先,人們為什麼從來見不到他呢,這位叔叔。一般來說,他總還應該關心您和他的兄弟吧,總還會來看望一下你們或者請你們去他那裡做客吧。」
    「我的監護人不大喜歡他。需要承認的是,他確實不討人喜歡,不討任何人喜歡。另外,他獨自一人生活,像個野人。」
    她歎了一口氣。
    「可是我的父母親卻與他很融洽,尤其是我父親。」
    「他住在什麼地方?」
    「離這兒不太遠。就在聖阿德萊斯的上面。當我們去『大卵石』的簡陋小屋時,我們在他門前走過,……我不記得我是否曾經向您解釋過……『大卵石』是我父親結婚前買下的地產的一部分。在懸崖腳下,您知道有一棟房子……」
    她遲疑了一下。拉烏爾馬上低聲催促道:
    「往下說,快點!……我知道。」
    「在懸崖後面不遠的地方,在高處,有一塊實實在在的地方……是我父親為了掙口飯吃而置下的農場,它被整修成一處很舒適的臨時住宿處,……當我父母親搬來歐奈維爾城堡住時,我父親把這塊地產給了他兄弟阿爾方斯,不過他仍保留著『大卵石』。」
    「真夠大方的!」
    「我父親真的很好。」
    「他幹些什麼呢,這位先生?」
    「我想沒有什麼大事。他埋頭寫作,而且在他年輕時,他曾經發表了幾本詩集和他極欣賞的埃雷迪亞風格的東西。隨後,他就開始致力於一組浪漫史詩的創作。但是漸漸地,他便失望了。」
    「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在這段時間裡,他看到他的兩個兄弟發達了。這塊地方有名字嗎?」
    「有。叫聖讓園圃。」
    無意地在提問的拉烏爾吃了一驚。
    「聖讓園圃!」
    「有什麼可奇怪的嗎?」呂西爾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
    不過,需要馬上採取行動的念頭使他血管裡的血液加快了流動。
    「是他命名的嗎?」他繼續問。
    「不。我父親買時,這個地方就叫這個名字。」
    拉烏爾壓低了聲音:
    「您的狗在哪兒?」
    「在我的房間裡。它正在睡覺。」
    「我希望它今後不離您左右。」
    他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往前大跨了三步,衝到藝術品長廊的門前,然後猛地把門打開。沒有一個人,可是開門聲卻在久久迴響,就好像在教堂的穹頂之下產生的效果一樣。他又沿原路走回來,盡量顯出無所謂的神情。
    「原諒我……我好像聽到……這確實很滑稽。阿波利納除了隔門偷聽別人的談話之外,總還有其他事情好幹吧。」
    「噫!我可以為她擔保,也可以為她丈夫擔保,他們對我們很忠心。更何況阿希爾還沒回來呢。」
    拉烏爾想的其實既不是阿波利納,也不是阿希爾,而是另外一個人……就是那個鋸斷梯子橫桿的人。他先前暗中破壞了年輕姑娘的車子,在那一邊,還修了一個翻極活門……難道是他,現在正呆在藝術品長廊裡嗎?因為藝術品長廊裡肯定有一個人,拉烏爾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難道會是男爵?他可真會看時問。
    「您現在回自己的房間裡去,等著阿希爾回來。您再出來時,要波呂克斯陪著您。您聽到了嗎?……我因為還有些事情要印證,所以要在外面耽擱得久一些。我需要有個冷靜的思考……對啦,我肯定需要有一把鑰匙。我不想在深更半夜,這很有可能,去按柵欄門的鈴。」
    「這很好辦。我把我的那一把給您,我從來都沒用過。來吧,它就放在我的寫字檯裡。」
    他們走出了圖書室。
    「尤其,」拉烏爾說,「不要去想像上帝知道了什麼。您沒有危險……至少現在沒有。我們在跟一個很會選擇時機,又偷偷摸摸的人打交道。他十分細心地設置套索,在人們可以放心大膽通過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堅持不懈地戒備著他,我想就不會有任何危險。當我不在時,我不允許您害怕。」
    「我不會害怕的。」
    她很純情地向他伸出雙手,此時,他感到冷靜就要離他而去了。
    「快一點。」他低聲說,「把鑰匙給我,我該走啦。啊!我差一點兒忘記了:我要用帶斗的摩托車。隨便您怎麼跟阿希爾解釋一下。」
    他站在一扇朝向主要院子的巨大窗子前等她。他越是想,就越是感到敵人是處心積慮和小心翼翼地準備著,想要馬上採取新的行動。同時,他也越來越感到阿爾方斯叔叔在這晦澀的悲慘事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情況到底怎樣呢?他不可能露面而不被馬上認出來。可是,被拉烏爾稱為「怪人」的人好像生活在弗朗熱家族的陰影之中,並且像看不見的幽靈一樣在城堡中遊蕩。其中定有令人驚恐的秘密。
    「給您鑰匙。」呂西爾說,「千萬要小心!」
    她站在他的面前,天真,充滿信心,滿臉的成熟和滿眼的稚氣。
    「我會很想您的。」她本能地說。
    可是他卻差一點兒叫了出來:
    「住嘴!你看不出你在折磨我吧,我都快要崩潰了。」
    他拿起鑰匙就跑開了。只是到了摩托車上他才發起火來,當然這不是憤怒之火,而是受煎熬之火。有一陣子,他想繞道去審問老貝納丹,不管他願意與否,從他嘴裡掏出歐奈維爾城堡的秘密。但是他放棄了,因為害怕耽擱了寶貴時問。但是,在勒阿弗爾地區,車子拋錨了,他只得找一家車行,請了一位修理工。後者不負責任地胡亂擺弄著馬達,滿臉固執的樣子,在重複著:「是火花塞。肯定是火花塞。」當帶斗的摩托車又能啟動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了。再要他多等一分鐘的話,說不定修理工會被他掐死的。
    拉烏爾上了聖阿德萊斯路,根本就不考慮拖鬥,把車開上了懸崖上面的小路搭接石上,然後朝著「大卵石」衝下去。聖讓園圃應該就在右邊。他把車扔在了矮樹林的後面,馬上辨認方向。聖讓園圃就在眼前,一堵牆環繞著它,這是一堵幾乎被爬壁植物覆蓋得嚴嚴實實的老牆,連小孩子都可以毫不費力地爬上去。拉烏爾翻過牆去,看見了房子。呂西爾說是一個古老的農場。他預想會看到一個古老的房子,結果使他吃驚的是發現了一幢比較現代派的房子,而且門上爬滿了紫籐蘿。
    窗子被門板封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線光亮透出,無論是從底層,還是從二樓。可是屋頂上卻透出了一圈光。拉烏爾悄無聲息地變換了一下位置,繞房子走了一圈,然後稍微站開一點兒,馬上就看清楚使他困惑的光束是從玻璃頂棚上射出來的。哈!呂西爾的父親讓人建造了一個大工廠。當天氣不允許他去「大卵石」的時候,他就在這裡做一些精加工的活。現在他的兄弟在這裡,正在讀書或者寫作。
    一間食物貯藏室靠牆凸出來。爬上它的屋頂不會有什麼問題。拉烏爾像個影子一樣,借助一根粗籐攀援著爬上了房子的屋脊。現在他只能爬行著到玻璃頂棚那個地方去了。他萬分小心地探出頭去看下面,結果一下子驚呆了。
    他看到,就在他的下面,他馬上就能認出的一個人:男爵的用人,就是他曾經用手槍威脅過的那個用人。這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裡,口裡叼著煙卷,正在朝拉烏爾尚未望到的工廠的某個位置盯視著。他還得再往前爬一爬,遺憾的是,夏日夜空剛剛升起的月亮灑下了很亮的光,把影子映現得十分清晰。它很可能會把他的身影映印在工廠的地面上。借助雙肘,他往前移動了幾厘米。隨著往前移動,下面的場景也就看得更清楚了。靠牆的地方,有很多書籍。在一張小桌子上,一本雜誌仍在攤開著。可是阿爾方斯-弗熱朗在哪裡呢?
    他很快就發現了他,可是臉卻要扭歪了。因為這正是阿爾方斯,這位可憐鬼好像被捆綁在一張椅子上。而另一位正用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的人,正是加爾瑟朗男爵。一切又重新開始了,以一種夢幻的精確和一致。這一次,拉烏爾不再是趴在荒野,而是在一幢房子的屋頂上,而且他們不是在燒獵物的腳,而是比這更加糟糕,他們在數點了。拉烏爾看見男爵在搖晃手指頭。即便聽不到聲音,也能很容易地明白他的意思:「-……二……三……!說!……快。秘密,否則我就結果了你……」
    弗朗熱搖晃著他那滿頭零亂頭髮的腦袋,他那兩道濃眉使他酷像於貝爾。他說:「不……」「五、六、七……」他馬上就要開槍了。拉烏爾從喉嚨裡發出吼聲:「住手!……你們不能殺害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此不慌不忙地。」他爬開了一點兒。
    此時災難發生了。他倚著的玻璃條突然斷了。他剛好來得及閃到一邊,然後退到了屋頂的結實部位。玻璃在他的下面碎成了很多塊,全都蹦落在工廠的地面上,接著又碎成了更多小塊。逃走!他應該逃走,為了逃脫這些強盜的魔掌。一旦跑到平地上,咱們再來看誰勝誰負吧。兩個對付一個,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打鬥。但是男爵和他的同謀肯定會先輸。「條件是,」拉烏爾在想,「他們別對我開槍。可是這個傢伙的笨手笨腳,實在讓人提心吊膽。」
    他已經跳到了附屬小屋的房頂上。可是,儘管他對自己滿有信心,並相信自己的善於應變的特殊才能,他還是抱怨自己聯想要武裝一下自己都沒想就跑來參加戰鬥了。城堡主人放在床頭櫃裡的那支大手槍至少總可以派上用場吧!就在他落到地上時,他聽到了吼聲:「走這一邊……走這一邊……」他彎著腰,朝牆邊跑過去。
    一聲槍響。「好傢伙!」他罵道。他稍微恢復了一下,越過牆。但這一次,他聽到了槍彈擊碎石塊的聲音,就在距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原野展現在眼前,荒涼、平坦得像手面一樣,滿月灑下的光如此濃烈,至使拉烏爾可以在腳下就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他趕緊朝懸崖跑去,身後又有兩聲槍響在為他歡呼。他一邊奮力跑著,一邊在想:「還從來沒有危險能夠找上我的。可是如果我堅持跑下去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射中我。還有……還有……是的,還有一個解決辦法,而且是唯一的辦法。」他朝大海的方向跑去。他們,就會相信已經把他逼上了絕路,也就不會再開槍了。他馬上找到了通向「大卵石」的小路。在他的頭頂,追捕者們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費力地追著。石頭在滾落。拉烏爾突然出現在海灘上,然後不慌不忙地朝房子跑去。
    「投降吧。」男爵喊著,「你跑不掉啦。」
    拉烏爾在打開門之後,轉過身來,舉起了雙手。他們兩個人趕到了,粗聲喘著氣,但是手裡握著的槍卻始終瞄準著他。
    「好啦。」拉烏爾說,「你們贏啦。」
    他好像一個極想談話的人,朝屋裡退去。其他兩個人也跟了進去。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射進來,可是用人還是點亮了他的手電。
    「很好!」男爵說,「沒有人會到這裡來打攪我們。親愛的朋友,我們確實有很多事情要談……請坐吧。」
    「我什麼也沒幹。你們先說吧。」
    「夠啦,羅平。你要知趣……坐這張椅子吧。」
    「噫!只有你們才會對我這麼禮貌。那麼好吧。」
    拉烏爾坐下,懶洋洋地蹺起了二郎腿。男爵坐了另一張椅子。
    「該我來提問了。」他惡狠狠地說。
    「不。」
    「為什麼?」
    「不。只要您的小獄吏不把他的盒子炮收起來,我就不說話。」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這已經很清楚了。」
    這是又一次,男爵接受了他對手的巨大影響,他做了一個手勢。用人收起了他的手槍。
    「想起來啦,」拉烏爾繼續說,「你的那位奇醜的人不是在過節吧?……你把他留在家裡……至少不會在塞納河底吧?」
    他從男爵的惱怒程度,看出自己說得很對。他很有禮貌地用手掩著口打了一個哈欠。
    「你渴嗎?……吃過晚飯後這麼奔跑,我,我可是累壞了。」
    「等一會兒,」男爵冷笑著說,「你就不會再想喝啦。」
    「可能吧!可是現在,一杯香檳酒總還是受歡迎的。廚房裡有幾瓶,可能不太冷,但總是聊勝於無吧……」
    他轉而對用人說:
    「戴上你的白手套,去取一瓶來。我是這麼想喝酒。」
    「既然這是你的最後願望。」男爵陰笑著決定道,「去取香檳酒!」
    用人撩起遮住廚房入口的幕簾。
    「是這兒嗎?」
    「正是。」拉烏爾說,「過去就向左。瓶子都排放在桌子上。我是知道的,因為我已經來過這裡。」
    而為了吸引男爵的注意力,他漫不經心地繼續說著。
    「我本打算把老貝納丹帶到這裡來的。可是您想……」
    「嗯,是的。」男爵接著話茬說。
    一陣突然而至的響聲打斷了他的話。用人剛剛被翻板活門吞了下去,男爵跳了起來。
    「哼!……你搞的什麼鬼?」
    他撩起幕簾,驚恐萬狀地發覺裡面是空蕩蕩的。拉烏爾沒有給他恢復過來的時間,他猛衝過去,揮舞著雙拳,男爵也急匆匆地站上了翻板活門。他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消失了。
    拉烏爾用手絹擦著手。
    「咳!在這裡這麼干真累人。我確實有必要喝上它一小口。」
    他在地窖裡轉悠著,順手撿起用人丟下的手電筒,走進了廚房。在那裡,他儘管精神十分緊張,仍禁不住放聲笑了起來。不!這真難以置信!儘管他不知道,卻被他言中了。香檳酒確實有,但不是排放在桌子上的,而是躺倒放在地上的。一共有六瓶。哈!男爵,這一次你該效仿我啦。使人意志消沉的逸樂是屬於我的!沙達那帕魯斯式的窮奢極侈是屬於我的啦……為健康乾杯,先生們!從沒喝過這麼香醇的酒……
    但是他馬上就停止了玩笑。這些瓶子?……他想到了紀念日的盛餐,飽含著愛意的精心準備。從前,由雅克-弗朗熱……他從香檳酒中嘗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悄悄地朝幕簾走去,用心地聽著。他們在他的腳下騷動著。他朝地板俯下身去,大聲說道:
    「別白費力氣啦,朋友。沒有人會來救你們……可是我,我卻可以。……你們聽到了沒有,男爵?……這裡只有一個人可以提問。那就是我……那麼,回答吧……你那麼客氣地在問阿爾方斯-弗朗熱什麼呀?……好啦,你自己決定……我可是瞌睡了。我是不會在這裡呆一整夜的……不?……記住,我並不需要你。我要回園圃去了,去解救這位可愛的人去啦。他會很願意地告訴我的……怎麼樣?還不說?……很好,隨你的便吧。咱們還是談談信吧……你知道的,那封漂亮的英格蘭來信。就是上面貼著維多利亞女王郵票的那封信。我們之間說吧,對集郵者來說,這可真的是一件珍品呀……如果你把它交給我,我就為你打開陷階。」
    兩聲沉悶的槍聲震動著地面,兩個小洞在翻板活門的木板上顯現出來。
    「很好。」拉烏爾說,「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總是有點太緊張……很遺憾!……不過,我還是願意提醒您,在您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們並不孤獨,在地窖裡……有陪伴你們的……兩具屍骨。嘗試著摸摸你們的周圍,你們不會找不到他們的……這些死者,男爵,相信我……你是沒有興趣去弄醒他們的。」
    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拉烏爾繼續說,「雅克-弗朗熱和他的妻子……加爾瑟朗男爵和他的同伴……慢慢地死亡的。」
    下面某個地方突然爆發出一陣被嚇壞了的喊叫聲。接著.男爵的因為受驚嚇而變得斷斷續續的聲音從下面升了上來。
    「不是我。」他大喊著,「這不是我幹的……打開……快打開……」
    「那是誰幹的?」拉烏爾問道。
    「我不知道。我發誓。」
    「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再也沒有聲音回答他,他也不再堅持問下去。有一夜時間好教男爵去思考的。他走了出來,仔細地把房門關好。卵石在月光下發著亮光,一直延展到海浪拍擊的岸邊,很遠。拉烏爾感到很累。可是他不能休息,甚至連坐下來看一下佈滿星斗的夜空都沒有時問。「老頭子呆在維克圖瓦爾家。」他想,「男爵在地窖裡……阿爾方斯被綁在椅子上……囚犯真多呀!……我必須盡快打開中央監獄!」他小心地停了一會兒,喘口氣,便登上了小路,同時繼續著他的思路。毫無疑問,當在聲明自己不知道誰是殺害弗朗熱夫婦的兇手時,男爵並沒有說謊,他摔下翻板活門,就證實了他對陷阱是一無所知的。無疑,他在暗殺呂西爾的行動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同謀,即便在對姑娘的監護人的刺殺行動中,也僅僅是這一角色。有另外一個人在行動,在暗地裡,細心地制訂他的罪惡行動計劃,並殘忍地將它付諸實施,卻又隱匿姓名,就像這黑夜一樣。
    拉烏爾戰慄了。他厭惡盲目地蠻幹,如此勇敢、如此強大、又如此有辦法的他,害怕所有的背信棄義、害怕一切蒙著假象的東西。他悄然無聲地走著,雙手像大城市裡的流氓們那樣地舉著。他走到了懸崖上。好啦!再努一把力,阿爾方斯-弗朗熱就要說話了,因為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否則男爵絕不會攻擊他的。
    見不到一個人,也聽不到有手槍的響聲。在這寧靜的草場上,唯有蟋蟀的歌聲在迴響。這一次,沒有必要再去翻牆和在單坡屋頂上爬行了。所有的門都大敞著,因為強盜們離去得匆匆忙忙。拉烏爾掃了裝飾了很多油畫的前廳一眼,看到在大廳的盡頭有一條螺旋式樓梯。他三步並做兩步地爬了上去,但是卻在上面的樓梯口處呆住了。
    阿爾方斯-弗朗熱在那裡,但是已經死了。他仍然被捆著,頭部被子彈穿了一個洞。

《歐奈維爾城堡的秘密》